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马藏族服饰的形态特征与美学意蕴

2021-12-22 22:09龚美迪田炳英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民族服饰腰带白马

龚美迪,田炳英

(绵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四川绵阳 621000)

如今,在四川盆地西北部汉、藏、羌族交界地域居住着一万多的“白马人”(费孝通先生在文章《关于我国民族的识别问题》中提到过“平武藏人”即“白马人”[1]),其主要分布在川甘两省交界的白水江和博峪河流域,北靠秦岭,西南面接横断山脉,东面与米仓山接壤,处于青藏高原边缘,海拔1 000米至3 000米的半山腰上。正是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客观条件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民族间融合的个体进程,使得白马藏族自身的民族遗属至今保存相对完整。笔者在前期调研中发现,就服饰、语言、音乐、建筑、礼仪、宗教等方面,白马人都存在其区别于周边民族如羌族、嘉绒藏族的明显特征,保持着民族形态相对的独立性。服饰,作为一个古老民族文化形态最直接的视觉载体,是民族精神最细腻的审美表达。白马藏族服饰所涵盖的内容较多,本文主要结合其服饰的结构制式、色彩体系、装饰元素等外在形式,揭示出白马藏族服饰的审美特征和美学价值,探讨其服饰文化在现代语境下得以传承的探索性应用。

一、白马藏族服饰的文化背景

近几十年来,在绚丽多彩的世界文化与传统汉文化的冲击下,我国许多珍贵的少数民族民俗文化呈现出逐渐衰退或消亡的发展趋势,究其原因主要体现在各族传统民俗文化赖以生存的社会生态发生了巨变,进而构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文化的生态要素面临消失或不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的境地。在当前“非遗保护”语境下我国少数民族的服饰文化日益引起了人们的关注。费孝通先生曾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正因为各民族多元文化的共同构建,才使得中华民族文化宝库博大精深且具有永恒的生命力。

白马藏族,俗称“白马人”,是一个具有悠远历史与独特人文风情的少数民族。由于特殊地理位置、经济条件和文化发展状况,白马藏族的民俗文化基本保留着淳朴的原生态特征,尤以服饰文化最为直观。由于服饰实物不易长期保存的特殊性以及一些持有者对于传统服饰(包括史籍文献)保护的观念淡薄,目前所能考究到最早的白马藏族服饰可追溯到清代晚期。据清代乾隆年间编撰的《皇清职贡图》中对文县番民“男戴毡帽,上插鸡翎;妇女以布抹额,杂缀珠石,衣五色竭布缘边衣”[2]314-315的记述可见,当下白马人的服饰依然保持着清代以来一贯的基本样式。该民族服饰追溯至晚清大致可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晚清至1949年以前,这一时期的服饰基本保留了本民族服饰最古老的形态特征,例如面料多采用麻布或褐子(一种羊毛织物),以少量刺绣和丝绸作为局部装饰图案,且图案内容与格式相对固定;第二阶段,1949年到20世纪70年代末,由于受到特殊社会政治与时代因素等影响,白马人的服饰生态悄然发生变化,主要体现在大批量地采用现代化机器生产的棉布作为面料,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服饰的结构制式仍基本固定;第三阶段,20世纪70年代末至今,随着经济发展、交通便利和民族间交融加深,白马人在保持其民族服饰基本结构的基础上又发生了巨大改变,例如面料开始选用现代的呢子、丝绸和毛料,机械化生产也涵盖了例如装饰构件更为丰富的内容。这一阶段的服饰审美在现代化环境下已然加入了时代的气息。

服饰的形成与发展过程标志了一个民族从蒙昧走向文明的历程。白马藏族特殊的生存环境和悠久的社会文化发展造就了迤逦多姿的服饰文化,其蕴含的丰富美学元素堪称民族服饰之瑰宝,值得研究与探寻。

二、白马藏族服饰的审美特征

“天上的月亮明又亮,寨子的姑娘多漂亮,爱跳的小伙快来跳,会唱的姑娘快来唱。小伙子头上戴什么,姑娘们头上戴什么,小伙头上戴沙嘎,姑娘们头上系鱼排。沙嘎顶上插什么,鱼排上面系什么,沙嘎顶上插羽毛,鱼排上面系珍珠。羽毛随风飘起来,鱼排珍珠放光彩,良辰吉日这一天,白马山寨乐无边。”这首流传至今的民间歌谣生动地表现出白马人热情洋溢的民族个性,同时也朴素地记录着这一民族男女服饰的传统搭配。一个民族的文化是不断发展的,但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根本的、不变的东西以多种形式作为载体,彰显出了自身传统而独特的审美意趣。

(一)契合人体工学的制式美

白马藏族有语言无文字,人们记事全靠口口相传,因此民族文化精神载以多彩精美的传统服饰沉淀下来,堪称一部写在身上的“史书”。白马人传统服饰主要可分为男装和女装两大类。日常生活中,白马男性多以头戴沙嘎帽,身着粗布衫、宽腰大裆裤子,系黑腰带,裹腿,足登麻鞋的形象出现。男装整体简洁明快,少有配饰。相较而言,白马女性服饰更为复杂,装束类型多样,除了最基本的百褶衣形制的长衫外,还包括了沙嘎帽、鱼骨牌头饰、鱼骨牌胸饰、坎肩、短衫、腰带、绣花鞋以及荷包、首饰等其它配饰。

自清代以来虽经过了三百余年的历史演变,但无论男装还是女装,白马藏族服饰的衣身结构一直保持未变,甚至连一些图案的装饰格式都沿袭至今。白马人的主打衣是一件上下连属制长衫,女装为连身百褶衣,被称作“祥马”;男装是连身长袍,被称为“春纳”。男女长衫均采用直线型平面结构,对称裁剪,无扣,以绳带系结,对人体体型和尺寸没有严格限制。以其秋冬季长衫为例,造型宽大,对称直襟,交领右衽,可以看出白马人在服饰上十分看重线条的流畅感,局部用以立体工艺点缀,对其服饰整体外观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女装“祥马”长及脚踝,用手工编织的彩色毛线几何花纹腰带束紧,腰带束位较高,使得下裙部分占据大部,从视觉上起到了拉长下身的效果,体现出女性形象的庄重与高雅,从侧面或背面来看更能体现出女性婀娜的曲线美。而男装“春纳”下摆长度通常长至脚踝,在劳作时,男子会把长袍提拉之后用腰带束起,形成上身宽松、下摆变为到膝盖偏下的长度,并在内搭长裤的脚踝至膝盖下方这一截用麻质绑腿(白马语称为“斯喱业吉”)束紧,整体上给人极富运动感。

白马男女着装形制都属于上衣下裳连属制,但为何会给人以不同的美感呢?这里关系到一个视觉中心的问题:女子宽腰带系于中腰偏上(腰带宽度可达22cm),腰带上缘直抵下胸围线,胸前搭配的洁白鱼骨牌,与彩色服装形成明显反差,自然形成的中心焦点吸引着人们注意力,加之服装下摆简洁流畅的线条,错落对比,整体形象给人上小下大的视觉效果,使女子在宽大下装的陪衬下显得异常端庄。而男子腰带一般束于中腰偏下的位置,基本将人体上下等分,整体给人一种“T”型造型,尤其是男子在劳作时的装束,视觉上增强了男性的沉稳和力量感。由此可见,契合人体工学的制式美是该民族服饰形态重要的特征之一,充分考虑到了人体和服饰间的协调性和舒适度,彰显出一种朴素实用的设计美感,使人、服饰和环境的配合达到最优状态。而随着时代的进一步发展,这一特征所蕴含的美学价值也将愈发重要。

(二)彰显民族特征的色彩美

阿恩海姆说,色彩能够表现感情,能让人产生不同的联想和感受[3]13。人与自然是互相装饰、相互依存的。色彩是最敏感的有形元素,尤其是白马人这种艳丽和谐的色彩搭配。他们在服饰色彩上大胆而巧妙的搭配组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民族个性。

白马藏族崇尚青、白、红三色,其服饰色彩搭配,归结起来有如下三个特点:一是色彩搭配丰富,同时主色调突出。女装主色调以红色为主,再衬托以雪白鱼骨牌颈饰和沙嘎帽;男装秋冬以深色、春夏以米色等浅色为主体,再配以红色长腰带加以色彩点缀,同时还会搭配铜腰带以及荷包等配件,既丰富了整体色彩层次,又符合山区人们日常生活的实用需求。二是色块的有序排列,形成节奏、韵律的形式美。此特征在女装上体现尤为明显,白马女子着装的色彩采用对比色排列为主,同时会辅助多色系排列和同色彩系排列。这种形式有点类似于古代的“水田衣”,最明显体现在服装衣袖、衣领、百褶衣的衣摆等部位。三是使用强烈对比色,没有彩色、黑白的中性色,整体色彩给人感觉生动又和谐,如百褶衣上间隔使用红色和绿色条纹,在领子部位又会采用黑白波点的纹样面料,透露出白马人对于色彩的独到认识与灵活使用。

人类的社会实践证明:哪里有人的生活,哪里就会有对于美的创造活动。白马藏族服饰绚丽独特的色彩运用,便是历代白马人践行生活美的创造活动成果,展现出白马藏族自我的生活情怀和生活追求。俗语道“远看颜色近看花”,白马人傍山而居,选用的服饰色彩纯度很高,近乎原色,且他们在色彩搭配上也喜用对比色。明快艳丽的饱和色或许跟他们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单调而寂寞的高山生活也需要这些鲜纯的色彩来装点。

(三)崇尚万物生灵的自然美

对于自然的敬畏是白马藏族原始信仰里最重要的审美理念,诸如天地日月、山河树木等崇拜意象最终被物化表现在白马藏族民族服饰的纹样与配饰方面。纹样题材多为表达人民对美好生活的企盼和对大自然的崇敬,纹样构成同时也透露出现代图案的美学理念,分析其传统图案集中体现在:抽象性和具象性的有机结合,同时又以抽象特征更为明显。以女装长衫外的坎肩为例,服装背后的图案通过点、线、面的穿插组合,产生了变化丰富、对比协调的形式感,具有鲜明的构成意味。这些抽象的几何图案又采用了传统的刺绣工艺,把具象的动物、植物花卉等形象装饰进去,将无机的几何图形与有机纹样进行巧妙拼贴与肌理对比,不仅丰富了整体画面的装饰性,也增进了图案本身的层次感。

另一方面,白马人的配饰式样别致,种类繁多,多以天然材料为主。例如白马人视为最神圣的沙嘎帽,取材于羊毛、黄豆粉以及白鸡的尾羽;还有贝类制成的胸饰、头饰、耳环等;另外男子腰间的火镰、铜腰带等饰品雕饰也十分精致,有的甚至会用红珊瑚珠加以点缀。服装配饰的另一特征是多样搭配的统一,常见的饰品形状多为圆形或方形。例如沙嘎帽的正圆造型;白马女子主要的配饰鱼骨牌,作为头饰或耳环时会被打磨成圆形,佩戴于胸前时却又被切割为长方形;另外男子的铜腰带也是以方形单位进行有序排列。笔者认为,这些都与白马藏族对于自然神的原始崇拜有关,是对天圆地方的古朴诠释。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随着汉民族等其他民族文化的渗入,传统的手工缝制慢慢被机械所替代,但像沙嘎帽、女装手工编织腰带等传统特色配饰依然沿用着最古老的制作手段,工序相当复杂。有些配饰甚至是代代相传留下来的,比如白马寨扒昔加的田旭仕修老人的铜腰带和火镰,更是已有几百年历史。自然审美的内在生命力,使其服饰的装饰意味充满了诗意。这不仅体现出该民族服饰装饰因素的高度成熟,而且不同程度地承载了这一民族深层的生态意识和原始美感。

从上述三个层面来看,白马藏族服饰的审美特征是契合人体工学的制式美,是彰显遗族特征的色彩美,是崇尚万物生灵的自然美。白马藏族服饰美,还在于那些创作与制作服饰的白马女性,虽然她们不懂何为美学,但却将自己对于生活最真切的感悟抒写成浓烈而深沉的民族情怀。

三、白马藏族服饰文化的传承考量

中国各民族传统服饰所蕴含的独特美学意蕴,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与社会因素的交融、时代审美的碰撞,最终孕育和发展成一个博大精深的民族服饰文化审美体系。正如费孝通先生对民族服饰的独到见解:“服饰成为亲属、权力、宗教等社会制度的构成部分,更发展成了表现美感的艺术品,显示出民族精神更活动的创造力。”[4]白马藏族服饰是当地少数民族在高山之上、与世隔绝的环境下长期形成的审美结晶,所彰显出的制式美、色彩美与自然美不止体现出白马人日益丰富的物质文明,同时也传达出更为深层的文化寓意,是中华民族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为传承与发展璀璨而独特的白马文化,绵阳市人民政府于2020年3月16日印发了有关《白马文化传承发展专项行动方案(2020-2025年)》的通知,提到将致力于打造“白马西羌·民族风情”文旅精品线路建设,加大推动白马文化向外传播,同时进一步明确“保护为主、抢救为先、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思想路线。

当今世界,民族风服饰已然成为了时装界的宠儿,我们可以尝试着在保留白马藏族民族特色的基础上,进一步地对其服饰设计加以创新和结构改良,以使其能够更好地适应新时代人们审美观念的发展和改变。例如,可以吸取旗袍改良的成功经验,尽可能地在不改变白马人服饰基本形态的基础上,对其内部结构进行立体化调整;或是运用立体剪裁方法,使得服饰图案的设计更加重视意象化的表现;或是延续白马人对于色彩生态美的审美认知,将多元化的时尚元素加以整合;又或是运用新面料、新工艺设计出既满足当下生活活动需要,又符合时代审美的新民族服饰。在我国当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推进乡村振兴的大势下,诸如此类的探索性应用不仅是白马藏族民族服饰改良与创新的有效思路,更是我国少数民族民俗瑰宝得以传承的一个思考方向。

四、结语

服饰是一个民族最为传统而稳固的文化符号。白马藏族服饰不仅具有独特的民族文化特性,也是其与其他民族间区别与认同的重要标志。人类文化的发展是恒定不变的,只有保持自身民族的纯粹性,珍视世代流传下来的民俗文化,才是立足世界优秀文化的根本举措。由于服饰不易保存的特性以及一些服饰持有者对传统服饰保存的观念淡薄,很多文物级的服饰正在慢慢流失。因此,对于白马藏族服饰审美文化的研究还需加紧和继续。谨借此文,希望更多学者参与到对白马藏族服饰审美文化的研究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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