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彬
【提 要】研究的对象并不能限制研究者的思想水准。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批判的对象虽不及马克思批判的重要,但其写作的内容与马克思处于同一思想水准。他与马克思都重点批判了鲍威尔等人只是在用黑格尔的范畴制定公式,认为他们的群众观和历史观是黑格尔哲学的“漫画”,并高度评价费尔巴哈在突破思辨唯心主义上的贡献。恩格斯与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的区别是写作风格上的区别,而不是思想水准上的差距。
深入辨析恩格斯的思想不仅有助于澄清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关系,而且有助于正确对待恩格斯在马克思主义创立发展传播过程中的地位。《神圣家族》为我们研究马克思与恩格斯的思想关系提供了一个范本。这部文本不仅由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创作,而且注明了二人写作的章节,这极大地方便了我们认识马克思恩格斯在评述相同思想课题时所达到的思想水准。
在《神圣家族》中,恩格斯既批判了鲍威尔周围的一些拥护者,也批判了鲍威尔兄弟等重要人物。恩格斯的批判涉及了鲍威尔等人哲学的本质特征、群众观、历史观等多方面的内容,是对青年黑格尔派的全面批判。尽管恩格斯在面对这些人物时写作的内容都非常简短,但是其思想水准并不低于马克思。
第一,恩格斯从本质特征上批判了鲍威尔及其伙伴的哲学。他揭露了鲍威尔对黑格尔哲学的依附性。与黑格尔在精神的范围内谈论人和历史一样,鲍威尔也是在“自我意识”的范围内谈论人和历史。在恩格斯看来,“批判所做的,仅仅是‘用现存事物的范畴来制定公式’,也就是用现存的黑格尔哲学和现存的社会意向来制定公式。公式除了公式便什么也没有”[1]。恩格斯指出,青年黑格尔派讨论的虽然是例如“赤贫化”“英国的迫切问题”“瑙威尔克被解除大学教职”等重大的现实问题,但是这些理论家们完全不理解这些问题,没有处理世俗问题的能力,只能按照思辨哲学的“先验图式”加以评论,以至于遮蔽甚至歪曲了事情本身。这里贯穿着马克思恩格斯此后一贯坚持的对青年黑格尔派的认识,这些人把黑格尔的哲学范畴作为公式到处使用,但是又缺少黑格尔把真实的历史进程整合进理论发展过程中的能力,最终只能是对黑格尔哲学的拙劣的模仿。鲍威尔等人的这种做法,无限地放大了黑格尔哲学中的“唯灵论”,就像漫画作者作画时抽象出对象的某一个突出特征来表现对象一样,又被马克思恩格斯称为“以漫画形式再现出来的德国思辨”。它抽象掉了黑格尔哲学中丰富的现实内容,只剩下了“干瘪得令人厌恶的抽象的身体”。鲍威尔兄弟在德国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哲学,试图寻找到自己的信徒,但是其哲学过于抽象,压根无法引起德国人民的兴趣。恩格斯以尖锐的措辞说这些人在“物色求婚者”,亦即鲍威尔等人把群众作为批判的对象,试图通过理论批判使他们摒弃有局限的自我意识,把他们改造为具有“普遍自我意识”的人。恩格斯指出,布鲁诺·鲍威尔这样做并未逃出黑格尔的思维方式,没有推动哲学发展。针对鲍威尔批判辛利克斯没有跳出黑格尔的体系,恩格斯指出:“从未逃出黑格尔派考察方式的樊笼的绝对批判,在这里对着它的监狱的铁槛和围墙狂呼乱叫。”[2]鲍威尔牢牢把握住黑格尔体系中的“自我意识”方面大加发扬,最终只是停留在黑格尔体系内部做文章,“没有为哲学的解体动过一个指头”[3]。恩格斯提道:“在认识到人是本质、是人的全部活动和全部状况的基础之后,唯有‘批判’还能够发明出新的范畴来,并像它正在做的那样,重新把人本身变成一个范畴,变成一整套范畴的原则。”[4]这与马克思对鲍威尔的如下认识完全一致:“在鲍威尔那里,自我意识也是提高到自我意识水平的实体,或者说,是作为实体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从人的属性变成了独立的主体。这是一幅讽刺人同自然分离的形而上学的神学漫画。”[5]马克思说,鲍威尔把人抽象为“自我意识”,又把“自我意识”独立化为主体,从这个主体演绎出整个体系。这也就是恩格斯说的,鲍威尔把这个从人抽象而来的范畴变成了其整个体系的原则。
恩格斯也指明了鲍威尔“纯粹批判”哲学的实质。恩格斯在《神圣家族》第二章说道:“自满自足、自圆其说和自成一家的批判当然不会承认历史的真实发展,因为这无异于承认卑贱的群众的全部群众的群众性,而事实上这里所涉及的正是要使群众摆脱这种群众性。”[6]在这里,恩格斯指出鲍威尔的“纯粹批判”哲学是“自满自足”“自圆其说”和“自成一家”的批判。参照德语原文来看,“自满自足(sichselbst genügt)”的含义为“自足的”;“自圆其说(in sichvollendet)”的含义为“在自身中发展完善的”;“自成一家(insichabgeschloßen)”的含义为“封闭在自身之中的”。恩格斯使用的这些定语包含着对鲍威尔哲学的深刻认识,是对鲍威尔“纯粹批判”根本特征的界定。它们表明了鲍威尔的“纯粹批判”是不依赖于任何前提,在思维自身之中发展完善的,从而是完全封闭在自身之中,与外在对象隔绝的。这与马克思对鲍威尔哲学的看法是一致的。马克思反复说过鲍威尔哲学的这一内在性和抽象性特征,例如:“批判高踞于抽象的孤独这个宝座上,甚至当它似乎在研究某种对象时,它实际上也并未脱离无对象的孤独状态而同某种现实的对象发生真正的社会关系,因为它的对象不过是它的想像的对象,是想像中的对象”,“批判的批判……认为在它本身之外不存在任何内容”。[7]恩格斯使用的三个短语所表达的内容与马克思的结论完全一致,它们都直指鲍威尔“纯粹批判”最本质的特征。鲍威尔哲学完全沉陷在“自我意识”内部,他的批判所批判的对象都是自我意识设定的对象。鲍威尔力图通过对这些对象的批判,推动自我意识逐步从不完善的状态达到完善的状态,成为“普遍的自我意识”。鲍威尔哲学想要先改变人的思想从而改变现实。马克思恩格斯精准地看到,鲍威尔主张的一切改变和变革都发生在思维领域内部,但是因为它无法改变现实,最终也无法改变思想。
恩格斯还指出,鲍威尔及其伙伴的“纯粹批判”是一种思想中的革命,不能“把世界从贫困中解救出来”,只有“群众的共产主义”才能发挥改变世界的作用。这与马克思对青年黑格尔派思辨哲学的认识是一致的:“绝对的批判从黑格尔的《现象学》中至少学会了这样一种技艺,即把存在于我身外的现实的、客观的链条转变成纯观念的、纯主观的、只存在于我身内的链条,因而也就把一切外在的感性的斗争都转变成纯粹的思想斗争。”[8]马克思恩格斯此时的共同看法是,纯粹思想领域的斗争并不能改变人的现实生活,要想改变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必须要有革命的行动。恩格斯在《“软心肠的”和“求救的”群众》一节提出:“人民拥护共产主义,同时分裂为许多不同的派别。改造这些各不相同的社会倾向的真正的运动不仅没有日暮途穷,而且只是在现在才真正开始。同时,这一运动决不会像批判的批判所想的那样完成于纯粹的,即抽象的理论中,而必定完成于决不去关心批判的那种无条件的范畴的实实在在的实践中。”[9]这与马克思针对鲍威尔等人“批判的共产主义”而提出的“群众的共产主义”是一致的。例如,马克思写道:“世俗社会主义的首要原理把单纯理论领域内的解放作为一种幻想加以摒弃,为了现实的自由,它除了要求有理想主义的‘意志’以外,还要求有很具体的、很物质的条件。”[10]为了争取到实际的权利,“必须进行物质的、实际的变革”。
第二,恩格斯对鲍威尔及其伙伴群众观的批判。恩格斯指出,群众的愚蠢是批判家自己捏造出来的。恩格斯说:“批判的批判自己制造出自己的对立物即群众的愚蠢”。[11]例如,法赫尔在歪曲了格莱安的观点之后,再“证明他替格莱安爵士捏造出来的结论是错误的”[12]。当然,制造出群众的愚蠢并不是批判家的最终目的,他最终是要把群众从他的群众性中解救出来,批判家“承认卑贱的群众的全部群众的群众性,而事实上这里所涉及的正是要使群众摆脱这种群众性”[13]。恩格斯这里说的使群众摆脱其群众性,并不是说批判家试图使群众摆脱现实生活中的苦难,而是要从群众的头脑中消灭迷信、教条、权威、私利、特权等不自由的思想,他们认为只有在人的思想达到普遍性、实现了自由之后,人才不会为了特殊的优先权、一己私利而互相剥削,才能自由地为自己同时也为整体的利益工作,才能消灭现实生活中的苦难。恩格斯说,这是“不顾自己的身分在实践和历史中胡言乱语”[14]。
恩格斯反对埃德加尔·鲍威尔的工人什么都没有创造的观点,提出工人创造了一切。他指出,埃德加尔·鲍威尔观点的实质是,“只有它自己的思想创造以及和任何现实都相矛盾的普遍性才是‘某种东西’,甚至就是‘一切’”[15]。这正是批判家的观点,只有他们的思想才是具有现实性的东西,才是存在的,其他一切都被归为异化,都被视为应该被消灭的。与此相对,恩格斯提出:“批判的批判什么都没有创造,工人才创造一切,甚至就以他们的精神创造来说,也会使得整个批判感到羞愧。英国和法国的工人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工人甚至创造了人,批判家却永远是不通人性的人(Unmensch),然而,他的确对于自己是一个批判的批判家这一点感到一种内心的满足。”[16]工人的精神创造比鲍威尔兄弟更多更丰富、“工人甚至创造了人”,这些观点包含着丰富的唯物史观含义。这些具有重大意义的思想因素形成于恩格斯在英国的实践探索,使恩格斯达到了与马克思相同的思想水准。
第三,恩格斯对鲍威尔及其伙伴历史观的批判。恩格斯反对把历史理解为独立的主体,指出鲍威尔等人的历史观是“基督教日耳曼精神”的胜利。[17]所谓“基督教日耳曼原则”,就是《神圣家族》的序言中指出的:“叫人活着的乃是灵,肉体是无益的。”以鲍威尔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把“现实的个体的人”抽象为“精神”,再把“精神”作为历史发展的主体,如此一来,历史成了主体,“现实的个体的人”成了历史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在鲍威尔等人的理解中,他们自己就是精神的化身,是历史发展的推动力量,而整个其余世界作为群众是需要他们拯救的,只有接受他们的理论,才能获得自由。这与基督教的神拯救世人的原则是一致的。鲍威尔的批判是“基督教日耳曼原则”的实现,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对鲍威尔的共同批判。
恩格斯提出了历史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的重要观点。针对鲍威尔把自我意识理解为历史的主体,把历史人格化的观点,恩格斯指出:“并不是‘历史’把人当做手段来达到自己——仿佛历史是一个独具魅力的人——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8]把历史理解为一种独立的、能够自主活动的人格或主体,把人理解为这个主体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这是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哲学的共同看法。恩格斯针锋相对地提出了“历史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这一观点的提出标志着马克思恩格斯在历史观上的根本一致以及他们与青年黑格尔派在历史观上的根本分歧,是对黑格尔主义历史观的根本颠倒,构成了他们制定“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的重要一步。
在过往关于《神圣家族》的研究中,马克思恩格斯的“费尔巴哈崇拜”一直是一个焦点问题。学界围绕这一问题形成了持久的争论。有论者提出,马克思恩格斯此时都有“费尔巴哈崇拜”的问题;也有论者提出,马克思此时并不崇拜费尔巴哈,是恩格斯崇拜费尔巴哈并认为马克思也崇拜费尔巴哈,还有论者认为马克思恩格斯都不存在“费尔巴哈崇拜”。其实,把关注的焦点放在“费尔巴哈崇拜”上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我们关注的焦点毋宁应该放在《神圣家族》的理论主题是什么以及费尔巴哈与这一主题是什么关系的问题上。只有这样才能明白马克思恩格斯在与鲍威尔及其伙伴论战时为什么要借助费尔巴哈。
首先,《神圣家族》的主题是批判鲍威尔及其伙伴的思辨唯心主义。而在批判思辨唯心主义这一点上,费尔巴哈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先行者。是费尔巴哈率先批判思辨哲学的“抽象的人”。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所看重的,恰恰是费尔巴哈从黑格尔主义“抽象的人”回到“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比如马克思说,“费尔巴哈为批判黑格尔的思辨以及全部形而上学拟定了博大恢宏、堪称典范的纲要”[19],“费尔巴哈消解了形而上学的绝对精神,使之变为‘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20]。恩格斯也说道:“到底是谁揭露了‘体系’的秘密呢?是费尔巴哈。是谁摧毁了概念的辩证法即仅仅为哲学家们所熟悉的诸神的战争呢?是费尔巴哈。是谁不是用‘人的意义’(好像人除了是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似的!)而是用‘人’本身来代替包括‘无限的自我意识’在内的破烂货呢?是费尔巴哈,而且仅仅是费尔巴哈。”[21]不仅如此,恩格斯还赞叹费尔巴哈“一劳永逸地”克服了“唯灵论和唯物主义的对立”[22]。不难发现,马克思恩格斯所共同看重的,是费尔巴哈用“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代替黑格尔的“绝对精神”这个关于人的抽象。而批判鲍威尔等人的“抽象的人”正是《神圣家族》的主题之所在。马克思恩格斯批判思辨唯心主义就是因为它把“现实的人”抽象为了“精神”。而从“抽象的精神”回到“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也是费尔巴哈最大的理论功绩。费尔巴哈强调:“抽象就是假定自然以外的自然本质,人以外的人的本质,思维活动以外的思维本质。黑格尔哲学使人与自己异化,从而在这种抽象活动的基础上建立起它的整个体系。它诚然将它分离开的东西重新等同起来,但是用的只是一种本身又可以分离的间接方式。黑格尔哲学缺少直接的统一性,直接的确定性,直接的真理。”[23]费尔巴哈反对黑格尔从抽象概念出发,主张回到感性直观,回到“直接的确定性”。但是他所理解的直接的确定性不是18世纪唯物主义者所说的自然,而是“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他说:“旧哲学的出发点是这样一个命题:‘我是一个抽象的实体,一个仅仅思维的实体,肉体是不属于我的本质的’;新哲学则以另一个命题为出发点:‘我是一个实在的感觉的本质,肉体总体就是我的自我,我的实体本身’。”[24]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把“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作为哲学的最高对象,超越了18世纪的唯物主义,对于马克思恩格斯而言,是一次重要的思想解放契机。正是通过费尔巴哈这个中介,马克思才认清了黑格尔思辨唯心主义在本质上是把精神神圣化了的神学。费尔巴哈因此成为马克思回到“现实的个人”的重要推动力量。当然,费尔巴哈所回到的只是“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还不是以社会关系为基础的“现实的人”。马克思恩格斯相比于费尔巴哈已经往前更进了一步。
其次,从马克思恩格斯本身的思想发展过程来看,费尔巴哈通过“主谓颠倒”的方法批判思辨哲学,也为马克思恩格斯批判思辨哲学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费尔巴哈指出黑格尔哲学与宗教一样,都是颠倒了主词(“现实的人”)和谓词(“精神”)的关系,“我们只要经常将宾词当作主词……就能得到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显明的真理”[25]。他指出“精神”并不是主语,它只是“现实的人”的谓语。费尔巴哈“主谓颠倒”的方法为马克思恩格斯批判黑格尔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就是通过颠倒主语和谓语批判黑格尔的思辨的叙述方法的。他说:“重要的是黑格尔在任何地方都把观念当作主体,而把本来意义上的现实的主体,……变成谓语。”[26]费尔巴哈首创的“主谓颠倒”的方法恢复了人的地位,为马克思全面超越黑格尔哲学指明了方向。尽管费尔巴哈感性直观的方法并没有真正理解“现实的人”,但是他开辟的方向深刻地影响了马克思恩格斯。以至于四十多年后,恩格斯在提到费尔巴哈的思想解放作用时还激动地说:“这部书的解放作用,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想象得到。那时大家都很兴奋:我们一时都成为费尔巴哈派了。马克思曾经怎样热烈地欢迎这种新观点,而这种新观点又是如何强烈地影响了他(尽管还有种种批判性的保留意见),这可以从《神圣家族》中看出来。”[27]
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与费尔巴哈到底是何种关系,这是一个有争论的话题。但是,面对他们对费尔巴哈的赞美,我们首先要思考不应该是谁有“费尔巴哈崇拜”的问题,而是到底如何评价费尔巴哈在黑格尔哲学解体过程中的作用。与青年黑格尔派围绕黑格尔体系内部的“实体”和“自我意识”的互相攻讦不同,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第一次突破了黑格尔的体系,确实起到了重要的思想解放作用。尽管马克思恩格斯思想转变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但是费尔巴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正是在费尔巴哈的基础上,马克思恩格斯才完成了唯心主义向唯物主义的转变,为他们进一步的思想探索奠定了根本的哲学基础。马克思恩格斯承认费尔巴哈是在黑格尔哲学之后唯一有所贡献的,这并没有拔高费尔巴哈,相对于鲍威尔及其伙伴,费尔巴哈确实是唯一突破了黑格尔体系的。当然,费尔巴哈的突破还是不彻底的,他直接走到黑格尔的对立面,忽略了黑格尔辩证法的伟大功绩,他所回到的“现实的人”也只是作为“感性对象”的人,而没能发展人的主观能动性。马克思则在后续的探索中以“实践”为基础发展了人的主观能动性,最终超出了费尔巴哈。
在《神圣家族》中,恩格斯是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与马克思是同一思想水准上的合作者。恩格斯参与《神圣家族》这一事实本身就表明了马克思恩格斯互相认可对方的思想水准。他们在合作之前从不同的道路达到了唯物史观的初步观点。马克思恩格斯都认识到,为了捍卫“现实人道主义”,必须对思辨唯心主义作彻底的批判。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了德国唯心主义哲学传统在当时的发展潮流,他们把“现实的个体的人”抽象为“精神”或“自我意识”的做法在德国有广泛市场。例如,德国的“真正的社会主义”就是从精神出发探寻人的解放的路径。而在德国要实现无产阶级的解放,必须彻底批判影响深远的唯心主义哲学传统。马克思的这一看法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获得的,恩格斯则是在英国的实践活动中获得的。恩格斯到曼彻斯特之后,目睹英国工商业的繁荣景象,思想在迅速变化,对于经济生产在社会发展中的基础性地位有着深刻认识,他的观点与马克思不谋而合。在共同创作《神圣家族》之前,恩格斯达到了与马克思同等的思想水准,这是他们合作的基本前提。《神圣家族》的合作是他们基于分工对“共同思想”的阐发。
当然,恩格斯写作的内容简短也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恩格斯认为《文学总汇报》无足轻重,不值得花费太大精力与之纠缠。1845年3月,恩格斯写信给马克思,告知对方收到了《神圣家族》,并对马克思完成的部分赞不绝口。但是,恩格斯指出:“我们两人对《文学报》所采取的严正的鄙视态度,同我们竟然对它写了22个印张这一点很不协调。”[28]恩格斯认为《文学总汇报》不值得长篇大论去讨论。最终的结局也如恩格斯所料,《文学总汇报》很快就寿终正寝。其次,恩格斯此时关注的焦点在于工人阶级的觉醒和解放,他正在全身心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在1845年3月写给马克思的信中,恩格斯提出:“对思辨和整个抽象本质所作的大部分批判根本不会为大多数读者所理解,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29]在恩格斯看来,工人阶级的觉醒和解放才是当务之急。在马克思扩充《神圣家族》时,恩格斯正在全力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为欧洲工人阶级的觉醒和解放贡献自己的力量。青年黑格尔派的理论虽然对工人阶级有害,但是相比于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直接为工人阶级提供理论更能够推动其觉醒和解放。恩格斯写作《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不惜笔墨的原因也在于此。
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全面批判了思辨唯心主义。这些评判与马克思的相关论断处于同一思想水准。不能因为恩格斯写作的内容简短就贬低他的思想水准,恩格斯之所以没有大篇幅地讨论这些问题,根本原因在于他认为首要的任务在于直接给工人阶级提供理论,推动其觉醒和解放,鲍威尔及其伙伴的理论压根不值得花费太多精力来应对。在批判思辨唯心主义、创立唯物史观的过程中,恩格斯是马克思志同道合的战友、关系密切的合作者。通过批判恩格斯来抬高马克思的做法是站不住脚的。从思想内容上看,《神圣家族》等文本反复证明,马克思恩格斯不同时期虽各有侧重,但总体而言是同一水准的合作者。
注释
[1][6][7][9][11][12][13][14][15][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22页;第13页;第202~203页;第194页;第16页;第16页;第13页;第13页;第21页;第22页。
[2][3][4][5][8][10][17][18][19][20][21][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4页;第295页;第295页;第340页;第288页;第297页;第296页;第295页;第342页;第342页;第295页;第296页。
[23][24][25]《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荣震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104~105页;第169页;第102页。
[2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4页。
[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75页。
[28][2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50页;第3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