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泉、于式玉研究之回顾与前瞻

2021-12-30 06:52钟荣帆
关键词:藏语研究

钟荣帆

(四川师范大学,四川成都610068)

于道泉、于式玉是中国藏学史上一对重要的学术兄妹。于道泉是新中国藏学的奠基人之一,一生致力于藏学、语言学、教育学、辞书学等多种学科的研究,成就斐然,季羡林评价他“学富五车,满腹经纶”[1]。他著述不多,却精品不少,他翻译的《第六代达赖喇嘛仓洋嘉错情歌》是英汉语界的翻译典范,他主编的《藏汉对照拉萨口语词典》对藏汉交流意义重大。他帮助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学院开设藏语专业,为新中国藏语学科的创建贡献良多,培养不少藏学研究人才,如王尧、胡坦、李秉铨、黄灏、陈践等人。

于式玉以藏学名世,且擅长目录学。她在拉卜楞地区生活并考察达四年之久,以理解同情的态度看待藏族人民的传统与文化,细致入微地描摹了拉卜楞地区宗教、民俗及妇女的历史与现状,填补了当时藏族研究的一些空白。她的涉藏地区考察文章,经中国藏学出版社集结成册,堪称中国早期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典范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于式玉随十八军入藏,参与创建昌都小学、拉萨小学及藏文藏语训练班,为涉藏地区现代化教育的起步打下坚实基础。

一、研究意义

(一)有助于观察中国近现代藏学的历史变迁轨迹

中国藏学经历了曲折发展的过程,于道泉、于式玉是管窥其变迁轨迹的重要参照。两者历经晚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历史阶段,既是中国藏学变迁发展的亲历者,又是见证者。

于道泉一生致力于藏学、语言学、教育学、辞书学等多学科的研究,尤以藏学为最。于道泉的藏学研究大致始于1925 年,因泰戈尔的引介,而跟随钢和泰学习梵文和藏文,进而步入藏学领域。1926 年,经袁同礼推荐,任职国立北平图书馆,负责搜集满、蒙、藏文书刊。1928年,陈寅恪又推荐于道泉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担任助理研究员,整理藏文典籍。其间,与赵元任合作,翻译出版了《第六代达赖喇嘛仓洋嘉错情歌》。1934 年,负笈欧洲,拜学欧陆藏学名家,搜集域外藏学典籍。1949 年回国后,参与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藏学、藏语文专业。王尧评价“中国现代藏学研究是陈寅恪开的头,于道泉继其后开辟了中国藏学研究”。[2]此种“开辟”作用,更多地体现在对中国藏学发展的奠基上,一是大力搜集、整理海内外藏学典籍,为藏学研究积累资料;二是注重藏语、藏文的翻译与研究,为藏汉交流打下基础;三是推动中华人民共和国藏语学科建设和藏学人才的培养,为藏学学脉延续储备人才。

于式玉的藏学研究起步较晚,1938年,迫于日寇压力,她随同李安宅前往甘肃,在拉卜楞地区从事调查与研究,由此开始了藏学研究。她在拉卜楞地区待了4 年之久,与藏族同吃、同住,学会了藏语,也取了藏语名字——“央金拉毛”,以细腻的笔触展现了拉卜楞地区的藏族宗教、民俗及妇女的历史与现状。苏发祥评价李安宅、于式玉“关于拉卜楞寺及其周围地区的人类学研究著述迄今仍然是安多研究者必读的经典之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李安宅夫妇是20世纪国内安多地区研究的唯一人类学家。”[3]1942 年,于式玉前往成都,在华西大学华西边疆研究所任研究员兼及藏文资料工作。1943年,赴理番县黑水地区考察,写就多篇文章。1949 年,随十八军入藏,参与筹办藏语训练班、昌都小学及拉萨小学。1956年,任教西南民族学院,担任藏学专修科主任、语文系副主任。1963年,被调往四川师范学院外语系任教。

按照王启龙、邓小咏对中国藏学研究的分期来看,即萌芽、创立、艰难发展、新生、沉寂、复苏、繁荣、成熟等八个时期,[4]于道泉、于式玉的藏学学术轨迹与该分期基本吻合。两人的学思道路,可以说是中国藏学转型发展具体而微的例证,充分展现中国藏学在不同历史阶段的沉浮盛衰。

(二)有助于了解近代藏学研究方法与理念

于道泉、于式玉皆属五四时期的学生辈,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使其知识结构呈现新旧杂糅的面相。两人从小都受过传统私塾教育,及至青年,负笈海外,汲取新知,于道泉留学欧洲,于式玉东渡日本,成名后又都讲学海外。两人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又有西方学科的知识结构,与李安宅、李方桂等治藏学者相仿。

两人极具语言天赋。于道泉掌握的语言,涵盖藏、蒙、满等十多种。其中,藏语系跟随钢和泰、雍和宫喇嘛学习而成,因掌握藏语而翻译藏文典籍,编辑藏汉辞典。于式玉则自学藏语,进而开展涉藏地区调查与研究。这种由藏语而入藏学的治学门径,又与刘立千等藏学家类似。

两人的藏学研究方法实则代表了当时治藏学者的两条研究路径。于道泉侧重文献,由编译、整理藏文典籍入手,进而兼及藏族历史、社会、宗教等,颇似吴丰培的治学理路。于式玉则以田野调查入门藏学,深耕拉卜楞地区四年之久,延及宗教、民俗、妇女等领域,与任乃强、黄奋生、谢国安、李有义等藏学家田野调查起家类同。

于道泉、于式玉的治学理念又近乎一致,勤于事功而疏于著述,将学术研究与实际运用相结合。在西藏和平解放之际,于道泉意识到将藏语人才的缺乏。因此,他一方面在北京大学、中央民族学院开设藏语专业,培养应用型藏语人才,并帮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筹设藏语广播节目,传播藏族历史、文化;另一方面,努力编纂藏汉词典,推动藏汉交流。早在任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期间,于道泉就认识到自己感兴趣的“乃是编写藏文词典,因为它对研究藏族的语言、历史是迫切需要的”,也切身体会到“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自己面前摆着许多自己非常想看的书而自己又无法看懂”。[5]抱着这种信念,他一直想完成未竞之业,最终,在合力之下完成《藏汉对照拉萨口语词典》,为后人研究和学习藏语提供便利。之后,于道泉又发明了数码代音字规则,为藏汉文翻译机械化的实现提供可能。

同样的,于式玉也秉持致用的学术旨趣。在拉卜楞,于式玉看到藏族生活贫困艰苦,思想上也与现代社会脱节,她认为,我们有责任帮助藏族,应对他们施以教化,灌输现代知识,增强经济生产能力,以带领藏族提高生活水平。[6]其间,于式玉创办了拉卜楞女子小学,亲自教学生现代生活知识。1950年,于式玉随十八军入藏,任十八军研究室研究员,为解放军入藏充当智库角色,并先后参与创办昌都小学、拉萨小学及藏文藏语训练班,为学生、学员亲自授课指导。

(三)有利于管窥近代藏学或边疆民族研究学者群的学术网络

于道泉的学术成长离不开学界师友的扶掖与支持。泰戈尔、钢和泰是其进入藏学领域的引路人,陈寅恪又影响其藏学研究,傅斯年推荐其留学欧陆以开拓藏学研究国际视野,赵元任训练他的少数民族语言,许地山则激励了他的学术之路。他还跟随法国汉学家雅克·巴考(Jacques Bacot)学习藏、蒙文,与法国著名女藏学家拉露(Marcelle Lalou)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又与著名汉学家、藏学家西门·华德(Walter Simon)同为伦敦大学的同事。此外,他与李安宅、季羡林、萧乾等过从甚密,又与袁同礼、李方桂、马学良、吴丰培等学者多有交集。

于式玉在民国边疆民族研究或藏学领域也有丰富的学术交流网络。她与李安宅常为顾颉刚在北京、成都寓所的座上宾,[7]她还受到耶鲁大学人类学系主任欧兹古(Osgood)教授的赏识和帮助。抗战中后期,于式玉供职华西大学华西边疆研究所,与任乃强、谢国安、刘立千、玉文华、黄明信、陈宗祥等共处一所,日常联络应属不少。又与众多从事边疆民族研究的学者,如林耀华、闻宥、李方桂、蒋旨昂、郑象铣、徐益棠、柯象峰、黄文弼等同处华西坝,交流在所难免。

通过梳理两人的学术网络,有利于更加立体地展示两人的学术交流往来,推动民国藏学或边疆民族研究学者群体的构建,进而探究人类学、民族学史上的“学派”问题。毕竟,于式玉就是李绍明宣称的人类学“华西学派”的一员。

二、研究现状

早在1960年代,于道泉的研究即已有之。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高级记者的张小平介绍了于道泉的传奇人生,认为他是“我国近代最早学习藏文和研究藏族文化的学者之一,也是我国近代史上第一个把才华横溢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诗歌译成汉文和英文的人”。[8]及至1983年,于道泉主编《藏汉对照拉萨口语词典》的出版,进一步凸显其学术贡献与地位,一些介绍性的文字逐步出现。1985 年,王尧介绍了其师于道泉的人生履历及其编纂的《藏汉对照拉萨口语词典》的特色。[9]照那斯图,李恒朴主编的《当代中国民族语言学家》也编有于道泉的介绍条目。

1992 年 4 月 12 日,于道泉逝世,享年 91 岁。是年8月,《藏学研究论丛》第4辑专门刊发了亲友学生的九十祝寿文章。此后,相关的追思性、介绍性文章、词条不断。如,王尧追忆了其对中国藏学研究与教学的贡献。[10]王邦维《于道泉先生小记》刊载于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周年纪念文集——《新学术之路》。[11]耿予方认为于道泉对于藏语研究和教学的贡献在于通过翻译仓央嘉措诗歌传播藏语和藏族文化,编纂藏语词典,专研藏语等少数民族语言教学与翻译方法等。[12]此外,《中国语言学年鉴》《中国少数民族史大辞典》及《中国翻译词典》也都编有于道泉条目。

需要指出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前有关于道泉的研究,大都处于或介绍或追思的层面,直至2001 年王尧编著的《平凡而伟大的学者——于道泉》一书的问世,标志着于道泉研究开始进入研究阶段。该书包含序言、著述、传略、年谱简编、纪念文章、书札选刊六部分,第一次详细完整地梳理了于道泉的人生轨迹和学术历程,且较为全面地辑录了亲友学生的缅怀文章。同时,还收录了于道泉已刊、未刊的相关文章、书信等。因此,与其说此书是于道泉的传记,毋宁说是于道泉研究的资料汇编。

之后,有关于道泉的研究越来越得到学界关注,概括而言,大体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藏学领域,二是翻译学领域。

在藏学研究与教学领域。王尧论述了于道泉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藏学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方面,在北京大学东方语言西开设藏语专业,为国家培育大批藏学专门人才;二是藏学研究方面,为国立北平图书馆收集少数民族语文图书,编撰藏文辞典;三是藏学实际应用方面,帮助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筹备藏语节目。[13]王川指出,于道泉的藏学研究成绩一定程度上受到陈寅恪的影响,一方面于道泉的藏文、蒙文等语言的学习受到陈寅恪的指导,另一方面,陈寅恪曾将其举荐给钢和泰、傅斯年、胡适等人,并在日常生活、职业规划上给予适当帮扶。[14]王启龙、邓小咏也认为,于道泉在研习梵语、藏语和日常生活中受到钢和泰的帮助,且进一步指出,于道泉和钢和泰是亦师亦友,是钢和泰不可替代的重要助手,不仅帮助他口译,还协助其搜集研究材料,译文发表。[15]白林海指出,于道泉本《仓洋嘉错情歌》中对重大疑难字词的注释是这部作品的一大特点,所采用的注释方法在中国藏学史上具有开创意义。[16]

在翻译学领域。主要集中在于道泉《第六代达赖喇嘛仓洋嘉错情歌》的文本解读。王启龙认为,于道泉的英文译本于1930 年出版,此译文字斟句酌,译文准确,保持了原诗的风貌,再加上赵元任的国际音标注音,在国内外备受瞩目。[17]高波则进一步指出,仓央嘉措的“情歌”本是“道歌”,于道泉把这些诗歌定名为“情歌”,以及对仓央嘉措的“情僧”定位,对后来起到的导向作用非常明显。[18]另有不少学者,比较研究于道泉译本与其他译本的特点、贡献等。荣立宇比较了仓央嘉措诗歌在早期的四个译本,认为于译本开创了仓央嘉措翻译之先河,其意义已经超出了诗歌翻译本身,直接影响了曾缄的七言译本和刘希武的五言译本,早期仓央嘉措诗歌仅在京蜀两地少数知识分子阶层中传播,并未引起全国的注意,为其后在汉语文化圈的如日中天奠定了基础。[19]索朗旺姆认为,于道泉译本的主要特点是多采用直译的翻译方法,译文用词简洁、句式完整、通俗易懂、可读性强,但是,由于过于强调原文内容的重现而非风格和形式的重现,导致其缺乏诗歌的韵味。[20]陈炜舜则细化了曾译本与于译本之间的区别,比较了曾译本与于译本在句数之增减、句序之调整、句法之更易、排偶之解散、比喻意象之替换及典故之增加的特色。[21]白林海、王启龙强调,于道泉的翻译思想既秉承了良好的语文学理论方法,又源于自己长期的翻译实践,并在翻译实践中得到了验证。[22]

此外,还需特别提及白林海的研究,其博士论文《于道泉评传》是第一篇系统完整研究于道泉的文章。该文考述了于道泉的生平事迹与求学经历。同时,又阐述了于道泉在中国藏学、语言学、词典学、翻译学、佛学和教育学领域的研究与贡献,指出其在中国藏学史上,甚至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具有一定的重要地位,[23]既有人物传记的属性,又不失学术研究价值。

与于道泉研究相比,于式玉研究起步相较更晚,及至20世纪80年代末才有相关介绍文章。张庆有简述了于式玉的生平经历和在拉卜楞的岁月,并梳理了其论著目录。[24]

1990 年12 月,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了《于式玉藏区考察文集》,李绍明认为,该文集有三个显著特点,一是维护国家统一和各民族团结是贯穿该书的主要思想,二是揭示当时边疆社会问题,指出其根源在于人民的无权和当局的忽视,三是对藏族的文化、习俗进行了深刻分析、填补了当时藏学研究的一些空白。[25]周群华也认为于式玉对边疆社会的实地研究填补了历史空白,增进了民族友好和团结。[26]此后,刘冠群、王先梅、邓寿明等人叙述了于式玉与贺龙随十八军进藏前后的相关情况。①

2002 年,中国藏学出版社出版《李安宅、于式玉藏学文论选》,将夫妇二人藏学文论合编一册,有助于利用李安宅研究的热度来带动于式玉研究,甚至,还可推动二人的比较研究。汤芸认为,于李两位学者的文章,文风与论述重点各有不同,视角各有特色,李的关注点主要在宗教,于则侧重于宗教、民俗、藏族妇女,两人都坚持“文化相对论”理论,认为藏族的文化和人民,不再是野蛮的文化和民族,而是依托一定自然和社会环境而形成的文化形态,体现出他者与自我的不断对比与调适。[27]2008年,高云昌较早论述了于式玉的边疆教育思想,指出其边疆教育思想注重实地研究与实践,进而形成“知始出于行”的边疆教育思想。[28]

2011 年,汪洪亮梳理了于式玉与李安宅的人生轨迹和学术历程,认为于式玉在生活上为李安宅分担了大部分家务,使其得以全力投入学术研究,在学术上利用其语言天赋为李安宅开展边疆研究提供重要支持。[29]该文是第一篇较为全面论述于式玉的文章。此后,汪洪亮又对于式玉的生平事迹及学术成就进行了逐年排比[30],为深化于式玉研究做了基础性工作。汪洪亮还梳理了于式玉藏学研究的西北、西南及海外三个场域,认为其藏学研究的核心价值观中的“全体大用”表述,实际就是论证和构建中华民族整体性。[31]宗喀·漾正冈布和蔡文君从寺庙僧人、民歌民俗、藏族妇女及习惯法四方面阐述了于式玉对拉卜楞及周边游牧地区的考察,并对于式玉文章中难以辨识的部分概念进行考订与诠释。[32]另外,汪洪亮目前已编辑整理《于式玉文集》,同时正在撰写专著《才情未尽与蜡炬成灰:〈于式玉自传〉的整理与研究》。这将极大推动于式玉人生与学术的全面研究。

还有学者关注于式玉的早期实地考察。田利军分析了李安宅、于式玉对川西北及德格土司头人的调查,指出其调查具有涉及面广、重点突出、政府支持的特点,他们的调查不仅观察细致入微,还有高屋建瓴的分析,但其调查也存在局限。[33]郭一丹指出,于式玉从女性的视角来观察边疆社会,对宗教、风俗、民间文艺的实地考察,填补了很多研究空白,对中国边疆事实的考察做出了范例。[34]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于道泉、于式玉的研究尚处起步阶段,虽有一些成果问世,但从中国藏学或边疆研究的人物研究来看,对于两人的研究又稍显滞后。既有的研究多集中于两人“人生史”的梳理,注重形而下的叙述,缺少形而上的阐发,且较少涉及两人的多学科学术成就及其学术思想,几未旁及两人的学术交游及日常生活。

三、未来路径

(一)挖掘各种史料

第一,加强核心史料的解读。这种解读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文本本身的解读,于道泉研究较多使用的材料是《第六代达赖喇嘛仓洋嘉错情歌》《平凡而伟大的学者——于道泉》,于式玉研究则主要集中在《于式玉藏区考察文集》《李安宅、于式玉藏学文论选》,在继续使用这些材料的基础上,还应发掘较少使用的其他文本,如于道泉的《达赖喇嘛于根敦珠巴以前之转生》,[35]《乾隆御译衍教经:藏文原文及满汉译文三体对照附校勘记》,[36]《译注明成祖遗使召宗喀巴纪事及宗喀巴复成祖书》,[37]以及其他文章。二是文本之外的解读。我们不仅应关注于道泉、于式玉所刊文本的内容、思想、特点等,还需要将他们作品的内在理路和外在语境结合起来,如《第六代达赖喇嘛仓洋嘉错情歌》《藏汉拉萨口语词典》的成书背景、原因、编写过程及影响,于式玉边区考察文章的背景、过程、学术地位,等等。

第二,注重关联史料的搜集。梳理两人的学术交流网络,查阅与之有交往学者的传记、日记、书信、回忆录中关于道泉、于式玉的记录。如,《陈寅恪集·书信集》有于道泉的记述,仅见于王川《陈寅恪与藏学研究》提及,于式玉曾在华西边疆研究学会做过《有关西藏妇女现状》的演讲,[38]于式玉研究者却未注意。再以两人求学、工作轨迹为线索,重返现场,田野调查,齐鲁大学档案、中央研究院档案应有于道泉的记载,中央民族大学的档案馆可能有于道泉在“整风”“反右”“文革”中“交代”和“报告”。同样的,华西大学档案、亚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联合董事会档案(Archives of the United Board for Christian Higher Education in Asia)中肯定有于式玉的记录,而西南民族大学、四川师范大学的档案馆也保存着于式玉的有关文件。

第三,重视稀见材料的辑佚。搜集、整理、出版于道泉、于式玉的未刊稿、佚文,如王尧收藏的于道泉书札,白林海手上的《于道泉日记》和未刊稿,任志林存有的《于式玉自传》,宗喀·漾正冈布获赠的于式玉信札及后人回忆,汪洪亮掌握的有关于式玉的自传、报告,若将其编成文集或全集出版,将有利于推动于道泉、于式玉研究的纵深发展。

(二)转换研究视角

第一,注意研究角度的多维性。一是既要研究他们的藏学成就,也应关注他们在其他领域的贡献。于道泉、于式玉皆有多学科研究的背景,藏学固然是他们成就最高的领域,却不可因此而遮蔽他们学术思想的多学科化面向,否则,就容易落入见一斑而不见全豹的窠臼。因此,我们既要继续研究他们在藏学领域的贡献,还得发掘他们在其他领域的作为,如于道泉在佛学、语言学、教育学,于式玉在文献学、目录学、教育学等。二是既要关照他们的学者身份,亦不可忽视他们作为人的属性。两人作为后世公认的著名学者,必有其优秀的学术品格。同时,他们也是历史进程中鲜活的个人,有其独特的性格特点,也有学术之外的日常生活。于道泉与傅斯年为何分道扬镳?仅仅从政治信仰分析或许不够,恐怕还与两人的性格脾气有关。作为接受新式教育女性的于式玉,为何甘愿放弃事业转做贤妻良母?单以牺牲、奉献精神来概括,也还不够全面。而学术之外,两人的日常生活又是怎样的?这都有待继续发掘。这就提示我们应“走进人物的心灵,去发现史料之外的历史”[39]。

第二,运用周边视角。历史人物的思想和活动形成于一定社会情境和时空环境中,我们不能光看于道泉、于式玉的所思所言所为,还应兼及同时代的其他学人对他们的看法,否则,就会陷入就人论人,就事论事,就著作论著作的惯性思维,如此才能整体认识于道泉、于式玉生平思想及其在近代学术转型中的角色。一方面,我们应该加强于道泉、于式玉与同时代藏学家、其他领域学者的比较研究,学界已有于道泉与陈寅恪、傅斯年、赵元任、许地山及于式玉与李安宅的论述,还可进一步加强于道泉与李安宅,于道泉与于式玉等的比较研究。另一方面,聚焦具体论域,比较于道泉、于式玉与其他学人的不同看法。如于道泉与赵元任对藏语的发音、翻译的研究,于式玉与李式金、罗伯特·埃克瓦尔(Robert.B.Ekvall)对甘南地区的研究等,以此来展现具体问题中不同学者的不同看法。

(三)创新研究方法

第一,引入全球史观刘新成指出,全球史观的核心在互动,即“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人群通过接触,在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领域实现的互动”。[40]于道泉、于式玉都有海外求学与讲学的经历,且闻名海外,这就要求我们从全球视野下去认识于道泉、于式玉。既要挖掘他们的海外求学、讲学经历及对其今后藏学研究的影响,还应探讨他们与海外藏学家的互动联系,以及他们在海外藏学领域的地位。甚至,我们还应从当时的世界局势中去把握他们的人生选择,如于道泉、于式玉为何会选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回国,这固然有爱国因素、政治立场的影响,可能还与他们在国外获取的有关中国局势的认识有关。

第二,知人论世:从研究对象到研究路径。罗志田曾谈及以“知人论世”来拓展人物研究,[41]之后又进一步阐释此观点,指出“所谓人能弘道,道亦弘人。一个人未必能代表一个时代,但一个时代确实可能因为某个杰出人物而得到表述,某一个人也可能因为时代的重要而引人注目,并在时代被弘扬的过程中表现自己”。[42]换言之,时代的某些特征与某些人物之间存在相互表述的关系。可见,人物既可作为研究对象,也可作为研究媒介。诚如张太原所谓的“从研究对象到研究路径”,将人物的言说或活动看成一种线索、媒介、切入口或参照物,以此来观察人物所处时代的政治、社会、学术状态。把人物作为一种研究视角或研究路径,就可以由微观通向宏观,使人物与时代相连,与社会相依,不但可以呈现时间之流程,而且可以展现空间之构成,并可使历史的静态与动态融为一体。[43]

于道泉、于式玉那一代的知识分子大部分具有相同的人生轨迹,自幼受传统教育熏陶,青年或成年后则接受新式教育。在民族主义大潮裹挟下,那一代的知识分子或多或少会与政治发生联系,又不可避免地要在政治与学术之间做出选择。因此,我们可以以于道泉、于式玉作为观察他们所处年代的媒介。通过两人的藏学研究历程来审视中国藏学的现代转型,通过于式玉对待家庭、工作及学术的方式来看同时代女性知识分子的人生与学术选择,以于式玉在华西边疆研究所的工作与交往来观察“华西学派”的人员构成、思想特点,以于式玉随十八军入藏来窥探同时期知识分子对解放军入藏的态度,以两人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所受的遭遇来了解知识分子面对政治迫害的处理方式和复杂心态,等等。这样就可以显示现代藏学研究者社群之形成与分化,可知晓一时期学术史的发展,展现特定环境下的新旧之争与政学纠葛,甚至可以重新认识重大社会运动乃至整个历史的发展,也就是所谓的由“知人”而“论世”。如此,于道泉、于式玉研究的范围将获得极大扩展。

注释:

①详见刘冠群.《康藏情况报告》>和几位藏学专家[J].文史杂志,1997,(5);王先梅.五十书行出边关,何惧征鞍路三千——忆李安宅、于式玉教授[J].中国藏学,2001,(4);邓寿明.贺龙为解放西藏请教藏学专家[J].四川党史,2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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