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日本翻案小说中的诗

2021-12-22 09:13李奕璇
今古文创 2021年47期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李奕璇

【摘要】 翻案小说是日本一种独特的小说创作方法,在日本一直备受青睐。其中,中岛敦的《山月记》、芥川龙之介《杜子春》都取材自中国唐代传奇小说,两部作品在与原作的对比上具有较多的相似点,譬如两部作品都保留有原作的题材,有着与原作大致相同的情节和故事走向。在这两部作品中,都引用了诗句穿插其中,为作品增添了亮点。但是,在作为原作的《人虎传》和《杜子春传》中,却并没有诗句的出现,即在作品中穿插诗句的方式是日本作家在改写中自行添加的一笔。日本作家在改写过程中对诗的添加亦是对原作的“翻案”之一,在翻案小说中的诗句,或有更甚原作的精彩之处和其重要作用。本文将以《山月记》和《杜子春传》为例,对其中增添的诗进行解析。

【关键词】 翻案小说;诗;中岛敦;芥川龙之介;《山月记》;《杜子春》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7-0014-02

翻案小说是一种形成于日本的独特的创作小说的方法。随着日本的开放,外来文化的相继涌入,日本作家力图创新,通读中、西方文学作品,对外来文学作品进行翻译、研读和深入挖掘。他们在保留原作主要情节的前提下,加之自身的理解和想象进行改写,于是诞生了全然不同的新的文学作品,这就是“翻案小说”。日本翻案中国文学作品而来的文学作品时常广受推崇,历代翻案自中国传奇小说的作品也层出不穷。

近代以来,该类作品依然备受青睐。太宰治《鱼服记》、森鸥外《寒山拾得》、芥川龙之介《杜子春》、中岛敦的《山月记》等皆是改编自中国文学作品的佳作。其中,中岛敦的《山月记》、芥川龙之介《杜子春》都取材自中国唐代传奇小说,字里行间不乏中国古典的风采。两部作品在与原作的对比上具有较多的相似点,譬如两部作品都保留有原作的题材,有着与原作大致相同的情节和故事走向。并且,在这两部作品中,都引用了诗句穿插其中,为作品增添了亮点。《山月记》中,李征在变虎遇友后大抒心中苦闷,作诗云:

偶因狂疾成殊类,灾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谁敢敌,当时声迹共相高。

我为异物蓬茅下,君已乘轺气势豪。

此夕溪山对明月,不成长啸但成嗥。[1]

《杜子春》中,铁冠子为杜子春的决心打动,收其为徒并携杜子春前往峨眉,途中诗曰: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2]

但是,在原作《人虎传》和《杜子春传》中,却并没有诗句的出现,即在作品中穿插诗句的方式是日本作家在改写中自行添加的一笔。日本作家在改写过程中对诗的添加亦是对原作的“翻案”之一,在翻案小说中的诗句,或有更甚原作的精彩之处和重要作用。此处笔者将以《山月记》和《杜子春传》为例,对其中增添的诗句进行解析。

一、《山月记》及其中的引诗

中岛敦的《山月记》,改编自中国唐代传奇小说《人虎传》。《人虎传》作者张读,字圣朋。该篇原载于《太平广记》卷四百二十七,题作《李征》,注出《宣宝志》。《人虎传》描写李徵一心向往仕途、追求功名利禄,但却为人清高孤傲,不甘与世俗为伍,又因纵火杀人,违背了封建伦理道德,最终沦为虎身。中岛敦则将其“翻案”成李徵既怀才不遇又不甘沉沦,着重刻画内心世界,揭示出其强烈的自尊心和巨大的羞耻心并存,正是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使他最终承受不住外界的压力而丧失自我,从而摒弃原先宣扬因果报应的主旨,突出了人性和人性异化这个主题[3]。中岛敦将中国原本的历史故事加入了作家自身的理解,融入了作家的个人体验,使故事内涵更加丰富。

《山月记》中,化身为虎的李征在一夜忽遇奉旨前往岭南的旧友袁傪,李征为老虎的兽性所控,险些伤害到旧友,为此十分懊悔,藏身草丛发出阵阵悲泣。听这声音,袁傪竟认出此为自己的旧友李征,并与他交谈。先是李征诉说了自己变成老虎的经过,然后倾诉了自己变成老虎后的遭遇,然后讲了自己想要成为诗人的抱负。如今已经变成老虎的李征,唯能委托旧友帮助自己记下诗作,以暂且消去心中执念。在记诗最后,李征难掩心中的苦闷与悲痛,当即作了一首诗:

偶因狂疾成殊类,灾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谁敢敌,当时声迹共相高。

我为异物蓬茅下,君已乘轺气势豪。

此夕溪山对明月,不成长啸但成嗥。[1]

这首诗引自唐代诗人李微创作的《无题》,题注李征的事迹。该诗的大意如下:我發狂变成了凶猛的异类(老虎),这样的灾难恐怕是难以逃脱的宿命。如今化身为老虎的我凶猛无敌,就像曾经为人的我拥有的声望一样。如今身为异类的我躲在茅草之下,而我的朋友你已经功成名就前途光明。这一晚在这山间野岭空对明月,我想仰天长啸却只能发出野兽的嚎叫声。

这首与李征的遭遇十分契合的诗放在小说中,作为李征的诗作展现给读者,强烈总结了李征化虎的玄奇经历并强化了此时此刻李征内心的煎熬悲痛以及面对事实无可奈何、面对未来无所凭依的感情。在《山月记》中,李征的形象被塑造为爱诗痴狂,成为诗人名留青史是李征毕生的追求和抱负。为了作诗,李征甚至放弃仕途,中岛敦的“翻案”中将李征对诗的执着表现得淋漓尽致。正是因为有这样爱诗成狂的先言,在这里中岛敦将诗作《无题》添入小说中则显得更为高明。因为这将是变成老虎的李征的最后一首诗作,也象征着李征的诗人生涯到此结束。李征以这样一首诗来结束自己追求诗的作为人的一生,更添悲剧性,与“翻案”的内容浑然呼应。并且,诗作之后的小说内容是李征诉说自己变成老虎的原因,直到最后李征才将自己的妻儿托付给袁傪,又消失在了草丛中。以小说中的诗为分界,其前讲述了李征化为老虎的经历,其后分析了李征变成老虎的原因。李征甚至将妻儿置位在自己的诗作之后,连他自己都为此感到羞愧。中岛敦的《山月记》中表现出了更为复杂的人性与感情,其中添入的诗作《无题》更为小说平添了一抹色彩。

二、《杜子春》及其中的引诗

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改编自中国唐代传奇小说《杜子春传》。《杜子春传》节录自《玄怪录》,而《杜子春传》又是由是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七婆罗痆斯国《烈士池及传说》改编[4]。原作《杜子春传》表现的是道教思想下人难以舍弃七情六欲因而难以修炼成仙的观念,表达了人应该放下感情,追求大道的态度。而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虽沿袭原作脉络,但在对原作的“翻案”过程中将意义带入了另一个方面,通过杜子春在母亲的爱面前重新认识并接纳人性、放弃修仙踏实做人的行为表现了“爱”这一不同的主题。

小说《杜子春》中,穷困潦倒的杜子春在洛阳城门下为生计发愁时,遇到了一位老人,老人告诉他了地点,杜子春挖出了金银财宝,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富豪。然而变成富豪的杜子春却挥霍浪费,很快复归贫困,在洛阳城门下叹气发愁。这时那位老人又出现并使他再次成为富豪。如此反复了三次。杜子春觉得在他富有的时候人人拥簇,在贫困的时候无人问津,实在人性冷漠。便不想做人,请求老人带其求仙。而这位老人是住在峨眉山的仙人铁冠子。铁冠子同意了杜子春的请求,收他为徒并携杜子春前往峨眉山接受成仙的考验,于是铁冠子在驾驭竹杖飞行之际,吟唱了几句诗词: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2]

“朝游北越暮苍梧”原句出自唐代吕洞宾的《绝句》,元曲《吕洞宾三度城南柳》中引用后,将北越改为北海。小说中引用的诗句首句为“北海”,因而芥川龙之介在创作的时候应当是引自元曲《吕洞宾三度城南柳》。小说《杜子春》中引用的这四句诗的大意如下:早上还在北海游玩,傍晚就到了苍梧,袖中收服了一条青蛇使我胆气壮大。我三次醉倒在岳阳楼无人理会,在吟诗之际就已经飞越了洞庭湖。

从这几句诗中,不难体会到一种“快”。诗中“朝北海,暮苍梧”两者跨越万余里,非常人可以做到。而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中,仙人铁冠子携杜子春驾竹杖御风而行,转眼间就从洛阳来到了峨眉山上,地理跨度亦是很大。两者所要表达的空间跨越的移动感近乎相同,芥川龙之介在这里引用这首诗,将这种“快”以另一种形式展现了出来。在“朗吟”之际,杜子春从洛阳到达了峨眉山顶,实现了快速的空间跨越。再来看杜子春在洛阳的经历,本来一贫如洗的杜子春三次受到铁冠子的帮助成为大富豪,期间人们在他富有的时候纷纷与之结交,在他貧困的时候却弃之不顾。“三醉岳阳人不识”暗示的似乎就是杜子春得如此经历,贫贫富富之于他仿佛一场场梦一般,他看到的是人性的冷漠。另外,中国唐代传奇《杜子春传》实则是一则道教的故事,其所传达的也是道教的思想观念。芥川龙之介在对《杜子春》故事的“翻案”中,其中仙人铁冠子吟诵道教宗师吕洞宾的诗,正是体现了道教的色彩。

三、结语

如上所述,翻案小说名作中岛敦的《山月记》和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在其作者进行改写的过程中,引用了原作中并未出现过的诗句。此处,笔者关于在对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的“翻案”中引用诗持有积极的肯定态度,认为诗的引用或可贴合情节,或可表传达情感,或可在小说结构中起到相应的作用,能够作为小说中的精彩之处被接受。此外,上述两部翻案小说对古诗的引用与中国古典传说题材相得益彰,对于读者来说,能够更好地感受到源自中国古典文化的魅力。特别是中国读者在阅读此类小说的时候,或更会对其中的诗抱有亲切感。对中国古代诗词的引用在日本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亦可见中国古典文化在日本广受欢迎,影响深远。

参考文献:

[1]中岛敦.山月记[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

[2]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全集[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

[3]陆求实.日本作家迷上中国古典文化,写“翻案”小说致敬唐代传奇[N].文汇报,2019-07-13.

[4]陈诗尧.浅论《大唐西域记》中“烈士池传说”的再创作[D].浙江大学,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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