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猛,彭群芳(湖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 长沙 4008)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工业革命的影响下,德国出现了群体性迁移,大批农村人口在全国各地区之间加速流动并进入城市。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德意志经历了1864年普丹战争、1866年普奥战争和1870年普法战争,并取得胜利,建立起统一的德意志帝国,结束了德意志分裂割据的混乱局面,这为德国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政治环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普法战争的胜利为德国带来了有着雄厚工业基础和丰富矿产资源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以及50亿法郎巨额战争赔款。此后,德国不仅偿清了国债,加强了国防建设,而且还运用这巨额的战争赔款推动了本国工业迅速发展,使德国作为一个工业大国登上世界舞台。
恩格斯指出:“一个老的文明国家像这样从工场手工业和小生产向大工业过渡,并且这个过渡还由于情况极其顺利而加速的时期,多半也就是‘住房短缺’的时期。”[1]179德国住房问题的出现可谓是恩格斯这一论述的充分印证。伴随工业化的迅速发展,德国城市化的步伐也在加快。19世纪后半期,德国的城市数量明显增加,城市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人口结构也有了显著变化。一方面,农村剩余劳动力大量涌入城市,使得城市人口大幅增加,改变了城乡人口比例。以柏林为例,1820年人口数约为20万,到了1870年则猛增到77.4万[2]226,增幅近3倍。与城市人口激增对应的是农村人口不断下降,从十九世纪初叶到1871年德国农村人口下降近7%[2]144-155。以普鲁士为例,1816年农村人口占78%,1849年占64%,1867年占48%,1882年占42.5%……[3]。另一方面,随着城市人口增加,房屋出现供不应求的局面,工人们不仅要居住在拥挤的房子中,还要面临着每年不断上涨的房租。根据1871年柏林的统计数据,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民众(比如产业工人、小商贩、小手工业者),他们的居住空间非常狭窄,大约有60万人住在最多只有两个房间的住宅里,有16万人住在只有一间卧室的小住宅里……不仅如此,从1870年起,房租平均每年上涨大约5.5%~6%[4]。在这种背景下,当城市建造住宅的速度跟不上工人涌入城市的速度,住房问题也就随之暴露出来。德国中心城市出现了因人口大幅度增加而导致普遍且明显的工人住房条件急剧下降的现象,这主要表现为住房数量不能满足工人需求、房租相对于工人收入大幅上涨、工人的居住空间更加拥挤、工人住宅区环境恶劣。在此情境下,工人聚集的住宅区被看作是所有流行性疾病的起源地。但是,诸如霍乱、天花、伤寒等流行性疾病,只要达到适合的条件就会蔓延开来,也会从工人阶级环境恶劣的居住区扩散到资本家的居住区。于是,当这些流行性疾病威胁到资本家生命的时候,“仁爱的资产者便宽宏大量地争先恐后地关怀起自己工人的健康来了。……对工人居住条件进行调查,设法消除最不能容忍的缺陷。”[1]213
为了解决日益严峻的居住问题,各个派别纷纷支招献策,各类报刊上一时之间刊载了大量讨论“住宅问题”的文章,就连《人民国家报》也不例外。比如阿·米尔柏格极力推崇蒲鲁东主义并将其引入住房问题的解决,埃米尔·萨克斯还专门撰写著作《各劳动阶级的居住条件及其改良》(1869年维也纳版),极力推崇英法两国资产阶级在应对住宅短缺问题方面的做法。当“对于刊载这些奇文感到惊异的时候”[1]180,恩格斯在1872年6月—1873年2月接连写下了《蒲鲁东怎样解决住宅问题》《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再论蒲鲁东和住宅问题》三篇文章(恩格斯在《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中的“资产阶级”是指大资产阶级;在《蒲鲁东怎样解决住宅问题》和《再论蒲鲁东和住宅问题》两篇文章中,恩格斯明确指出阿·米尔伯格是代表小资产阶级),并陆续发表在《人民国家报》上。之后,他将这三篇文章结集,出版了单行本《论住宅问题》。恩格斯的住宅思想集中体现于他对假社会主义者萨克斯、蒲鲁东的批判中[5],由此,恩格斯形成了比较系统的住宅思想。
由于埃米尔·萨克斯所著《各劳动阶级的居住条件及其改良》“试图尽量包罗关于这个问题的一切资产阶级文献”[1]214,比较全面地说明了资产阶级对住宅问题的观点,故恩格斯特地撰写批驳萨克斯著作的文章《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这篇文章的单行本曾被德国政府列为查禁书籍,但禁令反而使该书“销量大增”,由此可以看出,《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这篇文章在批判大资产阶级解决工人住房问题的方案后,产生了非常广泛而且显著的影响。因此,透过这篇批判性文章对恩格斯的住宅思想进行深入研究就非常有必要。
恩格斯在《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这篇文章中,从三个方面对萨克斯就解决住宅问题所推崇的改良主义进行了批判:一是批判萨克斯将住房问题归因为双方(即资本家、工人)的无知;二是批判萨克斯对工人住房所有权资本属性的判断;三是批判萨克斯对工人住房问题解决方案的设计。
探讨住宅问题,就必须要弄清楚住宅问题是如何产生的。在萨克斯看来,住宅问题的产生要从资本家和工人两个方面分析。第一,从资本家的角度来看,萨克斯明确指出,环境良好的住房其价格也会很高,这样大部分工人由于较低的收入几乎不可能享受美好的居住环境;而“大资本……对于建造供劳动阶级居住的住房望而却步……因而这些阶级由于需要住房而大部分落入投机活动的罗网”[1]217。虽然萨克斯已经看见资产阶级在进行投机活动,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为资产阶级开脱,认为资产阶级在主观上并没有恶意,资产阶级只是没有意识到工人阶级恶劣的住房环境所带来的危害。“房主根本不知道,正常满足住房需要……会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他们不知道,当他们照例这样不负责地供给人们恶劣的、有害的住房的时候,他们会使人们受到怎样的损害;最后,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害处”[1]217。第二,从工人的角度来看,萨克斯承认当最下层的工人在寻找过夜居所时,他们(工人阶级)是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且是孤立无援的,但他又认为由于工人丝毫不懂得合理的保健,特别是不懂得住房的重大意义,“结果就是(自然是由于无知)只要能省一点房租,他们就搬进阴暗、潮湿、狭小的住房,简言之,搬进对种种卫生要求来说简直是一种嘲弄的住房……往往是几家人合租一处住房,甚至合租一个房间——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少花一点房钱,同时他们却又把自己的收入真正作孽似地挥霍在酗酒和种种无聊娱乐上面”[1]218。萨克斯在住宅问题上悄悄地将资本家的“过错”归为无知,而将工人的无知当作发生过错的根源,认为生活在底层的工人只知道将工资挥霍在酗酒和无聊的娱乐上,却不知道提升自己的生活水平。
恩格斯对萨克斯“两个无知”的观点进行了批驳。恩格斯明确指出萨克斯关于双方“无知”的说法,实质是劳资利益和谐的老调,即走资产阶级改良主义道路。萨克斯没有站在工人立场看问题,他必然无法正确认识到工人选择住在阴暗且潮湿的狭小住房的真正原因——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和压榨,这使得工人为工厂生产和生活负担所困。另外,萨克斯作为资产阶级的代表,为资产阶级剥削工人的行为做出辩护,实质是对工人们进行道德说教,以避免工人们反抗资产阶级。
在萨克斯看来,只有把住房所有权转归工人,住房问题才能得到彻底解决。萨克斯认为获得地产对工人来讲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工人获得了可靠的地盘、经济独立的地位,拥有了独立自主支配的领域,成为自己的主宰。当工人获得住房所有权后,萨克斯更是乐观地认为工人将会摇身一变成为资本家,并且工人可以利用住房这个不动产进行抵押贷款,从而可以规避因为失去工作或者因为意外失去劳动能力后所带来的收入风险。通过使用这种方法,广大工人可以快速地从无财产者阶级上升为有财产者阶级。
恩格斯对萨克斯“工人因获得自己的小屋子而成为‘资本家’”的观点从三个方面进行了批判。一是明确指出萨克斯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资本主义社会要想正常运行必须得存在大量的实实在在的无财产者阶级,而不是名义上的无财产者阶级。因为只有当这些实实在在的无财产者阶级仅有自己的劳动力出卖而没有其他任何能够出卖的东西的时候,他们才会迫于生存的压力把属于自己的劳动力出卖给那些工业资本家。萨克斯认为“劳动阶级应被理解为除工人本身以外,还包括一切‘无财产的社会阶级’,‘全体小百姓,即手工业者、寡妇、领恤金者、下级官吏等等’”[1]216。由此可知,萨克斯是将“无产阶级”和“无财产者阶级”混同,而真正的无财产者阶级就只是无产阶级。另外,萨克斯实现总目标的方法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即让一切雇佣工人都变成“资本家”而同时又继续当雇佣工人,这是根本不能实现的。二是广大的工人阶级即便拥有了住房所有权也不可能转变为“有财产者阶级”和真正意义上的资本家。其一,从资本本质属性分析,资本是对别人无偿劳动的一种支配。只有工人阶级把拥有住房所有权的房子出租给其他人,并且以租金的形式占有他人的一部分劳动产品时,工人阶级的房子才能成为资本。但在实际生活中,绝大多数工人却是自己居住在房子里,并没有将房子出租给第三者,因而无法获得租金,房子也就不会变成资本。其二,工人阶级住自己的房子其实也交纳了租金。本来劳动力的价格包含了工人及其家属的住房支出,但是由于工人住自己的房,资本家付给工人工资时,就会减掉工人及其家属的住房支出[5]。由此可知,即便是工人阶级住到了自己房子里面,但是他们仍然支付了租金。只不过不再是以货币形式交付给房东,而是以无偿劳动的形式支付给了他为之做工的工厂主。三是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发展需要劳动力的自由流动,这有利于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也有利于资本主义市场整体资源配置效率的提高。所以,对于城市的产业工人来说,迁徙自由是首要的生存条件,否则这不仅会摧残劳动者本身,也会违背资本主义本身发展规律。萨克斯主张增强工人与住宅、土地的结合,无非是想削弱他们反抗工厂主压低工资的力量,最终使他们同他们祖先一样成为恭顺的胆小怕事的人,这才是资产阶级真实的想法。
萨克斯为解决住房短缺,提出了实行小宅子制和营房制、建立工人移民区、借助国家帮助或者工人自助等解决方案。但这些措施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工人的住房问题,何况有的措施早已被他国实践证明是失败的。
1.批判小宅子制与营房制
萨克斯介绍说,“工人住房制度有两种:一种是小宅子制,每个工人家庭都有自己的小屋子,而且可能还有一个小园圃,像在英国那样;另一种是营房制,每所大房屋中都住有许多户工人,像在巴黎、维也纳等等地方那样。”[1]223但萨克斯又说,小宅子制因大城市地价昂贵只能在农村开展,营房制不能满足人们对健康、道德和家庭宁静的需求。对萨克斯提出的这两种住宅制度,恩格斯指出,由于城乡对立的客观存在,资产阶级提出的那些用来解决住房问题的办法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其结果注定以失败告终。恩格斯认为城乡对立意味着城市和农村之间发生了分离,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城市地价上涨,农村闲置土地相对较多而人口也相对分散和孤立。根据以往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的生产过度膨胀、人口和资源的过度集中等状况,恩格斯得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城乡对立只能被激化,并且变得日益尖锐。由此可见,“想解决住宅问题又想把现代大城市保留下来,那是荒谬的。”[1]223这只是“理想领域”里的观念。
2.批判在大城市附近建立工人移民区
萨克斯走出地价昂贵的大城市,提出在大城市附近建立工人移民区。在工人移民区“有公共‘自来水、煤气照明、蒸汽供暖或热水供暖、洗衣房、干燥室、浴室等等’,还有‘托儿所、学校、祈祷室、阅览室、图书馆……葡萄酒和啤酒贮藏窖、豪华气派的跳舞厅和音乐厅’,还有传送到每所房子里,因此能‘在某种程度上使生产从工厂重新回到家庭作坊’的蒸汽力”[1]224。
对于这样的移民区是否可以建成,恩格斯提出质疑。第一,从建立移民区设想的来源出发,恩格斯指明萨克斯建立移民区的设想完全是从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和傅立叶那里抄袭而来,这个方案本身具有空想性。比如欧文在英国汉普郡建立的共产主义移民区“和谐大厦”早在1845年就以失败告终;傅立叶主义者戈登在法国吉斯建立的社会主义实验区“工人之家”最初受到恩格斯称赞,但恩格斯后来又遗憾地补充道,“这个移民区最后也完全变成了剥削工人的地方”。所以,恩格斯指出,任何一个资本家没有兴趣建立这样的移民区。第二,从英国建设“繁荣移民区”的历史实践看,恩格斯指出,建设移民区并不能解决住房问题。英国作为最先开始工业革命的国家,比德国更早面临住宅问题。在格雷格、阿什顿和阿什沃思等人的带领下,英国建立了许多的“繁荣移民区”,还被资产阶级作为样板加以宣传。但几十年后是何种景象呢?我们看到的是:现在移民区所在地不再是乡下,现在的大多数移民区早就被工厂和房屋包围。简而言之,移民区建设在初期可能会对解决工人住宅问题有些许帮助,但随着城市化、工业化发展,所修建的移民区逐渐发展为整座工厂城市的中心,也会面临工厂城市所出现的一切弊端。
3.批判工人自助和国家帮助
修建工人住房,对资本家说来也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但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为什么会成为大范围存在的问题?资本家为何不给工人提供在数量上足够、质量上良好的住房呢?面对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萨克斯先生不作答复,反而将工人自助和国家帮助作为解决住房问题的办法。
(1)工人自助。萨克斯推崇用自助办法解决问题,在住房问题上同样如此。他十分推崇类似英国的建筑协会这样的组织,认为建筑协会可以在解决住房问题上发挥巨大作用。恩格斯对这种建筑协会的运作机制进行了分析,认为建筑协会的基金主要是来自会员的定期交费,然后再依据资金积累多少将基金贷给交纳会费的工人去购买住房。换句话说,这种所谓的建筑协会实际上具有双重身份,对一部分工人会员来说是储蓄协会,对另一部分工人会员则成为预支金库。从本质上看,这种建筑协会就是一种抵押信贷机构,能够帮助工人购买或者修建房屋,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满足工人的居住需要。对于这种所谓的工人自助,恩格斯从两个方面进行了批判:一方面,类似英国建筑协会这样的组织,它存在的前提条件是小宅子制,但这种小宅子制在城市没有,只分布于乡下,而乡下的工人阶级相对城市来说发展比较滞后,远没到能够自助的程度。另一方面,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不仅收入较低而且收入很不稳定,大量工人挣扎在生存边缘,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他们根本无法保证定期缴纳会费,所以建筑协会实际上是一个有财产者阶级的团体,与工人无关。建筑协会从根本上就不是什么工人阶级的组织,其存在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帮助工人阶级购置房屋。这些建筑协会实质上是投机性的组织,因之受益的工人基本上都是报酬最优者和监工,其他工人则没有条件享受这种“自助”的福利,因而从整个社会看并没有明显的效果[6]。就英国的建筑协会所发挥的实际作用来看,萨克斯写道,“这样的协会在英国有2 000个以上……其中筹集的资本大约有1 500万英镑,并且已经约有10万个工人家庭通过这种方式购置了自己的房屋。”[1]233萨克斯将此视为“难以比拟的社会成就”,但他似乎忽略了绝大多数的工人仍然生活在环境恶劣的住宅之中,仅是伦敦东头就有100万工人的居住环境极其恶劣。对于解决工人住宅问题成效如此低的措施,竟被萨克斯大肆宣扬,这再次证明萨克斯是站在资产阶级立场上来欺骗工人的。
(2)国家帮助。工人自助无法解决德国的住宅问题,那么只能求助于国家了。萨克斯希望国家颁布三条法令,即“第一,国家必须考虑到,应通过国家立法和行政手段消除或适当地改善一切可能以任何方式加重劳动阶级住房短缺的做法;第二,国家政权应制止个别的人因追求一己私利而扩大或重新招来这种灾难;第三,国家政权应当‘极其广泛地采取它可以运用的一切积极措施来解决当前存在的住房短缺问题’”[1]237-239。恩格斯以发生在英国的事实对这三条作出批判。第一,前两条可视为互补性的法令条文,第一条试图通过修改建筑立法来保证建筑业的自由,并且降低建筑费用来提供更多住房;第二条则是为防止房屋修建者为一己私利而忽视房屋的质量提出由卫生和建筑管理部门对工人住房实行监督。但就这些规定在英国的实施情况看,其结果收效甚微。英国建筑立法被压缩到最低限度,且建筑费用已经非常便宜,但房屋质量依旧没有保障,每天都有房屋倒塌。比如1872年10月25日,曼彻斯特一天就有6所房屋倒塌,并造成6名工人身受重伤。在执法过程中,亦有不少官员在其中以权谋私,以致“已经存在的法律只要有可能就根本不去执行”[1]238。第二、第三条意味着“国家政权应当给自己的‘下级官吏和职员’(但这根本不是工人呀!)修建营房,‘真正的模范大楼’,并且‘贷款给……各个市镇机关、团体以及个人,以求改善各劳动阶级的住房’”[1]239。对此,恩格斯反驳道:英国遵照公共工程贷款法已经这样做了,但是政府按公共工程等方式贷款等形式给下级官吏和职员盖房终究是“杯水车薪”和“沧海一粟”[7]。
面对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工人住房问题,萨克斯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对工人住房问题出现的原因、工人住房所有权的属性以及解决工人住房问题的方案等提出了一系列主张。但他并未找到也不可能找到工人阶级住房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更提不出解决工人阶级住房问题的根本之策。作为对现实的回应,恩格斯对萨克斯有关工人阶级住房问题的思想主张进行辩驳批判,找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住房问题出现的根本原因,并提出了解决工人住房问题的根本途径。
萨克斯认为住房短缺在于人的邪恶和原罪,根源在于大资本家和工人的无知。恩格斯对这种观点进行了批驳,并论证了工人住房短缺的根本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5]。在《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一文中,恩格斯指出,住房短缺是资产阶级社会形式的必然产物。综合《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的文本内容,恩格斯主要从以下两大方面论证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住房问题产生的根源。
其一,住房问题是资本主义现代条件下大工业的必然产物。在工业革命的影响下,一方面,大量的农村人口被吸引到大城市从事社会生产,这本身就需要大量的住房用以满足这些新入城者基本的生活需要,但现实是工人涌进大城市的速度比在现有条件下为他们修造住房的速度更快。另一方面,城市原有的布局已经不适应新的大工业的发展需要,交通工具的革新与推广也反推旧有街道的拓宽和新街道的开辟。当大批工人涌入城市之时,原本工人居住的房屋却遭到大范围的拆除。然后就出现了这样的景象,也就是那些以出卖劳动力为生的工人、以工人为主要消费群体的小商人、小手工业者失去了居住之所。总的来说,大范围的城市更新改造,加剧了社会底层群体的住房短缺。
其二,住宅问题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住房问题并不真正是由于资源的匮乏造成,而是由于资本主义的私有制与生产方式造成的[8]。在资本主义时代背景下,理应有数量充足、卫生达标的住房让劳动人民安身立命。但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就在于生产资料私有制下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剩余价值的无情压榨与残酷剥削。资本逻辑其背后的贪婪、欺骗和压榨才是工人生活陷入困窘的真正根源[9]。在利润的驱动下,资本家为了得到更多的剩余价值,就会尽可能地压低劳动力生产和再生产的费用,因为工人生活条件是否舒适并不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需要特别提出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周期性的生产过剩和经济危机不仅造就了大量失业工人后备军,也造成大量失业者并把他们抛上街头。“在柏林的一个机器制造厂里,当周期性经济危机爆发时,仅在1858年一年里工人数就比1857年减少了30%”[2]253。所以,在这种社会中,最污秽的猪圈也经常能找到租赁者[1]216。总的来说,住宅问题在资本主义社会不可避免,这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终决定的。
为了解决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住房问题,资产阶级提出了很多解决方案。但是在恩格斯看来,资产阶级解决住房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住房问题解决了但又会出现新的问题,这就叫做“欧斯曼计划”。恩格斯以曼彻斯特激进资产者的喉舌曼彻斯特《泰晤士周报》1872年7月20日有关梅德洛克河谷居民生活状况的报道来说明资产阶级实际解决住宅问题的糟糕情况,报道写道,“这个大院是公众看不到的,住到这里来的只是那些迫于贫困不得不在墓冢似的隔绝之处找寻栖息之所的人。甚至在筑有堤岸的、通常死水一潭的梅德洛克河水不超过平常水位的时候,这些住宅的地面也不过只高出水面几英寸。任何一次大雨都能使污水坑或下水道中令人作呕的脏水溢出来,把有毒的气体散布到这些住宅中去,每次河水泛滥都留下这样的纪念……”[1]245。显而易见,资产阶级的解决措施并没有解决工人们的住宅问题,反而让工人的居住场所变成了传染病的发源地。恩格斯认为,企图借助资产阶级领导下的国家来解决住房问题是不能实现的,“国家无非是有产阶级即土地所有者和资本家用来反对被剥削阶级即农民和工人的有组织的总权力”[1]240。工人不要期望能够从国家那里得到什么,从德国利用法国几十亿战争赔款的使用情况就可以明确得知,资产阶级政府不会真心实意地去帮助工人解决住宅问题。面对这巨额战争赔款,德国不曾使用一个塔勒来解决流落街头的工人家庭的住房问题。令人心痛的是,国家反而在秋天来临之际,下令拆掉了无家可归的工人在夏天用做蔽身之所的几间木房。“这50亿赔款很快就在要塞、大炮和军队上挥霍殆尽……”[1]243。所以,即使资本家们为住宅问题的产生感到惋惜,他们也只是从表面上掩饰由于住宅问题而造成的社会问题,他们不可能使这个住房问题得到根本性解决。
恩格斯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我们的工人每夜都被圈在里边的这些传染病发源地、极恶劣的洞穴和地窟,并不是在被消灭,而只是在……被迁移!同一个经济必然性在一个地方产生了这些东西,在另一个地方也会再产生它们。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存在的时候,企图单独解决住宅问题或其他任何同工人命运有关的社会问题都是愚蠢的。解决办法在于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由工人阶级自己占有全部生活资料和劳动资料”[1]246。所以,恩格斯认为消除资本主义私有制才是解决工人阶级住房问题的根本之策。另外,恩格斯还指出,只有对现存社会进行全方位的、彻底的改造,当能够消除已经非常严重的城乡对立的时候,资本主义社会的住房问题才有可能得到解决。但是事实告诉我们,资本主义社会不仅不可能消除这种城乡对立,反而还会加剧这种城乡对立的局面。从因果逻辑上来讲,住宅问题的解决不会必然促成社会问题的解决;但社会问题的解决即废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后,能够为广大工人阶级住房问题的根本解决提供最大可能。总的来说,只有通过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革命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才能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摆脱资本主义剥削,然后进一步确立生产资料公有制。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好广大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
作为资产阶级的代表,萨克斯是典型的客观唯心主义者,在分析和解决工人住房问题上,总是不遗余力地将住房这个经济领域的问题带到道德领域,并试图用道德的方法来解决工人阶级的住房问题。从思想主张来看,萨克斯总是希望在维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前提下,通过让工人阶级获得住宅所有权来破解日益严峻的城市住房问题,但这并不是根本之策。归根到底,萨克斯最主要的目标还是维护资本主义制度和那些剥削者即资产阶级的利益。恩格斯撰写《资产阶级怎样解决住宅问题》反映了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大生产时代的真实生存面貌,有理有据地批驳了资产阶级在解决住房问题上的改良主义方案。恩格斯通过大量研究分析,阐释了住房问题与社会制度之间的内在一致性,证实了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遭遇住房问题的根本缘由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解决工人住房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要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
恩格斯对萨克斯住房观的全面批判,是恩格斯住宅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其历史价值来看,这为广大工人阶级指明了解决住房问题的根本道路,即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建立无产阶级政权,让工人自己占有全部的生活资料和劳动资料,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从而不再为住房问题困扰。从其当代价值来看,这也为正确认识和解决当今中国存在的城市住房问题提供了理论依据、经验借鉴。现在中国城市存在的住房问题,其最根本原因是迅猛发展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大批农村人口短时间内涌入城市,但这与恩格斯揭示的资产阶级社会下住宅问题的根本成因有着本质区别,属于社会主义社会发展中的阶段性问题,并不是由国家的根本制度引发。新时代中国住房问题的解决,必须在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前提下,运用政府宏观调控来促进住宅资源在市场中的合理配置,加强对房地产市场的资本引导与有效监管,确保社会主义制度下住宅的经济属性从属并服务于社会民生,从而使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城市住房问题特别是弱势群体和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困难问题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