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波
(作者:江苏省苏州中学附属苏州湾学校)
关于写作,专业人士的感受如何?
写《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视写作为生命的一种莫大的享受。
智利的诗人聂鲁达认为,写作就像呼吸,不呼吸就活不成,同样,不写作也活不下去。
美国作家霍夫曼的言说更具力度,他说:“即使我的眼睛合上,即使我只是身处于一个阴暗的房间,为了寻找美好和方向,为了了解爱的可能、永久与真实,为了看见萱草和泳池,忠诚与奉献,我写作。我写作,因为这就是存在核心的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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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回到十年前,我无法体悟到作家们的这些感受,但十年后,当我敲敲打打码出200万稚嫩的文字后,写作已经让我拥有了一份放飞自我、鞭策自我的快乐。当我把内心深处尘封已久的回忆温情地调动出来,当我把内心需要的美好与澄澈带到一个精神的高度,我似乎不断更新了审视自我、审视当下的视野和眼界,在文字的天地里,我似乎找到了一条修复生命与生活的幽深而美丽的通道。所以,再读潘新和教授的《不写作,枉为人》(力荐朋友们阅读),自然觉得那里面有些话是很有道理的了。
《春秋榖梁传》有言:“人之所以为人者,言也。”人之生命,即言语生命、精神生命。言语生命、精神生命是人这一物种的特性,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种差。精神生命是以精神创造的成果呈现的,而精神创造,主要是以言语表现——写作的形态展示的。因此,从根本上说,人是理性、精神、创造的动物,也是符号、言说、写作的动物。人以写作彰显人性,从而实现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人有两条命,肉体生命和精神生命。前者与金钱、物质相维系,但终会归于消亡,后者则与言语、创造相依存,永远活着。所以,每个人倾其一生,说到底是给精神找一个归宿,去拥有一个属于安定灵魂的精神后花园。
法国哲学家萨特说:“我只喜欢词语,我将在词语天国那蔚蓝色的眼睛的注视下建造起话语的大教堂。我将为千秋万代而建造……将来人类灭亡了,而我的作品仍将在残败的图书馆里继续存在下去。”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些用言语生命为人类书写不灭思想的人,在文字中化作永恒,永远活在后世人们的心中。在《语文:表现与存在》中,潘教授把语文的属性,界定为人的属性,他认为,语文教育,就是唤醒人性——言语性、精神性、创造性的教育。语文教育要超越动物性的“生存”需求,以人性的“存在”需求为旨归。言说,是天赋人权。言语、精神创造,是人类的自然属性。所以,写作,是人的确证,是结果,是归宿。
我思故我在,我写故我存。
生命因思考而存在,存在因立言而不朽。
所以,漫漫人生马拉松,当迷茫和混沌时,当疲惫和沮丧时,我们可隐藏在写作的城堡中,借文字跳出冰凉的世界,去捕捉生活的暖和人间的美,让自己成为一束光,去照亮周围,更照亮前行的路。
既然写作如此重要,我们该如何呵护言语的生命?如何让言语生命更好地催发精神的发育生长呢?书中,潘教授给了一个极其中肯的建议:要想让言语能更好地彰显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写作就不要讲究太多的“实用主义”,“不为什么而写作”才是一种最美妙的生命体验。
比如,烦恼、忧伤的时候,可以给远方的朋友写一封信;看到生活中的绵绵温暖,可以写一首小诗;想起童年和童年的小伙伴,可以写一篇散文;看到蚂蚁搬家、蜜蜂建巢,可以编一则童话……这样,清澈温暖的语言之泉,就会在我们的心灵深处静静地流淌……
当写作不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也不只是为了获取物质报酬,而是面向自然敞开自我的心灵,纵情放飞自我的思想,这样,我们才会收获一份精神的充实和满足,才会感受到生命的庄严与高贵,自豪和幸福。所以,写作要关注生活,要关注生活中的自我,为情感,为思想,为信念,为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去写,用生命去写,为当下建造一个瑰丽的精神家园,让自己成为一个精神上健康而富有的人。
当然,对于作者认为“‘生活是写作的源泉’是一个伪命题”的观点,我有些疑问——也许作者是在强调写作过程中心的作用更重要。但最原始的写作素材仍要来自生活。文学作品的思想性和深刻性,取决于作者对生活解读的思想性和深刻性,这种思想性和深刻性是在生活的熔炉里淬炼而成的。
俄国最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冈察洛夫曾说:“我只能写我体验过的东西,我思考过和感觉过的东西,我爱过的东西,我清楚地看见过和知道的东西,总而言之,我写我自己的生活和与之常在一起的东西。”
别林斯基则说得更直白:在活生生的现实里有美的事物,或者,更确切地说,一切美的事物只能孕育在活生生的现实里。但这并不是说,写作就是对生活的模仿或再现,而是说因为有生活的经历,才有了个体自我的独特感受和发现。
当然,如果作为个体的生命对生活没有自我的思考和感悟,也就没有了所谓思想的挖掘和再现。就像太多的人曾经历了封建家族的兴衰,却只有曹雪芹写出了《红楼梦》,太多的人生活在农村,却只有柳青写出了《创业史》。
因此,写作是生活的生命化和心灵化,是作为生命个体的思考再创造,贴近生活与贴近自我的心灵,缺一不可。至于思想的深刻与否,朱光潜先生说了,“深人所见亦深,浅人所见亦浅。”
要想做“深人”,除了“行万里路”体悟生活,还要“读万卷书”涵养思想,增益学问,拓展心灵。但这些慢“滋养”,需要一个长期累积、渐悟的过程。这就要求在写作立言的路上,我们不能势利。如韩愈所言,“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这样,我们才会在写作中走向一个具有独立之精神、思想之自由的人。我们是这样,我们所引领的学生也将如此。
一个人精神生命的成长,相关的因素太多了:家庭、社会、教育、阅历……这个过程复杂而漫长。但每一个人少年时代的生活会成为他未来精神记忆的存根。所以,为师的我们要注重在少年们的心中埋下美好言语的种子,这在他随后几十年的生命历程中,会慢慢长叶、开花、结果。
作为新时代的传承者,我们要学会在应试的夹缝中把学生牧养在言语的沃野上,牧养在文学、文化的大自然中,让他们也可以奔跑、觅食、嬉戏……
在“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一节,潘教授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现身说法,读来颇受启示。潘教授讲述自己成了一名“写作”教师后,进行了真正意义上的专业阅读:
一是读了一些“无用”之书。如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原理》……还有一批,夸美纽斯的《大教学论》,怀特海的《教育的目的》,布鲁纳的《教育过程》等等。正是这些书给了作者穿越时空、洞透现象的眼光,让他可以穿越狭小的专业领域思考问题,从而拥有自由思想的广阔空间。
二是十分注重学术的“寻根”。作者用十几年的时间对学科史进行梳理,从古代与现代两条路径入手,对语文学科的几十位最重要的人物的写作及语文教育思想进行探析,边读边写,在“历史家”的“照着说”的基础上,完成了“接着说”的学术使命,出版了一本又一本关乎言语生命的书籍。
这种站在诸多“巨人”肩膀上的行动,是思想的“借力”,更是思想的“接力”;是思想的传承,更是思想的超越。如果说阅读是从前人的写作中获取精神传递与承续的方式,那写作显然是发展和超越自我的最重要方式,这是世世代代人类文明薪火相传的有力路径。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有言:“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所以,“盖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世也。”
巴尔扎克说,拿破仑用剑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用笔做到。
老师们,让我们读起来、写起来吧,虽然语文教学“充满了劳绩”,但我们可以在文字里诗意地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