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动画演进之路:美学破局与主题延异

2021-12-27 05:56张一玫
电影评介 2021年16期
关键词:白蛇朋克哪吒

张一玫

因为新冠肺炎疫情导致春节档影片撤档,影院停转178天的艰难时日后,2020年中国电影市场终以204.17亿元收官,首次超过北美(21亿美元)成为全球第一票仓。[1]时至2021年春节档,全国院线票房80亿元;这无疑彰显观众加速释放观影热情与国内影业持续复苏的可喜气象。期间,追光动画新作《新神榜:哪吒重生》经历官宣、换档到再定档,终于和观众见面,且表现不俗,列春节档票房榜第六①。国内多家媒体以“新年国产动画第一王炸”“国漫超燃”等字眼予以评价。显然,该片创作范式颇似《哪吒之魔童降世》:脱胎于中国传统神话,均为国内公司制作的“合家欢”动画片。

《新神榜:哪吒重生》故事设定于封神大战的3000年后。此时封神榜即将重排,东海市龙族一家独大,只手遮天,还控制市内的稀缺淡水资源。片中男主人公李云祥(哪吒转世)是一个生于平民区酷爱机车的草根热血青年,以送快递为生。桀骜不驯的性格使他不时做点劫富济贫之举。一次意外相遇让其引起命中宿敌东海首富三儿子(龙王三太子敖丙的转世)的注意,遂点燃千百年间龙族和哪吒之间的恩怨。在哪吒元神的加持下,于东海市即将淹没,百姓受难之际,李云祥终成拯救苍生和抵抗龙族之英雄。其实,将中国古代神话进行现代阐释,追光动画在2016年出品的《小门神》中就已做了尝试。回顾追光动画演进之路,可见其制作水平、生产数量及风格延续都呈稳步向好态势。尤其从《白蛇:缘起》(票房4.4亿元)起,作品不仅口碑节节攀升,票房亦入亿元榜单;新导演团队也崭露头角,赵霁、黄家康合导《白蛇:缘起》,赵霁独立执导《新神榜:哪吒重生》。这体现了追光动画的策略性调整。2013年至2018年,追光动画从明确方向到打造团队,再到技术提升直至市场影响力的形成,都有显著进步;甚而可以说,其在制作能力上已臻世界一流。追光动画创始人于洲在2018年《白蛇:缘起》上映时接受媒体专访时说:“五年下来最值得骄傲的应该是我们的团队。这个团队还非常年轻,但我们已经有能力做出世界一流品质动画电影。大家如果最近有时间去看一下《猫与桃花源》,会发现追光的制作能力已经是世界一流的水平了”[2];关于今后发展,他表示:“我们之所以立项《白蛇前传》是基于我们在两年前有明确的一个大方向,即强类型、重情感、年轻向”。[3]当把《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置于此發展向度中考察时,不难发现,追光动画已搭建了从技术到艺术,逐步强化传统文化表现之路,加之影像空间的风格化探索,颇具“追光”属性的中国动画电影格局正逐步形成。

一、美学破局:水墨点染与东方朋克

皮克斯动画电影工作室曾把动画世界的起点比成纯粹空白的板块,计算机像一个不肯被驯服的怪兽,它只可能中规中矩地完成所接收的指令,但除此之外绝不会以任何形式向你伸出援手。所以,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场景都是在一个个一望无际的空白当中,煞费苦心地设计并建构出来,然后再进行细化的。[4]这既是制作者精心为观众搭建的美学空间,也是动画片的神奇魅力之所在。从互联网转行动画电影,追光动画于官网打出“志在以匠人精神,创作具有中国文化特色和国际一流水准的动画电影”的目标。其早期的《小门神》《阿唐奇遇》和《猫与桃花源》,中国风、中国故事、中国元素随处可见,片中创意城市空间得益于主创团队在全国各地采风的结果:《小门神》取景流溢江南水乡意蕴的浙江南浔,《阿唐奇遇》中多见的“骑楼”位于福建德化,《猫与桃花源》采景高楼立交环绕的雾都重庆。显然,四年一部动画的制作周期,一年一部的上档速度及技艺流畅性、柔软度接近国内一流,应值得肯定,但叙事生硬和元素拼贴之弊,亦使其票房与口碑不佳。《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则可看出追光动画叙事建构与视觉呈现上的成熟。观众不会只为技术买单,叙事、人物、主题若能与视觉审美达成恰切的通感互文关系,则会具有强烈的欣赏吸引力。

《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取材中国古代神话。《白蛇传》作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余为《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之一,乌篷借伞、水漫金山、状元救母等情节都是大众耳熟能详且具真情真义之象征色彩的。《封神演义》可谓中国历史上神魔传奇作品的一座丰碑,它用灵珠转世、大闹东海、莲花再生等情节形塑了哪吒形象,使之更为丰满、立体。德国学者卡尔-海因茨·施蒂尔勒(Karl-Heinz Stierle)曾说:“任何文本都不可能始于零。”[5]而“神话的根本‘魅力’,不在其内容的‘原始’,而在其形式的模糊。不在其代表了童年的动人‘幻想’,而在这些幻想(正确地说,是原始世界观)借以传播的形式(或语言、文字,或绘画、雕刻,或歌舞、仪式),具有简约、模糊、象征意味等特点。从而酝酿着丰富的神秘感,激起了潜在的共鸣力。激发人类心灵火花的外在动力——即被目为神话本身的‘魅力’。这动力来自神话的形式所激发的想象力。”[6]很明显,前者被神话激发的想象力在于其选择了白素贞与许仙的前世,后者在于哪吒元神数千年后的转世时空。

作为由美国华纳兄弟投资的动画片,《白蛇:缘起》的画风力求在好莱坞魔幻风格和内地CG游戏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其画面精致柔和,美术设计饱含东方审美韵味(这既体现在影片对山水城镇的全景描写上,也见于片头描述白蛇修炼的水墨点染)——黑白水墨风格搭配色彩点缀,在大片留白中展开故事。水墨动画于20世纪60年代被引入国产动画片,“把中国水墨画的技法运用于动画片的人物造型和环境空间造型,突破世界各国动画片通常采用的线条解构方法,借重墨色的浓淡虚实来表现对象,讲求笔墨情趣,追求意境气韵”[7]。水墨画讲求“同自然之妙有”,即是说“水墨的颜色,正和‘道’一样的朴素。它最接近‘玄化无言’的‘道’,最接近造化自然的本性,因此是最‘自然’的颜色。它也和‘道’一样,蕴含着自然界的五色,产生着自然界的五色。这就是所谓‘运墨而五色具’”[8]。实际上,水墨画对“自然”和“道”的理解也影响了《白蛇:缘起》的影像追求:用点染的墨迹唤醒并重现历史记忆。如说烟雨江南的水墨点染着意于绘画美学在动画片中的国风铺陈,那片中的灵光尽显可谓突破现实束缚的美学花火——打造妖界宝器的宝青坊及坊内如列车环形飞旋的匣子、笑眯眯的矮罗汉、辛苦劳作的小妖、魅惑迷幻的灯光……让人又联想到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中汤婆婆的浴场。此外,宝青坊坊主狐妖扮相妩媚撩人,举手投足尽显世故练达,身上红绿搭配,叼着烟斗,半挎上衣,显出几分性感;而旋转变换的人面和狐脸,既像《白发魔女传》中连体姐弟姬无双,又似科幻影像中的换头机械娃娃,神秘而诡谲。通片来看,氤氲唯美的江南水乡似在言说一个家喻户晓的中国神话故事;而颇富西方奇幻色彩的迷影幻象,又让人享受意料之外的现代灵动之美。

“一双杏眼含情,几缕青丝飘扬”是《白蛇:缘起》所塑造的白素贞的古典美人形象。情景交融与以特有的韵律吟咏出的意境铭文了浅浅一抹留在观众心中的“中国风”。通览近年国产动画片,“国风”给人印象深刻。在谈及国产动画片的美学探索时,有学者认为:“当下国产动画流行的‘中国风’,体现了这一代动画人和整个社会自我文化意识的觉醒,但具体的样式,更多的是市场的选择,是由资本、受众、公司几方达成的默契。如果从学术的角度,关于什么是‘中国风’可能有完全不同于当下现实的答案,当下流行的某些‘中国风’的文化渊源并非中国,但生产者和消费者合谋构建了他们心目中的‘中国风’并且乐此不疲……做动画的时候要顺其自然,如果题材和故事的内容有中式元素的存在,那就去为我所用,而不是被中式元素所困”[9]。诚如《新神榜:哪吒重生》跳出国产动画的“中国风”成规,并开始在中西结合中探索一种与哪吒故事更为贴切的美学气质。

在古代神话中,哪吒和孙悟空均为个性鲜明的叛逆形象,寄寓着强烈的反父权、反威权色彩。尤其是哪吒,有父有母,父亲威严,母亲良善,但其仍敢于挑战天理,甚而剔肉还母,剔骨还父。对这种在传统文化中亦惊世骇俗的反叛精神的现代演绎,追光动画找到了与之相配的风格:朋克。朋克源于音乐,20世纪70年代风行美国。“真正的朋克音乐就是那种尚未经过唱片工业策划、包装过,由来自劳工阶层的青少年所表达的对社会不满、对现实的抗议并通过破坏、否定和毁灭一切价值观念的手段创造的一种反叛性极强的摇滚乐。”[10]其不破不立的反叛结构主义的精神很快在年轻人中流行,并衍生到其他艺术领域,遂出现了赛博、废土、真空管、蒸汽、工业等类。传统朋克风格在人物造型及画面风格中常有突出金属装饰造型,以充斥机械装置架空科幻浪漫的仪式感,多见铆钉、齿轮、链条等具有工业美感的金属饰品。

《新神榜:哪吒重生》设定了孙悟空(面具人)一角。其化名六耳猕猴游走于现世;作为既得利益者和清醒者,他隐居于废弃的工厂,戴着机械面具;被其打造翻新的工厂处处见出机械结构的精巧,彰显复杂机械在运作过程中的动态之美(可谓对人类工业万能的赞颂)。当然,朋克风格还充分体现在李云祥的造型里:片头着皮衣皮裤及手套的他骑着改造的重型机车狂飙——皮质造型与机械改装凸显明晰的人物轮廓,更意在表现工业时代符合蒸汽朋克的工业厚重感。在得知自己为哪吒元神转世后,李云祥唤出“喷火元神”难以让肉身承受,故打造机甲战衣——由古代盔甲变形而成,胸部、两臂护甲得以丰满延伸,凸显出棱角分明感;盔甲留有的几个空洞用來喷火,而皮质、卡扣则将现代朋克元素巧妙黏附于其上。另外,影片还在细节处对中国元素进行嫁接和变形,如李云祥战衣左胸前的“云”字(行书繁体)作为装饰,直观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内涵,也代表了独立的富有个性的行为和态度。片中将“拔龙筋”做了视觉化展现(三太子变身的镜头虽只有6秒,但其却是全片最“贵”的镜头之一:特效师从头发生长变长再到造型确定、动态模拟,足足花了6周多时间):“龙筋”是对原形的改造、夸张,即将人类原有的脊椎外化夸张,继在动画设计中予以变形,使之成为外骨骼化的造型和明显朋克化的物像。有人以“赛博朋克”名之,然导演则认为影片在打造东方朋克的审美趣味:“《新神榜:哪吒重生》不是大家传统意义上了解的赛博朋克,它首先就不是赛博朋克,赛博朋克一定是未来,我这个近现代,它没有科幻的元素”[11];片中城市背景从斯皮尔伯格的《头号玩家》汲取了灵感,即把上海弄堂中错置杂乱的衣服杆、电线杆的“脏范儿”视为非潮流的美学,而石库门作为动画场景,乃是“因为那真的是百年老房,包括他们墙上贴的那些电表,一种外露的装置,这些东西都特别朋克,同时又很中国。”[12]

二、主题延异:经典重构与现世思考

综观追光动画所拍全部作品,既有改编经典的《小门神》,也有原创的《阿唐奇遇》和《猫与桃花源》。原创者虽见证了追光动画明显进步的制作能力及技术水平,但所讲故事仍可看到模仿皮克斯动画的影子。《阿唐奇遇》虽以福建茶馆中的茶宠阿唐为主人公,但其并未聚焦茶文化,而是更像《玩具总动员》:脱离人类视线的玩具或摆件都可复活;而阿唐和机器人小来的历险经历又使人看到《机器人总动员》的影子。《猫与桃花源》里单亲宠物猫咪爸爸寻找冒险出走的儿子斗篷,在险途寻亲之路探访传说中的桃花源的情节,也颇像“猫咪版”的《海底总动员》。缺乏新意的故事与不太明确的主题,使其市场表现并不尽如人意。然而《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借对经典故事的重新构架,并融入众多来自现世时空的思考,便极易使原IP的创新性重述获得更多的观影共情与时代共鸣。

无疑,对美好爱情的歌颂和向往是任何时代都不落伍的主题;由经典神话故事改编而来的电影在近年屡屡出现。《白蛇:缘起》聚焦男女主人公“百年修得同船渡”之前的“缘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前世种缘,后世报情,白素贞与阿宣(许仙前身)的故事由此展开:开篇设置了一个爱情故事之外的主题,即白蛇对自我身份的回忆和追寻,顺一支珠钗的脉络回溯到500年前。颇有新意的是,故事背景设在唐末,并引柳宗元散文《捕蛇者说》原文:“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原作以毒蛇之毒类比苛政税赋之毒,援引片中,批判之意亦与国师所代表的皇权贵胄的昏庸无道相契合。在寻找的过程中,白蛇既要面对人界和妖界不同的信念认知,还需在意识形态的询唤中完成对个体自我的接受:一面是强权的私欲统治,一面是苟且过活的百姓;直面两者,自己并没被认同为“妖”,而是被作为唯一可能变局的救世主。在矛盾交织的斗争中,白蛇渐从迷茫走向清醒,不仅唤回记忆寻得爱情,还帮助百姓脱离苦海,进而找回自我。这种重构让本停留在普通爱情故事之中的主题呈现出丰富开拓的样态。片中青蛇白蛇沐浴,插曲《渡情》,转世后的白蛇装扮及款款“官人”一语,也呼应了大众记忆中的《白蛇传》本事。

执导《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的赵霁在2016年启动后者的制作时,曾谈及哪吒形象的解构和传承:“虽然电影是搬到现代,但所有东西一开始都要回到最初的文本层面,我们去研究封神演义和老版《哪吒闹海》的区别,同时我们其实想做的东西,是更贴近于原始文本里边所描写的哪吒的气质精神。”[13]其所谓的“气质精神”应是一种反叛、重塑和重生。叶·莫·梅列金斯基曾说:“神话中虚幻的形象,是周围世界实在面貌之广泛的反映。在这种借助于神话的反映中,甚至呈现特殊的‘丰实’,因为任何稍具重要性的、自然的和社会的实在者无不根植于神话,在神话中寻得其初源、阐释和认可。在一定意义上说来,它们均应有自己的神话。然而,神话中对生活现实形态的反映究竟如何,如上所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属性和氏族—部落关系之向自然界的投射,而且又取决于以自然用语对社会共同体和文化的表述,取决于原始逻辑的一系列特征以及致力于克服(尽管是虚幻地)人类实存的种种二律背反之意趣,并取决于个人、社会共同体和自然环境三者之理所当然的和谐。”[14]在《新神榜:哪吒重生》中,神话的虚幻形象哪吒带着反叛、重塑与重生的精神内核跨越到数千年后:现世哪吒的风火轮换成了重型机车,驾车追逐、近身肉搏、热血燃动的狂飙中展现出速度与激情——哪吒元神转世实是巧妙的创意,既给主人公的反叛性格和超能力以合理解释,也能自然融入现代青年的个性和认知,成为形塑现代超级英雄的维度。

哪吒作为反叛威权精神寄托的另类英雄,在1979年上映的《哪吒闹海》中,他杀死吃人的龙王之子敖丙,戏耍东海龙王敖广,用最直接的方式为百姓伸张了正义。败下阵来的龙王向玉帝求助。难违天命,置身权利系统中的李靖只能大义灭亲,而哪吒选择自刎,并剔骨削肉还于父母,以极悲壮的姿态反抗父权、威权与天命。《新神榜:哪吒重生》中哪吒的转世李云祥,则是普通的现代城市青年:普通的家庭和烦恼,伴以一些对不公境遇的反叛和青春期对自我的找寻。在高度工业化且贫富极为悬殊的城市中,主人公被塑造成具有正义感和反抗精神的哪吒化身;源自元神的个性自我与叛逆精神体现于他对自我生活的自由选择上(其父希望他像哥哥一样找份稳定的政府工作),而这也是对延续3000年的反抗宿怨的承继,而恰好东海市首富(龙王转世)身上承载了所有要反抗的目标(强权垄断者的暴戾、自私、霸凌等)。其实,神话“作为既定生活形态的特殊反映,神幻的超自然体所形成的世界,被视为此类生活形态的初源及某种高超的实在。然而,原始神话那诡谲的幻想性及其自发的理想主义,并不排斥神话各种类别的认识意义及神话在部落社会中的调整作用”[15]。自然,“朋克”这一现代话语对人物精神的准确附丽,拉近了普通青年对叛逆和反抗精神的理解。

三、追光之路:升级迭代与民族自信

显而易见,追光动画近些年在创作具有中国文化特色和国际一流水准的动画电影上的发力,在团队搭建、技术磨合、特效升级和市场探索等方面累积了丰富经验。《白蛇:缘起》作为华纳在中国投资的首部合拍动画片,由追光动画110人的制作团队历时3年完成;华纳参与剧作意见与后期宣发,制作成本8000万元。其中白蛇幻境的CG动画水墨风(在仙气飘然的角色周边完成全备水墨效果),全景山水画面的三维立体空间感与中国山水画的平面意境的冲突(CG擅长以留白表现东方古典美感,但这几无先例可循)等,都是需要攻克的技术难点;针对蛇无四肢且有大量打斗戏,制作者专门开发了爬行系统的绑定工具,以便做出切合爬行动物的肢体动作。导演谈对追光技术的承袭时说:“这次有一只狗的肚兜角色,得益于《猫与桃花源》时期开发的‘四足动物绑定系统’和动物的‘毛发系统’,在《猫与桃花源》的阶段,这还是很难的挑战,这次就会游刃有余得多。另一个例子是,东方古装白衣飘飘,小白的衣服有很多层纱。《小门神》中我们最大的挑战是花仙的角色。其实布料的解算在当时是非常难的,她穿了很多层的衣服,布料之间的物理碰撞是很难处理的。当时花仙只有一场戏,但小白是从头到尾都要做,因为之前的积累,这次这样的技术难点就可以去解决和克服了。因为这样的一些积累,到这一部制作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基础。”[16]

自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带动国漫广泛进入受众视野,再到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35亿元冲榜国产影史第二,国漫产业便步入积累经验、稳步提升制作水平的正轨。在一定程度上,《新神榜:哪吒重生》在制作水准和特效难度上可称作国漫技艺的推动者。其制作成本高达2亿元,全片2103个镜头,特效镜头占近90%(1838个),一些镜头的制作周期长达6-7个月。如让观众大呼过瘾的哪吒抽龙筋(李云祥与三太子对决)一场,便有大量的物理特效(寒气粒子、龙吐出的冰锥与冰柱、封冻李云祥的巨大“冰箱”、哪吒元神产生的火焰粒子、打斗过程中的大量破碎、钢铁龙筋被扒后的精气粒子等)需精细完成;如此庞大精致的特效工作就需一位有经验的特效师做一年。诚然,影片承袭了既有技术(如龙的特效绑定系统即沿自《白蛇:缘起》),亦不断创制新技术,如城市景象的近景有戏部分手工完成,余景则由程序化建模一键式虚拟幻像建构(自动生成、随机组合)的景观呈现。

相较于好莱坞动画制作(团队从业经验多超20年,单片投资多超10亿元),追光动画的投资、制作确是“小巫”:《白蛇:缘起》仅为其1/20,《新神榜:哪吒重生》也仅有其1/5;团队成员(约170人,平均年龄27岁)不足世界顶级动画公司的1/3。即如此,追光动画却有匠心打造具中国文化特色的世界一流动画电影的决心。赵霁曾说:“中国历史悠久,留下了许多神话故事。这些故事之所以能流传到今天,肯定有值得被大家记住的理由……其实很多做中国动画的人,靠的就是一股热爱。就我个人来说,我从小除了《哪吒闹海》就没怎么看过国产动漫,都是看《海贼王》这样的日漫和迪士尼电影。但我希望,我们可以给下一代留下中国自己的动漫。这是我们这个团队、可能也是所有中国动画人的初心。”[17]

中华文化与民族精神是广泛深入的;骨子里一脉相承的有价值的集体无意识还需创作者借助作品来唤醒。“神话与民族精神互为表里。神话是民族精神的最初记录。文明的理性时代以降,神话受到理性和高级宗教的‘夹击’,已趋衰微。但任何民族的神话,总与这民族内在的精神气质相贯通,所以神话不会灭绝。它,只是在等待一个‘复苏’的机会。复苏的神话,当然不会是原始形态的神话。但它却显示民族精神已开始摆脱文明的固定轨道及其繁文缛节的束缚,重新站到一个更少偏见的立点,不受局限地寻找自己的出路。当此之际,神话被赋予了‘唤醒’民族的灵魂、‘滋润’民族精神的现实功能。神话与民族精神一同深植于民族的集体意识中,而后申发开去,化为形形色色的精神表象。在各种表象之间,有明显的一贯和风格的近似,是因其‘同源’之故。”[18]国产文艺(包括追光动画)对“同源”的追溯,实是在汲取时间的留存后,再塑磨新,以现时代的读解与阐释继续着“神话”的使命。

《新神榜:哪吒重生》的票房(4.56亿元)超过《白蛇:缘起》,应被视为新封神宇宙的又一力作:其海外流媒体播放版权已被Netflix买下——这是国漫继《许愿神龙》后又一部走出国门之作。因片尾彩蛋处官宣了正在制作中的《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杨戬》,故可认为,追光动画正在打造全新的国漫英雄世界,即在新封神宇宙中重塑经典。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源泉。“中国动画正在慢慢成长,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走得更稳,既要传承发扬传统文化,又要结合时代精神和人类共同情感。国漫未来可期,希望能早日真正崛起”[19],于洲如是说。作为一支年轻的国内动画团队,追光动画在影像空间想象与建构中以新美学不断破局,逐步展现出国产动画的自主审美选择与类型融合之态:以中国传统故事为基底,潜植当代文化心态与人文精神,从而以奇幻瑰丽的动画世界,启示国產动画影人既要有仰望星空之思,亦要脚踏实地走寻梦之路。

參考文献:

[1]2020电影“战报”出炉,204.17亿元票房全球第一[EB/OL].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0626572.

[2][3]独家专访追光动画联合创始人于洲、动画总监黄家康、艺术总监高冉雨[EB/OL].https://www.sohu.com/a/227466148_100096867.

[4][美]凯伦·派克.创造奇迹: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幕后创作解析[M].Coral Yee,译.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8.

[5]郭春宁.互文记忆体:哪吒作为“反者”神话的动画再生产[ J ].艺术评论.2019(11).

[6][18]谢选骏.神话与民族精神[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392,393.

[7]许南明,富澜,崔君衍.电影艺术词典[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1986:462.

[8]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246.

[9]陈廖宇,高薇华,李小健,谢鹏翔.中国动画的美学探索[ J ].当代动画,2019(3).

[10]康凯.什么是朋克[EB/OL].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1735146/answer/22130527.

[11][12]我们头一个探秘《新神榜:哪吒重生》,导演聊到当场要燃烧[EB/OL].https://mp.weixin.qq.com/s/4-Fa4Fxf7KEjoTqdNTjb-Q.

[13]《哪吒重生》导演赵霁:用更年轻的视角看待中国传统文化[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1582212812657798&wfr=spider&for=pc.

[14][15][俄]叶·莫·梅列金斯基.神话的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181,173-174.

[16]专访—《白蛇:缘起》导演:用CG展现东方气韵[EB/OL].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2799989307165310&wfr=spider&for=pc.

[17]导演赵霁:要让下一代看国漫长大[EB/OL].央广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2632281760532240&wfr=spider&for=pc.

[19]国漫出海!为什么大家爱看哪吒?[EB/OL].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http://www.ccdi.gov.cn/toutu/202102/t20210222_23625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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