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9世纪清代外销扇的图案叙事类型

李新园

Li Xinyuan

中国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00

China Academy of Arts School of Design and Art, Hangzhou Zhejiang 310000

在清代中西贸易和文化交流进程中，器物文化上的装饰图案作为表达东方景象、传达社会风俗和传播中国文化的重要媒介，与当时文字资料并驾齐驱，是最基本的文化叙事媒介之一。视觉图案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中生成的，视觉图案的题材不同、表达媒介和载体不同，各有差异，但从叙事类型的角度分析研究值得思考。清代外销扇从十七世纪前后开始传入欧洲，在十八世纪前后的流行到风靡，十九世纪末开始慢慢淡出。在中西文化地域上的差异，通过视觉图案淋漓尽致地反应在外销扇上，本人尝试从叙事学的分层叙事理论和叙事模式理论出发对外销扇的丰富且多元的视觉图案题材做类型分析。

据叙事性强弱的情节特征，从叙事学的故事叙述分层理论将外销扇图案的主题分为显现叙事表达和隐性叙事表达两个层面。显现的叙事是指具有一定的明显性，不需要共同的文化语境可以直观地解读图案，可以让使用者和消费者通过器物视觉上直观地理解外销扇的图案题材内容。它具有人、事、物、场方面的纪实特征。隐性叙事是在表象题材之下的故事情节，隐性叙事是相对隐而不语、藏而不露的，比较含蓄和隐喻的表达方式。郭伟指出，从视觉上图案隐喻是将某物视为另一物和意义的转换，只不过，这一转换的完成是以符号化的图案为载体的1，隐性的图案叙事类型与中国传统吉祥图案更为相似，都有符号化的寓意特征。隐性的叙事图案具有较强的间接性和寓意性，它需要具有一定共同的文化背景和语境中才能解读。

一、世俗风情:显性叙事

“显现的叙事是指具有一定的明显性，不需要共同的文化语境可以直观地解读图案，可以让消费者通过器物直观地来理解扇面的图案题材内容。它具有人、事、物、场方面的纪实特征。”是以显性的人事物场景母题原形组合题材而构成的具有情节性的叙事图案，其叙事目的是在表达某个活动情节、某个纪实事件或某个生活场景等，因此在显现叙事的外销扇图案题材类型的表达上，往往常见一些经典的人物形象、有定格的人物瞬间动态图案、凝固的场景图案等或者是多个经典人物形象图案、人物活动时的瞬间动态图案和凝固的情节性事件及场景等多个图案画面的组合。有学者研究民俗图像时认为根据民俗故事和民俗事件以及动作，归纳出单一事象叙事和瞬间的选择，这也是基于图案绘制的工匠们选取“最富于表达性的那一顷刻间”，其中就包含截取最经典的一时刻进行描绘，选取一般性时刻进行描绘，以及选取“象征性瞬间”进行描绘2。与清代社会风俗盛行的风俗画不同，外销扇为欧洲消费者而存在，文化语意的解读有所不同，为此外销扇上的图案题材具有更直观表现的显性叙事特征，这一类型可细分为一般情节性母题场景叙事类型、系列性情节的场景叙事类型和多个系列的情节场景叙事并列组合类型。

（一）一般情节性母题场景叙事

在描绘外销扇的图案时，工匠们为了更具有情节性的母题内容会选择有人物形象和情节的题材描绘，这显然能更让欧洲的消费者们直观地阅读和理解。比如“渔家乐”主题情节的母题（图1）3，描绘了两个渔民在船上撒网的情景，这个一般情节性就是农俗物质生产活动的瞬间景象，主要描绘渔夫们的劳动和生活情节为内容。渔夫们(人)在湖泊(场景)的船上(物)撒网捕鱼(事)这一情节直接且完整地表述了清代渔夫们的活动形象，直观地表达了叙事母题。虽不能够让欧洲消费者产生想象，但是图案题材的叙事内容最直观，信息量最大，因而对信息的传播也最有利。“渔家乐”主题还有小鱼垂钓、渔舟唱晚等一般性情节母题叙事。诸如这一叙事类型的外销扇图案题材还有“牧牛”“养蚕”“耕织”“狩猎”和“仕女”等。为此在这一类题材内容又可以细分：“岁时节日”“娱乐休闲”“物质生产”“物质生活”和“信仰礼仪”等。一般情节性的叙事图案注重场景的空间构图和布局，有些仅有场景或仅有人物动态的情节母题，虽然比较直观但是叙事性较弱（图2）4，只有在人事物场这几个因素都含括的情况下，叙事性相对更强，同时还充满了生活趣味，是外销扇图案中比较受欢迎的叙事内容。

图1

图2

（二）系列性情节的场景叙事

系列性情节的场景类型外销扇图案的叙事方式较一般情节性母题叙事具有更系列化和完整性的特征，往往会以一个事件或者活动题材叙事的某一个情节为图案中心，并把其他一系列的相关情节和场景融合在一个外销扇的画面图案里，图案上的场景之间并不是按事件逻辑设计的，更多是基于同一叙事题材，为了丰富图案的情节内容，但是使用者和消费者似乎也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某种逻辑。系列性情节的场景类型其实具有更强的叙事性，虽然没有严格的时间发展逻辑，但视觉层面图案的完整度比一般动态情节画面更有一个完整的叙事过程。如“休闲娱乐的田园场景”（见图3）描绘了仕女婴戏的题材图案，左边两个婴孩和一个仕女在逗趣一只鸟，右侧三位仕女围成一圈在打趣闲聊，虽是两个小场景，但两者共同置于户外田园的场域下，是一组典型的休闲娱乐的系列情节类型“神话故事的全景场景”“巡游狩猎的刀马场景”，“官邸生活的庭院场景”(图4)，这些都描绘了一个具有多情节且在同一场景或场域内表达题材母题，较完整地完成了外销扇上叙事图案的过程。

图3

图4

（三）多个系列性情节场景的并列组合

在多个情节和母题叙事的图案内容中，外销扇的制作工匠们突破了时间的界限，把多个不同镜头的动态情节截取出来表现，运用图案的骨骼组合设计构图，将这些原本不属于同一个画面题材的叙事情节展示在同一把外销扇图案上。这些不同题材情节的场景组合在一起，通过呼应相关元素连贯设计在一个画面上，整体性不言而喻。同时也会让使用者和观赏者对这类丰富且多情节的叙事图案画面产生视觉上的联想，会产生让他们去阅读和理解的感受和兴趣，进而完成多情节题材图案并列的叙事过程。

这一类型也是外销扇中最常见的叙事类型，工匠们有主动性地选择绘制消费者们喜爱的内容，足以可见这类多情节并列的叙事图案是成功引起了使用者们的兴趣，并愿意去完成这一叙事过程。虽然它的叙事图案多是不具有严谨时间序列的情节，但是在画面上能产生视觉上的想象空间，有大量的信息供使用者们去串联和想象。多情节并列的叙事类型中还有充当骨骼去完成这一共时性图案题材的元素，常用的骨骼元素有“开光式”有三个开光骨骼将三个小场景图案内容组合设计在一个画面上，“纹章式”“庭院围墙式”“吉祥符号”“植物场景”描绘了官员巡游、渔樵耕读、庭院仕女三个系列主题故事，并通过植物场景的骨骼元素连接全场景叙事、“山水场景”等，这些具有程式化特征的骨骼把具有情节性的题材图案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场景再进行叙事。如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藏一把折扇也是典型的开光式多个系列性情节场景的并列组合类型，整把扇上雕饰满了人物的休闲场景，开光内有六个人物在亭子前闲聊趣谈，扇面有六个人物手持长杆似在街道上快速地行走，扇面右侧上方则有三个女子持扇在树下愉悦交谈，另外还有两个人在持担和挑货休憩，扇面的顶部还有吉祥图案，场景构图缜密，富有中国韵味气息。可以看出画面图案描述的叙事情节都是没有历时性的并列场景，虽没有时间的逻辑性，但仍然会给使用者在视觉方面感受到扇子上的丰富且热闹的生活联想。

二、应物象形:隐性叙事

“隐性叙事是在表象题材之下的故事情节。隐性叙事图案具有较强的间接性和寓意性，它需要在一定的文化语境中才能解读”。隐性叙事的图案类型更贴近中国传统的吉祥图案叙事，因图案的表现技法受到欧洲文化的影响，呈现出非典型的吉祥图案寓意。另外还受到当下社会风俗等各方面的影响，也具有一定的描述和纪实功能。但总体外销扇是基于匠人们制作者身份的文化底蕴背景出发，用一些约定俗成的吉祥符号，并满足消费者的纪念性需求，借助这一符号完成叙事。在图案题材内容的情节表达上也会有单一的符号和并置组合的表达，有些取自中国古代经典的组合方式比如“暗八仙”“博古纹”“蝙蝠”等其他动物植物等吉祥符号的并置.有些是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将其中一些不常见或者并不具有吉祥语意的母题也并置到一个图案场景中。在清后期，受欧洲影响越深入就越能体现。隐性叙事多从制作者的角度出发，图案题材的意义较为隐喻，如果不是长期受到共同文化的熏染，是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因此使用者在欣赏隐性的外销扇叙事图案时，会比较难阅读其中的故事意义，相比显性题材的图案叙事性会弱一些。符号化的图案突破时空的界限更明显，因为连续性情节和叙事过程的表达都不如显性叙事图案直观，但是它具有强烈的寓意和象征性，根据这些特征表明隐性叙事又包含单一原型符号和吉祥意象组合的表达类型。

（一）单一原型符号的叙事表达

单一原型符号的叙事中，外销扇的工匠们对中国传统吉祥图案的取材和运用，这里母题内容多选取的是一些没有明显时间性的叙事情节，比如一只飞舞的云龙，十二生肖的动物符号，或鱼虾等符号，描绘了丰富的鱼和虾等符号元素，隐喻的手法表达了丰盛食物的物资富饶的社会景象。整个外销扇的图案画面是感受不到时间的逻辑性和情节化的表述。只能看到动物、植物，花卉和山水等具象母题的共时性呈现，而叙事的情节也是隐藏在这些具象符号的背后。

（二）吉祥意象组合的叙事表达

在吉祥意象组合的叙事呈现中，外销扇的图案母题表达基本同样看不出时间的维度，多采用构图程式的方式将符号性的植物、花卉、建筑、山水、动物等母题组合设计于一张图案画面中，这些由多个具象元素组成的叙事图案，广东省博物馆馆藏的五伦图扇，描绘了一幅由凤凰、仙鹤、鸳鸯、鹡鸰、黄莺五种珍禽构成的吉祥意象叙事图案，“《孟子•腾文公》：‘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伦即五常，以凤凰示君臣之道，仙鹤示父子之道，鸳鸯示夫妇之道，鹡鸰示兄弟之道，黄莺示朋友之道”5，其中符号化的凤凰、仙鹤、鸳鸯、鹡鸰、黄莺则隐喻了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各相处之间关系的道理和行为准则，在人们的意识中象征着社会安定有序、生活幸福和睦。吉祥意向组合的母题类型，其吉祥语意的意义表达更为深远，也最有阅读空间，最能体现中国传统图案的审美追求和境界。

外销扇的订购和使用者多为欧洲人群，和制作工匠们两组人群缺乏一定的文化共识，固然无法理解其中的真实语意和内涵。工匠们自身存在的文化基因，虽为外销而作，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制作大量吉祥意向组合图案的外销扇。 外销扇作为清代外销贸易中最受西方消费者青睐的器物类型之一，有大量留存并保留至今，可见当时曾在西方风靡一时。外销扇图案在西渐的器物文化中，以多种视觉维度呈现了当时在中西贸易和中外文化碰撞背景下的社会风貌图景，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记录、保存和传播的价值，承担了重要的叙事功能。

结语

本文根据18—19世纪清代广州出口欧洲的外销扇图案的叙事性类型研究，将广州十三行博物馆、广东省博物馆、广州陈家祠博物馆和鸦片战争博物馆的外销扇分为包含一般情节性母题场景叙事和系列性情节的场景叙事的显性叙事类型，以及包含单一原型符号的叙事表达和吉祥意象组合的叙事表达的隐性叙事类型。每一种类型的外销扇图案都有显著的叙事性特征。清代广州制作的外销扇受清朝和欧洲的人文环境、社会风俗、地域文化、社会流行趋势和装饰文化等影响，叙事内容呈现出一定的差异性，但厘清清代外销扇叙事性图案的类型对阐述叙事性图案的内容有直接性的影响，有助于勾勒出清代东方扇文化和社会生活方式的轮廓。

注释：

1.韩丛耀：图像:一种后符号学的再发现[M].南京:南京出版大学出版社,2008.第32页.

2.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 编著：风从广州来 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馆藏外销成扇[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年 第36页.

3.图1 图片信息由广东省民间工艺博物馆提高.

4.图2图3 图4 图片信息由广东省博物馆提供.

5. 广东省博物馆编著： 风•尚18-20世纪中国外销扇[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18年 第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