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同一 道术归一 知行合一
——张柏然教授翻译人才培养观研究

2021-12-23 10:19祝朝伟
关键词:研究型中西教授

祝朝伟

(四川外国语大学 翻译学院,重庆 400031)

一、引言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的翻译学科与翻译人才培养事业经历了跨越式的发展。翻译学于2011年获得独立的学科地位,281所高校设立了翻译本科专业,253 所高校设立了翻译硕士专业学位,翻译学本科、硕士、博士的人才培养体系已经搭建完成,翻译人才培养在服务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人才培养质量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张柏然教授一生致力于翻译实践、词典编纂、翻译理论研究和翻译人才培养,先后担任过中国翻译协会副会长兼翻译理论与教学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辞书协会副会长、江苏省翻译工作者协会会长等学术职务,2011 年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称号,在国内学界具有重要的影响。在50 余年的教学、科研与词典编纂生涯中,张柏然教授立足中国传统译学肥沃的土壤和中国传统哲学、美学的深厚根基,吸收西方译论,提出了系统的中国特色翻译学思想,包括翻译哲学思想、翻译美学思想和中西比较译学思想,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张柏然教授一直关注中国翻译人才的培养,形成了独特而富有洞见的翻译人才培养观。整理并发掘张柏然教授的翻译人才培养思想,在“对外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的大背景下,具有重大的实践价值与现实指导意义。

二、教研同一:持续关注翻译人才培养

张柏然教授祖籍江苏武进,18 岁考入南京大学专修英文,1966 年毕业留校,除1968 到1976 年夏近八年的多舛岁月以外,一直从事辞书编纂、教学科研、业余翻译,绵绵51 年,是一个“融文字、文学与文化的学者”[1]。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教学科研生涯中,张柏然教授特别钟情翻译,一辈子从事翻译、热爱翻译、关注翻译和翻译人才培养。

1966 年张柏然教授大学毕业留校即被“下放农场”,一年半之后“就地改派,赴苏北极地”[2]1,因国家辞书规划项目《常用英语短语用法词典》编纂需要,1976 年被“借调”回校,后经陈嘉“前后三次冒着酷暑跑到省教委协调”,1978年正式调回母校南大[3]219。词典编纂之余,张柏然教授一直从事文学翻译工作,“业余翻译,小说剧本,时有面世,博人一粲”[2]1。他先后独立或与人合作翻译美国作家伯纳德·马拉默德(Bernard Malamud)的中篇小说《职业的选择》(A Choice of Profession,1979)、彼得·本奇利(Peter Benchley)的长篇小说《鲨海涛声》(Jaws,1980)、阿瑟·黑利(Arthur Hailey)的长篇小说《超载》(Overload,1981)、利昂·尤里斯(Leon Uris)的长篇小说《愤怒的群山》(Angry Hills,1984)、英国女作家维多利亚·霍尔特(Victoria Holt)的爱情历史小说《阿欣顿珍珠项链》(The Spring of the Tiger,1985 )、英 国 小 说 家 里 斯· 戴 维 斯(Rhys-Davies)的短篇小说《人的本性》(Best Revenge,1988)、美国小说家迈克尔·帕尔默(Michael Palmer)的长篇小说《血谜》(The Fifth Vial,1989)、美国作家约翰·契弗(John Cheever)的短篇小说集《绿阴山强盗——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选》(The Housebreaker of Shady Hill:Selected Short Stories of John Cheever,2001)和英国著名小说家毛姆(W.Somerset Maugham)的《人生的枷锁》(Of Human Bondage,2007)等。长期的翻译实践造就了张柏然教授对英汉文字转换的独到心得,使他对文字转换过程的艰辛了然于心,同时也使他对翻译人才培养积累了必要的实践认识。

教书育人、执教杏坛一直是张柏然教授的主要工作之一。据张柏然教授小传记载,“八四至八六,执掌专英,教学科研,风生水起”。1986 年张柏然教授开始招收翻译理论与实践方向硕士研究生,1995 年招收博士研究生,先后培养了31 名硕士研究生、29 名翻译学和双语词典学博士研究生。这些学生广泛活跃于全国外语教学与研究领域,不少人已经成为行业中坚或译学翘楚,正为祖国的翻译学科建设、译学研究及外语(或翻译)人才培养贡献力量。可以说,无论是本科生的培养,还是硕士、博士研究生的培养,张柏然教授都亲自参与其中,熟悉人才培养的每一个环节。为了更好地促进外语及翻译人才培养,特别是本科与研究生的综合技能融合能力与创新研究能力,张柏然教授从2011年起先后策划编写了《致用大学英语实训教程》《致用大学英语读写译教程》、“大学本科翻译研究型系列读本”和“大学翻译学研究型系列教材”。其中“大学本科翻译研究型系列读本”和“大学翻译学研究型系列教材”各推出10 本,本科系列读本涵盖翻译概论、文化翻译、文学翻译、商务英语翻译、法律英语翻译、传媒英语翻译、科技英语翻译、英语口译、英汉比较与翻译、翻译资源与工具等10 个领域,翻译学研究型系列教材涵盖中国翻译理论、当代西方翻译理论、当代西方文论与翻译、翻译学方法论、语言学与翻译、文学翻译、汉语典籍英译、英汉口译理论、语料库翻译学、术语翻译等10 个领域。2013年4月,张柏然教授在中南大学主持召开“2013 全国翻译学研究型教学暨教材研讨会”,围绕“翻译教学中的问题与对策”“翻译教学中的民族文化视角”“翻译教材的改革与编写”“翻译方向人才培养的理念与模式”等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张柏然教授时刻关注译学与词典学的发展动态,并不断创造条件为自己的博硕士研究生提供学习交流机会和成果发表的平台。南京大学是中国外语教育与研究的重要基地,张柏然教授所主持的翻译研究中心和双语词典研究中心会定期举办各种高层次、高规格的学术研讨会议或学术交流活动,以此开阔学生视野、培育人脉、促进交流、增长才干。张柏然教授和许钧教授还先后策划主编了《译学论集》(1997)、《面向21 世纪的译学研究》(2002)、《译学新论丛书》(2005)、《译学新论》(2008)等多套(本)翻译学论集或学术专著,为翻译学者(特别是青年翻译学者和翻译学博士研究生)提供学术发表的平台,助推青年的成长。这些论集除汇编国内名家巨擘的论文以外,也会留出适当的篇幅,用于展示青年学者的研究成果。有的丛书编写更是以推出青年学者作品为旨归,如2005 年推出的《译学新论丛书》。这套丛书前后四辑共推出33 位青年才俊的译学研究新成果,使这些年轻人为学界所认识,为他们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张柏然教授对翻译人才的培养还进行了深入的理论思考。他在《译学研究叩问录——对当下译论研究的新观察与新思考》一书中辟专题讨论了“翻译服务实业化”“研究型翻译教材的编写理念”“传统文化资源与当今翻译人才培养”和“翻译硕士专业人才培养”等问题。如在翻译服务实业化问题上,张柏然教授认为,翻译服务业的实业化是行业发展的大势所趋,发达的实业化翻译服务业包括口笔译翻译活动、翻译加工业、翻译资讯及出版业、翻译研究和翻译教学(译员培训)五个部分,翻译实业化“丝毫不亚于19世纪末、20 世纪初那一场志在救国的实业革命”,其关键“一要有一个高屋建瓴的理性定位和相应的发展方略,二要有一支高素质的文化实业家团队”[4]254-255。由此可见,培养熟悉中国翻译实业、深知理论研究的文化战略意义的翻译人才有多么重要。在人才培养的重要载体翻译教材的编写上,张柏然教授指出,“我国翻译理论在概念陈设、模式架构、内容安排上存在着比较严重的同质化现象”,需要从根本上予以改进,“而如何改进则取决于我们有什么样的教学理念”。在“传统文化资源与当今人才培养”问题上,他指出,“翻译人才在从事中西‘打通’工作的同时,还必须‘参互’古今”,“只有加强国学素养的培育,才能积极应对业已出现的人才培养瓶颈,培养出有担当、有情怀、有使命感的高层次翻译人才”[4]338-339。针对当前广受关注的MTI 人才培养,张柏然教授认为,“在大力推进教学实践的同时,应当多研究、分析成功的经验,开展基于全面质量管理的人才培养探索,加大以实践能力为培养重点的翻译人才教育举措”[4]348。

在几十年的教学、研究过程中,张柏然教授研为教用、教研同一,把理论研究与人才培养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他长期关注中国翻译人才的培养,既为中国翻译人才培养取得的成绩感到欢欣鼓舞,也针对人才培养的问题把关诊脉、开药献方,体现出翻译家和翻译教育家的家国情怀与实践旨归。

三、道术归一:翻译人才培养观的内涵

“翻译学在本质上是一类以价值建构和意义阐释为目的的价值科学或文化科学。这既是事实性的(实然),也是表达性的(应然)。”[5]2从哲学上看,“应然”是指事物应该的样子,是一种理想的状态,而“实然”则是事物当下实际的样子,是一种现实的状态。张柏然教授关于翻译人才培养的论述,大多从现状(实然)出发,针对目前的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从而实现人才培养的目标(应然)。这一从实然出发到达应然的逻辑演绎路径,实际上遵循的是从问题到方法,从方法到效果的实践关怀与问题意识,是翻译人才培养道与术的归一。

张柏然教授心目中的翻译人才分为两类:一是研究型翻译人才,二是致用型翻译人才。前者是指中国改革开放以后设立的外国语言文学学科的翻译理论与实践方向的学术型翻译研究人才,后者是指翻译硕士专业学位(MTI)研究生的培养。

(一)研究型翻译人才培养的道术归一

中国研究型翻译人才的培养,源自改革开放以后翻译理论与实践方向硕士与博士研究生的培养。南京大学作为中国外语专业人才培养的重要基地,一直致力于翻译学博硕士研究生的培养。按照国家教育主管部门对于研究型人才培养的要求,外国语言文学学科对硕士研究生的培养目标是“应具有较系统的外国语言文学基础理论和专业知识,了解学科的基本特点和本质、掌握本学科的基本研究方法;具有从事外国语言文学研究工作的基本能力;具备较熟练的外语口笔译能力和较高的汉语写作水平,掌握一定的第二外国语口笔译能力及阅读与本学科有关的专业外文资料的初步能力;具有从事与本学科相关工作的较强的工作能力”。对博士研究生的培养目标则是“应掌握系统坚实的外国语言文学基础理论和专业知识,了解学科的特点和本质、当前状况、前沿动态与发展趋势;熟练掌握本学科研究的基本方法;具备熟练的外语口笔译能力和较强的汉语写作水平,以及参加国内外学术交流活动的能力、借助第二外国语阅读专业文献的能力;具有毕业后在高等院校、科研单位或有关部门从事本学科教学、科研或对外交流的独立工作能力”[6]52。各个学校根据翻译学博硕士人才培养的要求与自身实际,制定了研究型翻译人才的培养目标,并对人才培养的具体要求、规格与能力素养进行了描述。尽管这些描述因校而异,但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要求:(1)熟悉并掌握中西翻译理论动态,具有一定的理论素养;(2)掌握一定的科学研究方法,具有创新意识、创新思维、较强的创新研究能力、第二外语语言能力和从事本学科实际工作的实践能力;(3)能够理论联系实践,注重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一言概之,上述三方面的要求可以总结为12 个字,即理论素养、创新能力、研用结合。

张柏然教授长期致力于翻译学与双语词典学博硕士的培养,虽然他没有明确地提出过研究型翻译人才的培养要求,但他却在不同场合论及了研究型翻译人才培养存在的问题(即实然问题)。

实然性问题集中在:一是理论速食倾向明显。这是20 世纪80 年代以来出现的一种倾向,主要表现是:(1)执一种理论而见木不见林;(2)出现“理论+翻译”两张皮现象,看不到“有的理论只浮在表面,难以真正起到指导翻译研究的作用”;(3)为翻译研究的表面繁荣所遮蔽,看不到翻译研究“被吞食、并吞,一步步失去自己位置的危险”[7]5。二是创新能力不足。张柏然教授认为,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是中国译论现代化的重要因素,中国译论的现代化存在于中国译论家的持续创造之中。创造是对中国传统译论和西方译论的超越[8]。而当今的翻译教学,过于重视学生语言技能(“技”)的训练,而忽视了“道”的培养[9],从而导致批判思维与创新能力培养不足。三是研用严重脱节。他指出,多年来,中国有些高校的教师从事过相关的理论研究,“并将他们的研究成果发表在各类学术期刊上”,“但是遗憾的是,这些研究成果中的绝大部分并没有转化成‘生产力’……出现了‘产学研’脱节的现象”[10]。究其原因,是因为“长期以来翻译家本身专注于翻译实践,忽视了对翻译问题的理性思考与系统研究”而造成的[7]1-2。

既然存在这些问题,研究型翻译人才培养的理想状态(应然)又该是什么样子呢?张柏然教授认为,研究型翻译人才首先应该具有良好的翻译理论素养,做到“中西融通”,二是要具有较强的创新能力,三是要能够研用结合、理论联系实际。

张柏然教授一生致力于翻译理论与词典编纂方面的研究,对中国传统译论有着深入的理解和特别的钟情,认为优秀的翻译人才不仅要具备“打通”中西的语言、文化素养,还需具备“参互”古今的能力,做到“中西融通”。面对纷繁复杂、林林总总的西方翻译理论,张柏然教授对这些理论的渊源、研究方法、研究视角及要解决的问题进行了考辨,认为要辩证批判地看待西方翻译理论,摆脱对西方翻译理论的依赖,因为“任何一个文化大国,它在建设自己的翻译体系的时候,都是要以本国的翻译经验作为最基本的认知材料,作为整个知识体系的骨架和网络”[4]4。中国译论建设应该“坚持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即以“民族文化和译论资源为依托,古今沟通、中西融通,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4]1。“坚持本来”是要立足我们自己的民族文化与译论资源,体现的是家国情怀、文化自信和对中国本土译论的自信。“吸收外来”体现的是译学研究的国际视野与博大胸襟,做到古今沟通、中西融通。“面向未来”体现的则是中国译学研究者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要以“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为己任,勠力同心、砥砺前行。从研究型翻译人才培养的角度来说,中青年博硕士研究生是中国译学研究的生力军,肩负着建设中国译论的重任,应该具有家国情怀、文化自信、理论自信,做到古今沟通、中西融通,“既充分重视中国传统译论资源的价值意义,创造性地吸收古代译论的理论精华,又必须正确地借鉴西方译论中有价值的观点和方法”[4]62。

在理论创新问题上,张柏然教授高度重视学术创新,认为步入新世纪的翻译研究达至“大成”,其关键就在于“要建立一种渊深宏通、胸襟开放和新锐高效的学术创新体制”[5]2。在西方译论走向形式科学的今天,中国现代翻译学必须在“吸取西方智慧的同时”,“利用自身智慧优势”,“创建一种具有新的文化精神的翻译学”[5]6。中国的译学建设需要创新,从事翻译理论研究的青年学者同样需要创新。他在一次面向青年教师的演讲中指出:“要顶天立地搞科研、领异标新写春秋”。“顶天立地”就是要熟悉和了解国际国内相关领域的学术大背景,而“领异标新”则是“不落窠臼的创新”[11]205-207。中国的学者要实现理论创新,首先要“明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主体身份和中国立场——这是中国学术获得原创性的前提”。学术创新不一定意味着超越,很多时候这可能只是意味着“与众不同”。青年学者从事科学研究,是“在已知领域里探索未知”,目标往往是要“写出命题立意新、思想论点新、论据材料新的有科学价值的论文”。那么,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张柏然教授的建议是:要在交叉学科之间寻求切入点,发掘新思想;在对比中寻找突破口,总结翻译规律;在理论的制高点上俯瞰,开展批判性思维;在中国古典文论思想研究中开掘翻译思想并“在中外古典名著中观察翻译家的翻译艺术,积累例证素材”[11]209-220。

在研用结合、理论联系实践问题上,张柏然教授认为,理论脱离实践“不能不说是个历史的误会”,因为“翻译活动的特殊性提出了种种问题和困难,而面对这些问题和困难,翻译家们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7]2。事实上,在中国翻译史不同的历史阶段,翻译家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从事着丰富的实践,并在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与体会。这些体验式的、顿悟式的译论正是“具有东方神采的‘感悟翻译哲学’”的一部分,是“一笔笔非常珍贵的遗产”。我们需要对这些遗产进行整理发掘,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因为“翻译实践呼唤科学的翻译学理论来给予指导,人们也需要对翻译实践和经验加以总结,进行深入的研究和理性的思考,并将感性经验上升为理性认识”[12]181。联系翻译实践进行翻译理论研究,从肥沃的实践土壤中发掘并整理中国特色译论,“这是一方大有可为的天地”[12]181。

有关翻译研究型人才培养存在的问题及应该实现的目标的思考,是张柏然教授50 余年对教学、科研及人才培养悉心观察的结果,遵循的是哲学上从实然到应然的逻辑演绎。但张柏然教授并不满足于此,他还指出了超越实然、走向应然的实践(使然)路径:国学陶养、通才模式。这里的“国学”是一个与“西学”相对应的概念,主要指“中国学术文化的全体”,包括中国“一切过去的文化历史”,是“中国传统的学问”。在张柏然教授看来,作为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文化精髓,国学是“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也是“综合国力竞争的重要因素”,是“中国之成为中国”的文化软实力之所在[4]339。翻译学科要培养在实践和理论素养方面的“打通”人才,使其能够打通中西、参互古今,最首要的就是要了解自己的文化遗产,国学的知识能够造就翻译专业人才在学术上和操行上“无所不包的胸襟”[4]342。国学的缺位会造成语言理解障碍和对传统翻译理论的误解与曲解,国学传统的缺席会“造成对中国古代翻译理论资源的误解,使翻译学界在国际学术范式中处于‘失语’的窘境”[4]343-344。翻译专业人才培养,不仅要重视双语能力即“技”的培养,更要“返回到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学养,从中取益,实现完美人格的塑造”,“使专业教育升格至‘道’的培育和综合能力的养成”[4]345。

从人才培养的方式而言,这种“道”的培养需经过通才模式予以达成。张柏然教授认为,中国的传统学术,基本上可以说是“以文史哲为主的道德文章教育(即通才教育)”,中国国学大师的成长之路大都是通人之路,是“道德、文章加影响力的‘内圣外王’之道”,是一种“通人治学模式”[11]209-210。当今的翻译学科建设,面对西方翻译理论的大量涌入,中西学术体制与译学话语冲突竞合、交汇融通,导致我们借用西方学科的细分体制,将人文学科中的文、史、哲分科设置。这种学科分裂的弊端日益显现,使“跨越两种语言、文化的翻译专业人才培养也似乎进入了瓶颈期”。面对这一弊端,翻译学科必须弘扬以“道”为逻辑起点的国学教育,采用通才育人模式,才能“应对业已出现的人才培养瓶颈”,培养出“基础厚实、适应面宽广”,“有担当、有情怀、有使命感的高层次翻译人才”[4]338。

(二)致用型翻译人才培养的道术归一

张柏然教授所关注的致用型翻译人才培养,主要是翻译硕士专业学位(MTI)研究生人才的培养。MTI 自2007 年设置以来,迄今已有253 所高校设立了MTI 学位点,2020 年度全日制录取学生数达43340 人[13]。围绕MTI设置与人才培养,全国翻译学界与外语教学同仁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引发了广泛而持久的讨论,张柏然教授也不例外,并在2016 年出版的《译学研究叩问录》中辟专节讨论了翻译硕士专业人才培养的问题。

从MTI 人才培养的理想状态(应然)而言,张柏然教授认为,MTI 是一个与翻译行业紧密相连、适应社会发展需求而设立的专业,应该“着眼国家战略需求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需求,立足区域经济和行业发展实际需要,致力于培养具有扎实的语言功底、厚实的文化素养、宽广的专业知识、敏锐的市场意识的应用型、高层次、专门型口笔译人才”。因此,在培养方法上,MTI“应建立、健全以翻译项目带动人才培养的实战化、市场化培养机制”,“最终实现翻译教学与实战、翻译课堂与社会人才需求的无缝对接”。在课程设置上,各人才培养单位“应以实践性、实用性课程为主,辅以必要的理论课,增强翻译周边技能培养,加大翻译项目实训与翻译项目模拟力度;积极拓展校内外翻译实习平台,注重翻译项目管理人才、翻译行业管理人才、术语审校人才等对接社会需求的跨语言服务人才培养”[4]351。如果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MTI 要培养的人才应与传统的学术型学位相区别,其核心是“以实践能力为重点”的高层次应用型口笔译人才。

但是,由于国内MTI 设置的时间较为短暂,在人才培养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实然),其中最突出的有师资队伍、翻译平台建设、翻译实践量与过程管理等三个方面。就师资队伍而言,问题主要有三:一是“学界在翻译硕士师资研究方面力度相对较弱”;二是“大多数院校在翻译专/兼任教师方面仍有较大提升空间”;三是“很多高校受过系统翻译专业训练的师资相当匮乏”[4]353。翻译平台建设方面的问题主要有二:一是实习基地匮乏,“除位于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学校外,多数院校面临实习基地匮乏的现实”;二是已建基地未能有效使用。在翻译实践量与过程管理方面,“多维立体的实践空间”未能建立,“项目驱动式翻译实践模式”未能建立,导致翻译实践质量无法有效保障和“缺乏有效的质量监督机制”,这是最突出的问题。

针对以上MTI 人才培养存在的问题症候,张柏然教授开出了自己的药方:全面质量管理(Total Quality Management)的理念。张柏然教授认为,教育部印发的《翻译硕士专业学位教学评估指标》就是“全面质量管理”理念的最好体现。该指标设办学理念、师资队伍、教学资源、教学内容、教学管理和教学质量6 个一级指标,共有20 个二级指标47 个主要观测点,涵盖了“翻译硕士人才培养的方方面面”,凸显了“全程性、全面性和全员性”之“三全”特点,与高等教育中的“全面质量管理原则”非常契合[4]350。按照这一“药方”,张柏然教授从“翻译‘双师’队伍建设”“翻译平台建设”和“翻译实践量与过程管理”三个方面分别“配药”,构成其从实然到应然的使然路径。

具体而言,从翻译“双师”队伍的建设而言,张柏然教授配了四味药:一是要激励专任教师自我转型与提升。各翻译硕士人才培养单位应为本单位尚未确立具体研究方向且有20 万字以上译作的年轻教师配备翻译学方向教授担任学术导师,进行学术、教学引导,鼓励青年教师走出去,参加中国译协与全国翻译硕士教指委联合主办的师资培训班,助推其实现从语言教学师资向翻译师资的转型。二是要聘请企事业单位和翻译第一线的业务指导教师分享实战经验、参与实践管理,“形成覆盖多学科、知识结构合理的翻译教学师资群体,加大法律翻译、经贸翻译、科技翻译、外事翻译等市场急需的口笔译人才的培养力度”。三是要按照“行业经验+教学能力”的标准,聘请知名外语院系优秀专任翻译师资参与研究生培养。张柏然教授认为,“在聘任兼职导师时也应当十分看重兼职师资基于实践经验之上的教学能力”,“优秀的口笔译业务指导教师应当来自于知名外语院校以翻译为好、以翻译为业的教师”,“(他们)是真正喜之乐之的翻译人”,“加之他们所受的系统教学训练,能够更好地将翻译经验和教学分享给后辈学人,起到师徒相承的工作坊效果,应当是业务指导教师的中坚力量”[4]354。四是要借助社会力量打造师资。张柏然教授指出,“最理想的翻译专业教师应当具备如下三方面功夫:一是有丰富的翻译实践经验,精通翻译的一般策略与技巧;二是有宽广的翻译理论视野,熟悉译论的国内外发展动向;三是有无穷的琢磨翻译的激情,懂得教学的互动与循循善诱。”(理想的)“师资团队不可能速成,要10 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打造”,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借助于社会力量,联合打造翻译师资队伍,实现师资队伍建设周期的最短化和人才培养效果的最大化”[4]355。

在翻译的平台建设方面,张柏然教授也配了四味“药”。一是要建立“科学完善的管理体制”,包括企业保障机制与评估反馈机制。前者是为了“切实保障学生实习的效果”和企业利益的“最大化”,后者是为了督促学生及时记下心得总结体会、填写实习情况记录表并让教师在实习结束时对“学生的真实表现和业务能力给出鉴定和评价”。二是指派校方带队老师全程参与实习管理,包括实习学生选拔、学生派遣、实习过程监管、学生表现评估与反馈、学校与企业基地之间的协调与联络等,以“确保实习过程的顺畅性和高效性”。三是用好实习基地的实习导师,“为学生开设与实习单位工作内容密切相关的讲座,并在现场实习时为学生提供业务指导,帮助实习生分析来自现场的经验与教训”,同时开展礼仪培训,“提升学生职业素养”。四是利用新生见面会开展经验交流,做好“帮传”工作。可以“策划、组织口笔译实习活动模范为新生做经验交流,帮助新入校学生迅速进入学习状态,为新生指明实习和实践的努力方向”,同时“帮助学生尽快树立市场化观念”和“大事能干、小事也能干,能做翻译、做记录、做演讲、做接待”的意识[4]357-358。

在翻译实践量的管理与过程评估方面,张柏然教授开出了三剂良方:一是借助网络平台和翻译软件建立模拟翻译工作室,创办翻译“大课堂”。这样做的目的是“把课堂向课外、向社会延伸,为学生创造多维立体实践空间”。二是建立项目驱动式翻译实践模式,确保翻译实践质量。要“围绕实战项目,建立在线术语共享平台,整合学生资源、通过分级管理制度,全面控制译稿质量”。三是成立质量监督小组加强质量监督。要“出台相关质量管理文件,完善翻译实践工作监督、评估与奖励机制,进行译审把关和有效监督,确保翻译实践的真实性与有效性”[4]359。

由上可知,无论是研究型翻译人才还是致用型翻译人才的培养,张柏然教授均提出了人才培养的目标与重点(这是人才培养的应然或“道”的层面),同时针对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实然)开出了药方、提出了解决方法与实现路径(使然或“术”的层面)。古人云:“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子·天下篇》)又云:道术交修,六通四辟大小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如果说“道”是讲道之本身,是人才培养的目标,那么“术”则是指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实现目标、获得圆满。在从实然到使然、再到应然的逻辑演绎过程中,张柏然教授道不离术、术不离道,其研究型与致用型翻译人才培养的思想是道术的交融与归一。

四、知行合一:翻译人才培养观的时代意义

归纳总结张柏然教授的翻译人才培养观,可以得出24 字理念:创新引领、中西融通;国学陶养、通才模式;能力导向、质量为本。前16 字是指研究型翻译人才的培养,后8 字是指致用型翻译人才的培养。张柏然教授虽然已经仙逝四年,但他的这24 字人才培养理念在今天仍然具有强烈的理论指导意义,焕发出瑰丽的时代光辉。

(一)创新引领、中西融通

“创新引领、中西融通”一直是张柏然教授的理想。从小的方面讲,这一理想着眼的是翻译专业博硕士研究生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从大的方面讲,着眼的则是面对中西交汇、话语竞合的大背景下,中华民族的传统翻译理论如何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大课题。

在翻译人才培养上,张柏然教授一直倡导,翻译专业的博硕士研究生应该熟悉和了解中国传统的翻译理论,并在立足本来的基础上传承创新,实现中西译论的融通。要实现这一融通,需要“古今沟通”和“中西融通”。“古今沟通”就是要知道中西译论的过去与昨天,知道“中国古代译论中有许多精文而且带有普遍意义的东西,往往是西方译论所缺乏的”[4]1。“中西融通”就是要认识到“中西译学思想传统同具人类理性认识的某些普遍性价值”。如果把这些“相似点、相近点找出来加以比较、沟通”,形成互补,“就能达到一种交融的境界”。而这种融通的程度与进程,则是衡量中国译论是否成熟的标志,“中国译论走向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中西融通正在推进”,“中西译论全面融通之日,就是中国译论成熟之时”[4]2。可见,“中西融通”是目标与结果,其前提是对中西译论的全面比较性研究,是基于对中西译论全面认知之“知”进而在“行”的层面的运用,是知与行的辩证统一,其核心是“创新”:“‘中西融通’贵在融通中有创新,融通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创新”[4]3;“走进二十一世纪的翻译研究要达至‘大成’,关键在于要建立一种渊深宏通、胸襟开放和新锐高效的学术创新体制”[5]2。具体而言,这种“创新”就在于传统译论的“现代转换”:即把中国传统译论中“那些具有普遍意义且与当代译学理论在内涵方面有着共通之处的概念及有着普遍规律性的成分清理出来,赋予其新的思想、意义,使其与当代译学理论融合,成为具有当代意义的译学理论的血肉”[4]37。

“创新人才培养,实现中西译论的融通”将是中国学界未来几十年回避不了的话题,因而张柏然教授“传统译论之现代转换”的创新思想在今天仍然具有深远的意义。基于同样的创新融通理念,王宏印针对中西译论的互鉴互用,提出了中西译学融合创新的四条建议与思路[14];孙致礼在充分肯定中国在新时期翻译理论建设成绩的基础上指出,“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现实的任务,是如何把中西的理论融汇在一起,从而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体系”[15]。在这一点上,张柏然教授所提出的“立足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思想更值得传承与发展。许钧指出,“坚持本来”是根本,“中国译学理论不应简单沦为西方译论的试验场”,中西融通的前提是以本土传统译论为根基,这是对中国本土译论的理论自信;“吸收外来”是博大开放的精神,是“借鉴西方译论话语,为中国译学问题寻找可能的解决路径”;“面向未来”则是中国译学建设者的责任与使命担当,是中国译学建设的目标愿景[1]。面对中西译论的冲突、交流与话语竞合,理论自信、开放包容和使命担当正是中国译学建设者最为需要的精神之“钙”,对于中国译学建设具有强烈的指导意义与实践价值。

从中华民族的传统翻译理论如何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大课题来看,张柏然教授的思想也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今天的中国,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越来越接近世界舞台的中央。崛起的中国需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进入新时代的崭新中国更不能没有能够屹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的中国翻译理论。“作为一个现代大国,中国是不是要在翻译理论建设上以高度的理论自觉和理论自信,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张柏然提出的这一时代课题,值得每一个翻译学者深思。他提出的这一译学的时代之问,值得每一个翻译学人穷一生之精力、耗毕生之精血追之索之、图之成之。

(二)国学陶养、通才模式

如果说“创新引领、中西融通”是张柏然教授对于研究型翻译人才培养的期许,是他作为翻译人毕生希望实现的梦想,那么“国学陶养、通才模式”则是他达成上述理想的人才培养路径,这一路径对于中国翻译人才,乃至宽泛意义上的外语人才培养都具有持续的理论指导意义。

中国的传统学术,向来是无所谓分科的。历代的大儒,大多以“万能博士”自居或以此为目标,所谓“一物不知,儒者之耻”。如果一定要分科,也大致只有三种:“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16]5。尽管有这种划分,但这三大部门却有共同的研究对象:经史。现当代文史哲的三分,源于近代“西学东渐”历程中西方学科体制对国内学术的影响。学科精细化分虽然有其合理性与科学性,但其对打通型人才培养造成的弊端也显而易见。这一点在翻译人才培养方面尤其突出。张柏然教授认为,翻译人才培养的瓶颈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一些翻译人才对西方翻译理论能详熟于心,对中国传统翻译理论却说不出所以然”[4]340,二是无法实现“传统译论之现代转换”,进而创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4]1。这两个方面综合的表现就是翻译人才“打通中西、参互古今”的能力不够。究其原因,在于翻译实践“勾连两种语言和文化”,而译者则是“从事国际文化交流的文明、文化中间人与协调者”,需要“打通中西”、“参互古今”[4]340。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国内学界也逐渐开始认识到“国学陶养、通才模式”的重要性。从五四以后胡适、梁启超、顾颉刚诸氏对整理国故的重视,到当代学界对国学的大力弘扬,无不基于这样一种思想,即中国学者如果不了解自己固有的文化,“立足自身、融通中西”只能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作为中华文明的观念载体,国学既是我们的文化根基,也是我们吸收世界民族文化精华、实现中西融通进而让中国学术(包括中国译学)屹立于世界学术之林的起点。可以说,只要翻译人才培养在“打通中西、参互古今”方面做得不够,中国还未能创立得到世界认可、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体系,张柏然教授的思想就永远具有时代的指导价值,就永远值得我们去参透领悟,探索破解这一问题的有效路径。

(三)能力导向、质量为本

“能力导向、质量为本”是张柏然教授关于致用型人才培养的核心思想,这八字箴言精准地抓住了当前MTI 人才培养的两大命脉:能力培养与质量控制。

国内外关于翻译能力的研究与讨论非常丰富,讨论的核心主要集中在翻译能力的构成[17-18]、翻译能力培养的路径[19-20]、课程设置与翻译能力的养成[21-22]等。尽管不同学者对于翻译能力的构成意见不同(如西班牙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翻译能力习得与评估研究小组认为,翻译能力由双语、语言外、翻译知识、工具、心理生理要素和策略等六大子能力构成[17];国内学者文军认为,翻译能力主要由语言/文本、策略和自我评估三种子能力构成),但所有的学者均认为,MTI 人才培养的核心在于翻译能力的养成[23]。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张柏然教授指出,翻译人才培养的重点是“(翻译)实践能力”,“翻译人才教育举措应在科学的理论框架内,最大限度地贴近翻译现实,培养实际翻译操作能力”[4]351。具体而言,张柏然教授援引《翻译硕士专业学位基本要求》指出,MTI 专业学位研究生应该掌握语言、翻译、百科和信息技术等“四种知识”以及语言、翻译、跨文化交际、百科知识获取及团队协作等“五种能力”,其中重中之重是“(翻译)实践能力”。可以说,翻译实践能力是MTI 人才培养的核心与龙头,是“牛鼻子”,抓住了这一“牛鼻子”,就能达到纲举目张的效果。

为了确保翻译实践能力这一核心目标的实现,张柏然教授认为,必须进行全面质量管理。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学者费根堡姆(A.V.Feigenbaum)提出,主要用于商业和军事领域,20 世纪80 年代后引入学校管理。与传统教学质量管理不同的是,“全面质量管理”注重“全面”意义上的质量管理,涉及每一个过程、每一项工作和每一个人,其基本特征是全面性、系统性和发展性[4]350。按照全面质量管理的要求,MTI 开办院校应该树立“翻译实践能力”核心意识,围绕能力培养,科学设置每一个教学环节,包括办学理念、教学课程、师资聘请、教学资源建设、实习基地建设、教材编写、特色凝练、教学管理与质量控制等,做好每一个环节,落实到每一个教师和学生,进而形成合力,实现质量的持续改进。

概而论之,张柏然教授所提出的“创新引领、中西融通”和“能力导向”是研究型与致用型翻译人才培养的核心,“国学陶养、通才模式”与“质量为本”则是确保人才培养目标得以实现的手段。前者是教育者“知”的层面,后者是为了确保“知”的实现而采取的手段,是行的层面,24 个字是目标与手段的统一,也是知行一体的融合。在翻译人才培养形成热潮、举国上下形成能力培养共识的背景下,张柏然教授的思想对于提升翻译人才培养质量、稳步推进翻译学科建设、确保翻译产业健康持续发展具有重大的理论指导价值与实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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