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言昌
2021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结果揭晓,获奖者是美国科学家戴维·朱利叶斯(左)和阿德姆·帕塔普蒂安(右),因为他们发现了温度和触觉的受体。那么,温度和触觉的受体是什么?为何如此重要呢?
温觉,就是感受冷、热的能力;而触觉,指我们感受触碰等机械刺激的能力。这两种能力,既不像阅读那样需要学习才能掌握,又不像视觉、听觉有失去的可能。你可能见过失明、失聪的人,但你见过不能感受冷、热的人吗?
正因为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根本没有思考过温觉,甚至怀疑温觉的准确性。比如,古希腊的苏格拉底认为,我们感受到的东西好比火把下的光影,只是一种幻觉罢了。
但是,谁能否认温觉的重要性呢?如果没有它,我们天冷的时候不会加衣,天热的时候不会纳凉,哪怕被火焰灼烧,也不知道疼,不懂得避开。所以,慢慢地,有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17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了一个假说:我们的身体里有一些细细的线,它们的一头连着皮肤,另一头连着大脑。当我们触碰火焰时,线便顺势收紧,拉动大脑里的警铃:“保持距离,以免受伤!”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容易理解的模型。问题在于:那些线在哪里?它们为何会收缩呢?
以今天的眼光看,笛卡尔受到了时代的限制。几百年前的人们不知道什么叫作神经系统,因而很难用实验验证自己的假说。
受到限制的,其实不止他一个。20世纪初,美国科学家约瑟夫·厄兰格准备研究神经,却被仪器问题难住了。实验室里的仪器分辨率不足,只能一次观察一大堆神经,而厄兰格感兴趣的是单个神经细胞的状态。当时有家公司倒是有现成的仪器,可惜人家不卖。
无奈之下,他只好客串一回工程师,动手改进现有的仪器。这一改进,就改出了一个诺贝尔奖来——厄兰格发现,神经以电流的形式传递信号,而且不同的神经有着不同的导电特性,有的导电快,有的导电慢。
从某种意义上说,厄兰格证实了笛卡尔的猜测。在皮肤和大脑之间,确实有一些线,它们也的确会传递信号。只不过,这些线不是缝衣线,而是神经细胞,其传递信号的方式也不是依靠牵拉,而是依靠电流。
这又引出了一个问题:电流是从哪里来的呢?
笛卡尔的假设
厄兰格和他的实验器材
找一根铜线,将7号电池与小灯泡连接起来,后者会发出亮光。也就是说,电荷在电路里的流动,形成了电流。
科学家发现,我们的神经细胞也带有电荷,而且十分专一——细胞膜外侧是钠离子,内侧是钾离子。因此,从理论上说,只要钠离子或者钾离子穿越细胞膜,流动起来,就会形成电流。
这可真是奇怪!想一想腌黄瓜,将新鲜的黄瓜丢入盐水里,过不了多久,黄瓜便会缩小,吃起来也有咸味。这说明,水分从黄瓜内部流到了外部,食盐里的钠离子则进入黄瓜内。
膜片钳
我们的细胞为什么能把钠离子挡在外面呢?无数科学家为此挠破头皮,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德国科学家伯特·萨克曼发明了一种新的装置:膜片钳。
膜片钳的使用方式与显微镜有点像。使用显微镜时,我们首先要从研究目标上切下一小块,制成标本,然后将标本放到显微镜下,依靠显微镜的放大能力进行观察。膜片钳可以看作一把很小的钳子,科学家用它揪住细胞的一角,而后放大这一角的电流,观察其中的规律。
结果呢?科学家发现,细胞膜上有许多“小门”,它们十分挑剔,有的只对钠离子开放,有的只对钾离子开放,因而形成了钠离子聚集在细胞膜外的独特现象。
这些“小门”,今天称之为离子通道,有着极其重要的生理学意义。所以,萨克曼也拿到了一个诺贝尔奖。
有了膜片钳之后,科学家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离子通道。等到20世纪90年代,戴维·朱利叶斯开始猜测,冷、热感觉会不会跟离子通道有关呢?
离子通道,说白了,是一种特殊的蛋白质。爸爸妈妈整天说:“要多吃一点儿蛋白质。”其实,不管什么样的蛋白质,都会被消化系统拆解为氨基酸,被吸收到我们体内。随后,这些氨基酸会在基因的指挥下,重新组成人体需要的各种蛋白质。
戴维·朱利叶斯
阿德姆·帕塔普蒂安
哈洛
考虑到这个过程,朱利叶斯决定从遗传基因入手。他筛选出数以百万计的遗传基因片段,让它们合成各种各样的蛋白质,随后用辣椒素刺激它们。辣椒素来自辣椒——你肯定吃过辣椒,那玩意儿不仅吃着辣,抹到皮肤上也十分不舒服,对不对?
朱利叶斯发现,有些基因编码的蛋白质对辣椒素十分敏感。进一步的研究显示,这种蛋白质其实是一种新型的离子通道:TRPV1。
TRPV1十分特别,它会被温度、辣椒素等因素激活,进而引起特定离子的跨膜运动。接下来,就是刚才讲过的了,离子的跨膜运动引起电流,电流沿着神经细胞传导,一直进入大脑里,引起对应的感觉。
在此之后,朱利叶斯和帕塔普蒂安各自独立地发现了TRPM8。其作用恰恰与TRPV1相反,它会被冷和薄荷激活,进而产生寒冷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花露水可以带来清凉感,因为花露水里含有薄荷。
好了,问题解决了,不是吗?
其实还没有。一方面,离子通道仍然藏着许多秘密,比如说TPRC1似乎与哮喘有关,其机制仍然需要更多的探索;另一方面,温度感知不仅对生存至关重要,而且似乎参与我们的精神世界。
20世纪中叶,美国心理学家哈洛用铁丝、毛巾、硬纸板等东西,为小猴子制作了两位“母亲”。其中一位藏有奶瓶,另一位腹内空空,却十分温暖。以常理而言,小猴子会选择前者,“人是铁饭是钢”嘛!出乎意料的是,它们更愿意在后者身边待着。类似的现象,在我们身上也存在。比如,我们会用“热情”“冰冷”来形容一个人,而母亲通常是“温暖的”。
为什么呢?温度对我们的精神世界有着怎样的作用?也许,这又是一场百年接力的探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