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元高丽移民士人考论

2021-12-29 10:33杨绍固
关键词:高丽士人移民

杨绍固,刘 妙

(延安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院,陕西 延安 716000)

蒙古人统一中国北方时期,也派兵进入了高丽,高丽统治阶层进行了抵抗,但是在蒙古铁骑的进攻和威慑下,高丽王不得不臣服。为了确保统治阶层的利益,高丽王选派使臣与蒙古人讲和,元宪宗九年(1259年)双方达成和平协议,高丽成为蒙古人的附庸。从忽必烈开始,为加强对朝鲜半岛的控制,元政府在高丽设置了征东行省,高丽国王兼任行省长官,以后的历任高丽王世子在即位前几乎都要在元大都长时间做人质,元朝也将公主下嫁高丽王,两国结成了甥舅关系。由于元丽间特殊的政治关系,两国的经济文化交流也很热络,两国驿道上使臣、商人往来不绝。

由于元丽双方的特殊关系,不少高丽士人入元,在元代多民族融合的大背景下,融入了中华民族。所谓士人,古时指研读儒家经典的读书人,亦是儒家文化圈内古代知识分子的统称,他们通常既是国家政治的参与者,又是传统文化的创造者、传承者。历时400多年的高丽王朝与中国山水相连,文化同源,深受儒家文化影响。高丽士人普遍受到了良好的儒家文化教育,具有较高的汉文化素养,长期在中国生活,较易适应迁居环境。元朝时期他们在中国定居,就成了入元高丽移民士人。

目前学术界对元代高丽移民士人的研究不多。舒健、张建松《韩国现存元史相关文献资料的整理与研究》第四章第二节《在元高丽人》论述了部分元代高丽移民[1]51-54;韩国学者张东翼编《元代丽史资料集录》第四章汇编了有关元朝的高丽移民的资料[2];孙冬虎《北京地名发展史》第九章第四节《广州“高立庄”“分钟寺”“野各庄”探源》考论了高立庄与元代高丽移民的关系[3]245-246;韩国学者朴现圭《高丽伊斯兰教徒剌马丹》[4]、帅倩《广州元代高丽穆斯林剌马丹墓碑补考》[5]20-26两文论述了高丽入元回族士人剌马丹的生平事迹;额尔敦巴特尔《乐实小考》一文考证了乐实的事迹[6]87-90。笔者在上述学者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元代别集、韩国现存元代文史资料对入元高丽移民士人进行考论,阐述元代多民族交流交往、融合背景下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域外士人融入中华民族的过程与心理。

一、入元高丽移民士人举隅

蒙元时期,迁入中国的高丽移民为数不少,其中熟悉乃至精通儒家文化的士人也大量存在,但是虽熟悉儒家文化,具有诗文创作技艺的僧道、宦官等人不属于士人的范畴;那些虽有一段时间甚至很长时间定居元朝,但后来又回到高丽的士人如李穑、李齐贤等人,也不属于高丽移民士人的范畴。笔者根据所见文献,可以明确认定具有代表性的入元高丽士人共6人,他们是王纟享、韩永、洪君祥、剌马丹、崔耐卿、乐实,这6人的后代大多也属高丽移民士人的范畴,但相关记载极少。除上述6人外,笔者估计还有相当数量处于社会下层的入元高丽移民士人,只不过因为存世文献极少,无法考证。

(一)王纟享

(二)韩永

在可见的文献资料中,韩永的祖上都是士人出身,世习儒业,地位显赫。高丽著名文人李穀写道:“曾祖光胤,本国及第,仕至朝请大夫、礼宾卿,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守司空、左仆射。祖康,本国及第,用儒术相忠烈王,以匡靖大夫、都佥议中赞、修文殿大学士、监修国史、判典理司事、世子师致仕,卒谥文惠。公考谢奇,本国及第,仕至朝请大夫、右司议大夫、知制诰。以公贵,赠康中顺大夫、佥太常礼仪院事、上骑都尉,追封高阳县伯。”[8]519

韩永入元和元丽双方的政治依附关系、家庭出身有关。李穀记载:“本国遣世家子弟为质子,公之考在选中,遂挈家而来。公由是少长辇毂,学于中国。大德七年,选充宿卫。十一年,入侍仁庙潜邸,为上所知。”[8]520由此可知,韩永入元是因为其父亲陪伴高丽王入元大都为质,也可以知道陪同高丽王为质的士人是可以携带家属的,这些家属也享有一些特权,比如接受良好的教育、成为怯薛成员。在元代,怯薛是不少蒙古人、色目人入仕的捷径。高丽人属于元朝民族等级的第三层——汉人阶层,这一阶层只有少数元初汉人世侯和汉人开国文臣家族成员才能享受到子弟入职怯薛的待遇。入元为质的高丽王世子陪臣没有元初的开国之功,却能享受到较高待遇,可见他们已跻身元统治阶层的核心圈中,尽管他们还处于外围。

(三)洪君祥

《元史·洪福源传》记载,洪君祥是著名高丽叛臣洪福源的第五个儿子,祖先是唐城人,徙居麟州[9]3631。《元史· 洪福源传》记载:“唐遣才子八人往教高丽,洪其一也。子孙世贵于三韩,名所居曰唐城。(洪福源)父大宣,以都领镇麟州,福源为神骑都领,因家焉。”[9]3627洪福源因依附蒙古人,又追随蒙古将领进攻高丽,被迫迁移到东京(今辽阳),成为元朝的管领,归附高丽军民长官。君祥14岁时,随兄茶丘见世祖于上京,“帝悦,命刘秉忠相之,秉忠曰:‘是儿目视不凡,后必以功名显,但当致力于学耳。’命选师儒诲之”[9]3631。可见,出身于世代武将家庭的洪君祥成为士人,实属偶然。尽管此前该家族长期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但由于身边都是高丽人,极有可能洪氏家族成员不懂汉语或者汉语水平不高,接受儒家教育,为洪君祥融入元代多民族士人圈打下了良好基础,也为他日后出仕中书省、江浙行省高官奠定了基础。尽管身为文人,因家族原因,洪君祥也多次统军打仗,曾参与了征讨高丽林衍的叛乱,跟随孛鲁罕、伯颜伐宋,从世祖亲征乃颜叛乱,显示了他的外交和参谋才能,以军功官至昭武大将军、同佥枢密院事。洪君祥曾编纂《东征录》,加集贤大学士,表明他有较高的汉文化修养。在遭到台臣弹劾后,他“退居昌平之皇华山,绝口不论时事者五年”[9]3633。可见洪君祥还深受道家文化的影响,体现了中国传统士大夫“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处世原则。

(四)剌马丹

入元高丽移民士人中有一个特殊现象:身为穆斯林的高丽人剌马丹入仕元廷。剌马丹的生平事迹不详,我们仅能通过现藏于广州博物馆的墓碑得到不多的信息。这块墓碑正面是阿拉伯文和波斯文,背面是汉文,内容为:“大都路宛平县青玄关住人刺马丹系高丽人氏,年三十八岁,今除广西道容州陆川县达鲁花赤”[10],曾旅行到现在叙利亚的阿勒颇[5]21-24。由此可见,墓主剌马丹极有可能是粗通汉文化(儒家文化)的伊斯兰教徒。他移民中国,极有可能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其祖先跟随蒙古贵族在大蒙古国时期进入高丽;二是由阿拉伯地区经海路或陆路在高丽经商,可能由于元朝对色目人优厚的政治、经济待遇而迁入中国。

(五)崔耐卿

元武宗时,在内史府任职,仁宗时典京城商征(主管京城税务),迁兵部员外郎[11]。

(六)乐实

元世祖宿卫出身,世祖后期、成宗时期曾任山东宣慰使,武宗时期,任尚书省平章政事。根据他的家庭关系推断,他应该是蒙古化程度很高的高丽人。根据他落籍山东的生活环境,他可能会汉语,熟悉儒家文化[6]87-89。

二、入元高丽移民士人的家庭关系

王纟享以高丽世子身份入元,在他周围的主要是元朝统治阶层的上层人物。他的妻子是蒙古公主,在王纟享与洪福源发生矛盾时,《高丽史·洪福源传》记载:“(纟享妻)闻其(洪福源)语,声甚不逊,呼译者具问。……我皇族也,帝以公为高丽王族而嫁之,妾以是朝夕恪勤无二心”[7]3926。《高丽史·王纟享传》又曰:“纟享之入质也,寓于东京,总管洪福源积不平。纟享妻奏于帝,杀福源。”[7]2823既然王纟享有与忽必烈直接沟通的渠道,其妻应该是近支蒙古宗室成员。对王纟享儿子的记载,《元史》和《高丽史》出现了不同。《元史·王纟享传》记载他有三子:阿剌怗木儿、阔阔帖木儿、兀爱,阿剌怗木儿官至辅国上将军、东征左副都元帅,死于至元十八年(1281年)第二次东征日本的战争;阔阔帖木儿怯薛出身,官至太中大夫、管民总管;兀爱袭父兄爵位,曾参与平定乃颜叛乱、征哈丹的战争,官至总管高丽、女直、汉军万户府长官[9]3891-3892。《高丽史·王纟享传》却记载他有六子:雍、熙、讠咸、禔、和、琳,雍封信安侯,熙封光化侯,讠咸封宁仁侯,禔守司徒,和司徒,琳和义君。王和的孙子王彬在恭愍王十七年(1368年)因元末的战乱回到了高丽[7]2824。

由上述史料可见,王纟享的嫡子可能只有三个,按照儒家文化以嫡为尊的传统习惯,嫡子排在前,庶子排在后,在《元史》中记载的是他们的蒙古名字。其长子王雍,又名阿剌怗木儿;次子王熙又名阔阔帖木儿;三子王讠咸,又名兀爱。王禔、王和、王琳很可能非正妻所出,这三个儿子的母亲极有可能是高丽人。该家族深受蒙古文化的影响,同时又极大程度地保留了高丽民族的文化传统。在王纟享与洪福源发生矛盾时,《高丽史·洪福源传》记载其妻子:“闻其(洪福源)语声甚不逊,呼译者具问”[7]3926,由此可见,王纟享这个蒙古公主妻子平时不懂高丽语,与高丽人交往要靠翻译。王纟享后人的蒙古化倾向和其蒙古妻子有极大关系,也受当时元朝社会大环境、东北地区社会小环境的影响,因为元初中国东北地区分封了不少蒙古王,有大量蒙古人。

韩永祖上三代都是士人出身。李穀在《有元故亚中大夫、河南府路总管兼本路诸军奥鲁总管、管内劝农事、知河防事,赠集贤直学士、轻车都尉、高阳侯,谥正惠韩公行状》一文记载:“曾祖光胤,本国及第,仕至朝请大夫、礼宾卿,卒赠金紫光禄大夫、守司空、左仆射。祖康,本国及第,用儒术相忠烈王,以匡靖大夫、都佥议中赞、修文殿大学士、监修国史、判典理司事、世子师致仕,卒谥文惠。公考谢奇,本国及第,仕至朝请大夫、右司议大夫、知制诰。”[8]519可见,韩永由曾祖起,世代都是高丽进士出身,祖先都曾在高丽担任高官。韩永入元后尽管是怯薛出身,但良好的儒家文化教育使他具备了成长为士人的条件。对韩永的家庭关系,苏天爵《元故亚中大夫河南府路总管韩公神道碑铭并序》记载:“公配崔氏,累封高阳郡夫人。子男三人:长孝先,由近侍累迁太府监右藏库副使,征东行省左右司员外郎、资政院都事,擢拜江南诸道行御史台监察御史;次仲辅,侍仪司通事舍人;次文献,给事储宫”[12]。韩永的高丽同乡李穀“尝从之游,故详公之德行与其家世云”[8]522。他记载:“(韩永)娶崔氏,累封高阳郡太夫人。子男三人,长孝先,一名帖木儿不花,由近侍累迁大府监、左藏库副使、征东行中书省员外郞、资政院都事、江南诸道行御史台监察御史,大司农司都事、佥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司事、拜监察御史。次仲辅,一名观音奴,由侍仪司通事舍人,迁中兴武功库副使。次文献,一名承寿,给事东宫。女一人,适陕西诸道行御史台监察御史彻彻不花,封宛平县君。”[8]522由此可见,韩永家族深受蒙古文化影响,他的儿子都有蒙古名,他的女儿还嫁给了蒙古人或受蒙古文化影响颇深的汉人(包括高丽人)。在韩永官运亨通的时候,元朝已经开始了科举考试,但是他的儿子都由怯薛出身,没有科举出仕的,其原因可能是受社会环境的影响,家族对儒家文化教育有所放松,也可能是作为政治身份为汉人的高丽人,因科举考试竞争较激烈没有中举。韩永的仕历为家族树立了榜样,怯薛出仕的终南捷径对该家族有较大的吸引力。

《元史·洪福源传》记载:洪君祥出身于世代武将的高丽贵族家庭,祖父洪大宣,“以都领镇麟州”,父亲洪福源“为神骑都领”。戊寅(1218年)冬十二月,(洪大宣)迎降追讨流窜金源、契丹余众的蒙古将领哈赤吉、扎剌[9]3627。《新元史·洪福源传》[13]《高丽史·洪福源传》[7]3925都记载洪君祥的祖父为洪大纯。据《元史》记载,癸巳(1233年)冬十月,洪福源因受到高丽军队的攻击,其父被劫,因而率众迁徙到辽阳、沈阳间,窝阔台授其官为管领归附高丽军民长官[9]3628。《元史》与《高丽史》对洪君祥祖父的记载出现差异,很可能是因为“宣”“纯”二字读音相近,《新元史》认为《高丽史》的记载更为真实,采用其说。洪君祥于“至大二年卒,子迈,奉训大夫、同知开元府事”[9]3633。中朝双方史料均没有关于洪君祥妻子的记载,她极有可能也是高丽人。《高丽史·洪福源传》记载:洪大纯(宣)的弟弟百寿在高丽归附元朝后,由还俗僧人拔擢为郎将,其子洪诜累官高丽佥议评理、赞成事、麟城君、江宁君[7]3925-3928。由此可见,洪氏家族不管是在元朝还是在高丽都长期位于统治阶级的上层,家族部分人由武职向文职转化。

对于剌马丹的家庭,我们仅能从其碑文上知道:其父名叫阿老丁,家在宛平县青玄关,该家族很可能来源于西亚的阿勒颇[5]20-26。剌马丹的母亲可能是汉族人,妻妾中也可能有汉族女子,因为元代回族娶汉女的例子很多,如哈只哈心父子、伯德那、勘马剌丁、职马禄丁皆娶妻汉女[14],高克恭祖上三代皆娶汉女[15],也有可能剌马丹父子娶高丽女为妻。在讲究家庭出身的封建社会,作为士人的剌马丹父子的婚姻对象社会地位也不会低,上层社会的汉女或高丽女大都接受过儒家文化教育。剌马丹极有可能受其母辈或妻子的影响,对儒家文化有所了解。

崔耐卿的家庭关系不详。乐实娶了唆台公主、著思蛮公主、完者台公主、术赤罕公主4位元朝宗室的公主,额尔敦巴特尔推断乐实或其父母很可能是耶虎(一作也窟、野苦)东征高丽时俘虏的怯怜口(蒙古语家奴的音译),后随主人落籍山东莱州,从小在蒙古文化氛围中长大[6]89-90。

三、入元高丽移民士人的社交网络

王纟享的主要交往对象是入元高丽人和元朝廷的上层人物,史料中王纟享的交往对象见表1。

表1 王纟享的主要社会交往对象

洪君祥的交往对象见表2。

表2 洪君祥的主要社会交往对象

洪君祥在忽必烈时期征伐南宋、征讨高丽叛臣、东征日本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的前期仕历基本都和军事有关,主要从事后勤保障、参谋策划、外交协调、谈判磋商等事务工作。他在晚年,担任了中书右丞、江浙行省右丞、辽阳行省右丞等中央与地方高级行政职务。由上述可见,元朝廷对其信任程度,因为列入汉人等级的高丽人一般很难担任如此重要的职务。也可能就是这个因素,他任中书右丞不久就被人弹劾,任职时间很短。笔者在现有资料中没有发现洪君祥与其他士人交往的文学作品,但是发现他曾为元师孟撰的墓志题写篆盖,而且这方墓志是由著名文学家方回撰写、著名书法家董章书写的[16]。元师孟的生平经历不详,能让几位当时名人撰写墓志、题写碑盖,他应该是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物。一般来说,只有具有较高文学与书法成就的人,才会被有社会影响力的家族成员请撰碑盖,这个题盖活动是洪君祥融入元代多民族士人圈的一个标志。

韩永的早年在怯薛任职,历经几次地方官的锻炼,后升为河南路总管。相比较而言,他与元代士人交往较多,较成功地融入了元代士人圈。他的交往对象见表3。

表3 韩永的主要社会交往对象

从表3可知,尽管韩永与元丽文坛大家有较好的交往,李穑是其高丽老乡,苏天爵就是因为韩永的儿子们拿着胡助的行状相求,才给写的墓道碑铭,遗憾的是,没见到他有文学作品流传下来。

根据不多的存世文献可以确定,崔耐卿和元代中期的文坛大家交往密切,为元朝士人认可,他极有可能生前创作了不少汉语诗文,只是没有流传下来。他的社会交往对象见表4。

表4 崔耐卿的社会交往对象

笔者所掌握的文献,只记载了乐实的仕途经历和婚姻状况,没有提及其他社交活动。乐实被元仁宗处死后,虞集为他撰写了《齐国武敏公乐实碑》[17]。他有后人请当代文坛名家撰写墓碑,根据这一史实可以推断他的家族是重视“孝”道的,是受儒家文化影响较深的。

四、入元高丽移民士人的文化传播

绝大多数入元高丽移民士人,一方面由于自身有较为深厚的汉文化功底,在与汉族士大夫文学交游方面不存在大的障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受到蒙古族草原文化的影响,穿蒙古族服饰,为子孙取蒙古名字。尽管他们受到汉文化与蒙古文化的浸染,但仍然保留了较多的高丽文化习俗。

由上文可知,较早入元的高丽移民士人因身份、地位和高丽、蒙古上层统治者有较多互动,和汉族士人的交往较少,可能是这个原因,现有文献未见他们创作的汉语文学作品。入元第二代或较晚入元的高丽移民士人与元代汉族名士交往明显增多,尽管如此,笔者搜集到他们创作的文学作品仍然不多,只有崔耐卿的诗一首:“为母卧冰希世有,龙天遣鲤感精诚。寄言天下为人子,永继王祥万古名”[18]。这首诗是崔耐卿在至正三年(1343年)三月见晋朝太保孝子王祥的墓碑毁泐,重新立碑后在碑阴所题的诗,可见崔耐卿深受儒家“孝”道的熏陶。元代大儒吴澄为崔耐卿所写《逊斋铭》曰:

粤稽商训,惟曰逊志。聿观周诰,亦曰逊事。逊之为言,其意曷谓?谓当卑顺,谓宜退避。卑顺伊何?顺理顺义。退避伊何?避权避势。理义谦谦,致福之原; 权势炎炎,召祸之门。谦若水流,永久滋液;炎如火炽,奄忽灭熄。心常卑下,不欲尊己;身常退后,不敢先彼。自下者尊,自后者先。一逊之余,百嘉萃焉。有扁有铭,朝夕警惕。神所扶持,俾尔多益。[19]323-324

“逊”实际上是儒家“礼”和“中庸”思想的体现,既以“逊”名其宅,崔耐卿应深受这两种思想的影响。吴澄是元代著名的理学大师,中庸是理学思想的重要内容。崔耐卿与吴澄的交往会受其理学思想影响,只是影响程度如何还有待进一步探究。

入元高丽人主要集中在元大都和辽东地区。元政府在辽东设有高丽军民总管府,这一地区的高丽人大多是政治身份较低的军民。入元移民士人都曾在元中央政府任职,他们与元大都的高丽王室、官员、僧侣、贡女、太监有天然的亲近感,联系密切,因此,也对高丽国内的政局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尽管洪氏家族与高丽王室长期关系不睦,族群感情仍然割不断两者之间天然的亲近。“高丽忠烈王十九年(1293年)、忠烈王二十二年(1296年),忠烈王入元后就住在洪君祥家中,皇太后遣使劳问,诸王、公主、公卿士妇争来拜见时,也都是在洪君祥家中。忠烈王十六年(1290年),世子王璋也是住在洪君祥家。”[1]45吴澄曾说:“兵部员外郎崔耐卿,高丽人也。……高丽王羁留于京师,竭智殚力以匡赞之,而得复位。”[20]高丽移民士人与高丽的政治、文化联系也让他们成为文化传播的重要媒介,他们在元朝习染的儒家文化和蒙古文化也会影响到朝鲜半岛。

元顺帝时期,随着高丽贡女奇氏的因宠得势,高丽文化因素也在元朝局部地方流行起来,高丽移民士人也为这种风气的兴起起到了推动作用。杨维桢写道:“绣靴蹋踘句骊样,罗帕垂弯女直妆。”[21]这里杨维桢把“高丽”称为“句骊”,蹋踘是古代一种踢球体育运动,可见元末士人流行穿高丽绣靴踢球。陶宗仪写道:“杜清碧先生本应召次钱唐,诸儒者争趋其门。燕孟初作诗嘲之,有‘紫藤帽子高丽靴,处士门前当怯薛’之句,闻者传以为笑。用紫色棕藤缚帽,而制靴制高丽国样,皆一时所尚。”[22]不仅高丽靴子在士人间流行,高丽样式的紫藤帽子也是元末士人在服饰方面追求的时尚。《元史·舆服一》记载,元代百官质孙服的夏服十有四等中有高丽鸦青云袖罗[9]1938。估计这种鸦青云袖罗是高丽比较名贵的服饰,士人有可能熟悉,但平民很少穿戴。

在中国大杂居、小聚居的民族居住环境下,入元高丽人也有自己的聚居的市镇和村落,除了靠近高丽的辽东传统聚居区,在大都附近也有他们聚居的地方。孙冬虎认为,现在的宛平县花乡高立庄就是元代高丽人的聚居村落[3]245-246。高丽人普遍深受佛教影响,“(高丽)太祖笃信佛教,建立高丽王朝后施行‘崇佛政策’,并将佛教定为国教,各教派以‘禅宗’为先,同时扶持‘教宗’。太祖去世前,留下《训要十条》,尤其强调后代王朝一定也要重视佛教,……到了光宗朝宗派势力有所变化,教宗更加受到重视”[23]。在元大都附近,有不少高丽人建立的寺庙,“从 14 世纪开始,高丽人在元大都捐资兴建了许多寺庙。由于寺庙众多,客观上就造成了对高丽驻寺僧的很大的需求。元大都因此也就逐渐聚集了不少高丽驻寺僧”[24]40。这些寺庙的供奉者大多是富裕又有地位的高丽移民士人。据李穀《高丽国天台佛恩寺重兴记》,在高丽忠肃王的邀请下本国僧人义旋成为“(大都)大天源延圣寺、大报恩光教寺兼高丽国莹原寺住持”[8]482-483,主管三个皇家寺院。据李穀《京师金孙弥陀寺记》《大都天台法王寺记》两文,高丽僧戒洪、戒明曾主持元中奉大夫、中尚卿高丽人伯颜察金出资兴建的宛平县金孙弥陀寺[8]478,法师一印主持由元太医院使高丽人赵芬出资兴建的大都天台法王寺[8]495-496。高丽入元僧人,既然为聚居中土的高丽人提供宗教信仰方面的服务,他们的服务对象当然也包括入元高丽移民士人,这些僧人和信众也会在无形中宣传具有高丽特色的佛教文化。元朝灭亡前后,聚居在中国的高丽僧众或迁回本国,或融合于汉族,因为高丽佛教文化深受汉传佛教影响,高丽特色的宗教文化,也随之融合消弭于汉民族的佛教文化之中,只在一些存世稀少的碑铭中可见其踪迹。

与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大多数高丽入元移民士人不同,从墓碑的撰写人及墓碑位置来看,剌马丹主要生活在穆斯林群体中,深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中国回族大词典》推测,“恐其父祖辈曾在高丽传教”[25]。作为元朝县级政府最高行政官员的剌马丹传播的主要是伊斯兰文化,但是作为一个生活在汉文化中的外国人,如果一点不懂以儒家文化为主的汉文化,很难想象他会怎样生活。剌马丹的墓碑也体现出他受汉文化影响的一面,因为墓碑正文两侧刻有汉字,其中右侧汉字为:“大都路宛平县青玄关住人,剌马丹,系高丽人氏,年三十八岁。今除广西道容州陆川县达鲁花赤。”[5]20这段文字,与一般汉人墓碑的书写内容相似,尽管汉文化的运用还不够娴熟,如一般墓碑对墓主的一生用“享年”,而不用“年”,但可以看出该碑明显受到汉文化的影响。可见,为剌马丹办理后事的人受到了汉文化的影响,那么估计生前在南方为官的剌马丹也是如此。

结 语

高丽入元移民士人融入中华民族的过程,见证了元代多元一体格局下多民族融合的过程,这一过程和元丽之间独特的历史地理格局以及民族间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有关,更重要的是两者文化上的传承与互动,显示了中华文明多元融汇的博大胸怀。高丽长期受中土儒家文化的影响,历代都有大量士人到中国学习汉文化,对元朝以儒家文化为主的多元文化也一直持仰慕学习的态度。另一方面,高丽长期与在中国东北游牧的少数民族接触,在本国上层贵族的带动下,心理上较易接受蒙古文化。以上是入元高丽士人较易融入中华民族的原因。

融入中华民族中的高丽移民士人很可能有三种发展趋势:一种是保留大部分的本民族特征,成为中国的朝鲜族,这一部分大多数是生活在辽东的高丽士人;一种是明朝建立后,隐匿身份而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征,融合到汉族之中,这一部分大多数是生活在元大都的高丽士人;一种是跟随蒙古统治者遁入蒙古高原,随后同化于蒙古族之中。不管何种情况,这一趋势体现了元代多民族彼此依存,相互吸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脉交融,携手共同创造多元一体中华文明历史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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