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2021-12-24 00:43张映勤
飞天 2021年12期
关键词:鞭炮烟花孩子

张映勤

欢欢喜喜放鞭炮

一年中最大的节日莫过于春节,家里平时省吃用,所有的物质积累都集中在春节这几天消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尽其所能,尽其所有,在春节这几天绝不吝惜。中国人对春节的重视亘古未变,就连穷得吃不上饭的杨白劳也要在春节给喜儿扯上几尺红头绳,“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家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喜儿扎起来……”

“姑娘爱花,小子爱炮。”这两样东西过去的孩子情有独钟,尤其是鞭炮,春节的年味和喜庆气氛,很大程度上是由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烘托出来的。很难想象,没有火火红红的鞭炮声这个春节会怎么过。

这几年,不少城市在春节期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同时,现在的孩子们对鞭炮的兴趣已经大大减弱了,倒是一些大人们对过年放鞭炮越来越起劲了,做生意的盼着来年生意红火财源广进,普通百姓幻想着驱逐邪气交上好运,鞭炮是越放越多越放越大。这几年,每到春节,这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弥漫全城的火药味、撒满街头的炮花纸都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年味十足的春节放鞭炮所带来的乐趣。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上半期,过年放鞭炮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放了寒假,孩子们盼的就是过年,除了好吃好喝好穿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放炮了。平时,节俭成性的家长很少给孩子零花钱,但是到了春节,男孩子的鞭炮是不能少的。过年放炮的年俗,家家户户都遵守沿袭着,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也关系着一个家庭的体面,所以临近年关,家长大多会破例给孩子几毛钱,让他们去买鞭炮。孩子们拿着钱,约上同学邻居小伙伴三三两两地去买炮。一般家庭的孩子买个三二百响,最多的买上一千响,幸福快乐的春节时光就在这噼噼啪啪的炮声中度过了。

家長给的这点买炮的钱,孩子们得精打细算,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副食店、土产店平常卖的鞭炮,一百响一包的两毛二分钱,个大点却并不太响,也许是陈炮,焾子松不好点燃,一般孩子都不买它,而是喜欢买湖南浏阳产的小钢炮。这种炮个头虽小,但是声音响,价钱还便宜,一毛六就可以买一百响的。小钢炮平时市面上见不到,只有在年前这几天,土产店才有货。届时,炮摊前挤得水泄不通,乱糟糟的一团,常常是排了很长的队也很难买到。现在想想,只是为了节省六分钱,我们却能在寒风中排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的队,那种顽强的毅力、执着的精神,回忆起来真让人匪夷所思。

有一年,我还在上小学,春节前听说土产店来了一批出口转内销的小钢炮,价格是九分钱七十响,我们几个同学计算了一下,平均一百响还不到一毛四分钱,质量却与一毛六一百响的小钢炮不相上下。一包能省二分多钱,我们觉得挺划算,于是决定结伴去买。这种炮,附近土产店到货少,早上一开门就被人抢购一空了。排了几次长队都没买上,我们决定到别处找找看。几个孩子穿戴严实,顶着凛冽的寒风,顺着马路四处转悠,见到土产店就进去打听,溜溜儿转了一下午,足足走了有四五十里路,终于在远离市边处的一家土产店买到了。我们像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兴奋得不得了,将鞭炮装在兜里,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回家的道谁也不清楚,我们认准了一个方向:沿着海河走,找到赤峰桥我们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是我们当年走得最远的一段路,几个小时,我们在寒风中疾走,忘了累,忘了饿,目的竟然是为了能买到九分钱七十响的小钢炮。顶风冒雪,忍饥挨饿,每个人省下的炮钱还不到一毛钱,但是我们心情亢奋,毕竟通过自己的努力,自己的付出,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那份喜悦和自豪是难以用钱买到的。

鞭炮买回来,节俭成性的孩子们很少有整辫燃放的,短暂的痛快淋漓对我们显得过于奢侈,放整辫的炮,一时的潇洒,过后意味着长时间的失落与痛苦,炮放完了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放,再也找不回参与的乐趣。孩子们买回小鞭炮,大多是拆散了一个个地零放,兜里放上一把,点燃一根粗棉线,噼一个啪一个地慢慢享受那种燃放的快感。一二百头小炮能放上好几天,充实而快乐的好几天,美好的春节时光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小炮声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对男孩子来说,过年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放炮,它远胜于服装食品,吃喝玩乐。前两项是家里大人的事,安排得好不好,关系到家庭的体面,唯有后两者才是孩子自己的事情,而尤以男孩的鞭炮为重中之重。炮放的多不多,痛快不痛快,是孩子春节过得是否快乐的一个重要标志。到了春节,孩子们到亲戚家串门拜年,长辈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小三,过年买了多少炮?”如果买的足够多,小三会洋洋得意,一脸阳光灿烂;如果相反,则会垂头丧气、目光游离。所以,再困难的家庭也要挤出一点钱来满足一下孩子过年放炮的愿望。

那时候,放鞭炮的主角儿绝对是孩子,而大人放的则多是“二踢脚”。

“二踢脚”在北方的许多地方称作“两儿响”,这种炮仗,点燃了炮焾,地上响一响,蹿到空中一二十米后,再炸出更响的一声,所以俗称“两儿响”。

“两儿响”有常见的蜡烛般粗细,十五厘米长短,外面包着薄薄的红纸。

这种炮有两种放法,胆子小的放在地上,胆子大的捏在手里。年轻人点燃炮焾,就听“啪”的一声,“二踢脚”在地上炸响,紧接着半空中传来“嗵”的一声巨响。真可谓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由于它威力大,炮焾短,危险性高,一般家长不会让孩子放这种炮。

那时候的炮仗品种极少,基本上也就是鞭炮和“二踢脚”两种。“二踢脚”价钱相对要贵一些,当年天津的市场上售价是五分五一个,只有在春节时成年人才舍得放几个过过瘾。到了除夕夜三十儿那一天,午夜十二点前后,就见大人们带着孩子,嘴上叼着香烟,手里攥着“二踢脚”出来了。霎时间只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孩子们躲在远处,仰着头,用兴奋的眼光看着这热闹喜庆的场景。那一刻,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人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我当年在小伙伴中逞强好胜,也放过“二踢脚”。胳膊伸平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虚捏着炮仗,以不掉到地上为限,左手哆哆嗦嗦点燃炮焾,背过脸去等着炮响。说心里话,那一刻,说不害怕是假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如受刑一般紧张。

当年的“二踢脚”危险性较大,春节期间有不少人因为燃放“二踢脚”受了伤。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它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现在在市场上已经绝迹了。

鞭炮是一种大众化的节庆消费,是中国城乡不可或缺的节日内容,而烟花在当年却绝对是贵族化的高档产品,市面上极少见到。七十年代,烟花刚上市那两年,一般家庭的孩子很少有买得起的。

我第一次看见燃放烟花竟是在屋里,我的一位邻居家的孩子是独生子,家庭经济稍微宽裕,家长给孩子买了三五个烟花。人家花了钱,要与邻同乐,晚上把我们几个孩子召集到他们家,关上灯,在木板地上点燃,不大会儿工夫几个烟花就放完了。记得有一辆纸做的小坦克礼花,喷着五彩缤纷的火焰前行了一两米距离,这种简易的烟花在当时看来真是神奇无比,不仅令人眼界大开,也让我们心生羡慕。放过的废烟花不舍得扔掉,留着还可以当一个简单的纸玩具。能让我们一睹烟花的燃放过程,邻居家孩子的得意与骄傲溢于言表。冲这一点,我也立志将来只要一个孩子,让他也享受独生子女的待遇,过年时可着劲地买烟花放爆竹,弥补他爹小时候的遗憾。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放烟花是在初中的同学家。他的父亲当年位高权重,上门求他办事的人很多,逢年过节送礼的络绎不绝,踏破门槛。

有一次春节前的一天晚上,我们到同学家约好了出去玩。临出门,伯母叫住我们,带到另一间屋,指着地上一堆烟花对儿子说,“趁着你们都在,晚上把这些烟花都放了。”

同学有些不情愿,心有不舍,表情犹豫,说哪有现在放的,留着大年三十儿晚上再放。

伯母坚持道:“哪天放不是放,今天趁着同学们都在,一块放着热闹。都放了,不用留,小心点就行!”

那时候市面上很少有卖烟花的,过年能放上两辫小炮已经不错了。同学家的烟花是他父亲的朋友从外地送来的,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堆在屋里足足有两大纸箱子。我们看了,两眼放光,心生羡慕,兴奋异常,恨不能立马跑到街上痛快淋漓地过足瘾。在伯母的督促下,我们每人两手提着各式各样的烟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那天晚上我们尽情地放着各种五彩缤纷的烟花,周围围满了驻足观望的大人孩子。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夜晚,那种新奇而又刺激的感受至今历历在目。

随着年龄的增长,鞭炮烟花对我们早已失去了吸引力,可城市还没禁放的那几年,每到春节前,无论多忙,我都要带着孩子逛逛鞭炮摊。在年味十足的市场中,看着他在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烟花堆里挑来选去,然后抱着满怀烟花爆竹的那种心花怒放的兴奋劲,我也从心里感到高兴。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只要孩子满意,买上一堆烟花爆竹,让他高高兴兴痛痛快快地放,这钱花得值。过年,图的就是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没有鞭炮,还叫过年嘛!

燃一挂响亮的鞭炮,驱逐一年的晦气,带来明年的好运,这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寄托着人们对来年诸多美好的愿望。

干干净净过大年

四十多年前,城市居民的住房相当紧张,普通百姓家庭,大多是一间屋子半间炕,连吃饭睡觉的地方都相当困难,哪有卫生间供人洗澡。即使那些住房条件稍好的人家,有洗澡的地方,也没有洗澡的设施,电的气的太阳能的热水器那是近三十年的产物。当年,人们在家里洗澡,也就是烧两壶开水倒到盆里随便洗洗,极不方便。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小的时候,家里的大木盆就是一处袖珍澡堂子。每次脱光了泡在里面,下身热上身凉,母亲急急忙忙给我打一遍肥皂,用水冲干净就算完事。洗一次澡,屋里弄得到处是水,浑身冻得瑟瑟发抖,稍不注意很可能得一场感冒。所以,除非是夏季,平时不到万不得已,我难得洗一次澡。一说洗澡也怕,它留给我的印象简直就是受罪。

上了学,长高了,长大了,大木盆坐不下了。身上脏得不行了,只好到街上的公共浴室——澡堂子洗澡。改革开放之前,公共澡堂子几乎是唯一可供市民洗浴的地方。相当一部分单位都不设浴室,作为福利,每个月发给职工三两块钱的洗理费,由职工自己解决洗澡问题。只有一部分大中企业、机关或特殊工种,单位才给职工修建澡堂子,一般市民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习惯是因环境养成的,限于条件,当时人们也没有经常洗澡的习惯。只有逢年过节,身上实在脏得不行了,这才到外面花钱洗一回澡。尤其是到了春节前,沐浴理发几成惯例,成了节前人们必须完成的一件大事。大到什么程度?像是去参加什么重要活动,得提前准备,提前计划,郑重其事,挺有仪式感的。

干干净净过大年,小时候的春节,我的固定项目就是提前到澡堂子洗个澡。节前的几天,父亲安排好时间,用自行车驮着我直奔离家不远处的澡堂子,这时候的浴池早已人满为患。人人都想在节前搞搞卫生,没办法,在门厅候着吧。洗一次澡,排队等上一两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到澡堂子洗澡,两毛五一次,排到号,先交钱换牌,进到里面的休息厅,就听服务员站在门口大声吆喝:“两位,里面请!三十五、三十六号!”大厅里的服务人员会引着你凭手牌將衣服脱在编好号的柳条筐里,然后拿上毛巾,换上拖鞋,再到浴室洗澡。拖鞋大多是木质的,鞋板上拴两条帆布人字带,俗称“趿拉板”。左右一顺不分号,应该算是澡堂子里的一大特色,以至成了人们熟知的一句歇后语:“澡堂子里的拖鞋——一顺的。”趿拉着这种拖鞋走路,叭叭作响,鞋韵铿锵,不绝于耳。

浴室一般分为里外两大间,外间是手盆和淋浴,里间是两个水池子,分别灌着温水和热水。里面的温度较高,雾气蒸腾,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少人泡在池子里烫澡,泡得头上冒汗通休舒坦时,有的人还要时不时地大声吼上一嗓子——“美!”“痛快!”……声音在雾气蒙蒙的屋顶回荡不绝,有绕梁三日之效。

人们洗完澡,披上干燥的浴巾,服务人员递上热毛巾,将客人领到大厅里木制的单人榻床上休息。休息厅出售香烟、茶水、青萝卜、瓜子等等,躺在那喝壶茶,吃几片青萝卜,嗑一碟瓜子,或聊天或小睡,绝对是一种享受。那时的澡堂子,可谓服务繁多,热情周到,搓澡按摩、理发修脚、睡觉“叫醒”、代买饭菜,甚至还可以为顾客存放自用的毛巾和肥皂。

那年月人们普遍贫穷,朋友之间办事应酬,联络感情,不像现在,动不动就请客吃饭下馆子,而是说:事情办妥了,我请你洗澡!可见洗澡在当年也算是一种交际消费。当然,洗完澡,请客的东家一般要多添一壶热茶,买两碟萝卜或者瓜子,最多也花不了一两块钱。

手头宽裕又有闲工夫的人,有的泡澡堂子上了瘾,没事就约上朋友到澡堂子泡澡,解乏解困,喝茶闲聊,一待就是大半天,天津人把这种人称为“堂腻子”。当年大城市有点规模的澡堂子,整天都有这样的“堂腻子”出出进进,他们把澡堂子当成了交际会客聊天谈事的休闲场所,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没有人会赶你走。

天津卫五行八作的闲人不少,他们爱去澡堂子,不说“洗澡”,而是叫“泡澡”。进了澡堂子,跳进滚烫的池子里,往热水里一泡,去污褪泥,皮松肉软,骨头节睁眼,汗毛孔喘气,那叫一个舒坦痛快!“哪天我带你泡澡去!”不用问,说这种话的肯定是天津人。

这是平时,到了春节前,澡堂子早已人满为患,如同赶集的闹市,里里外外到处是人。排到号,进到大厅,脱衣服换鞋拿毛巾,到了里面还得等着,池子里满满当当像煮饺子一样泡的都是人,洗淋浴的花洒下站着好几位,大伙轮流冲洗。没有什么洗发水沐浴液,就是一块肥皂洗遍全身。热水哗哗地冲,人们连搓带洗,褪污去泥,将身上积攒的污垢一洗了之。从浴池出来,个个容光焕发,好不惬意。

过年洗澡成了当年必须完成的程序,不洗这个澡,好像过不好年似的,那情景,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忆犹新。

久违了,澡堂子、木拖鞋、热毛巾、柳条筐、吆喝声、萝卜瓜子和热茶,这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记忆不复存在了。

责任编辑 离 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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