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霞
(山西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山西 临汾 040004)
平等与差异是妇女/性别研究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它既针对现实中性别不平等的客观事实,也隐含着人们对未来性别平等和性别公正社会的一种美好期盼,同时作为一个分析框架,在学术研究中也为知识创新开辟了新的空间。但不可忽视的是,如何看待平等与差异的问题,在妇女/性别研究中始终存在着严重的分歧。而分歧的存在,不仅影响着学者之间的对话与交流,而且制约着先进性别文化和制度建构的方向。最近读了畅引婷教授的《社会性别秩序的重建:当代中国妇女发展路径的探索与实践》(人民出版社,2018年12月)一书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论妇女研究还是现实生活,都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平等与差异问题。
当人们不厌其烦地谈论性别平等问题的时候,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现实社会里仍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性别不平等。比如,人口再生产过程中的“重男轻女”问题、社会参与活动中的“男主女从”问题、技术含量较高的就业领域“要男不要女”问题、职业女性的“双重负担过重”问题、时代变迁中不时出现的“女人回家”问题,如此等等。因此,男女平等问题自近代工业革命以来就成了世界妇女运动的核心议题,妇女解放作为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也被纳入到了“人”的解放的宏伟蓝图之中。从世界妇女解放运动的发展历程可以明显看出,二百多年来以男人为标准追求男女平等是妇女解放的一个重要特征。比如,在中国妇女解放的历史进程中,妇女解放的目标就是争取与男性同等的受教育权、参政权、社交公开权、婚姻自主权、财产继承权,等等。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中国妇女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妇女不仅从家庭走向了社会,而且在社会生活中真真正正地与男性并驾齐驱,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力量。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在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指导下,十分注重妇女对社会劳动的广泛参与,“妇女能顶半边天”和“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作为中国共产党解放妇女的一大法宝,已经被列入世界妇女解放运动的史册。妇女在广泛的社会参与中自我主体意识不断觉醒,她们不仅在社会革命及其运动中增长了知识和才干,而且对以往的妇女解放运动进行历史的反思,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做像男人一样的女人”是不是妇女解放的真正目标?“男女都一样”的话语建构对妇女解放产生了怎样的推动效应和消极作用?两性的生理差异在妇女解放及其运动中究竟应该怎样对待?可以说围绕这些问题进行讨论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妇女研究的一大特点,但不同研究者的不同观点在价值取向上的巨大分歧,常常会带给读者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即在妇女解放的历史进程中,到底要平等还是要差异,抑或差异性平等。
《社会性别秩序的重建》一书,其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从学术思想史的角度对各种不同的观点进行梳理和分析,著者不是作为裁判对某一种观点或某几种观点全盘肯定或全盘否定,而是将各种不同的观点置于一定的历史脉络之中进行整体观照,以显现历史行进中的复杂多样性。比如,在“妇女与国家”一章里,著者将妇女研究中先后出现的“解放论”“工具论”“主体论”“多元互动论”置放在一定的历史语境之中,较为全面地呈现了各种不同观点在不同历史条件下的意义或作用,给人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再如,在“妇女与社会”和“个人与政治”这两章,著者以中国历史上不同阶段的历史人物为个案,讨论社会革命与妇女解放之间的关系。邓颖超作为100多年来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申纪兰作为建国70年来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时代先锋,李小江作为改革开放40来中国妇女研究的杰出代表,该著都浓墨重彩,通过具体的个案研究,试图以小见大,窥斑知豹,充分显现了中国妇女解放的多面棱镜,同时也说明了中国妇女解放的历史进程。
综观中国乃至世界妇女解放的历史进程,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性别平等——性别公正等交替出现的词汇,是研究者对妇女解放与发展目标的一种实践性探索。从历史的角度看,妇女解放和男女平等问题的提出,针对的是历史与现实中“男高女低”状况的普遍存在,所以女性要追求与男性在各个领域的平等权力;性别平等隐含着对女性主义自身的挑战,即在现实生活中,不仅强调男女平等,而且随着妇女地位的不断提升,也要注重女男平等,同时还要照顾到其他少数性别群体之间的平等,进而使得平等的外延更加宽泛。不可否认,在实践中许多人把“平等”理解为“一样”,这样就有意无意抹煞了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同时对妇女解放也产生了许多负面影响。所以,近年来许多研究者提出了性别公正的概念,就是在强调男女平等的过程中,要尊重或重视两性间的生理差异。但在学术研究中,人们对差异的理解也很不相同,有的认为差异就是尊重“个性”或“特色”,有的认为差异就是“不一样的对待”,就是不平等。所以,许多时候学界在概念边界不明晰的情况下进行讨论,各种各样的歧见严重影响着相互之间的对话和交流。针对学术研究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在《社会性别秩序的重建》这部书里,著者一方面将平等与差异的概念还原到历史之中,赋学术概念以历史的含义,另一方面试图从无数具体的个案当中抽象性别理论,以显现概念作为分析范畴的普适性。比如,在“妇女与国家”一章,著者在谈到公共政策的制定与性别公正的关系时强调,平等即公正,但有时候平等并不意味着公正,不平等也不等于不公正,平等与公正有时候并不是一回事,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公正就其本质而言,就是在社会发展中对人的个性差异的尊重和激发。因此著者强调,在社会公共政策的制定中,要尊重两性在社会领域的平等权力(例如就业权、参政权、受教育权等),尊重两性自然的生理差异(例如对女职工特殊的劳动保护),尊重两性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男性要积极主动地承担家务劳动)。可以说,“差异性平等”是该书的一个核心概念,这种理论强调辩证地历史地看待平等与差异问题,而不是将二者绝对化或机械对比,要坚决抵制学术研究和现实生活中二元对立或非此即彼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比如,在“妇女与世界”一章,著者在谈到对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资源的辩证整合时强调,女性主义强调女性内部不同阶层之间的差异,是为了消解不平等的权力关系,而不是消解女性之间的团结;批判父权制,是因为父权制是一种以男性为中心的统治,但它并不意味着男性是敌人;关注弱势群体,是因为这一群体的利益向来被忽视,但不等于无原则的赐予;提出对家务劳动进行补偿,是因为这部分劳动对人类生活的不可或缺,但不是要固化性别角色,更不意味着这部分劳动一定要由女人来担当;强调男女之间的同一或统一,是为了寻求共同的发展目标,但不是要否定个体之间的不同特性;强调男女之间的差异,是为了呈现世界的丰富多彩,但不一定就是在制造两性对立,而是在充分认识各自所具有的优势和局限的基础上,相互之间“取长补短”,共同发展。
总之,在妇女解放与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要历史地辩证地看待各种问题,而不能将问题绝对化,进而在战略目标(性别平等和性别公正)不变的情况下,不断根据变化了的形势和情势做出新的适合社会发展的策略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