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的“荒诞改编”

2020年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在突然爆发的疫情中，全世界的经济、社会、生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从疫情通报到大规模爆发到各国封城，人们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一轮又一轮的打击，也正是在这样极其特殊的背景下，孕育出了这场与众不同的歌剧——《新冠皆如此》（Covid fan tutte）。

2020年8月，由芬兰国家歌剧院和芬兰国家芭蕾舞团首演的《新冠皆如此》，它的诞生可以说是偶然也是必然——因新冠疫情，原计划演出的瓦格纳歌剧《女武神》被取消，而居住在美国的芬兰指挥家萨洛宁（Esa-Pekka Salonen）和女高音歌唱家卡利塔·玛蒂拉（Karita Mattila）恰好返回芬兰排练，却因为疫情无法返回美国，演出也因出行限制而被迫取消。于是剧院突发奇想，决定推出一部由莫扎特歌剧《女人心》（又译《女人皆如此》）改编的新歌剧《新冠皆如此》。

新闻工作者和小说家明娜·林格伦（Minna Lindgren）于2020年5月中旬接受委约，重新编写剧情并改写歌词。芬兰国家歌剧院将演出视频上传网络平台并配以英文字幕，该视频从2020年10月16日起至2021年4月在“油管”网站（YouTube）免费向公众开放，供全世界的观众欣赏。笔者在2020年11月首次在网络平台看到这部歌剧，就被深深吸引，后来又观看几次，并开始思考这部歌剧的与众不同之处。

开场，舞台上正演奏歌剧《女武神》的序曲，而后突然被芬兰国家歌剧院的工作人员打断，告诉观众今天不表演瓦格纳的《女武神》，并指示指挥家萨洛宁开始演奏他们全新的作品——《新冠皆如此》。

歌剧在欢乐中开场，表演和舞台看似荒诞，但其内容非常写实，讽刺了新冠疫情下的浮生百态。该剧不仅着眼于社会孤立、失业和旅行限制等主题，而且能引发观众更深的思考。比如，剧中对病毒一无所知的政府官员和科学家在新闻发布会上发布一些不实信息；人们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恐慌，从不相信病毒扩散到闭门不出；商人疯狂地贩卖卫生纸并将价格抬高到令人惊异的地步；老师在家一边运动一边给学生上网课，同时还要照看自家令人头疼的“熊孩子”……整部歌剧还表现了在缺乏国家和国际卫生主管部门的明确指示的气氛中出现的乱象，于是我们还看到了：大家疯狂囤积食品；兽医竟然也开始研制疫苗；“发疯”的音乐家一边咳嗽一边唱普契尼的咏叹调，人们的生活和生活变得更加狭窄和混乱。在整部剧的最后，众多混乱随着病毒被人们抓住并消灭而结束，大家的生活开始回归平静，这也表达了人们对于未来能够战胜病毒的一种憧憬。

当今在世界舞台上演的歌剧往往都经过了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的时间，无论是演员还是听众都对其故事情节烂熟于心，有时导演和编剧们会根据演员和舞台布景的情况对剧情进行微调，但依旧万变不离其宗。但《新冠皆如此》在原歌剧的基础上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改编实属罕见，最突出的方面体现在对歌词和剧情进行了“移花接木”式的混搭处理，欣赏传统歌剧不免要先借歌词理解剧情，但《新冠皆如此》凭借着最接近当下真实生活的故事，让听众即使不理解芬兰语也能够通过布景和表演理解剧情的走向。

虽然是几乎完全沿用了莫扎特的音乐，但是在一些地方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变动，比如这部歌剧完全删去了宣叙调的部分，还在其中夹杂了一些《魔笛》和《唐璜》的片段，甚至加入了普契尼歌剧《图兰朵》的咏叹调和摇滚乐作为“彩蛋”。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乐团也不得不减少乐手的人数，并且相互隔开一定的距离，不过这也恰好与莫扎特《女人心》轻快跳跃的音乐相得益彰。另外改编者机智地将剧中的唱段融入了剧情中，于是我们便看到了“抗拒演出”的瓦格纳女高音三重唱、强调出行时佩戴口罩的三重唱、政客们在新闻发布会上的五重唱等等新奇而有趣的唱段。

尽管受疫情影响，参与舞台表演的人员仅十余人，但是这并不影响剧情的推动。演员中还包括四位几乎不参与演唱的配角，但他们的存在对整个表演是不可或缺的：第一位是歌剧院的经理，她起到了“宣叙调”的作用，从找回演员到安排演出，她链接了每一个故事与片段；还有一位舞蹈演员以肢体语言拟人化地演绎了“新冠病毒”，以扭曲诡异的舞姿展现了病毒的恐怖；另外一位则担任新闻发布会的手语翻译，当政客发表言论时，她在一旁用手语翻译，并且在受到“新冠病毒”的诱惑后不幸感染了病毒；最后一位是扮演经理人的助理，同时客串莫扎特登台亮相。这些舞台角色，无疑像必不可少的烹饪调料，使得整部歌剧演出充满了创意和回味。

《新冠皆如此》舞台的设计与布景也可谓别出心裁，没有传统歌剧的华丽，虽简约但并不简陋，恰到好处：一方面，舞台上方巨大的屏幕被设计成了手机的样子，演员们手机里的信息、新闻都在屏幕中显示，另外还使用了图片处理技术在其上展现出一些莫扎特的表情来配合剧情。受到疫情影响，合唱团员们不得不以“云合唱”的形式出现，演员们预录好的视频被剪辑到大屏幕上，与现场的演员们一同参与演出。另一方面，舞台的布景和道具全部都是现代社会的生活用品，包括大浴缸、霓虹灯、消毒液、手纸等众多看似杂乱的东西，在“全世界”都一团乱麻的前提下，这种杂乱反倒显得尤为真实，给人一种“赛博朋克”般的落差感和混搭感。

这部歌剧在笔者看来无论改编还是表演都非常成功，不仅在故事情节上简单易懂，又和我们现如今的生活息息相关，令人感同身受，而且每一位参演者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歌唱者技术高超，表演者表演生动。

歌剧在当下经常被指责为“不接地气的贵族艺术”，对当代问题没有做出快速反应。很多人也经常感觉看不懂歌剧，或觉得以前歌剧的剧情让人难以接受。而这部歌剧的改编将歌剧艺术和人们的距离拉近，像是一个精致的微缩模型将整个2020年收入其中。

我们从舞台上看到的不再是剧作家为观众塑造的凄美爱情，而是我们亲身经历、略带荒诞的真实生活。指挥萨洛宁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作品的本意也并不是在嘲笑COVID-19的悲剧和危机，而只是简单地讲述了我们生活中的现实。”这种艺术创作理念无疑是该作品一经上演立即大受欢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笔者认为，该剧的成功甚至可以为歌剧的发展开辟一条新的道路：现今流传下来并频繁上演的歌剧，在音乐方面是当之无愧的标杆，但是在剧情方面则有颇多令人费解的桥段，并且歌剧的剧情大多非常戏剧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脱离现代人生活的。这就使很多人在首次观看歌剧后对剧情产生了疑问，甚至完全无法接受如此强烈的戏剧冲突。《新冠皆如此》沿用莫扎特歌剧中的音乐，对剧情和歌词进行了全新改编，使之更加贴近人们的真实生活。将歌剧艺术与时事结合，不仅保留了原本的歌唱艺术精华，并且直击时代热点问题，恰是这部歌剧的成功之处。就如同作曲家亚当斯描写中美关系的歌剧《尼克松在中国》一样，此类歌剧在描写现实的基础上更是为其蒙上了舞台艺术夸张化、戏剧化的色彩。

如今已是2021年，新冠病毒在全球的肆虐至今没有停息。但是由于各国的防疫工作逐渐部署，疫情事实上已不复一年前那般猖狂，《新冠皆如此》中那般混乱荒诞的生活也似乎成了一场惊梦。待到人类彻底战胜新冠病毒之时，想必大家便可看到《新冠皆如此》真正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