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发展质量可以兼得吗?*
——基于中国30个省域耦合协调实证分析

2021-12-22 09:34:06邱冬阳白玉铭王全意
新疆社会科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预期约束耦合

邱冬阳 白玉铭 王全意

内容提要:经济从高速度增长向高质量发展转换阶段,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对经济发展至关重要。文章通过分析2006—2019年全国30个省域(不含港澳台、西藏)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协调度及其σ收敛性,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的弹性化调整提供经验证据。研究发现:(1)2012年以前,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长期徘徊在基本失调等级,2012年以后,两者的耦合协调度才得到较快提高。(2)目标弹性化趋势有“上升台阶”和“凹形”,前者集中在东部地区,后者集中在中西部地区,高质量发展水平变化趋势除此之外还有“凸形”和“下降台阶”类型,目标弹性化(“凹形”)和高质量发展走势(“凸形”)不一致省份多集中在西部地区。(3)西部地区耦合协调度的σ值有上升趋势。目标弹性化背景下,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发展质量可以兼得。

引言

历年政府工作报告在提出经济增长速度目标的同时,也会提出经济发展质量目标,(1)资料来源:1999—2020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以下有关引用均来源于此。只是不同时期对经济发展质量的认识和表述有所不同。1999年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出现“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的表述,同时把“调整和优化结构,着力提高经济质量和效益”等作为实现经济增长速度目标的基础。2013年政府工作报告进一步明确,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是一个综合性指标,不能片面追求经济增速而不顾经济增长质量和效益。2018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要“符合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实际”。

但是党的十八大以前,经济增长速度和经济发展质量往往无法齐头并进。党的十八大以后,经济增长速度目标和经济发展质量目标出现两个新变化:一是省域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从“刚性”转向“弹性”,(2)资料来自htp://epaper.bines.com.cn/html/2012-01/13/content-309888.htm?div=-1。同时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难以超额完成经济增长预期目标;(3)魏建、鉴闻:《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为何系统性偏离实际?——基于地级市政府工作报告的实证分析》,《学习与探索》2018年第3期。二是坚持新发展理念和推动高质量发展逐渐成为地方政府官员的共识。(4)资料引自htp://www.npe.gov.cn/grow/npe/xInwen/2019-03/04/content-2075323.htm。基于此,本文感兴趣的问题是: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和经济发展质量的动态变化是否存在内在逻辑一致的解释?过去经济增长目标和经济发展目标不能同步实现的原因是什么?经济新常态下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能否兼得?

一、文献评述

首先,本文与徐现祥等的研究(5)徐现祥、李书娟、王贤彬、毕青苗:《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选择:以高质量发展终结“崩溃论”》,《世界经济》2018年第10期。密切相关。徐现祥等从经济增长方式的角度解释了为什么经济增长目标与经济发展质量目标难以同时实现。(6)徐现祥、李书娟、王贤彬、毕青苗:《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选择:以高质量发展终结“崩溃论”》,《世界经济》2018年第10期。在理论上证明了,当政府官员选择“要素投入”作为政策工具时,经济增长速度目标与经济增长质量目标负相关;当政府官员选择“技术进步”作为政策工具时,经济增长速度和经济发展质量可以兼得。基于2000—2012年的省域数据,发现这一时期中国地方政府倾向于以要素积累和投入方式推动经济增长,经济增长目标每提高1个百分点导致经济发展质量下降1个百分点。本文借鉴同行的研究成果对徐现祥等的分析(7)徐现祥、李书娟、王贤彬、毕青苗:《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选择:以高质量发展终结“崩溃论”》,《世界经济》2018年第10期。进行两点延伸:一是从理论上分析了政策工具转换的内在机制,即存在“晋升激励—刚性约束—要素投入”、“晋升激励失效—弹性约束—技术进步”的影响机制。二是利用耦合协调度模型,发现2012年以后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可以协调发展,而且本文构建综合指标取代单一指标(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份额)(8)徐现祥、李书娟、王贤彬、毕青苗:《中国经济增长目标的选择:以高质量发展终结“崩溃论”》,《世界经济》2018年第10期。来度量经济高质量发展,可以反映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丰富内涵和范围。(9)任保平、文丰安:《新时代中国高质量发展的判断标准、决定因素与实现途径》,《改革》2018年第4期。

其次,本文还与以下文献相关,即研究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设定的影响因素与目标约束的影响效应的文献。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值应该是地区经济增长潜力的客观体现,(10)蔡昉、陆旸:《以潜在增长率确定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目标》,《中国经济学人》(英文版)2015年第2期。但往往更多地受地方政府官员的某些主观意志和倾向的影响。(11)马亮:《官员晋升激励与政府绩效目标设置——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公共管理学报》2013年第2期。地方政府按照三步骤确定目标值,即“先看上级,再看同级,最后设定一个高于上级和同级的目标”(12)魏建、鉴闻:《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为何系统性偏离实际?——基于地级市政府工作报告的实证分析》;周黎安、刘冲、厉行、翁翕:《“层层加码”与官员激励》,《世界经济文汇》2015年第1期。,然后以“硬约束”的方式来确保超额完成增长目标,(13)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经济研究》2019年第3期。向上级政府释放能力信号从而为升迁加分。(14)乔坤元:《我国官员晋升锦标赛机制:理论与证据》,《经济科学》2013年第1期。这种锚定经济增长目标并相应配置资源的行为,被称为经济增长目标管理。(15)徐现祥、刘毓芸:《经济增长目标管理》,《经济研究》2017年第7期。拔高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即“硬约束”)能促进经济增长,扩大外商直接投资,(16)黄亮雄、王震、王贤彬:《地方经济增长目标对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与机制研究》,《国际经贸探索》2021年第2期。这些良好的经济绩效能够显著提高官员获得晋升和连任的概率,(17)Li H.B,L.A.Zhou,Political Turnover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The Incentive Role of Personnel Control in China,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2004,89(9),pp.1743-1762.但会扭曲要素资源配置,(18)赵新宇、郑国强:《地方经济增长目标与要素市场扭曲》,《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20年第10期。造成投资结构不合理,降低全要素生产率,(19)余泳泽、刘大勇、龚宇:《过犹不及事缓则圆: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全要素生产率》,《管理世界》2019年第7期。抑制产业结构升级,阻碍新动能的产生,(20)余泳泽:《新S型曲线: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中国经济动能重塑》,《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7期。还会形成“重基本建设,轻公共服务”的财政支出结构,(21)徐换歌、蒋硕亮:《经济增长目标约束、政府间竞争与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广东财经大学学报》2020年第6期。等等。其中,余泳泽等、余泳泽和潘妍、(22)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徐换歌和蒋硕亮(23)徐换歌、蒋硕亮:《经济增长目标约束、政府间竞争与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实证发现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即“软约束”)具有促进作用。这些研究对象均属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某一个方面,且缺少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软约束”作用机制的理论分析,弹性化效应的实证分析不够充分,实证数据时间段中2012年以后的数据占比较小。

因此,本文从晋升激励的视角,研究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动态耦合机制和耦合协调关系,为弹性化调整能否创造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政策环境以及两者是否存在相互促进的关系提供经验证据。本文可能的边际创新和贡献有:一是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调整纳入研究范围并量化了目标的弹性化程度,借鉴余泳泽和潘妍建立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的三个维度,(24)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尝试首先用文本赋值法计算目标约束强度,用地方-中央目标差值度量目标加码幅度,用实际增速与目标增速之比衡量目标完成情况,然后将三者相加再取倒数得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指数(也可以称为目标弹性化指数)。二是从理论层面分析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相互作用及其演化过程,提出两者关系将经历弱相互作用到相互抑制、再到相互促进的过程,还从晋升激励的视角探讨了过去经济增长目标与经济发展质量目标难以兼得的原因在于,官员晋升与经济增长速度挂钩,而非经济发展质量。三是用耦合协调度模型计算两者的耦合协调度,得出的实证结果与理论分析基本一致,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调整提供来自经验证据的支撑,即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可以兼得。

二、耦合机理分析

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存在复杂的耦合关系。一方面,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通过左右地方政府官员所能选择的政策工具对经济高质量发展产生不同的影响,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的经济增长会抑制经济高质量发展,创新驱动的经济增长会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另一方面,过去粗放式经济发展方式下,我国经济潜在增速的持续下降在事实上减弱了经济更高增长速度与官员更大晋升可能性的关联程度,相比之下,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迫切需要便取代了官员的政治利益计算,成为地方政府官员在设定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时不得不考虑的主要影响因素。

总之,在要素驱动经济增长阶段,与GDP挂钩的晋升激励导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协调度较低;在要素无法驱动经济增长、不得不转向创新驱动经济增长阶段,晋升激励机制失效,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开始相互促进,耦合协调度得到较大提高(两者的耦合机制如图1所示)。

图1 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耦合机理

(一)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作用机理

1.“刚性约束”拉动经济高速度增长

在早期的粗放式经济增长模式下,“刚性约束”通过影响要素投入量和财政支出偏好以推动经济高速度增长。从要素投入量来看,首先,充足的要素供给是要素驱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前提,中国经济体制渐进式改革导致政府机制和市场机制在要素市场中双轨并存,(25)靳涛、踪家峰:《中国转型期粗放式经济增长模式探讨》,《改革》2005年第8期。而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则大大提高了地方政府采用行政手段干预要素市场的积极性,如大量低价出让工业用地,由农村向城市输出大量廉价劳动力和大规模引进外资,等等,从而为企业生产活动提供充足的要素供给;然后,地方政府通过控制国有企业和国有商业银行进行大规模投资,投资领域集中在传统制造业、房地产业和建筑业等劳动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产业,这三大产业成为经济快速增长的重要支撑。从财政支出偏好来看,财政支出分为生产性支出和非生产性支出,我国地方政府财政支出往往偏好生产性支出,(26)傅勇、张晏:《中国式分权与财政支出结构偏向:为增长而竞争的代价》,《管理世界》2007年第3期;王贤彬、徐现祥:《转型期的政治激励、财政分权与地方官员经济行为》,《南开经济研究》2009年第2期。例如修建铁路、公路等交通设施,既可以直接拉动经济增长,又可以降低企业流通成本刺激经济增长。总之,在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的增长方式下,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越大,地方政府官员就越追求如何在短期内快速刺激经济增长。虽然长此以往会蚕食经济发展质量,但是考虑到经济发展质量是物质的数量增长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政府、企业和家庭各部门只要均能从不断做大的经济总量中各自取得比过去更大的利益,就会更加关注经济增长数量而非经济增长质量或者经济发展质量。因此认为在要素报酬率到达递减临界点以前,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对经济增长速度的正向影响大于对经济发展质量的负向影响,表现为“刚性约束”拉动经济高速度增长,对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影响较小。

2.“刚性约束”抑制经济高质量发展

随着要素报酬率开始下降,地方政府债务问题逐渐显露,加之人口红利消减和环境资源承载能力下降,要素投入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在减小。在此情景下,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越大,要素市场越扭曲,从而抑制经济高质量发展。具体而言,对创新发展的影响,地方政府“重生产,轻创新”的自利性投资导致投资结构扭曲,挤占了技术创新活动,从而降低全要素生产率。(27)余泳泽、刘大勇、龚宇:《过犹不及事缓则圆: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全要素生产率》。对协调发展的影响,资源错配和协调发展本质上是一个问题,资源错配程度越高,协调发展水平必然越差,余泳泽和潘妍就发现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会导致财政资源和土地资源在服务业内部错配,进而抑制服务业结构升级。(28)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对绿色发展的影响,显然,过去为了发展经济,地方政府审批通过了许多高污染、高消耗、高排放的建设项目,再加上公众无法有效参与环境质量治理,导致生态环境遭到破坏,自然资源被透支。对开放发展的影响,地方政府会通过提高土地出让面积和增加财政支出来吸引外商直接投资,(29)黄亮雄、王震、王贤彬:《地方经济增长目标对外商直接投资的影响与机制研究》。这些外资企业又进一步促进了我国进出口贸易的发展,但是出口产品主要是低附加值、低技术含量的机电产品、电子通信产品等,原因在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产生的创新阻滞效应会倒逼制造业内部形成对劳动和资本密集型产业的路径依赖,进而阻止了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提升。(30)余泳泽、张少辉、杜运苏:《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世界经济》2019年第10期。对共享发展的影响,徐换歌和蒋硕亮发现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会形成“重基本建设,轻公共服务”的财政支出结构,对公共卫生、文化、教育、社会福利等社会公共服务体系建设相对落后。(31)徐换歌、蒋硕亮:《经济增长目标约束、政府间竞争与基本公共服务供给》。这种不足在农村地区以及进城务工的农民工群体中尤为严重。总而言之,当要素报酬率开始递减,地方政府为增长而干预的行为会加剧要素扭曲程度,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对经济增长速度的正向影响将逐渐小于对经济发展质量的负向影响。

3.“弹性约束”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

在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换阶段,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有利于引导地方政府官员主动选择“技术进步”作为政策工具。首先,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意味着允许经济增长速度在一定范围内上下浮动,那么地方政府为取得短期经济收益而干预资源配置的积极性则会降低,市场机制才能真正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从而改善要素市场二元结构和价格扭曲程度。其次,生产要素根据价格信号和竞争机制在不同投资主体间或不同投资项目间合理配置,使稀缺资源从生产效率低的企业流向生产效率高的企业,从生产性投资流向创新性投资,进而促进科技创新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科技创新,尤其是信息科技创新引发的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又可以加快工业化和信息化的深度融合,产生新的生产要素,改变生产要素配置方向,优化生产要素组合方式,产生经济增长新动能。最后,创新作为第一动力,引领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共享发展,具体来说,科技创新能够通过提高全要素生产率、驱动高质量供给、推动经济结构升级、提升消费结构水平、影响资源与环境、促进社会公平以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32)孙祁祥、周新发:《科技创新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北京大学学报》2020年第3期。

(二)经济高质量发展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的作用机理

1.晋升激励导致“刚性约束”

在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经济增长阶段,与经济表现挂钩的晋升激励会提高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地方政府官员兼具政治职能与经济职能于一身,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的制定也并非一项纯粹的专业活动,而是受到较强的政治活动影响。(33)马亮:《官员晋升激励与政府绩效目标设置——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在政治利益驱使下,政府官员在制定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时,会对上级政府和相近的同级政府所设定的增长目标做出策略性反应,一般来说下级政府官员会制定一个高于上级政府与同级政府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并以较强的内在约束来保证超额完成经济增长预期目标。(34)周黎安、刘冲、厉行、翁翕:《“层层加码”与官员激励》;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具体分析如下:以一年为一个循环周期,首先地方政府官员为了能在晋升锦标赛中脱颖而出,会在年初公布一个较高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值;然后选择“要素投入”的政策工具来刺激经济增长;最后中央政府根据地方政府在年终实际取得的经济增长速度评价其工作成绩,经济增长完成情况越好,获得晋升的可能性越大。因此只要政府官员还能够凭借“要素投入”政策工具较为轻松地实现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图1中“增长目标—要素投入—经济增速—晋升激励—更高增长目标”的GDP增速与政治前途的互动关系就会周而复始地持续下去,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很可能会在持续的晋升激励中有所增强。

2.晋升激励机制失效

在旧动能增长乏力下,经济降速和目标弹性化导致与GDP密切关联的晋升激励机制失效。周黎安提出要使晋升锦标赛模式有效,考核指标应满足不易使参与人形成合谋、可实现、可衡量的条件。(35)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经济研究》2007年第7期。经济降速导致经济增长目标不易实现,促使地方政府官员合谋下调增长目标。目标弹性化则会造成经济增长目标完成情况无法衡量。从地方政府的角度分析,在预判年初制定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不能顺利实现的情况下,政府官员可能会选择继续加大投资力度确保完成增长目标,也可能会被动接受并在下一年初主动调低经济增长目标。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官员意识到投资驱动的老路走不通,并且会严重制约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和共享发展,主动调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以及减小目标约束力度将变成大多数政府官员的占优策略。从中央政府的角度分析,当地方经济增长目标下调的幅度追不上实际经济增速下滑的幅度的时候,意味着政府对经济增长速度的影响力在减弱,在目标总是难以完成的情况下,赋予在GDP目标上的政绩考核属性就消失了。此外,就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设定方式而言,“左右”、“区间”的设定方式会导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值变得模糊,经济增长完成情况也不好界定,而政绩考核指标必须是具体且可衡量的,所以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的弹性化调整使得经济增长目标完成度不再适合作为政绩考核指标。

3.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弹性约束”

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降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取消GDP的政绩考核作用。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越大,经济结构的调整就越困难,从而阻碍经济增长新动能的产生。(36)余泳泽:《新S型曲线: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中国经济动能重塑》。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调整为经济市场化改革创造环境。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小,相当于给政府官员松绑,使其干预资源配置的积极性降低,让市场在生产要素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此外在经济转型期,应该设定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而不是直接取消GDP目标。一方面,促使地方政府选择“技术进步”的政策工具,慎用“要素投入”的刺激政策,为官员提供一定的政策空间来贯彻供给侧和需求侧结构性改革,如淘汰落后产能、扶持高新技术产业、改革收入分配制度以扩大内需与支持消费结构升级,等等;另一方面,各项政策从制定到出台再到发挥作用都需要时间,对于难度极大的创新活动来说更是如此,维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可以为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创造条件、争取时间。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对象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2006—2019年中国30个省域(不含西藏和港澳台)。一方面,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机理分析表明,两者间的相互作用机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经济增长动力由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转向创新驱动,两者将经历弱相互作用到相互抑制、再到相互促进的变化过程。另一方面,中国不同省域间经济增长方式和经济发展水平存在较大差异,东部地区省份在经济增长动力转换以及市场化改革、创新意识萌发和创新能力培育、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等方面走在其他省份的前面,中西部地区在这些方面的发展相对滞后于东部地区。(37)关于经济区域的划分,有东中西地区、东中西和东北地区这两种分法。东中西和东北地区四大板块的划分不通用,所以本文采用东中西地区的划分方法。对于辽宁、沈阳、黑龙江的划分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的官方划分方法(见一)。同时,同类研究也有同样的做法(见二)。一是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系列报告中对东中西地区的划分,如《扶贫开发持续强力推进脱贫攻坚取得历史性重大成就——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十五》,http://www.stats.gov.cn/ztjc/zthd/sjtjr/d10j/70cj/201909/t20190906_1696324.html;二是文献,引自徐盈之、童皓月:《金融包容性、资本效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宏观质量研究》2019年第2期。经济增长动力的两种类型在东中西部地区同时存在,在时间上又是继起的,选取2006—2019年,主要考虑两点原因:一是2006年是“十一五”规划起始年,改革重点开始转向要素市场;二是我国经济体量跃居全球第二后经济下行压力逐渐增大,经济增长方式由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转向创新驱动的步伐加快。因此,对于本文所研究问题来说,2006—2019年中国30个省域是很好的研究对象。

(二)指标体系构建

1.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指标体系

本文借鉴余泳泽和潘妍的研究,(38)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从目标约束强度、目标加码幅度和目标完成情况三个维度进行量化,以达到有效量化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的目的。

表1 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量化标准

如表1所示,目标约束强度的量化思路分为两步:第一步拆分,即目标值前含有“确保”、“力争”等语气较强的修饰性副词,赋值1,不含此类副词的赋值为0,目标值后有“之上”用语的赋值3,无表述的赋值2,有“左右”表述或区间设定方式的赋值1。第二步加总,把目标值前后的文本量化得分加总即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强度,该值越大说明地方政府在设定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时存在较强的内在约束。目标加码幅度将使用省与国家之间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差值进行度量,差值越大说明地方政府面临较强的外在约束。目标完成情况使用经济增长的实际完成值与目标值的比值加以测度,该值大于1说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超额实现,目标值发挥了其预期引导作用;该值小于1说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完成情况较差,目标值对实际经济增速的引导力度较弱,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反应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也较小。

特别说明,在计算目标加码幅度和目标完成情况得分时,区间值的处理方法是取其中间值,非区间值的处理方法是仅取数值本身。不再考虑“左右”这一设定方式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完成情况的影响。因为:一方面,“左右”、“以上”等设定用语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的直接影响已经在目标约束强度这一维度得以量化,“左右”的设定方式会降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强度;另一方面,如果考虑“左右”的设定用语对目标完成情况的影响,用实际的经济增速比上经济增长目标的下限值,就会放大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完成情况,反而间接地提高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故为了排除第二种情况对量化结果准确性的干扰采用以上数据处理方法。

2.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标体系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坚持贯彻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保证。高质量发展,就其本质和内涵而言,是新发展理念的高度聚合。(39)田秋生:《高质量发展的理论内涵和实践要求》,《山东大学学报》2018年第6期。基于此,本文借鉴王伟、(40)王伟:《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测度与评估》,《华东经济管理》2020年第6期。高志刚和克甝(41)高志刚、克甝:《中国沿边省区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比较研究》,《经济纵横》2020年第2期。构建的指标体系,在此基础上有所精简和部分修改。例如,用万人有效发明专利拥有量衡量创新成果;用生均教育事业费替代常用的人均教育支出,使教育投入在经济发展水平不同的省域间更具有可比性;最终采用含24个基础指标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标体系测度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见表2)。具体测度逻辑为,创新发展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动力,人力和资金投入越多,科技成果及其产生的经济收益越高,表明创新能力越强,所以用R&D人员全时当量和R&D经费投入强度表示创新投入,用万人有效发明专利拥有量和人均技术市场成交额表示创新产出。协调发展在于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补齐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短板,包括城乡协调、区域协调、产业结构、投资消费结构和金融结构,所选基础指标分别为城乡居民收入比、产业结构合理化泰尔指数、资本形成率、最终消费率、金融业增加值占GDP比重。绿色发展关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问题,是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必然要求。绿色发展需要更少的资源消耗、更多的绿色建设、更加重视环境治理,故用单位GDP能耗衡量资源消耗,用每万人拥有公共厕所数和建成区绿化覆盖率衡量绿色建设,用环境污染治理投资总额占GDP比重和生活垃圾无害化处理衡量环境治理。开放发展注重解决发展内外联动问题,是经济高质量发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开放发展包括贸易、投资、人文三个领域,分别用进出口依存度、外资依存度和旅游开放度来衡量。共享发展关注社会公平正义方面的问题,实现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根本目标,从社会保障、医疗、就业、教育、基础设施、收入这6个方面衡量共享发展水平。(42)五大发展理念的科学内涵引自《习近平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第二次会议上的讲话》(htp://www.qstheory.cn/ dukan/2020-06/04/c_1126073270.htm)。

表2 经济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构建及权重

部分指标解释如下:

(1)产业结构合理化。借鉴干春晖等的做法,(43)干春晖、郑若谷、余典范:《中国产业结构变迁对经济增长和波动的影响》,《经济研究》2011年第5期。用泰尔指数来衡量产业结构合理化的指标,取值越小,表明产业结构越合理。其公式如下:

(1)

其中,TL表示泰尔指数,Y表示地区生产总值,L表示就业人数,i表示产业,i=1,2,3。

(2)借鉴史丹和李鹏的研究,(44)史丹、李鹏:《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测度与国际比较》,《东南学术》2019年第5期。分别将资本形成率和最终消费率的适度率设为38%和60%。

(3)生均教育事业费指数。因为生均教育经费数据的可得性和统计口径变化导致数据前后不可比等问题,且教育事业费属于教育经费的主要组成部分,故使用生均教育事业费来代替生均教育经费。类比生均教育经费指数的计算方法,生均教育事业费指数的计算方法见公式(2)和(3):

生均教育事业费指数=生均教育事业费/人均国内生产总值

(2)

生均教育事业费=∑eisi

(3)

其中,si为第i类在校学生人数占比,i=1,2,…,5分别表示普通小学、普通初中、普通高中、中等职业学校、普通高等学校;ei为第i类学生的生均教育事业费。

(三)研究方法

1.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量化方法

关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的量化,利用公式(4)计算各年度各项指标的得分并加总,然后对其取倒数。

(4)

其中,U1(it)为第i个省(市)在t年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Xit、Yit和Zit分别为第i个省(市)在t年的目标约束强度、目标加码幅度和目标完成情况的得分。因为极少数省份的个别年份经济增长波动大,导致U1(it)大于1或者取负值,这部分数据占比约为0.95%,所以拟将这些省份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赋值为1。U1(it)的数值越大,说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越具有弹性。

2.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测度方法

本文采用熵权法确定各项指标的权重。熵权法是以各测度指标数据变异程度为依据确定权重的一种方法。首先,进行指标类型一致化,逆指标按照公式(5)处理,适度指标按照公式(6)处理,这种方法不会改变原指标值的分布规律。然后,运用极差化方法对指标进行无量纲化处理,考虑到在计算熵值时需取对数,为避免出现负值和零,参考谢赤和钟赞的研究经验,(45)谢赤、钟赞:《熵权法在银行经营绩效综合评价中的应用》,《中国软科学》2002年第9期。将无量纲化后数据进行平移,见公式(7)和(8)。最后,用熵权法确定各指标权重wij并计算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见公式(9)。

(5)

(6)

其中,xij和x'ij分别表示正向化前后的第i个省份的第j项指标值,k表示该项适度指标的适度值。

(7)

(8)

(9)

3.耦合协调度的测算

参考曾繁清和叶德珠关于耦合协调度的测算方法,(46)曾繁清、叶德珠:《金融体系与产业结构的耦合协调度分析——基于新结构经济学视角》,《经济评论》2017年第3期。推广得到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系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系统相互作用的耦合度C,其公式如下:

(10)

公式(10)中,耦合系数C∈Z[0,1],C值越大表明两者耦合程度越高。进一步地,为了更加客观、科学地反映指标间系统性、协调性,构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协调度D,其公式如下:

(11)

T=αU1+βU2α+β=1

(12)

α和β分别表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重要性的权重指标,本文认为两者同等重要,故设定:α=β=0.5,并将耦合协调度划分为六个等级(如表3所示):

表3 耦合协调度等级划分标准

(四)数据来源及预处理

本文选择2006—2019年中国30个省域宏观经济面板数据为研究样本,相关数据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环境年鉴》《中国教育统计年鉴》《中国能源统计年鉴》《中国贸易外经统计年鉴》《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国家统计局,国家知识产权局,各省市区统计年鉴、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表、各省市区的政府工作报告。

其中,地区生产总值和城镇(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分别用地区生产总值指数(2005=100)和城市(农村)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来剔除价格因素的影响。个别缺失值采用移动平均法补齐。表2中所列示的每个指标权重是由熵权法计算得出的各年基础指标权重的年平均值,指标权重分布合理,高度符合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涵。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特征分析

图2仅展示2006、2012和2019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这三个时点上的指数变化特征与完整时间段内所显示的指数变化趋势基本一致,故不会影响以下结论的准确性(下同图3)。

图2 2006、2012和2019年30个省份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变化情况

1.空间上,目标弹性化指数东部高于中西部,东中部省域间差距大于西部地区

东、中、西部省份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均值的中位数分别为0.2732、0.2108和0.2191,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差距其实很小。具体来看,东部地区中辽宁、上海和北京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最大。辽宁2015年的目标加码幅度和目标完成情况均较差,2016年经济增速仅为0.5%,这两年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值均大于1(按1处理),从而拉高了辽宁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指数的年均值,上海和北京的经济增长情况比较平稳,其目标加码幅度相比东部其他省份较小,其原因在于,北京和上海的经济发展水平一直位居全国前列,最早开始从以要素投入为主转向依赖科技创新的经济发展方式,资源配置的市场化改革在北京和上海取得较好的成果,政府官员在制定经济增长目标时更多关注辖区经济发展的可能和需要,导致经济增长目标加码幅度较小。中部地区中山西、吉林和黑龙江的经济增长目标弹性最大。其中,山西在目标约束强度、加码幅度和完成情况的得分都比较小,导致其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指数取值较小,而吉林和黑龙江则主要因为经济增长目标完成情况比较差。西部地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均比较小,因为近10年来西部地区经济增长数量得到较大提升,经济增长目标加码幅度较大,目标完成情况略好于其他地区。

2.时间上,目标弹性变化趋势有“上升台阶”和“凹形”两类

在2006、2012和2019年这三个时点上,30个省份中有9个省份的目标约束指数呈现“上升台阶”的特征,其他21个省份均表现为“凹形”特点,前者多集中在东部地区(除天津、辽宁、海南和福建),后者多分布于中部和西部地区(除河南和内蒙古)。也就是说,东部地区即一些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基本一直在向着更加弹性化的方向不断调整。绝大部分属于中西部地区的省份在2012年以前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以“硬约束”为主且有所加强,在2012年以后才开始快速弹性化。例如天津、吉林、新疆、内蒙古,2019年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尤其小,直接原因在于当年经济增长目标完成情况较差,或者是上一年较差的目标完成情况迫使当年地方政府大幅调低目标值,经济增长目标加码幅度为负值,导致计算得出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指数特别大。

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在空间和时间上存在不同的分布特征,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东中西部地区所处的经济发展阶段不同。东部地区已经进入创新驱动的经济发展阶段,中西部地区还处于依靠要素、投资驱动增长的经济发展阶段,相比东部地区,西部地区仍具有资源丰富、要素成本低、市场潜力大等比较优势,通过积极承接东部沿海地区过剩产业转移、扩大生产要素投入等方式,经济增速仍有一定的上升空间。在这样的情况下,晋升激励机制使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设定方式倾向于“硬约束”,并且约束力度在“GDP增速—政治前途”两者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必然会被不断加强。随着中西部省份投资驱动经济的增长空间也开始逼近极限,导致晋升激励机制失效,以往积累的量与质的矛盾集中爆发,经济高质量发展就要求淡化GDP考核作用。所以东部地区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小于中西部地区,大多数东部地区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逐年降低,就中西部地区而言,在晋升激励机制失效之前与之后,大部分中西部省份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力度经历了先增强后降低的过程。以上,2006—2019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指数特征与上文的理论分析相一致。

(二)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特征分析

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年均值和年均增速结果见表4。

1.空间上,年均水平东部至西部渐低

如表4所示,东部地区均高于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间的差距较小。东中西部地区各省份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均值的中位数分别为0.4546、0.3299和0.3158,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的差距比较小,若把中位数换成均值,该结论没有改变。进一步分析,各省排名前五的省份分别为北京、上海、广东、天津和江苏,其中天津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基本处于下降的趋势,这与天津产业结构转型滞后有关。天津是典型的工业城市,重化工产业产值在工业结构中占比过高,早期凭借直辖市的城市地位和优越的地理区位条件取得了瞩目的经济增长成绩,长此以往逐渐形成对要素驱动、投资驱动的经济发展方式的路径依赖,从而错失产业转型的良机,偏重、偏旧的传统优势工业的“负拉动”效应挤占了经济转型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空间。北京、上海、广东和江苏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均表现为上升的趋势,这些省份的市场经济发育最早,民营经济比较活跃,政府对资源配置的干预程度较小,政府和企业都重视产业结构转型,这些因素相互交融,促使地区经济较为平稳地从追求量向追求质过渡,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稳步提升。

表4 2006—2019年各省份年均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及其变化幅度

2.空间上,年均增速中西东部依次降低

中部地区高于西部地区,西部地区高于东部地区,年均增速均比较小。年均增速排名前五的省份有贵州、江西、四川、安徽和河北,年均增速为负值的省份有天津、青海、黑龙江、辽宁、福建、吉林和内蒙古。年均增速最大和最小的省份多集中于中西部区域,这一方面表明了中西部地区蕴含巨大的经济发展潜力,另一方面说明一些省份找对了经济转型的方向,另一些省份则经济转型困难,例如贵州近几年在十大工业产业、服务业创新领域深度融合大数据,经济结构不断升级优化,成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引擎。

3.时间上,指数分布有“上升台阶”、“凹形”、“凸形”、“下降台阶”四种类型

图3 2006、2012和2019年30个省份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变化情况

根据上文的理论分析,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指数与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的分布类型保持一致才是最理想的情况,但实证结果显示,省域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分布类型相较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要更加复杂一些,两者并非一一对应,除了“上升台阶”和“凹形”的分布形态,还有“凸形”和“下降台阶”两种类型(见图3)。具体地,属于“上升台阶”类型的省份有上海、广东、浙江、河北、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四川、陕西;属于“凹形”类型的省份有北京、江苏、福建、湖南、宁夏;属于“凸形”类型的省份有辽宁、海南、黑龙江、山西、重庆、新疆、青海、云南、内蒙古、甘肃;属于“下降台阶”类型的省份有天津、吉林。(1)分布类型一致的省份有上海、广东、浙江、福建、河北、河南、湖南、宁夏,即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不断弹性化,与此同时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不断提升;或者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先减小后扩大,同时,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先下降后上升。(2)分布类型不相符的主要为“凹形”和“凸形”,即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减小,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提升;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增大,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反而降低。如辽宁、海南、黑龙江、山西、重庆、新疆、青海、云南、甘肃。这些省份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呈现相反的变化趋势,当目标弹性变小,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升高,当目标弹性变大,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降低。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可能是,最初这些地方经济基础薄弱,经济发展质量还无从谈起,经济高质量发展指数主要反映经济增长“量”的一面,2012年以后,随着目标约束力度越来越小,小部分政府官员没有及时转变旧观念,依旧走要素投入的老路,或者是无所作为,既不加大要素投入也不积极选择技术进步,阻碍了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提升。

(三)耦合协调度评价

在分析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综合水平的基础上,运用耦合协调度模型,计算耦合协调度,分析2006—2019年各省份二者之间的耦合协调关系(具体见表5)

表5 各省份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耦合协调度

1.空间上,东部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

从全国层面来看,2006—2019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协调度从0.4837(基本失调)增加到0.6073(中度协调),年均增速为1.77%,呈现逐步协调的发展趋势,二者总体上已初步实现良好协调发展,但与良好协调和优质协调仍存在差距。从区域层面来看,耦合协调度均值:东部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耦合协调度年均增速:中部地区>东部地区>西部地区。具体而言,东部地区的耦合协调度从0.5257(初级协调)增加到0.6547(中度协调);中部地区的耦合协调度从0.4611(基本失调)增长到0.5943(初级协调);西部地区的耦合协调度从0.4582(基本失调)上升到0.5693(初级协调)。从省域层面来看,耦合协调平均发展水平排名前五的省份有北京、上海、广东、浙江和辽宁,已经进入良好协调的省份为北京和上海。东部地区最早开始进行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调整,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也高于其他地区,所以东部地区两者的耦合协调度最高。

2.时间上,从长期基本失调到快速协调演化

从全国层面来看,2012年以前,两系统的耦合协调度在基本失调等级低位徘徊,年均增速仅为0.40%;2012年以后,两系统的协调发展速度开始加快,年均增速达到2.84%,目前二者总体上已初步实现良好协调发展,但与良好协调和优质协调存在差距。从区域层面来看,2006—2012年,东中西部两者耦合协调度的年均增速均非常小,西部地区的年均增速为负值;2012—2019年,东中西部地区与全国层面的耦合协调度变动基本遵循一致的规律,即进入较快增长状态,西部地区年均增速为3.34%,中部地区的年均增速为3.11%,东部地区的年均增速为2.25%。原因分析:2012年以后要素驱动、投资规模驱动乏力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调整,导致GDP与晋升激励脱钩,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可能和需要真正成为经济增长预期目标设定的主要影响因素,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得以提升,两者的耦合协调度也开始上升。

从省域层面来看,北京、上海、江苏、浙江、河北这五个省份呈现截然相反的变化特征,2012年以前耦合协调度年均增速远大于2012年以后的年均增速,尤其是北京(从2.58%到0.50%)和上海(从4.19%到0.46%),其他省份均符合“从长期基本失调到快速协调演化”的变化特征。其中原因在于,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提升是一个缓慢的长期过程,当量与质的矛盾越发尖锐,相互关系长期处于失调状态甚至愈加恶化时,就需要快速大幅增加增长目标弹性以缓和矛盾,当两者进入较高协调等级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则需要保持与经济高质量发展速度相适配的弹性,而不是继续大幅提高弹性,耦合协调度的增速自然会放缓。例如,2006年起北京、上海、江苏、浙江已进入初级协调阶段,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的增幅很小,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大幅弹性化,所以耦合协调度得以快速提升;2012年以后,北京和上海相继进入良好协调阶段,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保持一定的弹性,没有继续放大,所以耦合协调度增速较小。其他省份比较落后,在2012年以后才大幅度增加目标弹性,然后快速从基本失调进入初级协调。

(四)耦合协调度收敛性分析

1.耦合协调度收敛性计算

由以上分析可知,我国各区域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协调度存在一定差异。为了进一步探究这些差异的特点,借鉴Sala-1- Martin的σ收敛检验方程,(47)Sala-I-Martin,Xavier X.,The Classical Approach to Convergence Analysis,Economic Journal,1996,106(437),pp.1019-1036.对各区域耦合协调度进行收敛性分析。检验公式如式(13)所示,

(13)

其中,Dit表示第i个省(市)在第t年的耦合协调度,N代表省份数。如果σt+1<σt,说明区域内耦合协调度之间的差异逐渐缩小。

2.耦合协调度收敛特征

由图4所示,中部地区2009和2015年的数据异常突出,原因在于个别省份这两年的经济增速突然大幅下滑,使得计算出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指数过大,间接导致耦合协调度虚高,不能正确反映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关系。例如山西省,2009年受金融危机影响,经济增长速度仅为5.5%,2015年受煤炭市场持续不景气影响,经济增速为3%。这种偶然性的经济增长完成情况特别差,导致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尤其大的情况,不符合本文对目标完成情况的定义(当目标总是难以完成时,便失去了目标本身应具备的约束和引导作用),所以在以下分析中将不考虑中部地区2009年和2015年的σ值。

从全国来看,各个省域间耦合协调度的差距经历了先扩大后平稳而后又上升的过程,2012年以前处于上升阶段,之后处于比较平稳的状态,2017年开始省域间耦合协调度的差距逐渐拉大。从各区域来看,东部地区与全国层面的σ值走势高度一致;中部地区2012年保持上升趋势,2012年以后σ值的变动起伏较大,没有出现明显上升或下降的变化趋势;西部地区先减小后增大。具体分析:2012年以前,σ值呈现减小趋势,说明各省份的两大系统耦合协调度间差距逐渐缩小,但这种差距缩小是因为各省份耦合协调度均处于基本失调阶段;2012年以后,σ值呈现上升趋势,这说明西部各省份间耦合协调度差异正在不断扩大,一些省份实现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良性互动,另一些省份则没有,提示西部地区内部经济分化正在扩大,这一结论与张可云等的研究结论(48)张可云、王洋志、孙鹏、张颖:《西部地区南北经济分化的演化过程、成因与影响因素》,《经济学家》2021年第3期。相似。

图4 2006—2019年区域耦合协调度收敛检验(权重为

3.耦合协调度收敛的进一步分析

图5 2006—2019年区域耦合协调度收敛检验(权重为

本文第二部分的耦合机理分析表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约束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耦合关系同经济发展阶段高度相关,在测度区域耦合协调度差异时,更应该考虑经济发展阶段的影响,所以可以将公式(13)修正为公式(14):

(14)

其中,Pi为采用人均GDP衡量的经济发展阶段。图5和图4中σ值的走势基本一致,只是图5中全国和东中西部σ值的变化趋势更加明显,这说明以上分析结论是稳健的。

五、结论与启示

(一)结论

本文从理论层面探讨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相互影响的逻辑体系(见图1)。首先,2012年以前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发展质量不可兼得的原因在于晋升激励主要与GDP挂钩,导致地方官员追求经济增速而非经济发展质量。这一观点与靳涛和踪家峰、(49)靳涛、踪家峰:《中国转型期粗放式经济增长模式探讨》。周黎安、(50)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徐现祥和刘毓芸、(51)徐现祥、刘毓芸:《经济增长目标管理》。余永泽等(52)余泳泽、潘妍:《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与服务业结构升级滞后并存之谜——基于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视角的解释》;余泳泽、刘大勇、龚宇:《过犹不及事缓则圆: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全要素生产率》;余泳泽、张少辉、杜运苏:《地方经济增长目标约束与制造业出口技术复杂度》。的研究成果相近。然后,基于同行研究成果(53)周黎安:《中国地方官员的晋升锦标赛模式研究》。进一步分析,认为进入经济新常态,经济降速和目标弹性化会导致GDP与晋升激励逐渐脱钩,实现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协调发展。

实证分析主要得出三个结论:(1)两者耦合协调度为“东部至西部渐弱”,但是西部地区耦合协调度年均增速依次大于中部和东部地区。2012年以前两者的耦合协调度在基本失调阶段徘徊,2012年以后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开始互相促进,12个省份两大系统的耦合协调度已经进入中度协调或良好协调阶段。(2)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弹性化程度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为东部高于中西部。目标弹性化趋势有“上升台阶”和“凹形”,前者集中在东部地区,后者集中在中西部地区,高质量发展水平变化趋势除此之外还有“凸形”和“下降台阶”类型,目标弹性化(“凹形”)和高质量发展走势(“凸形”)不一致省份多集中在西部地区。(3)2012年以后,东部地区耦合协调度的σ值渐趋平稳,中部地区二者的σ值变动起伏较大,西部省份则有上升趋势,说明在西部地区,一些省份实现了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良性互动,另一些省份还未能实现。

(二)启示

本文从晋升激励的角度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系变化做出了较好的理论解释,并且提供了相应的经验证据。对经济增长预期目标管理有以下三点启示:第一,弹性化的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可以为经济高质量发展预留政策空间,两者可以协调发展;第二,我国应继续坚持设定经济增长预期目标,不要急于取消经济增长预期目标,尤其是在国内外经济形势复杂多变的当下,设定经济增长预期目标有利于引导各方预期和稳定市场信心,强调维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也是实现“六稳六促”目标的基础;第三,进入经济高质量发展阶段,应该彻底取消GDP所具有的政绩考核的属性。首先构建科学的、低成本的、可比的经济高质量发展测度指标,然后使经济高质量发展水平与官员政治前途紧密挂钩,最终用经济高质量发展综合目标管理替代经济增长单一目标管理,激励官员积极推动地区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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