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创新与再融入:壮族嘹歌文化的现代重构模式

2021-12-20 08:50李萍
创新 2021年6期
关键词:传承创新

李萍

[摘 要] 文章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教育等场域交织而成的生态系统中梳理壮族嘹歌文化的重构规律,认为嘹歌文化重构呈现出“传承—创新—再融入”的模式特点,其中,以传承干预为起点,形成了多元共生的传承干预群体和相持互制的传承干预格局;以创新发展为动力,推动了传承群体从“单一我者”到“我他融合”、文化形态从“生活方式”到“区域品牌”、社区功能从“乡村秩序”到“城市纽带”的发展与转变;以乡土融合为导向,既注重文化持有者主体意识的树立和强化,也回应了文化承载地的社会关切和发展诉求。“固本”“汇源”“跨界”是嘹歌文化重构模式中的鲜明特质,对当下民族传统文化重构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 壮族嘹歌;文化重构;传承;创新

[中图分类号] J60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21)06-0098-10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民族传统文化重构已成为一种必然的社会现象。迈入21世纪的壮族嘹歌在多重社会力量的推动下成功扭转其生存颓势,既走向了全国乃至世界的舞台,又与当地社区环境充分融合,其发展模式值得借鉴。

当前关于壮族嘹歌文化重构的研究中,学者们多从教育场域或艺术场域的角度介入,如谢文丽和王恒华[1]、贾双飞和刘明华[2]、李光华[3]、陆娅妮[4]、于钟民和郭兴[5]、杨春锋[6]、刘明华[7]、覃腾[8]等人的研究,侧重于探讨如何将嘹歌文化转化为现代社会的发展资源等,让嘹歌更好地服务于时代和社会的发展。总体而言,当前的研究主要分析了嘹歌文化对当下特定社区时空的影响,关于社区时空及其整体场域对嘹歌文化重构和表征的研究尚显单薄,建立在整体性研究基础之上的发展规律总结更是亟待开展。民族传统文化重构实践是在特定的场域下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被重构的文化与其所处的社区时空之间是一种水乳交融、互动发展的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将嘹歌文化放置于具体的社区时空中,在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對其重构实践进行调查研究。

基于上述背景,本文以壮族嘹歌文化的现代重构模式为研究对象,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教育等场域交织而成的生态系统中梳理嘹歌文化的重构规律。通过综合性考察,笔者认为壮族嘹歌文化经过复苏生态、跨界传播和融入乡土,其结构功能得以重组与再生。总结其规律,就是以传承干预为起点、以创新发展为动力、以乡土融合为导向的“传承—创新—再融入”发展模式。

一、以传承干预为起点

“文化大革命”期间,嘹歌歌书被毁、歌圩被禁、歌手被打压,其文化传统一度中断。“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嘹歌文化有所复苏,但其在当地民众生活中的重要性和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到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受现代生活方式和外来文化的影响,年轻一代更是忽视了嘹歌文化的传承。2003年,嘹歌文化创造和流布的中心区域——广西平果县1委、县人民政府正式启动“嘹歌文化品牌打造工程”,吹响了嘹歌文化现代重构的号角。多重力量的介入和干预,使嘹歌的歌俗、歌者、歌作、歌艺在特定地域范围内得到整体性抢救与保护,为后期的创新发展和融入乡土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一)多元共生的传承干预群体

早期嘹歌文化抢救与保护的主体由政府部门、学界专家和乡贤能人组成。各级地方政府用政策主导,广西内外学者用学识支持,乡贤能人则充分发挥其在地方性知识体系、人脉资源等方面的优势。多重力量的联合推动,使嘹歌的文化生态在现代背景下得以有效复苏。

1.发挥“启转合”主导作用的政府部门

“启转合”即政府部门运用决策资本,在嘹歌文化传承干预过程中发挥了环境开启、路径转换、成果整合的结构性作用。在嘹歌传承干预的过程中,政府运用决策资本,在文化环境的创设、传承路径的转换、干预结果的整合上发挥了“启转合”的结构作用。其一,开启了嘹歌文化现代传承的政策环境。2003—2009年,广西各级政府为保护壮族嘹歌先后采取了多项政策措施,从平果县委、县人民政府明确和落实打造嘹歌文化品牌的思路和措施,百色市委作出致力打造壮族嘹歌等12项文化品牌的部署,到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厅(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将平果壮族嘹歌列入广西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第一批试点名单,再到平果县人民政府正式启动壮族嘹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的申报工作和下文成立“平果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办公室”等,上述种种举措为嘹歌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环境,不仅以经费支持、制度保障的外在形式优化了嘹歌的生存发展环境,还有效调适了当地民众的文化心理,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政府已经为嘹歌‘正名,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歌唱了”。其二,推动了嘹歌文化传承形式的现代转变。政府部门结合时代特点,组织相关人员收集整理、多语言文字译介并公开出版嘹歌歌书,推动嘹歌歌唱艺术、歌唱内容和歌唱形态的创新发展,扶持嘹歌歌圩并丰富其内容形式,持续推进嘹歌进校园活动的开展等,有效丰富了嘹歌歌作、歌艺、歌俗的传承形式和嘹歌传人的培养路径。其三,整合运作嘹歌文化的抢救保护成果。通过举办开放式的现代节庆活动——壮乡天籁·平果歌圩音乐节,将嘹歌文化抢救保护的阶段性成果进行统筹汇总和包装展示,着力打造嘹歌文化的共享载体,初步建立起嘹歌文化的共享机制,以此拉动地方人流、物流、资金流,有效构筑起平果与外部社会沟通的桥梁。

2.提供“联综融”学识支持的学界专家

“联综融”即学界专家注入学识智慧,在嘹歌文化传承干预过程中形成了研究主体联动化、研究视域综合化、研究转换融通化等特点。在传统文化遭受剧烈冲击的当下,回观并反思自身文化的衍生历程与未来发展,成为影响广泛的社会思潮。迈入21世纪,人们对传统文化传承与发展问题的研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经政府部门主导,专家学者是最早介入嘹歌文化抢救保护工作的群体,其介入模式主要呈现出以下特点:其一,在研究主体上形成联动化的机制结构。以平果县和百色市学者为代表的地方专家、以南宁市学者为代表的广西专家、以北京市学者为代表的广西区外专家均参与其中,各层级的专家学者充分对话,依托各自学识专长积极助力嘹歌文化的抢救保护工作,使嘹歌文化重构实践从一开始便建立在县市—省区—国家三级一体的智库结构基础之上。其二,在研究对象上形成综合化的探索视域。介入嘹歌文化及其传承发展探讨领域的专家有科研人员、教师、艺术家等多样化的职业背景,涉及文学、音乐学、民族学、教育学、传播学、美学、翻译学、经济学等多样化的学科领域,他们通过考察采风、开会研讨、学术论证、教学实践、艺术创作等多样化的形式助力嘹歌文化的挖掘、阐释及传承、发展,形成了带有鲜明综合性特征的研究范式。其三,在研究成果上形成融通化的转化路径。各领域、各层级、各行业专家学者所取得的学识成果,除了通过公开出版发行面向社会传播推广,或通过整理归档保存于办公室或档案室,还充分融入了嘹歌和当地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以“活态”应用为形式,将研究成果转化为嘹歌申遗的学术支撑、嘹歌办节的技术指导、嘹歌宣传的内容载体和嘹歌发展的方向指南等,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3.贡献“帮传带”民间推力的乡贤能人

“帮传带”即乡贤能人充分发挥协助传承、沟通等作用,在嘹歌文化传承干预过程中促进了官员、学者和民众之间的交流互助。本文中的乡贤能人特指两类群体:一类是当地德高望重、歌技突出且富有文化情怀的嘹歌歌手,以平果嘹歌协会骨干成员为代表;另一类是熟悉当地文化知识体系和资源人脉并热衷嘹歌传承发展事业的贤能人士,以平果嘹歌协会顾问团成员为代表。从2003年平果县启动打造嘹歌文化品牌工程起,地方乡贤便开始介入嘹歌的抢救保护工作。2007年,平果嘹歌协会正式成立后,他们更是依托协会平台充分发挥了其在地方文化、人脉上的资源优势,为嘹歌文脉的地方传承贡献了“帮传带”的民间推力。“帮”主要体现在助力政府和学界专家开展相关工作上。在政府工作层面,从传统歌书的搜集、整理、译介,到各类嘹歌赛事和嘹歌展演活动的举办,再到对嘹歌歌圩的扶持和嘹歌进校活动的开展,无一不带上了乡贤助推的烙印。在专家调研层面,广大乡贤人士更是积极主动地协助学者完成田野采风、资料搜集、数据采集、影像录制、教学实践等工作。“传”主要体现在面向社会民众主动开展嘹歌传承活动,通过课堂授课、创作指导、大赛点评、聚唱交流等方式培养嘹歌传人,利用自身的嘹歌文化影响力在当地营造起良好的嘹歌文化传承氛围。“带”即乡贤依托“帮”“传”作用的发挥,以纽带形式密切官方、学界和民众之间的对话与互动,促进了官员决策、学者学识和民众诉求的充分衔接,有利于早期嘹歌文化生态的复苏,对于推进嘹歌的“在地传承”和“社区传承”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相持互制的传承干预格局

在早期抢救保护嘹歌文化的过程中,政府部门、学界专家和乡贤能人,三者分别从各自的角色立场发力,相互促进也相互牵制,从而使嘹歌文化重构实践从一开始就在相对理性的模式下推进,形成了相持互制式的传承干预格局。

1.相互促进

政府部门作为嘹歌文化重构实践的发起人和组织者,积极出台相关制度和方案,为学界专家和地方乡贤助力嘹歌文化抢救保护创设平台和条件。一方面以开展项目合作为形式,依托政府嘹歌文化品牌的打造计划,为学者调研采风、开会研讨、成果出版与转化提供了人力、物力、財力方面的支持;另一方面牵头成立平果嘹歌协会,以此为主要平台将地方文化精英和民间嘹歌歌手集中到一起,通过指导协会章程的制定与实施、推动系列活动的策划与举办、评定与颁发相关奖项荣誉,既丰富了地方乡贤能人投身嘹歌文化事业的渠道和形式,也优化了民间关注和支持嘹歌文化事业的社会氛围。学界专家作为嘹歌文化重构实践的主要智囊团,将个人学术才华的施展融入地方社会的发展。在嘹歌文化品牌打造的早期阶段,学识干预发挥了不可或缺的导向作用,既深化了政府部门对“为何打造”“打造什么” “如何打造”等问题的思考,也引导了乡贤能人对现代背景下的嘹歌文化价值及民间人士参与抢救保护嘹歌文化的重要性的认识。乡贤能人作为嘹歌文化重构实践的主要参与者,在政府的主导和学界的引导下,也将其自身得天独厚的文脉优势和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转化为支持政府决策和学界研究的实际行动,为嘹歌文化的抢救保护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政府、学界、乡贤三重力量互动发展,形成了初期嘹歌文化抢救保护的强大推动合力。

2.制衡发展

政府部门、学界专家和乡贤能人由于角色立场的不同,在抢救保护嘹歌文化的过程中,其动机体现出明显的差异性。政府部门尽管在嘹歌文化的传承保护上亦尽心尽力,但相比之下,通过打响嘹歌文化品牌提高地方社会影响力、推动地方经济社会发展才是其追求的首要目标。学界专家虽也主动肩负起服务地方社会文化发展的使命,但当学术理想与地方发展出现矛盾时,坚守学术立场往往成为他们的不二选择。乡贤能人是嘹歌文化的主要承载者,他们对嘹歌文化的衰落有切肤之痛,与此相应,也萌生了文化重构的强烈意愿。然而,由于缺乏政府部门的大局观和专家学者的学识深度,他们的重构宗旨往往只停留在文化回归生活的层面。在嘹歌文化重构过程中,三方力量虽相互促进,但也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关系。学者的学术思维和理智良知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部分公权人员急功近利的做法,平果县人大常委会整理出版《壮族民歌文化丛书·平果嘹歌》(五册)所引发的著作权纠纷1,以及纠纷所触发的官员的自省与反思,其本质就是学界学识对政界决策的一种牵制表现。而政府部门建立在实际工作经验之上的发展研判,在某种程度上也调适了学者过于理想化的非遗传承设想。在嘹歌的创新发展遭到部分专家质疑的情况下,平果政界仍旧坚持创新驱动,最终成功扭转嘹歌的生存颓势,而嘹歌的创新发展模式也因此逐渐被学界所接纳与推广。与此同时,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的政治意识和专家学者的学识深度也在很大程度上调适着乡贤能人的文化作为。嘹歌文化品牌打造工程启动后,相关乡镇的嘹歌歌圩在乡贤能人的带动下又开始活跃于乡间。乡贤能人以传统承续为目的,主张群众自发活动、自觉参与,歌圩的所有内容环节皆缺乏组织性。在官方和学者的介入和引导下,传统歌圩中植入了嘹歌大赛、文艺表演、体育赛事、政策宣传、游园活动等内容,参与歌圩的主体除了当地群众,还有文化、医疗、公安、工商、旅游系统的工作人员及外地的专家和游客。由此既延续了民间的嘹歌习俗、扩大了歌圩的社会影响,也有效避免了传统嘹歌文化与当下主流文化的分野与对立。

二、以创新发展为动力

创新发展是现代背景下嘹歌文化重构的鲜明特质。如果说传承干预解决了嘹歌文化“活下来”的生存问题,那么创新驱动则实现了嘹歌文化“火起来”的复兴目标。步入21世纪,嘹歌文化在多重力量的推动下,加快了融入现代社会的步伐。从过去自成一体、偏安一隅的传统文化群落,到多重建构的现代中国文化环境中,嘹歌文化的各个要素都在发生着显著的改变。

(一)变化传承群体:从“单一我者”到“我他融合”

在传统社会,单一滞后的生产方式为嘹歌文化构建起了相对封闭的空间,当地的壮族民众既是嘹歌文化的创造者,也是嘹歌文化的演绎者和受众。在相对固定的文化空间里,嘹歌文化的传承群体是单一而稳定的。近年来,经过传承干预,嘹歌文化生态逐渐复苏,并初步形成了以广西平果为中心不断向外传播扩散的态势。嘹歌的作品和音乐以崭新的形式呈现于广西、全国和世界的舞台;歌书突破传统土俗字手抄本的形式,以多语言文字为媒介公开出版发行;嘹歌歌者亦由壮族特定村落社区的民众拓展到了广西区内外的师生群体和音乐艺人;传统歌圩更是通过与现代节庆会展接轨,既丰富了其社会功能,也扩大了其规模和社会影响力。在歌作、歌艺、歌俗、歌者重构的过程中,除了早期对嘹歌文化进行传承干预的政府部门、专家学者、乡贤能人,全国各地不同学制阶段的师生群体、音乐爱好者和文化艺术精英、官方和民间媒体、游客和文化消费者、文化产品生产者和文化商人等,也以多样化的形式参与了嘹歌文化的流传和变迁,使嘹歌文化的传承群体发生了嬗变——“我者”和“他者”的融合取代了最初单一化的“我者”。值得一提的是,传承群体的“我他融合”并不代表嘹歌文化完全被外来力量所主导和承载,而是外来力量和当地壮族民众一起参与了嘹歌文化元素的创造、流传和转化运用。不可否认,“他者”力量的介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嘹歌文化的传承格局:其一,通过电视、网络、书籍、期刊等载体的导入及相关数字化手段的应用,丰富了嘹歌的传承媒介和传承路径;其二,通过相关专业理论知识和创作歌唱经验的引领,在拓宽民间歌者视野的同时也推动了嘹歌歌艺的升华和嘹歌作品的创新。然而,即便如此,“我他融合”中依然彰显着以“我”为主的特质。无论是传统的田野歌唱还是现代的舞台演绎,无论是老歌的收集整理还是新歌的创作推广,再或者是传统歌圩的扶持和现代歌节的举办、台前幕后,当地的壮族民众都发挥了不可取代的主体性作用。

(二)丰富文化形态:从“生活方式”到“区域品牌”

嘹歌文化是生活在右江流域及其周边地区的壮族民众创造的民俗事象,在传统社会其与壮族民众的生产生活水乳交融。嘹歌歌圩作为民间约定俗成的聚会歌唱活动活跃在老百姓的生活中,人们以歌代言传情,倚歌会友择偶,歌作内容主要反映了当地壮族民众的日常生活状态,歌者的才华技艺和歌俗的流传变异充分体现了当地壮族民众的生活智慧。作为乡村社区生活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传统的嘹歌文化形态以“下行”为流向,充分体现了日常化、民众化、基层化等特点。步入21世纪后,在政府部门的重视和社会各界的联合推动下,嘹歌文化被积极打造成平果乃至广西的文化符号和区域品牌。在此背景下,嘹歌生活化的文化形态得以复苏和延续,相关乡镇和村落嘹歌歌圩习俗的重生,当地壮族民众田野欢唱状态的再现,都昭示着嘹歌文化的生活回归。与此同时,嘹歌品牌化的文化形态日益凸显。以“上行”为文化流向,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遗产化倾向。按照相关规定和程序要求,经国务院批准,壮族嘹歌被成功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二是资源化倾向。依照当下社会的发展趋势,以专业理论和现代技术为引领,结合社会的要求和时代的特点,经过调适、重组与整合,嘹歌文化在村落社区之外的时空,以舞台艺术、学术作品、教育资源、政治媒介、文化产品等形态呈现,服务于艺术创作、学术研究、教育改革、政策宣传、经济发展,其歌唱内容、存在方式、文化价值均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不难看出,作为生活方式的嘹歌文化立足于在地传承,而作为区域品牌的嘹歌文化则强调的是传播推广。在文化重构中,“上”和“下”有机结合的文化交叉流向使嘹歌的文化形态得到了丰富,从传统社会单一化的生活方式发展为生活方式与区域品牌的并驾齐驱。在此过程中,嘹歌文化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均得到了提升。

(三)升格社区功能:从“乡村秩序”到“城市纽带”

在传统社会,嘹歌是当地壮族民众沟通和认知的主要媒介之一。嘹歌文化传统对乡村社区内部个体与个体之间、个体与群体之间关系的巩固与再生产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嘹歌的歌唱习俗贯穿了当地人的婚恋过程与丧葬仪礼,嘹歌的精神内核以浸润的方式融入了当地社会的道德教化,嘹歌的歌唱守则维系着男女两性关系的平衡与发展。通过情感内聚作用的发挥,嘹歌文化促进了壮族特定区域范围内社会秩序的稳定。进入现代社会后,在多样化文化并存、各种文化通过不同方式获取地位和权利的竞争场域中,社会各界刷新了对嘹歌文化的认知,并对嘹歌文化的续存与发展给予了高度重视。“书—歌—人—节”整体性文化重构实践的推进,打破了嘹歌原有文化空间的族群界阈和区域界阈,从平果到广西,从广西到全国,再从全国到世界,嘹歌逐步形成走向外部世界的文化自覺。在这一过程中,嘹歌传承群体的变化和嘹歌文化形态的丰富,大大推进了嘹歌所在社区与外部社会的联系。以嘹歌文化为纽带,一方面,主流话语的褒扬和外部环境的肯定强化了当地壮族民众的“自我观念”,使嘹歌文化“族群标识”和“社区凝聚”作用的发挥得以延续。在当地各乡镇村落复兴的嘹歌歌圩中,我们仍能在其中感受到嘹歌牵引下的族群向心力和文化凝聚力。另一方面,以广西平果县为基点,嘹歌文化承载区域与外部世界的交流对话亦得到丰富和推进,有效地盘活了区域发展的诸多资源,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类项目(如媒体项目、教育项目、科研项目、商业项目等)先后落户平果。从传统乡村社会的情感内聚到走向外部世界的文化自觉,从乡村社区内部关系的维系到社区内外关系的建构,走出传统社会边界的嘹歌文化,以多样化的形式、多渠道的路径助力地方社会的建设与发展,其社区功能也由此历经从乡村内部秩序到城市内外纽带的升格与转变。

三、以乡土融合为导向

在嘹歌文化的创造地和主要流传地的乡村社区,壮族民众是嘹歌文化的主要持有者。综观嘹歌文化重构过程,融入乡土是贯穿始末的重要导向。嘹歌文化重构强调了文化持有者主体意识的树立和强化,积极回应了文化承载地的社会关切和发展诉求,使嘹歌文化重构的活动实践主体和成果享有主体在特定的环境背景下得以统一。

(一)树立文化持有者的主体意识

在嘹歌文化重构中,从早期的传承干预到后来的创新发展,文化持有者均充分参与并发挥了积极作用。早期嘹歌作品的搜集、整理、翻译,当地的民间歌手和民间文化精英是其中的主力军。在《壮族民歌文化丛书·平果嘹歌》(五册)中,歌本搜集与提供、善本筛选与整理、壮文转写、古壮字抄写等工作均由当地民间歌者和文化贤能完成。在学界专家壮文转写和汉文翻译出版的《平果壮族嘹歌》丛书(五册)和英文译介出版的《平果壮族嘹歌(英文版)》丛书(五册)中,其中的歌书抄本均由当地民间歌手提供。而嘹歌文化传承的推进,无论是以“非遗”进校为载体的学校传承,还是以开班培训为形式的社会传承,师者均由当地民间歌者担任。除此之外,在嘹歌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中,文化持有者亦充分利用自身的文化优势和资源优势有效推动了重构实践的深化。其一,参与了嘹歌文化本体的创新。当地民间歌手以“六娅组合”“六爷组合”“三月花组合”“欢嘹组合”“思恩合唱团”等民间歌唱团队为组织形式,在内容和音乐上为传统嘹歌注入了创新元素,将壮族嘹歌带到了现代舞台,不仅让当地民众感受到了嘹歌的新面貌,也让其他民族和其他地域不同年龄段的观众认识到了壮族文化艺术的独特魅力。其二,推动了嘹歌文化的社会资源转化。当地民间歌手一方面以平果嘹歌协会为平台,积极对接政府和学校的工作,依托政策宣传和学校教育,以内容创新为形式编创大量新时代嘹歌,将嘹歌文化资源成功转化为政治资源和教育资源;另一方面以文化公司或演出团队为载体,使嘹歌展演的经济价值得以挖掘和呈现,嘹歌文化在有从商经验和文化情怀的民间歌手的推动下,开始融入文化产业市场。可以说,在嘹歌文化重构的推进过程中,文化持有者的参与度和贡献度有目共睹并不断深化,既优化了嘹歌文化的社区生态环境、提高了嘹歌文化的社会影响力,也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嘹歌文化持有者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强化了其文化主体意识。

(二)回应文化承载地的社会关切

嘹歌文化的传承与创新积极回应了文化承载地的社会关切,与乡村社区环境充分融合。一方面,从“活态”角度切入丰富嘹歌文化与乡村民众的互动形式。各乡镇村落嘹歌歌圩文化艺术节均围绕广大乡村民众对当下文化生活的需求进行组织策划,尊重了古老歌圩“以歌会友”的歌唱节庆传统,延续了自由对歌、设宴迎客、集市贸易等颇受广大村民欢迎的习俗。与此同时,增设了歌舞表演、嘹歌大赛、文娱活动等群众关注度高、参与度高的项目。此外,在乡村建立起红色嘹歌讲习所,依托当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嘹歌歌唱形式,面向广大村民宣介与乡村建设、村民发展息息相关的政策内容。在县城举办的各类嘹歌大赛也充分根据广大村民的兴趣点和关注点设定参赛内容和参赛形式。附近县市及自治区级、国家级和国际性的赛事活动或者表演活动,更是充分吸纳乡间村落的嘹歌歌手广泛参与。通过乡村内外活动的联合推动,丰富了嘹歌文化与乡村民众的互动,加速了嘹歌文化与乡土社会的融合。另一方面,从“静态”角度着手提升嘹歌文化对乡村社会的发展影响。随着嘹歌生态环境的日渐好转,人们对嘹歌文化价值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依托各类基地和文化展馆的建设,嘹歌文化逐渐被打造为当地乡村社会发展的重要名片。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壮族嘹歌传承基地、广西千村万户文化惠民工程——嘹歌村、广西文化制作中心落户平果县壮烈村,平果嘹歌协会新圩、古念、耶圩、模圩、太平、玻利等分会基地在平果相关乡村的设立,集展示嘹歌文化的窗口、乡贤议事点和村民文化活动中心于一体的平果壮族嘹歌博物馆在平果县永定村的建成等,吸引了国内外的学者、游客、师生等入村参观、考察、游览,既打造了村落的文化特色、提升了村落的社会影响,也有助于乡村社区以提升乡风文明为引领建设文明、和谐、美丽乡村目标的实现。

四、余论与反思

文化重构即对已有文化现象的再加工和再创造,如果说文化重构的目的是为了推动社会和文化自身的更好发展,那么壮族嘹歌无疑是民族传统文化重构的成功典范。在嘹歌文化重构实践的推进过程中,人们以传承干预为起点、以创新发展为动力、以乡土融合为导向,构建出了“传承—创新—再融入”的重构模式。综观这一文化重构模式,“固本”“汇源”“跨界”是其中的鲜明特质。笔者认为,这些特质对当下的民族传统文化的重构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固本”有双重内涵,其一是指传统文化自身特质的承续,其二是指传统文化生存土壤的守护。嘹歌文化重构实践一方面以激活在地传承和社区传承为起点,强调对嘹歌文化本體的抢救保护;另一方面以回归乡村和服务乡土的落脚点,注重对嘹歌文化环境的守护扶持,既保住了文化的根脉也护住了滋养文化的土壤,为后期嘹歌文化复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汇源”是嘹歌文化重构实践得以成功推进的关键因素。在政府的主导下,嘹歌文化重构从一开始便形成了多重力量联合推动的格局,政界、学界、乡贤、民众、歌手等在重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各自的优势,既相互促进亦互相牵制,最终为嘹歌的生存发展创建了一个相对和谐的文化时空。从根本上来说,民族传统文化重构是对中国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经验表述形式的现代探寻。在现代背景下,传统文化处在一个崭新而复杂的场域系统中,其传承或者衰亡,皆是多种力量交互作用的结果。“汇源”的意义在于有效整合多重社会力量参与文化重构实践,而这个环节能否顺利推进,政界的决策视野与统筹力量至关重要。尽管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人们不应违背社会发展规律,将文化“捆绑”或“封存”以达到传承的目的,但是对于“跨界”内涵的理解还应避免两大误区:其一是取悦外界式的突破,其二是颠覆传统式的发展。在避免以上两大误区的基础上,我们仍然有必要推动传统文化迈出传统边界,走向外部世界。嘹歌的发展之路告诉我们,更广阔的舞台、更多元的受众、更大区域的分享,可以有效激活文化持有者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因此,“跨界”的本质在于适度创新,而嘹歌文化守护传统、根植乡土的再创造也恰恰是其重构中最可贵的实践维度。

文化重构是伴随社会发展文化自身不断进行调适的过程性表现,是进行时而非完成时。本文对嘹歌文化重构模式的提炼也仅仅为一种阶段性总结,未来壮族嘹歌文化的发展走向,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 谢文丽,王恒华.广西壮族平果嘹歌融入地方高校声乐教学探究[J].艺术评鉴,2020 (24):124-126,149.

[2] 贾双飞,刘明华.广西平果嘹歌融入高校声乐教学的实践研究[J].大学教育,2020 (12):138-140 .

[3] 李光华.艺术生态龛位视阈下的平果壮族嘹歌的传承与保护[J].艺术研究,2019(3):34-35.

[4] 陆娅妮.壮族嘹歌与当代流行音乐的融合探究[J].艺术教育,2018 (14):107-108 .

[5] 于钟民,郭兴.壮族嘹歌传承的困境及突破[J].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20 (4) :7-12.

[6] 杨春锋.广西非遗壮族嘹歌的传承与保护:以广西幼专中职学前教育嘹歌演唱队的培养为例[J].黄河之声,2020 (8):127,137.

[7] 刘明华. 广西壮族音乐文化融入小学音乐教育活动的实践研究:以广西壮族嘹歌为例[J].艺术评鉴,2016 (10) :48-49,47.

[8] 覃腾. 非物质文化遗产环境下的广西壮族嘹歌推广与传承发展研究[J].北方音乐,2018 (18) :26.

[责任编辑:杨  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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