李淑苹
(华南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广东广州 510631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应用外语学院 广东广州 511450)
提升是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也是一项较为活跃的研究话题,按照Radford(2009)的理解,当英语提升动词后接非限定性从句时,从句的主语为了核查格特征,需要移至主句主语位置,形成提升结构;反之,从句主语不需要移位,主句主语位置可通过“it”或者“there”进行填充。看似界定已近乎明晰的提升,但与之生成有关的探讨并未止步,比如,因英语提升类动词后接限定与非限定从句引起的从句主语是否移位的问题;因D-结构取消,NP-语迹与PRO区分度降低而引起的提升结构与控制结构边界相对模糊的问题;因主语是否具有生命性特征带来的控制亦或提升的话题;因现代汉语动词屈折变化参数界定引起的提升类动词分类以及后接从句限定与否的问题。其中,一组常见的语料值得我们再思考提升中的句法推导,例如:
(1)a.She seemed to be particularly happy.
b.She seemed particularly happy.
(1)a.是典型的主语提升现象,she从它的论旨位置[Spec,VP]经由内嵌分句不定式结构的[Spec,TP]最终停留在主句的[Spec,TP]处。由于she原生位置所在的内嵌分句中非限定性T不能给she指派格,因此,she必须从从句的主语位置移位至主句的主语位置。且移位操作在从句主语位置留下语迹,与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的she同标。(1)b与1(a)的区别在于,后者省略了内嵌分句中的“to be”。无独有偶,在网络上查询相关语料时发现,当提升动词为seem和appear,内嵌分句的VP结构由“be+adj”构成时,内嵌分句的主语为了核查格特征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后,而内嵌分句的“to be”既可以留在原位,也可以“省略”(暂时称做省略),那么“to be”这种可有可无现象的产生到底出于何种原因?这种机制产生的背后与主语提升动词之间又有何种关联?带着这样的疑问,接下来将以seem为主要探讨对象,对这类提升动词的提升机制进行再讨论。
谈及提升结构自然离不开具有中心语投射功能的提升动词,Maria Polinsky(2013)认为这类动词在句法结构上具有共性。比如,TP结构是2个子句构成,主句动词不能给外论元分派论旨角色,内嵌分句的主语需提升至主句的指示语位置从而满足扩充投射原则。具有此类结构特点的英语提升动词有seem、appear、happen、be likely、turn out、be apt和begin,其中,begin在控制结构和提升结构中都呈现出相应的句法特点。此外,Stiebels(2007,2010)提出具备情态及体貌的动词通常可当提升谓词来使用,换言之,提升类动词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助动词的一些特征,主要用于协助主要动词构成时态或者语态所需的形态特征,而整句话的事件则取决于内嵌小句的主要动词。
汉学界,有关提升结构的研究存在一定的差异性。在李艳惠(1985)的研究中,“可能”“难/容易”以及“开始”被划归为提升动词,“好像”不是提升动词,提升结构对主语的选择具有限制性,其从句为非限定性从句;黄正德(1988)认为“可以”“会(表示趋势)”以及用于分裂句的“是”属于提升动词,前两者的主语必须提升,而后者的主语则可以保留在原位。此外,当“有”用于表示存在和完成时,可做提升动词使用,但对主语做出了限制要求,必须为有定名词。与上述两位学者的研究视角略有不同,曹逢甫(1996)通过语义句法特征分析,将提升动词分为时态动词、认知情态动词、难易动词以及分裂句的“是”、好像、看起来。李京廉(2009)、王丹丹(2010)、何元建(2010)等都对汉语类提升动词进行了相应的分析,何(2010)认为“好像”可以当做提升动词来使用。由此看来,句中是否存在具有时体标记以及呈现提升变化的动词是否具有情态和体貌的本质属性将影响着汉语提升类动词的划分。
根据以往研究,若某英语结构存在提升,必定含有这几项特征:该结构含有一个主句和一个不定分句;内嵌分句的主语可以从分句的主语位置移位至主句的主语位置;主句动词不给主语指派任何论旨角色。接下来,以“Mary seemed to know the story.”进行推导演示。
(2)a.〔TP(DPe) seemed [TP Mary to know the story〕
b.[TP[DP Mary i][VP seemed [TP Mary i to know the story]
在该推导过程中,DP“Mary”首先以指示语(specifier)的身份与位于内嵌分句内的V‘“know the story”进行合并形成VP“Mary know the story”,并接受动词“know”所赋予的论旨角色。接下来,DP“Mary”移位至内嵌分句指示语位置,与T‘“to know the story构成TP“Mary to know the story”,满足扩充投射原则(EPP)。由于TP的中心语T是非限定性的INFL,不能赋予/核查格特征,于是DP“Mary”的格特征没有得到核查,于是DP再次移位直至主句TP“……seemed to know the story”的指示语位置,由于seemed是限定性的INFL,所以DP在满足EPP原则的同时,也接受了来自seemed的格特征核查。
移位过程中,位于主句的“seemed”没有外论元,根据扩充投射原则,TP必须借助一个主语占据此位,于是充当“know”外论元的“Mary”从内嵌分句的指示语位置移位至主句的指示语位置。根据Chomsky(1955/1975)的观点,移位(内合并)包含2个显著操作,其一是拷贝操作,即成为被替换成分的复制;其二是删除操作,即删除一些拷贝。对于英语而言,只有论元移位所形成语链最左侧的拷贝才有语音表征。这也是我们所看到的Mary为何出现在“Mary seemed to know the story”的主语位置,而内嵌分句的位置没有任何成分存在的原因所在。
通过对例(2)进行推导,可以看出,主语提升结构需满足格指派、论元移位以及扩充投射原则。此外,在论旨角色指派上已有较为一致的结论,即主句动词不对外论元指派任何论旨角色,充当整个TP主语的DP是在内嵌分句中接受论旨角色。然而在这些已近乎一致化和规范化的操作背后,类似于例(1)结构的语料也活跃于主语提升结构中。比如:
(3)a.James seems to be younger.
b.James seems younger.
(4)a.They seemed to be interested in the movie.
b.They seemed interested in the movie.
(5)a.Mary seems to be a clever girl.
b.Mary seems a clever girl.
例(3)—(5)中,所有的a句都是典型的主语提升结构,而与之对应的b句与相应的a句对比,貌似只是省略了“to be”之后的结构。在句法操作中,但凡经历概念——意图(C-I)接口,可以表征出来的成分应具有唯一性,且经过发音——感觉(A-P)接口识别之后,所能表征出来的语音形式应按照线性序列呈现唯一性。于是,心中不免产生这样一个疑问:为何上述3组例子中的“to be”既可以存在于原先的提升结构中,又可以出现在新的结构中?那么新的结构是一种基于提升结构变化之后的全新CP还是一种新的提升结构?就此,我们将通过提升结构的传统推导方式来甄别上述“省略”结构。
以(3)为例,首先,我们将(3)a.处理为:
(6)a.[TP[DP e] seems [TP James to be younger]
b.[TP[DP James i][VP seems [TP James i to be younger]
DP“James”首先以指示语(specifier)的身份与位于内嵌分句内的V‘“be younger”进行合并形成VP“James be younger”,并接受动词“be”所赋予的论旨角色。接下来,DP“James”移位至内嵌分句指示语位置,与T‘“to be younger构成TP“James to be younger”,满足扩充投射原则(EPP)。由于TP的中心语T是非限定性的INFL,不能赋予/核查格特征,于是DP“James”的格特征没有得到核查,因此,DP再次移位直至主句TP“……seems to be younger”的指示语位置,鉴于seems是限定性的INFL,所以DP在满足EPP原则的同时,也接受了来自seems的格特征核查。于是,a句的推导符合了格过滤原则、论元移位以及扩充投射原则,不存在任何疑问之处。
接下来,我们尝试对(3)b进行推导。假如(3)b中的“James seems younger”并未与(3)a中的“James seems to be younger”同时出现,我们认定(3)b就是一个简单的CP,但是当两句放在一起时,因“to be”的“在与不在”问题,是否为提升结构可能会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问号。为了更好地解决疑虑,我们先回归到句法运算的一个原点位置,即,中心语“seem”。根据Cambridge Dictionary在线词典对“seem”的解释,“seem”从语类特征角度来说,具有[+V,-N]的特性,选择NP、AP、PP以及非限定性的TP作为其补语,蕴含“产生某种即存的效果”“判定为某种特性”“看上去……”等,与“特征或者状态”之意密切相关,那么“seem”是不是就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用于指涉“性质、特征、状态”、具有INFL屈折变化,但缺乏“施为”效果的动词,那么,在DP“seem”XP的结构中,DP并非seem所意指的重点,相反位于其右侧的XP才是整个CP的焦点。在这种情况下,“seem”和“be”具有相似的语类特征。
在之前的提升推导中,了解到“James”移位至主句主语位置进行格特征核查,与位于内嵌分句的[Spec,TP]以及[Spec,VP]处的语迹形成论元链。论旨角色由VP中的V“be”进行指派,因为“be”和“seem”具有相近的指涉功能,既然be已经指派论旨角色于DP“James”,那么“James”的论旨条件读数已经减至为零,所以便无法接受位于高位的“seem”所给出的任何论旨角色。如若接受,一方面违反题元理论,另一方面在一个CP中,一个论元也无法身兼双职,否则会出现角色混乱的现象。
如果说DP的提升是通过论元移位完成格过滤,核查自身所蕴含的名词格特征。那么“to be”的省略必须事出有因。按照最简主义对移位进行解读,其精髓在于2项显著操作,其一是拷贝操作,即成为被替换成分的复制;其二是删除操作,即删除一些拷贝。换言之,被移位的成分必定与移位目标之间有重合部分,重合之处要么是隐性特征的核查,要么就是指涉意义的替代(如照应和算子变量)。在上述讨论中还存在一个关键性成分轻动词v,一直被遗忘在提升结构之外。轻动词v主要用于负责核查动词的时体特征。
在(6)b中,seems体现的“时”特征为现在时,其“体”特征属于典型的非完成体。于是,这两项特征与轻动词v所携带的特征一致。貌似所有的特征均已核查完毕,但是作为一元谓词的seem,其论旨角色指派功能还未大展身手,从充分诠释的角度来看,不免有些遗憾。于是位于内嵌分句的“to be”需要一起移位至“seem”处,由于单纯的“be”移位会隐含“时体”屈折变化问题,所以非限定性标记“to”挺身而出,用自己的非时体特征将“be”管辖住。因此,此时的“to be”是不含任何屈折变化的成分,故不存在“时体”再次核查的困扰,其上移只是为了满足“seem”的指涉特征。确切地说,“to be”是在“seem”利己原则的驱使下,为了更好地满足“seem”其解读特征的充分诠释需求,与非限定性标记“to”一起被“吸引”到此处,属于被动的移位。所以在现有的语料中“to be”会时而隐去。
讨论至此,我们发现在“seem”为主句动词的主语提升结构中,除了内嵌分句的主语会发生“提升”类的移位操作之外,当内嵌分句的动词为“be”时,因“be”与“seem”在语类特征方面具有高度相似性,于是,为了诠释“seem”的未解之意,“to be”作为一个组合被动吸引至“seem”的位置,在充分诠释“seem”之后,完成历史使命,进行自我删除,防止对C-I和A-P接口之外表征的影响。同时,“to be”可以被删除也说明“to be”在接口层面的“不可见”对整体结构不会产生影响。所以,在seem为主句动词的提升结构中,存在两项重要的移位操作,主语论元移位出于对格过滤原则和论旨角色指派的充分解读,而非限定性动词合并成分移位除了核查时体特征之外,也有可能存在核查语类未诠释特征的“移位+删除”操作,但前提条件是移位成分与目标成分之间在语类特征方面具有高度相似性。换言之,存在两个成分的提升,一个主动后的填充,一个被动后的删除。
通过上节探讨,我们发现当主句主语动词为seem时,主语的移位属于自利原则驱使下的主动提升,主要任务是完成主句主语空位的填充,而“to be”是在自利原则驱使下的被动提升,在与“seem”之间进行未解之意核查后,“to be”采取了一劳永逸的删除操作,这就是(3)—(5)中b句存在的原因。从表征诠释具有唯一性的这个角度去理解,既然b句的表现形式合法化,可以存在,为何(3)—(5)中的a也可以在接口之后被表征出来?
首先,我们将(3)a里的所有成分按照双叉结构转写出来,如例(7)所示:
(7)[TP[DP Jamesi T’[T ǿ vP[v ǿ VP[Vseems TP[DP Jamesi T’ [T to VP [DPJamesi v’ [be younger ]
接下来,遵照经济原则进行探讨,若我们把“to be”进行移位与“seems”的指涉之意进行核查与删除,那么,此项操作将会越过两个XP。倘若我们让“to be”保留在原位,按照成分统制原则(c-command),位于高位的“seems”可以直接管辖到VP内的“to be”。显然留在原位的“to be”要比实现“seems”自利原则所采用的被动提升式的“吸引+删除”更加省力。
由此看来,两个结构存在的原因都符合了特征核查,也都得到了充分诠释和完全收敛,只是a句比b句更为省力和经济,所以在语料呈现时,a句更为普及。在主语提升类动词中,除了seem之外,与seem具有语类特征高度相似性的appear也具有相同的“to be”或者缺省“to be”的结构形式。至于其他类提升动词,因未对语料进行考察,暂未得出结论。
本文通过对主语提升类动词“seem”所含有的“to be”存在与否现象进行了生成机制探讨,发现:
(1)seem、appear、be 在语类特征和指涉意义上有高度相似性。(2)当主句动词由“seem”或者“appear”担当,内嵌分句为非限定性时态分句,且分句动词为“be”,内嵌分句的指示语提升至主句主语位置的同时,内嵌分句的“to be”可吸引至主句的V处与seem进行核查,待主句动词指涉之意充分诠释后,“to be”可进行删除操作,实现成功收敛。(3)吸引较之成分统制而言,运算成本较高,故在现有的语料中,既有“DP seem to be YP”的存在,也有“DP seem YP”的呈现 。(4)在提升结构中,除了有内嵌主语的提升之外,也存在非限定性时态标记与分句动词合并后的吸引和删除。在本次探讨中,由于seem、be和appear在语类特征、补语选择以及意义指涉方面存在高度的相似性,所以才有了be的“去和留”两种形式。当然,在吸引操作过程中,“to be”和“seem”之间的核查,除了seem论旨指派未诠释引起的核查需求之外,其句法深层动因何在,目前还是值得去探索的一个问题。其他类提升结构中是否也存在类似现象?如果存在,相应参数应进行适当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