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河南南部一个偏远村子。父亲和母亲在田间地头操劳了一辈子,用勤劳的双手耕种了一生。
那时家贫,为贴补家用,父亲在农闲时便跟同乡去县城当建筑工。母亲则在老家屋后收拾出一片空地,种上菜,等成熟后拉到镇上去卖。
菜园被母亲打理得井然有序,这一块是白菜,那一块是黄瓜,还有西红柿、大葱等,错落有致。到盛夏时节,菜园里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菜园是母亲手心里的宝,浇水、施肥、除草,样样做得精细,生怕有闪失。
母亲早出晚归。通常我和姐姐还在睡梦中,她就揣上头天晚上备好的干馒头,拉着满车的蔬菜匆匆离开家,直到黄昏才迎着漫天的云霞风尘仆仆归来。母亲右肩斜挎着车绳,双手紧紧握住车把,身子微微向前倾,双脚挪动,车子缓缓前行,她身材不算高大,偏瘦,拉车显得颇为吃力。
镇子离我家有10公里左右,中间有一座山和一条河。母亲拉着木车翻山过河,把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运到镇上出售,换回一些零钱。这两毛钱灌油,那两毛钱买盐,每一分钱怎么花,她早就心里有数。
1997年,我9岁。母亲承诺,在我4月生日时送我一个铁皮文具盒,我高兴极了。那种文具盒精美别致,班里的同学几乎都有,我曾无意间向她提过。在此之前,我所谓的文具盒是母亲缝制的一个布袋,上课时我都不敢拿出来。打那以后,我的梦时常与崭新的文具盒紧密相连。
生日那天放学后,我急忙往家赶,一路上想象着新文具盒的模样。没想到,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月菜卖得不好,文具盒没买,下个月给你补上。”母亲说话很慢,像是每个字都推敲了半天。我失落到极点,上前和母亲大吵大嚷。父亲闻声赶来要揍我,被母亲拦住,“算了,这事不能怪他。”
一个月后,母亲真的把一个漂亮的文具盒塞进了我的书包。
2001年9月,我考入镇里的初中,母亲很高兴,用卖菜攒的钱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
学校在镇上,每次上学、放学我都要经过镇里的街道。一天中午放学,街道上早已人流稀疏,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我看到了母亲。因为菜没有卖出去多少,她还没收摊,我下了自行车,说要和她一起回家。母亲指了指满车的蔬菜说:“今天生意很不好,我想再等些时间回去,你先回吧,下午还要上学呢。”
我劝母亲回家,她不肯。我骑上自行车默默离去,猛然间回头,看到母亲孤零零立在那里,不由得鼻子一酸,眼前瞬间模糊起来。
2008年6月,经过高三复读后,我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便决定去参军,母亲有些吃惊。沉默良久后,她缓缓地说:“也好,自己选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走下去。”我狠狠地点头,不知为何,眼里潮潮的。
2008年12月,我踏上了远行的军列。这些年,我在军营忙忙碌碌,有时赶上战备,一年里也难得回家一次。母亲经常打来电话说:“菜园里我又种了你最爱吃的辣椒,你啥时候回来,给你做辣椒炒鸡蛋。”我无言以对,心头撒满暖暖的阳光。
在军营的第五个年头,我开始从事宣传报道工作。由于摸不着门道kHkRzz/DJ4ypbb+T95A+0VWTe6G5xZbviBI0KU0Bcog=,常常兴致勃勃把写的东西传到报社,苦等良久却没有任何回音,心里倍感失落。
那年4月,我休假在家。一天,和母亲在园里种菜。母亲翻地时极其仔细,先是用铁锹翻出一块土地,把稍大的土块压碎又用耙子把土细细梳理一遍。我在一旁嘟囔:“这么麻烦吗?不是把菜籽撒土里就可以了吗?”
母亲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啊!种菜的第一步就是要翻土,基础没打好,菜籽有可能不发芽。万事开头难,走好第一步很关键。”看我无动于衷,母亲接着说:“我没太多文化,不懂写文章的道理。但感觉应该和种菜差不多,也要下一番功夫,把基础打牢。”
我对母亲的比喻感到新奇,更把她的教诲记在心间,坚持勤学苦练、筑牢根基,后来便不断有文章见诸报端。
2015年5月,我家搬到镇上,老家的菜园由于无人照料,很快便长满荒草。
弹指一挥间,母亲已是花甲之年,可仍然闲不住。2016年3月,母亲得了胃溃疡且伴有消化道出血,住院半月之久。出院后,身体刚有所好转,她就忙活着把后院一块荒地开垦出来,撒上几包菜籽,围上一圈篱笆,便又是一块菜园。虽没有以前的菜园大,但感觉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几场春雨后,星星点点的幼苗从泥土中冒出,原本寂寥的后院一下子绿意盎然。看着一天天长高的菜苗,母亲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说心里话,我不赞成母亲再种菜。可我每次劝母亲,她就将脸一拉:“生活,生活,生下来就要干活。”我顿时无语,只好作罢。
一次假期,我独自去了一趟老宅,只见故园荒废,杂草丛生,寻不到一丝往昔的影子。回家后,母亲问我老房子的境况,末了又问到菜园,我支支吾吾,母亲便已明白,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
2020年底,堂弟结婚,父母结伴回村子。母亲特意用手机拍了老菜园的照片,还发给我看。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想起母亲在园中用汗水孕育着我们的梦想,禁不住眼眶一热,两行泪水悄然而下……
(作者单位:65316部队)
编辑/张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