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强
内容提要:双循环发展格局下畅通国内大循环,就是要打通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各个环节的关键堵点。文章认为,当下消费处于偏低状态,与分配关系失衡密切相关,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共同富裕的扎实推动。主要表现为:居民和地区收入差距过大、国民收入分配格局和居民收入分配结构失衡、公共品供给不充分和分配不均衡等。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要着力培育落后地区和中低收入劳动者内生创富机制,充分赋能赋权劳动者,使国内大循环畅通获得内生动力;通过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缩小收入分配差距,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增加居民收入分配份额,提高劳动者报酬,从而释放居民消费潜力;要重新定位政府职能,努力建设全面发展型政府,进而推动双循环发展格局的构建,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
1978年以来,中国借助改革开放的东风,发挥劳动要素禀赋的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大循环,“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出口导向战略促进了世界工厂地位的形成,其战略机遇分别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1年中国加入WTO。但是随着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加上新冠疫情的冲击,全球经济萎缩的势头短期内无法缓解,国际大循环的畅通受到挑战,同时由于中国长期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处于中低端位置,与追求报酬递增的高质量发展战略背道而驰。在此背景下畅通和扩大国内大循环的新发展战略也就应运而生。与传统的大进大出的出口导向型发展模式不同,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关键就在于将从生产到消费这一过程中的全部要素连接并畅通。(1)周军、黄瑞玲:《现代金融体系支持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构建的创新策略》,《新疆社会科学》2021年第4期。作为世界加工厂的中国,履行的是世界生产大国的责任,今后更应该从经济增长的目的出发,向世界市场的目标前进,使中国成为与自身市场经济规模相匹配的世界消费大国。扩大消费,提升居民消费率,又必须以改善分配关系为前提,普遍提升居民可支配收入,适当缩小居民收入和地区差距,既是成为畅通国内大循环的关键和前提条件,也是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题中之义。
畅通国内大循环,在保持GDP稳态增长的基础上有效激发消费,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完善收入分配关系。国民经济循环中生产、流通、分配、消费四个环节是一个相互联系、循环往复的过程,也是一个辩证统一、缺一不可的有机体,没有生产就没有财富可供全社会分配、就没有财富在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流通、更没有财富可供消费者消费。分配不合理,劳动贡献不能归劳动者所有,要素 ( 包括资本) 贡献不能归要素所有者所得,既影响生产也影响消费。流通不顺畅,财富的价值也就难以充分实现,生产和消费受到影响。(2)李松龄:《畅通国民经济大循环的理论逻辑与制度安排》,《财经问题研究》2021年第1期。生产和消费是互为条件紧密依存的。“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但是没有消费也就没有生产,因为如果没有消费,生产就没有目的。产品只有在消费中才成为现实中的产品。”(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91页。从社会主义的生产目的看,生产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更好地满足全体中国人民的消费需求,可以说提高消费水平是全体人民分享改革发展成果的集中体现,也是满足人民美好生活愿望的落地实践,更是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必有之路。
1.消费对国民经济循环的基础性作用尚未充分发挥
消费是促进经济增长的最终动力。从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看,近年来出口受到人民币升值和海外市场萎缩的双重挤压,出口冲击明显,而投资边际效率逐渐递减,扩大国内消费成为经济增长的首要动力。就当前复杂局面而言,无论从摆脱过度依赖国外市场的角度,还是拉动国内经济增长的角度看,扩大消费、提升国内市场需求无疑是打通国内大循环的最优选择。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要“全面促进消费,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当前在国民经济循环的四个环节中消费的基础性作用日益增强,但依然存在短板,距离高收入国家还有一定差距。从最终消费支出对GDP增长的贡献率看,这一比率已经从2010年的47.4%上涨至2019年的57.8%,2013—2019年平均为60%左右,消费已经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从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看,最终消费率呈现在波动中下降的趋势,近十年来处于相对稳定的位置。如图1所示,1981年最终消费率为67.1%,处于相对较高的水平,到2009年降至50%,为改革开放以来的最低水平。2011—2019年,我国的最终消费率进入稳定状态,平均为53.4%。尽管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2020年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仍然维持在54.3%的水平,但与发达国家最终消费率普遍为80%左右的情况相比还有较大的上升空间。在最终消费率保持稳定的同时,居民部门消费率却不容乐观,2019年仅为39%,仍然处于较低的位置,未来增长空间巨大。
图1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最终消费率变化趋势(单位:%)
2.分配关系失衡是制约消费增长的关键因素
从生产到消费,分配是必经的环节和纽带,即消费者必须通过分配获取收入后才能进入消费环节。社会消费力既不是取决于绝对的生产力,也不是取决于绝对的消费力,而是取决于以对抗性的分配关系为基础的消费力。(4)袁培树、 陈昕:《消费经济学批判》,上海:格致出版社,2018年,第36页。分配关系是否既能满足效率的需求,又能满足公平的需要,决定着社会产品能否顺利有效地进入消费领域,也必然影响国民经济循环的正常运行。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采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效率优先、先富带后富的发展战略,全面调动了社会积极性,取得了巨大的经济绩效。伴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居民收入也得到了极大提高。数据显示,1978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为171元;2009年突破万元大关,达到10 977元,2014年突破2万元大关,达到20 167元;2020年迈过3万元大关,达到32 189元。2021年上半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7 642元,实际增长12.0%,增幅较高,年平均实际增长5.2%,与经济增速基本保持同步增长。
但是,应当看到,国内大循环的分配问题依然突出,居民收入和地区收入差距还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收入分配结构还不够优化、公共品供给还不够充分和均衡等问题(图2所示),如果收入分配关系长期失衡将会对消费增长产生负效应,进而导致生产过剩,必然阻碍国内大循环的畅通,也为中国经济稳态发展留下了隐患。美国学者斯蒂格利茨的研究也表明不平等减少了总需求:把钱从底层群体转移到上层群体降低了消费,因为高收入群体将其收入用于消费的比例小于低收入群体,上层群体的人将其收入的15%—25%用于储蓄,而底层群体会花掉所有收入,结果是经济中的总需求不足。(5)〔美〕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价》,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3年,第79页。如果把高收入者的收入部分让渡给低收入者,则会增加整个社会的总需求,从而扩大社会整体的消费能力。为此,应当正视分配关系的失衡现状,将分配关系调整作为畅通国内大循环的重点环节提上日程,并有针对性地采取相应对策,才有可能有效推进双循环战略的实施,真正畅通国内大循环。
图2 分配关系失衡对国民经济循环的负效应
现实经济中收入分配差距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还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经济效率的提升,但是过大的收入分配差距则会降低消费。当前收入差距呈现复杂多变的特征。从城乡差距看,近年来,由于乡村振兴和精准扶贫战略的实施,城乡收入差距扩大的趋势有所遏制,但依然不容乐观。2020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43 834元,实际增长1.2%;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7 131元,实际增长3.8%。城乡居民人均收入倍差有所缩小,但仍达到2.56。收入差距必然在消费支出上体现出来,据《中国统计年鉴2020》数据显示:2019年城镇居民家庭平均每人全年消费性支出35 625元,农村居民家庭为15 163元,城市是农村的2.35倍,城乡消费鸿沟比较明显。从区域差距看,全球化背景下的贸易条件差异导致东西部收入分配差距十分明显。由于东部发展地理条件优越,对外开放相较内地更具优势,更容易通过海外贸易获取收益,成为率先富裕起来的地区。随着近年来“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内陆地区也有了一定的贸易机会,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东西部收入差距仍将存在。此外,近年来区域差距还出现了一个新特征,就是在原有的东西差距有所缩小的情况下出现了南北收入差距扩大的新情况。2012—2019年南北经济总量的差距从14个百分点迅速扩大至29个百分点,人均GDP差距也迅速增至1.81万元。(6)田国强:《畅通国民经济循环:难点及其突破》,《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1年第5期。到2020年,南方地区第二产业生产总值是北方的1.96倍,第三产业是北方的1.8倍。(7)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双循环视角下的南北差距扩大问题》,《中国宏观经济论坛专题报告》第33期。南北差距扩大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北方地区资源型特征明显,传统重工业比重大,历史包袱重,转型成本过高,加之制度创新能力不足,市场机制运行不充分,导致发展较南方地区相对滞缓。收入差距过大加大了区域、城乡发展的不平衡,偏离了社会主义社会共同富裕的宗旨,这也是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第一次明确提出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深义所在。
收入分配差距过大形成的原因比较复杂,有市场化因素,也有非市场化因素。一方面,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与全球化形成的产业分工密切相关,由于在全球产业价值链中不同的角色分工,获得的收益也是不同的。这一点在美国体现得很明显,华尔街的金融服务业、好莱坞的电影娱乐业、硅谷的高科技产业在全球化中分享超额收益,而制造业的外流导致美国产业工人失业增加,贫富分化加剧。在中国,也存在产业分工形成的收入分配差距,如农民工由于从事的加工组装等工作处于全球产业链的相对低端,其他如建筑业等也是低技能产业,创造的价值有限,可替代性强,其收入肯定处于低水平状态,而一些真正具有熟练人力资本的劳动者和知识要素所有者,由于价值创造能力强且相对稀缺,其收入水平自然不断提升,客观上造成了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另一方面,一些非市场化因素也在客观上造成了当下的收入分配差距扩大,这其中就包括垄断形成的超额收入和腐败产生的灰色收入。党的十八大以来开展的强力反腐和当前开展的针对互联网巨头的反垄断措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非市场因素形成的收入差距。
随着经济增长,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经济增长有目共睹,但是水涨未必船高。收入分配结构的变化,集中体现在居民收入和劳动者报酬增长缓慢。从规模性收入分配即国民收入分配格局看,居民收入增长长期滞后于国民收入增长,主要以消费为目标的居民部门收入占GDP比重增长缓慢,负债增长过快。从功能性收入分配即初次分配看,劳动者报酬占比增长缓慢,存在资本利润挤占劳动报酬的情况,且劳动报酬增长率长期低于经济增长率,这对消费率的提升是十分不利的。共同富裕的题中之义就是要求居民收入的增长高于国民收入的增长,把按劳分配的原则真正贯彻到位,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
1.居民部门收入增长缓慢,负债增长过快
从国民收入分配格局看,自改革开放以来居民收入比重一度上升较快,特别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出现了收入向居民过快倾斜的现象,1988年居民收入所占比重甚至达到了70.2%。2001年加入WTO之后,由于全面参与国际大循环,居民部门收入占比有所下降,虽然近年来有所提高,但仍有进一步的提升空间,2019年住户部门可支配收入占调整后国民可支配总收入比重达到了66.2%,但仍低于发达国家70%以上的平均水平。资本市场管制是造成居民部门收入下降的一个重要因素,居民部门是土地和劳动力等生产要素的提供者,要素价格管制虽然有利于通过降低成本刺激投资的增加,但是造成了居民部门收入的明显下降。(8)中国人民大学《完善要素市场化配置实施路径和政策举措》课题组:《要素市场化配置的共性问题与改革总体思路》,《改革》2020年第7期。由于企业凭借资本优势获取超额利润,其收入部分也主要是用于研发、扩大再生产和股东分红,政府则凭借行政势力获取大量财政收入并主要用于基础设施投资等方面,而居民部门却由于劳动力市场过度竞争导致经济增长的就业效应不足,收入和消费水平下降,不利于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
影响居民消费预期因素除了居民收入外,还体现在居民负债方面。近年来中国居民储蓄净额不断增高,截至2020年底,我国住户居民存款总额达到93.44万亿元,人均存款6.6万元,但储蓄率却出现了下降态势。2020年国民储蓄率为44.2%,虽然仍然高于大多数国家,但比2008年还是下降了8%。我国国民储蓄率不断下降的同时住户部门杠杆率持续上升,居民负债参与率偏高。据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1)》数据显示,住户部门杠杆率由2008年末的18.2%上升到2019年末的65.1%,年均增长4.3个百分点。2020年,我国住户部门杠杆率比上年高7.4个百分点,增幅比2008—2019年年均增幅高3.1个百分点。近几年住户部门债务增长已有所遏制,总体呈放缓态势,2020年住户部门债务增长14.6%,增速已连续三年净下降,但是城镇居民家庭负债参与率仍处于高位。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的调查,城镇居民家庭负债参与率高达56.5%,并且负债最高的20%家庭占总样本家庭债务的61.4%;房贷是城镇居民家庭负债的主要构成,占家庭总负债的75.9%。(9)中国人民银行调查统计司《城镇居民家庭资产负债》调查课题组:《2019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资产负债情况调查》,北京: 中国人民银行2020年。过高的负债必然影响抑制居民的消费预期,对打通国内大循环的消费堵点十分不利。
2.中等收入群体规模有限,高收入群体财产增加过快
从居民收入分配格局看,目前低收入群体增长较快,但绝对数量大,且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增长缓慢,还有待提升。“金字塔形”收入分配格局似乎并没有转向理想的“橄榄形”,而可能是转变为“葫芦形”。(10)陈宗胜:《试论从普遍贫穷迈向共同富裕的中国道路与经验——改革开放以来分配激励体制改革与收入差别轨迹及分配格局变动》,《南开经济研究》2020年第6期。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20》数据,全国家庭户样本五等分中,低收入组、中间偏下收入组、中间收入组占全部户数比重的60%,其中中间收入组每月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为2083元,其他两组收入水平更是低于2000元。低收入群体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现状严重制约了中国整体消费规模的扩张,如果大多数人长期处于低收入状态则意味着整体国民的购买力处于较低水平,不利于扎实推动共同富裕取得实质性进展。
此外,近年来出现了高、低收入群体财产增加较快的新动向。数据显示,按城镇居民五等分组,2019年最高收入组增长8.0%,中间收入组增长7.6%,最低收入组增长8.1%,(11)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就业收入分配和消费司、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中国居民收入分配年度报告(2020)》,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第20页。中间收入组增长速度慢于高、低收入组。从各阶层的资产绝对值看,如果将家庭总资产由低到高分为六组,最高10%家庭的总资产占比为47.5%,最低20%家庭所拥有的资产仅占全部样本家庭资产的2.6%。(12)中国人民银行调查统计司《城镇居民家庭资产负债》调查课题组:《2019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资产负债情况调查》,北京: 中国人民银行2020年。《胡润2020全球富豪榜》资料显示,虽然在财富总额方面,美国富豪比中国多了6.587万亿美元,但中国的十亿美元级富豪有799位,比美国还多173个。富人财产的过快增长并不能带来消费的同步增长,因为穷人收入低消费少,中等收入群体虽有积累但倾向于储蓄不敢消费,富人虽然资产净值高但消费比例低,在实体经济萎缩的情况下更倾向于金融和地产领域的投资,这往往催生了资产价格的泡沫,对促进消费增长十分不利。
3.劳动报酬增长缓慢,部分垄断行业利润增长过快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劳动报酬总量呈现上升态势,但劳动报酬占国民收入比重份额自2000年长期徘徊在50%以下。党的十八大以来,劳动报酬占比有所提升,从2008年的47.01%提高到2018年的51.75%,但是劳动报酬增长率仍低于国民收入增长率,2017年劳动报酬的增长率为9.76%,低于国民收入11.42%的增长。劳动者报酬增长缓慢必然制约居民的消费增长,与共同富裕的目标背道而驰,加快推动劳动报酬增长势在必行。
劳动报酬增长态势与中国发展模式的演进密切相关。改革开放初期,资本和技术相对稀缺,劳动要素投入是主要的经济增长动力,随着资本密集型为主的工业化的推进,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劳动报酬增速必然小于劳动生产率增速。生产方式决定分配方式,经济增长如果依赖资本要素推动,收入分配格局必然偏向于资本。(13)蔡昉、张车伟等:《中国收入分配问题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235页。作为世界加工厂的中国,其要素禀赋的比较优势是规模巨大、缺乏专业技能的低端劳动力,可替代性强,竞争激烈,在廉价劳动力供给过剩、劳动者群体普遍缺乏工资议价能力的情况下,劳动者在分配关系中处于弱势地位,资本控制收益分配权的能力不断强化,直接挤占了劳动者报酬,结果是货币资本所有者与人力资本所有者之间的利益分配机制不平衡,出现了资本超分配和劳动者的报酬索取权被削弱的情况。
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最低工资标准的提高,工资增长有所加快,资本报酬份额则呈现相对稳定的状态。2012年,全国资本报酬总额为164 299亿元,占当年GDP的30.5%。2018年,全国资本报酬总额为273 534亿元,占当年GDP的30.4%。(14)张车伟、赵文:《国民收入分配形势分析及建议》,《经济学动态》2020年第6期。资本报酬份额虽然一直稳定在30%左右,但在部分领域资本利润明显增长过快,主要体现在一些行政性垄断和市场性垄断特征明显的行业,如金融和互联网行业。由于存在行业进入壁垒,金融业的利润明显高于平均水平。Wind数据显示,2020年全部A股公司实现净利润近4万亿元,其中38家上市银行贡献净利润1.69万亿元,占比为40%左右。此外,政府监管缺位导致互联网金融资本的无序扩张也是一个例证,在这方面加强国家干预十分必要。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增长表现突出,增长动力主要来源于资本和劳动两种生产要素增量的推动,而资本要素是重要推动力,经过多年的招商引资和资本积累,资本投入贡献率一度高达60%。资本的不断投入给经济带来了充分的活力,但是资本流向还是出现了诸多问题,资本供给结构扭曲,表现为生产性与民生性资本供给错配明显,基础设施等硬件投资成绩显著,但教育医疗、公共住房和基础研究等领域却存在短板,供给不足,如教育投入占GDP的 4%,基础研究投入占比为5%,提升空间巨大。公共品供给与消费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公共品供给有一定的收入分配效应,继而对消费产生挤出挤入效应。当教育医疗等公共产品供给不足,居民必然增加相关支出,对居民消费产生挤出效应,消费空间被压缩;当公共品价格免费或较低时,居民必然减少相关支出,这相当于居民的实际可支配收入增加,进而带来其他消费品的需求。公共品供给不平衡还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代际流动性,形成低收入家庭—低教育投资—低人力资本的恶性循环,这样就使分配差距扩展到了时间维度,压缩年轻人的未来消费空间。因此,增加公共品供给,必然有利于改善居民消费预期,提高居民消费倾向,进而促进消费的增长。
近年来由于教育、住房等领域的不平等加剧,中低收入阶层教育和住房支出负荷过大,严重透支了未来。从教育领域看,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教育高速扩张的同时,也伴随着教育鸿沟不断扩大。调查显示国内某名牌大学农村生源比已经降为10%以下,寒门子弟接受优质高等教育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嫌贫爱富”的制度性歧视必然导致教育不平等加剧,整个社会的收入流动性减弱,居民消费潜力得不到激发,国内大循环的畅通必然受阻。教育不平等的加剧与教育资源配置方式出现结构性偏差密切相关。教育市场化倾向必然导致教育不平等,如有能力购买学区房的家庭的子女才有机会接受优质的义务教育,这实际上是一种市场经济应用于公共教育领域的制度安排;校外教育培训开支也在不断增加,导致中低收入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总支出比重过大,日益吞噬着普通家庭的收入,而内卷化的恶性竞争也背离了教育的自身发展规律,不利于人才的培养。当前开展的教育“双减”措施将会减轻居民教育成本,对提高居民消费率会产生一定的促进作用。
影响居民消费扩大的突出方面还体现在住房领域。当下高昂的住房价格对消费的挤压尤其是居民消费预期的负面影响巨大。由于中国房地产业实行的双轨制,即在土地开发阶段实行市场经济的办法,而在住房销售阶段实行的是宏观调控的办法,造成了住房定价机制的失衡。房地产的发展带来的财富增值实际上只是属于少数人,即那些在早期有能力动用杠杆购买房产的居民,这部分群体率先成为高净值人群,而在房价不断上涨之后购买的群体实际上因为过高的借贷成本,已经成为房价上涨的接盘者,随之而来的就是过高的居住成本带来的消费紧缩和生活水平的下降。另外,部分城市居高不下的房价收入比导致了居民的过高生活成本,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有待进一步提升。上海易居房地产研究院发布的《2020年全国房价收入比报告》显示,2020年全国商品住宅房价收入比为9.2。就整体而言,这一数字尚在可控范围内,但一二线城市房价收入比不容乐观,一线城市如北上广深房价收入比在30倍以上,深圳达到了惊人的48倍。高房价对不同群体的影响机制不同,但对消费的负面影响是客观存在的,对中低收入群体尤其是年轻人而言,高房价让他们承担过高的贷款,势必挤压当期消费,而对高净值人群来讲,一旦出现房价下降将导致“财富幻觉”的破灭,同样会对这一群体的消费预期产生消极影响。教育住房等领域关系民生福祉,扎实推动共同富裕,必然要求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今后应在发展中更加注重社会保障体系的建设,更加注重人民群众的基本生存需要,不断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让改革发展的成果更多地惠及最基层的广大人民群众。
回顾中国自 1978年以来的经济发展历程,改革实际上是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源动力。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的“改革开放”方略实际上就是持续不断推进制度创新。构建双循环发展格局,提升居民收入和消费水平,扎实推动共同富裕,依然要从体制构建和制度创新着手,通过深化改革来排除国内大循环通道的障碍,继而推动共同富裕的目标早日实现。
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要求居民收入的增长高于国民收入的增长,把按劳分配的原则真正贯彻到位,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第一,对发展相对滞后地区,应注重内生发展能力的培养,大力提升区域自身发展动能。这就要从人才、营商环境等方面下功夫,如针对落后地区的人才流失情况,要加大中央政府的转移支付,出台有吸引力的定向优惠政策;在营商环境不佳的地区,加大力度深化改革,提高政府服务意识,树立双赢思想,提升区域招商吸引力和创新能力。第二,对中低收入劳动者而言,实现共同富裕,从长期看要提高居民收入,必须赋能劳动者,提升人口素质,提高人力资源水平,重点在于发展教育。要尊重教育科研的自身规律,积极推动教育高质量发展,强化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机制,防止教育资源过度集中。同时拓展职业教育培训的形式,尝试开办农民工夜校,提升其基本文化素质和劳动技能等。第三,要保证不同群体、不同行业、不同经济主体平等的发展机会和权利,这就要求要消除各种歧视性制度安排,实现包容性增长。只有赋予市场主体的平等参与权,消除既得利益者的特权,才能让国内大循环在公平公正的社会环境里有效畅通,真正形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自由平等的“来来往往”;只有通过限制垄断和加强法律监管,遏制分配差距的扩大趋势,才能提升整体的国民收入,也才有可能真正扎实推动共同富裕。
扎实推动共同富裕,在做大蛋糕的基础上分好蛋糕,要求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加大再分配政策调整力度,重塑符合新发展阶段要求的分配关系。国际经验表明,初次分配经过再分配调整,收入分配差距能够得到有效控制。欧盟成员国市场收入的基尼系数为 0.443,在社会保障的作用下,这些国家的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数降为 0.29。从下降幅度来看,欧盟成员国政府社会保障政策使得其基尼系数的平均值下降了40%。(15)宋晓梧:《深化收入分配改革,促进国内经济循环》,《经济与管理研究》2021年第2期。相比之下,美国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共和党执政期间由于实施了给富人减税,取消针对穷人的福利项目等措施,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目前中国的再分配政策对缩小收入差距发挥了一定作用,数据显示社会保障政策使基尼系数的平均值下降了12.3%,距离欧盟成员国的调节效果尚有距离,再分配政策力度还有待加强。
当前,在再分配中,税收、社保等制度安排还有待进一步优化。第一,从税收角度看,部分税收制度还存在一些制约推动共同富裕的不合理安排。如个人所得税占比仍然较低,2019年只有6.6%,不仅远低于发达国家,也低于新兴经济体和转型经济体,应在稳定个税起征点的基础上加大个税的累进效应。第二,提高财产性收入纳税比重。当前工资性收入征税占比过大,财产性收入占比过低,应针对共同富裕战略目标进一步加大税制改革,逐步开征房产税,加大资本利得税的征收比例。第三,完善适度高效的社会保障体系,提高社会保障的均等化。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增长,全社会保障的覆盖面和保障质量都有了很大提升,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市场经济带来的分配差距,促进了共同富裕,但是增长较GDP增速还有较大差距,仍有进一步提升空间。2019年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待遇领取人数为12 310万人,人均养老保险待遇为3332.5元,2020年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待遇领取人数增加了452万人,但是人均养老保险待遇只提升了17.5元。另外,多年来国家财政对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补助量,无论从总量还是人均看,都显著高于对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补助,其中老年居民的平均基本养老金仅为退休职工平均基本养老金的 1/20 左右。(16)何文炯、潘旭华:《基于共同富裕的社会保障制度深化改革》,《江淮论坛》2021年第3期。因此,为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要继续完善适度的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相适应的社会保障机制,在提高整体保障质量和水平的基础上提高社会保障的均等化。
三次分配是在道德力量的作用下,通过个人资源捐赠而进行的分配。(17)厉以宁:《股份制与现代市场经济》,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7页。慈善捐赠事业属于三次分配,具有正向分配效应,对缩小收入差距,促进社会流动性,实现共享发展具有重要作用。目前由于文化、法律等方面的因素,三次分配对收入分配的调节作用有限,主要表现为慈善捐赠规模偏小,慈善机构数量虽多,但筹款能力弱;参与慈善的主体以企业为主,个人参与积极性并不高。(18)苏京春:《论中国中等收入阶段的收入分配》,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21页。《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20)》显示,2019年中国社会捐赠总额为1330亿元,慈善捐赠总额占 GDP 的比重仅为0.1%左右,与西方发达国家尚有差距。三次分配调节作用发挥不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税收的激励机制设计不完善,缺失遗产税等税收制度安排。遗产税不仅可以提升国家财政收入,而且避免了“继承王朝”的形成,有利于提高资源的配置效率;另一方面,慈善捐赠的法律制度不健全,如信托法等相关法律法规的细节性制度安排缺失、捐赠透明度不高等。今后应增强先富群体的社会责任意识,重视发挥对慈善捐赠的制度激励设计,健全相关法律制度,增加信托法等法律的可操作性规定,并加快推出遗产税等。当然,三次分配的制度设计还应遵循以下原则:第一,第三次分配的基础性制度安排要与初次分配、再分配制度配套协调;第二,应坚持第三次分配的非强制性;第三,重点发挥第三次分配对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有益补充作用。(19)江亚洲、郁建兴:《第三次分配推动共同富裕的作用与机制》,《浙江社会科学》2021年第9期。
扎实推动共同富裕,需要不断扩大中等收入群体的规模和提高收入水平。虽然中国有十四亿人口的巨大消费潜力,但是真正有消费潜力的中等收入群体规模还不是很大,而这一群体的规模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整体发展水平和长期稳定性。当前中等收入群体在住房、医疗、教育、养老等高生活成本的压制下消费潜力尚未全部挖掘,有待进一步释放。为了防止这一群体的萎缩,必须在保障低收入群体的基本收入水平、合理合法限制高收入群体的收入膨胀的基础上,着力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最终形成纺锤形收入分配格局。
在具体制度安排上,应逐步完善薪酬形成机制,充分发挥职工持股制度的激励效应。要提高劳动者参与资本收益分配的资格和权利,并逐步提升驾驭资本的能力,为未来成为资本的主人创设制度条件和空间。作为市场主体的劳动者,一旦成为生产资料的占有者,实际上就具备了分享经济增长成果的条件,也就解决了市场经济中的地位平等问题,有利于激发劳动者创造财富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此外,当前对职业经理人持股的激励制度设计比较普遍,但对企业员工持股制度安排尚显不足。员工持股制度是从根本上扎实推动共同富裕的具体制度创新,一方面能够发挥职工持股制度的激励效应,提高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对做大蛋糕有好处;另一方面劳动者能够分享改革发展的成果,真正实现藏富于民,有利于分好蛋糕。华为公司的员工持股制度具有一定的示范效应,有效地缓解了企业利润分配的资本偏向,应予逐步推广。
由于不同个体不同地区的要素禀赋天然不同,市场经济本身带有天然的不公平,收入差距和财产不平等不可能依赖市场经济自身去矫正,要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通过体制机制创新,有针对性调整战略目标,在高质量发展中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这就要求政府的角色、职能和战略都要重新定位:首先,避免政府扮演“裁判员和运动员”的双重角色,专注于发挥好市场监管者和公平分配者的职能。其次,推动从“重基本建设、轻人力资本投资和公共服务”的单向增长型政府转向“重教育科技、重民生建设和公共服务”的全面发展型政府,以巨大的政治勇气和战略魄力推行强制性制度变迁,如在教育、医疗、住房等具有公共品性质的民生领域,政府就要充分发挥主体作用,减少公共品的过度市场依赖,减少日趋饱和且缺乏效率的基础设施投资,进一步推动政府财政收入向民生等公共服务领域倾斜。第三,从注重短期宏观调控的经济效应逐步转向推进具有长期价值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此外,针对共富战略目标推出的各项政策举措,要加大民主议程的设置,认真倾听人民的呼声,真正反映群众的需求,提高相关政策的有效性和透明度;同时,加强贫富差距动态监测,设置反映城乡居民生活水平综合指数,强化共同富裕目标约束。(20)郑志国:《共同富裕的制度设计与安排》,《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9期。
共同富裕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事业,只有让各项富民政策真正贯彻落实,扎实推动共同富裕必然能取得实质性进展,要以更大的勇气和决心,上下一心,团结一致,采用渐进式方式,使各项政策真正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共同富裕的目标必然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