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译学建设的融通之道:张柏然翻译美学思想探析

2021-12-23 10:19汪璧辉
关键词:中西美学研究

汪璧辉

(南京晓庄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一、引言

自董秋斯举起翻译理论建设的旗帜[1],到劳陇先生吹响揭破“翻译(科)学的迷梦”的号角[2],中国译学建设逐步由学科自觉、西学译介、传统复兴,走向自省式建构。然而,至今,近1/4 个世纪悄然流逝,现代中国译论体系仍不尽完善,甚至面临理论、技术、方法与价值层面的焦虑[3]。一方面,“规定性翻译研究与描述性翻译研究”“本土翻译理论与西方翻译理论”“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等方面的冲突尚未化解,非此即彼的极端倾向凸显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翻译研究的语境发生了变化,在中西互鉴语境下,西学东渐逐步转变为中国文化走出去。在古今传承语境下,由与“旧世界”决裂转变为重识与发扬中国传统文化与民族价值观[4]。

焦虑造成困惑,却是前进的内在动力。中国译学要真正自立自强,仍需向内求道,向外借力。作为新时代译学建设的领军先锋,张柏然教授深谙此理,结合中国传统美学的审美机理与规律,倡导立足传统,坚守本土,中西融贯,以中国语言、文化为基石建立中国翻译学,推动中国译学由译介转向解构与建构。本文以张柏然教授译学思想的美学基因为起点,分析他由“天、地、人”贯通合一的三才之道衍生而出的“变化观、适切观、融合观”三观合一的融通之道,尝试以此“道”为观照,探索译学研究本体、译学理论架构与译学研究方法。

二、张柏然翻译思想之美学泉源发微

张柏然教授立场坚定地表达了对中国美学的“偏爱”,明确提出中国译学理论发展的基石是“根植于本民族文化之中的审美思想”[5]。从中国美学与哲学的密切关系来看,根植于中华民族文化的审美内核无疑是“天人合一”,其原型是《周易》中“天、地、人”贯通合一的三才之道,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生命关怀,以“诗意的栖居”趋向“和”的理想状况。“和”是宇宙永恒之本,故而《周易》亦称《太和》。所谓“天人”,是指自然与人,也可指世界与人;所谓“合”,就是“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6]13。道家自然观与生态观推崇个体与自然、社会和谐统一的世界,人与自然的生命共感构成相互依存的和谐关系,即“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7]80,“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7]233。人投身自然,大化于自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8]14,个体与宇宙融合。儒家的世界观同样架构于生命的和谐,“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9]691,这是人存于世的终极意义和价值。

在历史的长河中,“天人合一”逐渐成为中国美学的核心,自汉代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初现雏形,“天人之际,合而为一”[10]60,“以类合之,天人一也”[10]71,因宋代张载的《正蒙》正式得名:“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11]65,由王阳明的《传习录》集大成,“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12]251-252。“天人合一”的生命情调孕育了中国美学,形成了传统的生态意识与思维方式。

从审美主旨来看,“天人合一”之道为“和谐”。人与自然一体,在审美体验中融合协调,妥善处理各种矛盾,达到天人和谐的境界,这是人类对美的最高追求,其根本途径在于抓牢本体——世界运行过程中的内在规律“道”。“道”即为“一”,是万物之始,世界在“一”的基础上形成一个有序的和谐整体。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6]7,万物处于契合、同构的状态,便会产生正向的积极情感反应,合奏出的生命节奏即为美。这种交融统贯的思维特征奠定了中国整体美学精神的基石,注重万象相连、万物相依、井然有序、同一同构,彼此相因的元素只有在统一的本体之下才能和谐相生,组成整体,达致庄子所追求的具有“适性”的逍遥的审美境界。

从审美原则来看,“天人合一”之纲为“融通”。从本质上说,“和”是不同事物之间的理想和谐状态,万物归一的要义是保持“万物”自身,以“和而不同”为基本美学特征,存异求同,表面不同,内在契合。具体而言,“把对立因素转化为比较关系(只有在比较中才成立)和相济关系(正因相反,实则相成)”[13]56,在比较中进行调和相济、相反相成。正如中国的太极图,阴阳、黑白,各行其道,又相互作用,于天地间循环变化,永不止息,但始终保持均衡,这是对立与交融的整体和谐。

从审美途径来看,“天人合一”之术为“适变”。以“适变”为关键性概念的中国传统互系性思维方式强调正视且利用差异,谙习变化之理,明察变化之机,掌握适变之法,调适自我,打通堵点,才能实现融合。一是适时而变,“夫事生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知时者,无常之行”[14]5;二是适境而变,“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6]384。《周易》正是以时间的空间化与循环化演绎出宇宙的无穷变化。故而,变化是世界维持整体永恒与和谐的必然,“和谐”是不断适应时空变化的结果,是以动为本、以变为法的太极。

三、张柏然翻译思想之美学特质剖释

“中国美学的全部丰富性和完整性唯有在中华文化和其他文化的多元互补中才能体现出来”,既要避免“自我”中心,又要防止“文化失语”,需要在“建设性对话”中完成“美学复兴”[15]。以美学为鉴,翻译研究的基本走向就应该是“学科互涉,多元共生”,中国译学研究的出路则在于,以现代视角梳理中国传统译论遗产,挖掘其应用价值与意义,对西方译论进行分析和创造性变异,从中国文化的整体性出发进行中西整合与综合[16]53。

1997 年,张柏然教授就提出“建立中国翻译学”,强调“立足本位”,以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化与思维特色为出发点,描写翻译实践过程,同时“参照外位”,共性与特性结合,参与国际翻译研究对话[5]。从本体研究到关系观察,沿着“传统定位—西学反思—融通自立—打造特色”的路径,最终确立其核心思想,即:“以本国翻译经验为基本认知材料,以本土译论资源为依托,本着‘坚持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中国译论建设导向,将‘古今沟通’与‘中西融通’提升到影响中国译论发展的战略高度,以本民族的文化和译论资源为依托,古今沟通,中西融通,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翻译学话语体系。”[17]1

张柏然教授的翻译思想彰显了有遗可承的文化自信、变异而用的辩证理性和中西融合的自强精神,具有“变化观—适切观—融合观”三观合一的美学特点。

(一)张柏然翻译思想之变化观

张柏然的翻译美学思想基于个体与世界、语言与文化同构的语言观。他认为,民族语言的发展离不开民族历史与文化场景,语言是文化的“镜子”与“载体”,具有存储功能,可以把经世积累的民族文化固化并存储于词、成语、谚语、俗语等语言单位里[18]17。

语言是一个涉及多种因素的复杂系统,受宏观社会结构制约,同时也在微观层面映射和重构社会文化。韩礼德指出,语言与社会人共为一体,应当从整体性的角度予以研究[19]8。索绪尔以“言语”和“语言”概念诠释语言作为社会制度的属性。社会在变,作为载体的语言也必然由“变”而“化”,这是典型的中国美学思维模式。刘勰在《文心雕龙·通变》中说:“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故能聘无穷之路,饮不竭之源。”[20]269文有常规,继而承之,要永久流传,唯有革新变通。

语言观映射出生命观,在张柏然教授看来,“一部辞书的生命力,也在于能否做到与时俱进,常修出新,以满足在日新月异的大时代背景下读者秒变的查阅辞书的兴趣与需求”[18]91。同样,作为特殊的语言活动,翻译实践以“现实”的方式让原文本带着其中蕴含的传统符号跨越不断变化的时空获得新生:“包括中国古代哲学在内的传统文化作为无形的符号,必须经过‘现实’的途径,进行创新、转化,而这种创新、转化的过程也就是文化穿越时空得以被翻译的过程。翻译实践对于人类持存本民族文化软实力、借鉴他民族文化优势基因有着不可抹煞的功劳。跨越时空的翻译实践使文化的真正意义充分显露,使理解源泉不断涌现,使意想不到的意义关系得以展现,是保存文化软实力的重要途径。”[18]70

中国传统译论的生存与发展更依赖于现代诠释与应用,译学概念以基本意义为种子,生长与发展,跨越时空,产生不同的内涵和外延,相对的稳定中蕴含绝对的变动[21]。这其中既包括译学概念内涵的变化,也包括译学研究方法与思路的变化。从空间上的中西之别来看,西方译论重思辨性,强于逻辑分析,以科学系统性为特点。中国古代译论注重审美心理体验,“以中和为美,讲求和谐”“尚化实为虚,讲求含蓄”“重感性体悟,讲求综合”[22],但缺乏清晰的理论框架、多边立体探讨和客观理性分析。两者不是互相抗争的对立面,可以在中西比较中调和相济,相互化入,融合为一。从时间上的古今之别来看,传统译论是现代译论的生命之源,现代译论是传统译论的生命延续,关键在于如何进行现代转换,发扬传统译论的现代价值,尤其是,传统译论中有世界意义、有生命力的部分亟待挖掘和现代性的“还原释读”。

(二)张柏然翻译思想之适切观

张柏然教授的“变化观”源自“适切观”:适应时代发展与读者需求,切合语言与社会语境。他心中始终装着读者,认为读者具备历史能动创造力。他主张,无论普通型词典,还是专门型词典,都要紧紧围绕读者而设计,不仅提供正确的语言知识,切合语境的表达方式,还要传递百科知识、经典文化等,让读者通过辞书找到“世界的知识与语言的信息”[23],要将“理解型”或“消极型”的词典变成“生成型”抑或“积极型”词典。

张柏然教授将读者视为译作与世界的生命共同体:“源语词典经翻译,就开始了它在目的语语言文化环境下新的‘生命旅程’,开始了它的‘今生’。”[18]84这是一种特殊的翻译实践,一部词典俨然一部包罗万象的文学作品,是一个需要与读者互动、被读者不断激活的生命体,正如姚斯所说,文学作品就是一部管弦乐谱,在演奏与反响中释放,成就新的存在[24]24-26。

对于这样的生命共同体,“适切”意味着,译文必须切合语境。比如,蕴含汉民族思维模式与审美情趣的熟语大多源自历史典故,其字面意义与实际意义相差比较大,且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翻译时必须考虑熟语的使用场合,依据语境采用贴切的表达,避免与语境格格不入的误译[18]50。

“适切”还意味着,中国译论必须切合语境。中国传统译论的“现代转化”关键在于创新,使其具有现代应用价值与意义,其核心是“中国传统译论范畴体系的转化”,“吸收其内在思维特性,选择其合理的观念、范畴乃至体系”[17]63-65。许钧教授也表示,中国译学术语建设需同时切合本土与国际语境,既要实现中国传统译论术语的现代转换,使其融入新时代新文化体系,又要进行西方译学术语的本土改造,使其易于理解与接受,能适切地解释中国本土的汉外翻译事实[25]。

这里所说的“适切”要求更高,既要切合自身特点,还要切合他者接受度;既要切合传统意义,还要切合现代价值。

(三)张柏然翻译思想之融合观

如果说“变化”是本质,“适切”是缘由,那么“融合”就是目标。张柏然教授的翻译美学思想处处透露出他对融通合一、均衡和谐的追求。

针对译学的功能与本质,张柏然教授认为,译学的重要作用在于促进世界文化建设和不同民族的相互理解与沟通,应依据整体思维从外在与内在、表层与深层、规范与精神的互补与综合中去理解翻译活动,是“科学特性”与“文化性格”有机结合的整体概念[26]。

针对中国译学的研究方法,张柏然教授认为中国文化具有“中西融合”的潜力,包容性和消融能力较强,能吸纳异质元素,物为我用[5]。但是,不能只是进行简单的中西比较,倘若不加阐释地进行传统译学与当代西方译学对话,只会造成落差、错位和自说自话的尴尬,他建议以“他者”为参照,由“外在比较”到“内在超越”,实现深层意义上的对话和广泛意义上的共生,在中西对话中重建“具有更大圆周的话语和意义系统”,阐述世界性的翻译理论命题,重塑译学价值[21]。

针对中国译学的身份,张柏然教授旗帜鲜明地倡导中国译学研究的“中国特色”:“第一,就是用中国人自己的目光、观点与理解,而非外国人的目光、观点与理解,来阐释中外翻译现象,尤其是文学翻译现象……第二就是必须连接被忽视甚至中断了的古代翻译理论传统,从古代译论中吸取丰富的营养,摄取那些具有生命力的观念,激活那些并未死去的东西,使之成为新的译论的血肉。第三,要与当代的中外翻译实践相结合,用以阐释我国与外国的新的翻译现象,形成我国新的翻译理论。第四,有着中国特色的翻译理论又是多种多样的,对精神现象的大一统、单一化的理解一旦破除,翻译理论就显出其自身的多姿多彩,加上各种学派的理论竞相争妍,就会显得更加绚丽斑斓。”[27]

这是张柏然教授在立足本土、定位起点、多向度对比、摸索出路之后所提出的理性主张,也是在推进中国译论研究过程中的必然选择。首先,他认为,世界文化体现了不同民族的文化本体互促互依的关系,“是由文化的民族性因素和世界性因素(人类的共性)结合的产物”[26],不能陷入民族性与世界性二元对立的误区。中国译学研究应以共同话题寻求与西方对话,而不是对抗,以自身特色引导对话深入,而不是否定。相反,这是从根本上保证“民族性”与“世界性”、“主体性”与“对话”达到平衡的办法,是中国译论的“涅槃重生”:在中西融通中创新,在古今转换中翻新。其次,“中西融通”的终极目的在于“和而不同”,他认为,“中国需要创建自己的翻译学派”,而自创的关键在于“说自己的话”[28],重视民族审美经验,尤其是审美的现代性,融通中西译论里共同性、互补性的方面,实现自我创新。

四、张柏然翻译美学思想之译学启思

在中国译学研究面临多重焦虑的当下,首先需要反思,中国译学之所以陷入尴尬,一部分原因在于学科本体建设不够厚实、理论架构不够成熟、研究方法不够科学,以致于迷茫,不确定中国译学理论是否自成体系、是否足以解释和分析当下及未来的翻译事实,不知道如何在中国译学研究话语框架中描述中外互译现象,总感觉在按照别人的思路、用别人的话来描述自己,隔靴搔痒,讲不清,而且,一旦出现新的形势和冲击,很可能患上“失语症”,无法灵活应变深入研究。针对这种情况,张柏然教授的翻译美学思想有助于加强中国译学理论的文化定力、译论建设的文化理性和译学研究的道路自信,对中国译学建设具有启示意义和引领作用。

(一)译学研究本体回归共性

本体是学科存在的基础,也是以学科知识应用促进学科发展的基础。

没有清晰的学科本体,研究者就可能在混乱中陷入焦虑。中国译学必须首先明确本体,厘清中国译学研究的概念以及概念间的关系,才能真正具备独立意识和学术自主性[29]。

就本体论而言,中国译学本体要把握的是译学研究作为跨学科研究活动的存在,着力于中国译学研究“如何在”,包括具有学科代表性的译学研究概念,与实际研究对象对应的明确概念,按照研究类型将概念予以归纳的概念地图。

目前,中国译学研究的焦虑首先来自于对研究对象的认知模糊,原因在于,中国美学与哲学注重整体,概念模糊。张南峰认为中国翻译学的研究对象首先是本地的翻译现象[30]。诚然如此,中国翻译学的研究对象似乎很明确,但是,这个研究对象是否有独特之处?是否必须置于中国译学研究的框架之中?这是一个有关“特色”与“共性”的问题。共性是主要的、易把握的,个性是特殊的,能针对性地解决根本性的差异问题,比如语言规范差异和文化差异。中国译学研究还是应该以中西共有的翻译现象为本体,基于“一”才能实现中国译学与世界的平衡和谐,但是,需要明确重点对象、特殊对象和因时代变化出现的人机翻译等新兴对象,加强微观问题的研究,为宏观理论的多层次性、系统性和应用性奠定基础。

(二)译学理论追求“和而不同”

理论建设是译学建设的重中之重,涉及话语体系的建构。时代变化,研究对象发生变化,传统译论解释力不足,张柏然教授主张系统梳理中国传统译论,提炼具有普遍价值的规律,展开“理性的理论性分析,目的在于激活那些具有生命力的古代译论部分,获得现代阐述,使之成为当代译学理论的有机组成部分”[17]37,完成内在超越,实现“现代转化”。同时,先天的中西差异和后天的语境变化导致西方译论在在中国本土的适用性不足,因此,古今沟通、中西融通成为中国译学理论架构的必然选择。

问题在于,中国传统译论的哪些部分可以作为中国译学研究理论的核心与生发点,如何转化为当今译论研究话语,哪些西方译论适合于中国传统译论进行融合,如何融合?这直接涉及核心译学研究概念以及联系概念的逻辑关系。比如,姜秋霞教授曾指出,在从原文到译文的转换过程中,译者受审美与认知的双重影响,会在大脑中形成一个“具有语言意义和艺术意象的整体图式”,并被置于译文语言体系进行重新“建构”,形成最后的译文[31]。这其中的“图式”“建构”都是现代话语,“意象”是中西、古今译论都用到的术语,但是,仍存在“原语”与“源语”混用,“重译”与“复译”混用等类似的情况,所以,到底哪些术语可用,如何衔接,比如“案本”“求信”“信达雅”“神似”“化境”等中国自有译学体系术语如何与当下中国译学研究甚至全球译学研究话语达成有效关联,建立起严密的概念地图,这是中国译学理论建设亟待解决的问题。

经历20 世纪末的一番争论之后,“中国特色翻译学”的提法得到较大认可,但是,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译学理论尚未成型,尤其是践行古今沟通、中西融通而成的本土译学理论不多、认可度不足,比如生态翻译学、变译理论等,在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但重视程度仍显不足。还有一些重要的本土翻译理论家和翻译家的思想未得以系统充分的梳理、继承和发扬,比如张柏然、许钧、杨自检、刘宓庆、许渊冲、王宏印等,一方面因为这些学者的译论相对零散,另一方面因为缺乏系统完善的中国翻译学话语体系。整体而言,中国译学理论还不具备明显的识别度,韩子满指出,中国翻译学的确有特色,但是这些特色与中国传统译学思想未必存在必然的关联[32]。现在下这个结论可能为时尚早,但也确实提醒了我们,必须深入挖掘中国传统译论,加快其系统化现代转化过程,自然承载“中国特色”。不仅如此,中国翻译学理论在国际舞台也尚未站稳脚跟,根据对中国学者国际翻译期刊发文情况的不完全统计,中国作者的高质量译学研究论文不足,缺乏在世界范围内具有革新性影响的学者[33]。因此,在加快建构中国翻译学理论体系的同时,还必须重视中国原创理论的国际化。

(三)译学研究方法突出“比较调和”

翻译学研究方法是串联译学概念的路径,决定了翻译学理论的建构模式和应用方式。基于思维与文化差异,中西译学研究方法存在天然差异。中国人崇尚“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习惯于“综合性”整体认知模式,以知觉、体悟为主,英语世界以“物我两分”为哲学基础,常用“分析性”思维模式,以逻辑辩证为主。中国译学研究要成就“中国特色”,需要探寻一种适合中国学者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固守传统或完全西化都不适合中国学者:“语言不是简单的机械,不是冷漠无情的单纯器具,而是充满了人情心绪、人世体验、人生阅历、人伦享受、人品精华、人性积淀的‘思想精灵’,是蕴含着生机、灵气、活力、智慧的‘生命编码’。甚至可以说,一个人的言语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生命的知觉、生命的信号、生命的外化。如果无视于此,片面强调翻译研究的模式化、标准化,那实际上是把翻译研究简单化,把情感丰富、跳动着生命旋律的翻译活动变成干巴巴、冷冰冰、枯燥乏味、刻板生硬的‘文字游戏场’,这是制造‘人’‘文’分离,使‘文’外在于‘人’,结果必定是背离了翻译研究的人文性,又有违于翻译研究科学化的初衷。”[5]

张柏然教授指出,“比较译学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当代翻译研究的话语方式”[17]136,其目的不在于单纯的比较或者趋向共性化的译学研究方法,而在于,摒弃单一译学框架下的言说方式,进行中西对谈和争论,取长补短,建立“具有钱锺书先生所言‘打通’特征的诗学阐释学和话语方式”,才能更深入地研究多元文化状态下的翻译现实,更流畅地“呈现生命的诗意”[17]142。这种“比较译学”不是二元对立的优劣之比,而是通过对共性与特性的梳理寻找相生互变的融通之道,共同构建一个均衡和谐的整体。当然,中国译学研究方法体系尚未成型,还处在摸索阶段,尚未明确具体方法,取哪些“长”,补哪些“短”,又如何实现“综合”,仍需要加大力度,确定科学合理、切实可行的现代译学研究方法。

五、结语

张柏然教授的翻译思想根植于“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美学思想,衍生出“变化观”“适切观”和“融合观”,“变化”是本质,“适切”是缘由,“融合”是目标。这种“三观合一”的翻译美学思想具有前瞻性、创新性和指导性,给予新时代译学研究学人深刻启示:以具有共性的翻译现象作为译学研究的本体,以“和而不同”作为译学理论架构的标准,以“比较调和”作为更契合中国学人的译学研究方法,以“天人合一”的融通之道描绘一幅“译学太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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