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彩云,方 勇
(安徽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胡汉民(1879—1936)早年两次留学日本,较早接触到社会主义、唯物史观等马克思主义新思潮。从辛亥之前至五四之后,胡汉民作为孙中山的忠实信徒和三民主义的坚定继承者,对马克思主义却多有理论研究和阐发,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作出了一定贡献,学界对此已有不少研究成果。但对于第一次国共合作前后胡汉民马克思主义观的发展变化,尚缺乏较为深入的研究。本文基于胡汉民的革命实践活动,聚焦胡汉民对俄国十月革命、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兴起等马克思主义革命实践的观察与评论,以第一次国共合作前后为主要分析时段,讨论胡汉民在国共两党从合作到破裂的博弈过程中马克思主义革命观的嬗变,以期深化胡汉民思想研究。本文也可为厘清国民党高层政治人物对十月革命的认知提供一个不可或缺的样本,从另一个方面探究十月革命影响近代中国历史的话语建构与思想进路。
1925年9月,因涉嫌刺杀廖仲恺案,舆论汹汹之下,经蒋介石、汪精卫安排,胡汉民以中国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代理主席、广州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等身份出访莫斯科暂避风头,并力图申请国民党加入共产国际,以保持与中国共产党争夺国民革命领导权的优势。胡汉民在莫斯科期间多次在有苏联资助背景的中文《前进报》刊文进行思想理论阐释和说明,对十月革命“作了言不由衷、华而不实的祝贺,用了不少溢美之词”[1]。而胡汉民自己认为“我的文章向来就是过于老实,而缺乏一种煽动性”[2]。从思想史的视角看,胡汉民的相关论述仍具有一定的文本分析价值,对我们了解胡汉民等国民党高层的十月革命、苏俄革命认知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
关于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的世界历史意义,胡汉民认为,苏俄十月革命“是二十世纪第一件大事,是无产阶级解放第一声,是宣告资本帝国主义死刑的第一法庭,是世界被压迫民族第一福音,是实现马克思主义,革命成功的第一幕,是人类真正历史开始的第一篇”[3]104。胡汉民在行文中使用了无产阶级解放、资本帝国主义、被压迫民族、马克思主义等典型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概念,并能融会于一炉,其基本观点似与近百年后的主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颇相符合。
对于十月革命与其它国家,特别是中国等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革命的关系,胡汉民也有自己更进一步的观察。他认为“苏俄的革命主义还不止以在苏俄地域内的工人农人得到解放为完满了革命的使命,更且以全世界的工人农人都得到解放为完满了他的使命,列宁主义本着马克斯‘劳动者无国界’‘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两个口号成立国际职工农人国际,切实的有组织的使世界工人农人携手,把从前第二国际装做看不见或是愚弄嘲笑他的那些被资本帝国主义压迫掠夺的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工人农人都要援救起来,认为是全部革命工作中的□要工作”[3]107。胡汉民在此运用了半殖民地这一由列宁1915年首创的概念,而当时列宁明确把中国列为3个半殖民地之一。
列宁是十月革命和苏俄革命的领袖,其革命思想和革命实践对当时的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国民党人均影响甚大。关于十月革命后中国人对于列宁的认识过程,胡汉民有如下记述:“当苏俄十月革命的时候,普通的中国人尚不能认识列宁为何等人物。因为那时中俄的交通被帝国主义尽量的封锁,而且帝国主义列强所有言论机关,尽着造谣说得苏俄革命很像洪水猛兽一般,而列宁就像是自有历史以来第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却是有觉悟的革命党人绝对不相信这种谣言,却是苦于不能得苏俄革命的真像,而列宁的言论思想倒反从他反对的一方面,片鳞只爪的引述,使我们推思其全斑。这是帝国主义防御赤化宣传,不曾注意到的。同时还有一个很大的事实,就是苏俄对于中国取消了不平等条约。这件事实,任从帝国主义者如何造谣诋毁,不能把他恶解到甚么地方去。普通的中国人,由这一点也渐渐认识到列宁是中国民族的朋友了。……列宁主义也就渐次印入于中国人的脑筋。”[4]胡汉民特别指出“苏俄对于中国取消了不平等条约”,普通中国人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渐渐对列宁和苏俄抱有好感,并视之为朋友。因为苏俄主动取消中俄间的不平等条约,这对近代以来深受不平等条约制度束缚的中国人而言,无疑是个意外之喜。孙中山也认为“自俄国革命以来,俄政府即将旧时俄皇所订立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及权利都归还中国。俄国革命成功以后,反乎以前帝国主义的政策,实行平民政策,退回从前侵略所得的权利,系一件破天荒的事”[5]672-673。毫无疑问,胡汉民的认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孙中山思想的影响。
1924年1月25日上午,孙中山从鲍罗廷等苏俄代表处获悉列宁已于21日逝世后,指示正在召开的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休会三天,广州国民政府行政机关下旗三日,以示哀悼。孙中山在国民党一大发表关于列宁逝世的演说,评价列宁为“革命之圣人”:“俄国革命在中国之后,而成功却在中国之前,其奇功伟绩,真是世界革命史上前所未有。其所以能至此的缘故,实全由其首领列宁先生个人之奋斗,及条理与组织之完善。故其为人,由革命观察点看起来,是一个革命之大成功者,是一个革命之圣人,是一个革命中最好的模范。”孙中山认为列宁领导俄国革命成功“于中国的革命党有很大的教训。什么教训呢?就是大家应把党基巩固起来,成为一有组织的、有力量的机关,和俄国的革命党一样”[6]557-558。关于列宁去世后中国人的反应,胡汉民有如下观察:“列宁逝世的时候,中国人的思想已很明白,对于列宁都抱无限崇拜的心思。尤其是革命党人和觉悟的工人群众,有异常的震动,认为是失却世界革命的指导领袖,为世界莫大的损失。所以当时南北各地到处有革命党人和工人群众开的追悼会,彼此继续的到四五个月还开不了。中国民众对于外国如何的英雄人物,从来莫有过这种举动的,这可以见中国人对于列宁的感想了。”[4]如胡汉民所述,列宁去世后,中国的革命党人和工人群众的追悼会开了四五个月还没开完,由此可见苏俄革命、马列主义在中国已产生了比较广泛的影响,同时也可见第一次国共合作进一步推进马列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卓有成效。
十月革命的胜利对中国历史进程和中国革命产生了十分重大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决定了此后中国革命的基本方向和最终前途。作为中国革命的亲历者和领导者之一,胡汉民对“十月革命与中国革命的关系”做了总结分析,并“举出最大四点”:一是使中国国民革命的意义更加显明并促其前进,二是使中国工农团体觉悟发展进而与国际工农团体联合奋斗,三是使中国革命党改善党的组织,得了坚强伟大的指导革命的力量,四是使中国革命党学得党军的组织,创造人民的武力[3]。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革命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7]3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是近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近代中国革命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反帝”。但中国人的认识却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胡汉民基于国民党人的立场,对此进行了较深入的分析。他认为,辛亥革命“有个弱点是只提出排满的口号,未曾提出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以致革命党人一经推翻满洲政府,便多数认为民族主义已告成功。在革命起义和临时政府成立的时候,对外宣言首先承认了满洲政府以前和帝国主义国家所订的条约、赔款、外债,甚至海关收入的支配权,上海混合的裁判法权更是无条件的送给列强而成为恶例,都是很大的错误,是使国民革命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苏俄十月革命成功,便使中国民族从新认识国民革命的意义,认识帝国主义是唯一的敌人,以百倍从前的决心和勇气起来抵抗”。而十月革命之所以能对中国的革命产生这样的影响,“因为是从前一个帝国主义首班的俄国,从无产阶级解放的革命,抛弃了帝国主义,对于中国□不平等民众的要求,□□不平等条约,和一切帝国主义所加在中国的枷锁尽量销毁,这种物质的教训,不由中国民众不觉悟起来”[3]105。与毛泽东对中国革命首要问题的分析相比较,胡汉民的论述在理论深度和广度上明显不足,对近代以来中国基本国情的把握亦有所欠缺。他过于夸大苏俄废除不平等条约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影响,未能从近代中国社会的性质和革命内在需要出发来理解中华民族与帝国主义的关系问题。当然,如果考虑到胡汉民“形左实右”的国民党人政治身份,这已经几乎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理论阐释高度了。
在国共合作的时代背景下,支持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国民党高层都曾或多或少表达过对于苏俄革命的肯定,胡汉民也不例外。在胡汉民看来,十月革命就是“实现马克思主义”。胡汉民引用孙中山的话说:“民生主义就是社会主义又名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民生的理想,民生主义是共产的实行,所以两种主义没有什么分别。要全国人民都可以得安乐,都不受财产分配不均的痛苦,就是要共产。”[2]胡汉民甚至认为,苏俄革命胜利和建设的“功业”是“世界人类之幸,尤其是世界工农群众之幸。你们是地球上的丽日,你们是被压迫民族及被掠夺群众黑暗界中的明星,我们将提醒我们的工农群众,令他们跟随你们”[8]118-119。在胡汉民看来,中国国民革命已经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国民党不通过国民革命,亦无由达到世界社会的革命之途,……而列宁所谓革命之第一站也。”[9]419作为中国革命的局中人、亲历者和领导者,胡汉民的相关论述在多方面反映了当时国民党人在无产阶级世界革命的历史背景下,对中国国民革命所处历史方位和发展前途的思考。实际上,这也是中国共产党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历史进程中不可忽视的思想理论背景。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因病在北京去世,国民党内少了聚合各方力量继续强力推进国共合作和三大政策的最高权威。11月23日,戴季陶、邹鲁等部分资深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监察委员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召开会议,反对容共,要求清共,形成所谓“西山会议派”。1926年3月20日,中山舰事件发生,国民党内以蒋介石为首的势力开始公开反共。4月29日,经长途跋涉,胡汉民从莫斯科返抵广州。胡汉民对此行未能成功申请国民党加入共产国际,颇感失望。同时,又感受到斯大林、季诺维也夫等苏联党的高层领导人之间“却是以中国问题为争执之目标”,胡汉民对“这种现象就很不高兴,以为拿别一国民族革命的事情来作为自己权利之争,这就是最不革命”[10]1397。凡此种种,均使胡汉民对“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产生了排斥心理,并最终走向三大政策的对立面。此后,胡汉民对苏俄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活动进行了激烈批判,逐渐向反俄反共的戴季陶主义靠拢,与其之前的革命论述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1927年5月28日,胡汉民在欢迎日本社会民众党首领宫畸龙介的大会上发表演讲,赞扬社会民众党“不但对于本党与以精神上的援助,并且在日本的社会中,也站在革命的立场上,对于共产主义一类的党下猛烈的攻击,和本党取一致的步调。……我们今天欢迎宫畸先生,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为的先生和我们有打倒共产主义的同情;先生所领袖的党又和本党有打倒共产主义的一致行动!”[11]18-19由此可见,此时胡汉民的公开立场已经非常明确地转变到“打倒共产主义”。宫畸龙介在致辞时说:“照论理学上的公式看来,马克思学说是大前提,俄国实行马克思学说是小前提;大前提虽不错,但是小前提的事实已经失败,已经错了。那么,所得的结论,也必定错了。”胡汉民即席回应,从多个方面论证“惟有三民主义能领导世界革命,马克思主义制造阶级,抹杀民族,根本便错,断不能领导世界革命”。他说:“这个小前提固然是错的,就是那个大前提又何尝不错呢?大小前提通通错了,结论的错,更不待言了。”胡汉民进一步分析说:“马克思主义是学说,不是圣经。他创这种学说的目的,虽想做一般革命行动的指针,而他和恩格斯常承认自己的错误。他的主义,非经济十二分发展的国家,谈不到实行。他所谓新社会的条件不在旧社会里孕育成熟便产生不来,经济十分发展以后,确到成熟的当儿,才能来用他的办法。……可见马克思主义,对于世界上经济落后的国家,老实不客气,是没办法的;如何能用他这个主义,去完成世界革命呢?”[11]20胡汉民坚持认为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不能进行无产阶级革命、不能建立“新社会”。这种观点,似与中国共产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观点颇为类似。
对于列宁主导建立的共产国际,胡汉民也进行了激烈批评:“第三国际比较狡狯一点,在‘世界无产阶级起来’一个口号之外,添上‘世界被压迫民族起来’的口号。姑无论第三国际的真相如何,只就这一点而论,已是要修正马克思主义了;已是证明专倡阶级革命的马克思主义不能领导世界革命了。”“甚么主义能够领导呢?当然是三民主义了。……试问世界上各种主义的实行,有出乎三民主义之外的么?除掉了我们的三民主义,还有那一种主义是真能领导世界革命成功的呢?”[11]21-22胡汉民还从时空限制的角度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批评。他说:“我们对于马氏学说,只有相当的承认,否则马克思学说便变成宗教,不是科学了,便不是马克思主义了。马氏学说的成功,全在用的科学方法,是很对的。但是空间和时间,一齐限制了他,所以他的结论,有许多错误,这也是用科学方法所难逃免的。……若是历史上既往的陈迹,或是未来的很远很远的理想,有甚么利害呢?如果马克思共产的学说算利害,我国老庄虚无的学说,应该更利害了。……马氏立说在几十年以前,目前世界的情势久已变了,以后的情势更非马氏所及推测,就是个‘不新’。既‘不新’,又‘不行’,还利害些甚么?”[11]23因时空转换、世易时移,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所涉事件的具体结论确实可能不适合指导数十年后艰巨复杂的中国革命,但不能因此而否定马克思主义的普遍意义。真正的革命者所要坚持和发展的,是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胡汉民的批评貌似有理,实则是另一种教条主义式的分析。
对于十月革命之后“自命为最革命者心目中所最景仰的”的苏俄革命,胡汉民也进行了批评。他以其亲身经历和观察,提出了一系列疑问:“俄国何以要舍去一切本来所谓共产的办法而退到新经济政策上来?何以不让工人自己去管理工厂而仍要另外派人去管理?何以仍要定下生产的限额、工作的时间、工资的多寡等等?自从一九一七年革命以后,八九年来,何以工资仍旧很低,且没有回复到俄皇时代的标准?何以增加工资一定要等生产额回复旧观以后?何以一九一七年以前便到处运动罢工而一九一七年以后罢工便是反革命?”[12]141胡汉民根据他对苏联现状的观察解释说:“他们实在早经觉悟,早已改弦更张,并不如我们自命为最革命的朋友心目中凭空所想象的苏俄天国,无产阶级是怎样专政,农工是怎样幸福,全国是已经到了黄金时代,有了多少多少产业,大家在那里共不完的共着;事实上一切何尝如此!我们只要看斯大林几年前在全国大会里所报告的,无非是说:那一样衰落的工业已经回复了几分之几;那一种歉收的生产品已经增进了几分之几;并没有报告说已经共到多少人的房屋,多少人的田地……呀。足见人家现在正从火坑里一步步的向外爬,而我们一定要咬定人家是在火坑里摸着多少宝贝,而我们也赶紧要造起那样的火坑来,大家好向里面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12]144由上可见,胡汉民对苏俄革命及其所带来的结果已经感到失望,因此得出“马克思主义不能领导世界了”的判断,就毫不奇怪了。当然,他的这一判断早已被后来的马克思主义革命实践运动的发展证明是错误的。
对于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关系,胡汉民也进行了分析。他说斯大林说过:“你们中国革命可莫再上我们一九一七年夺取政权以后所上的一番当了。”胡汉民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既已明白自认是上当,何以我们自命为最革命的朋友仍旧要找当去上呢?——原来是奉的第三国际的命令,受的他们的骗。但是他们既然自己晓得做错了,不那样做了;何以对于别人,事实上还是那样引诱,那样捣乱的呢?同一件事情,又何以在别人的时代,他们以为要的,到了他们的时代,又不要了呢?”胡汉民认为“我们自命为最革命的朋友”,即中国共产党之所以仍坚持搞阶级斗争、民众运动,是受了共产国际的欺骗。为何共产国际和苏俄要此一时彼一时,并对中国革命进行区别“命令”?胡汉民分析说:苏俄“居俄皇之所,劝工人罢工,则欲其许我也;今为我的工人,则欲其为我而拒绝煽动罢工之人也。为自己谋,自然新经济政策等等是好的;到中国来,可算是‘彼人之所’,而非‘我妻’,自然以捣乱为务了”[12]141-142。
对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国共产党发动工农群众、推动民众运动等革命工作,胡汉民也进行了大肆批判和否定。胡汉民认为国共合作后共产党给国民党带来的“报酬”:“第一,就是给我们制造了一批非常能干,又会看风使帆,又会吃西陂口沫的左派,第二,又给我们制造了一批五花八门的右派,新右派新新右派,新军阀,新官僚,工贼,昏庸老朽,老朽昏庸等等,似乎中国国民党,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几年以来,真是一点也没错。”[13]79他认为国共合作期间中国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是“拐骗民众的罪恶”:“在民众运动当中奋斗的,表面上都是一个国民党,而暗地里冒国民党招牌做非国民党工作的,却有一个共产党,或不仅是共产党。这种现象,便是拐骗民众的第一义;因为挂羊头而卖狗肉,主义上政策上也就随着换了内容,便是信仰上起了裂痕,这是拐骗民众的第二义;信仰被捣乱,招牌被假冒,组织上自然也生出许多冲突而矛盾的系统,这就是拐骗民众甚至拆散民众的第三义。”[14]148实际上,胡汉民的论述说明了他极度担忧国民党对国民革命的领导权会落入共产党之手。
对于中国共产党开展阶级斗争的革命实践,胡汉民也进行了激烈批评:“共产党以为有乱子,就能激得动民众,引民众趋向捣乱就能革命,这样就符合于列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了,殊不知它在事实上做起来,它的两大对垒的阶级斗争便要成为同一阶级分裂为多少职业,同一职业分裂为多少派别,同一派别分裂为多少小组,同一小组分裂为多少个人,分裂愈多,斗争愈多;天下哪有把全个人类全个民族分拆到极点,斗争到极点,而可以说这是为人类为民族为个人谋得幸福的革命方法呢?”据此,胡汉民认为共产党“不但不能做两大阶级团结的斗争运动,并且不能做团结中国民族和帝国主义斗争的运动:前者是证明其不能作为马克思理想中的阶级斗争;后者是证明其不能作中国所需要的国民革命运动”。对于中国共产党在北伐中发动的工农运动,胡汉民也认为对国民革命毫无益处,共产党的“民众运动,只可说是民众掘自己坟墓的运动”,“证以过去的事实,大家都知道共产党在军阀统治之区,却没有做着破坏工作,而在军阀已被颠覆之区,倒尽量袭用俄国共产党的破坏方式,这足见客观的环境需要破坏的,它倒不破坏,而不需要破坏的,它却破坏到民不聊生”[14]150。胡汉民的分析完全忽视、否定共产党推动民众运动对北伐胜利所产生的积极作用,实际上是对革命的民众运动的误读、错解。
对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民众运动的成绩,胡汉民论断“可以说完全失败”。他甚至进一步推断:“共产党、军阀、帝国主义,中国民族生存上这三大恶魔,都正在酝醺着新形势,计画着压迫中国和破坏中国的新方式。”而“三民主义本来不只是消极的为打破这三大恶势力而设,只是事实上正遇着这三大恶势力的存在而猖獗,那就证明三民主义越发是打破这三大恶势力的唯一利器”[14]151。由此可见,胡汉民对国民党三民主义意识形态的坚守,是他最终走向反俄、反共的主要思想根源。
在第一次国共合作走向破裂的背景下,作为国民党的理论家和领导人,胡汉民从其个人经历和观感出发,对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实践,即苏俄革命、中共革命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进行了质疑、批判和否定。胡汉民的主观认识大多不符历史实际,他的评断亦基于先入为主的固有意识形态,即三民主义。因此,胡汉民坚持认为,“就国内的情形来看,凡是对于本党三民主义信仰不坚的团体,不恶化便腐化。再看国外的情形,也是如此。所以我敢武断说一句,全世界无论何种团体,若不认识三民主义,不成恶化便成腐化。我国共产党对于三民主义不清楚,所以恶化”[11]19。
综上所述,胡汉民在第一次国共合作前后,对苏俄革命、中共革命等马克思主义革命实践有着独到的观察与评论,在国共从合作到破裂的博弈过程中,胡汉民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的认知也经历了从肯定到否定的巨变,体现了国共两党革命实践合作和思想理论分歧互为表里的复杂面相。1926年初,胡汉民仍对联俄联共肯定有加,认为“工农团体很迅速的接受本党的革命口号,而反革命和帝国主义者则加倍仇视,多方的造谣攻击,革命的战线比前明显得多。两方的倾向都可证明革命的力量真实扩大,我们得着良好的组织法矫正了此前许多弱点,以促进国民革命的成功,不能不感谢苏俄十月革命”[3]109。在3月12日回国前告别苏俄工农的演讲中,胡汉民还保证“我在中国还是想你们于战斗之中,与你们是呼吸相通的”[8]119。仅仅一年多后,1927年5月,国共合作破裂之际,胡汉民即明确提出要“打倒共产主义”“譬如说到马克思主义适不适合于中国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彻底理解自然是最好,否则我们就应该相信如果是马克思主义能适合于中国,总理早就会采用了它,(那里还轮到陈独秀去当领袖呢),不用呕尽心血来创造自己的主义了”[11]83。至7月国共合作彻底破裂,胡汉民直斥中国共产党的所作所为是“拐骗民众的罪恶”,是“中国民族生存上这三大恶魔”之一。实际上,貌合神离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初始便摩擦、龃龉不断,国民党对共产党可说是牢骚满腹。从国民党方面而言,就胡汉民的心路历程来看,基于意识形态的根本分歧和以利相交的实用主义策略,第一次国共合作走向破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国共两党对待马克思主义革命的认知差异在很大程度上也预示了国共两党此后的革命实践方向;中国国民党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的背弃和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的坚守决定了国共两党的成败得失和历史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