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壶，亦赏菊——《半菊壶》创作感悟之小记

周新元

江苏宜兴 宜兴 214221

菊花，人们对它的第一印象就是盛开在秋风中，萧瑟又倔强，而关于菊花的最早文字记载和爱国诗人屈原息息相关。春秋战国是一个充满了战乱和背叛的时代，屈原深陷泥潭之际看到了路边淡然开放的野菊花深受震撼，于是在《离骚》中写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虽然屈原最终的命运是投江而亡，但是他所赋予的菊花高洁忠贞的品德却随着流传千古的《离骚》而被人们铭记下来。第二个咏菊、赞菊的名人非陶渊明莫属了，和屈原相似的是陶渊明所处的魏晋南北朝也算不上一个好的时代，陶渊明满腔抱负，可惜先后五次入仕都无果，最终在四十一岁时焕然大悟，对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失望透顶，决定回归田园生活，寄情于山水田园中，于是有了千古绝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如果说屈原笔下的菊花是顽强、倔强的，那么陶渊明眼中的菊花就是不受世俗烦恼所牵连，孤生世外，悠然而自得的。而在陶渊明之后四百年的时空中出现了另一位诗人——黄巢，他让菊花拥有了肃杀之气。同样的，黄巢也出现在了一个坏的时代——晚唐，以他的才学科举不会屡次不中，落榜的苦闷始终萦绕在黄巢身上，终于在有一次科举失败之后，黄巢悟了，悟出的不是自己才学不如人，是这个社会制度不公平。于是文弱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为农民起义的领袖，菊花在他的诗里也是杀气袭人，剑拨弩张。“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这首千古霸唱就是黄巢一生的缩写，菊花在他的笔下是愤怒狂傲的，一旦绽放，百花也要在其阴影下颤栗而亡。菊花就这样被赋予不同的含义，并和梅、兰、竹组成了“四君子”，经常出现在诗书画印等艺术表现形式中。

宜兴紫砂乃茶器之首，虽然历史不算久远，但是功能强大，艺术价值更是与日俱增。发展至今，紫砂壶的式样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种类更是繁多，款式纷繁不一，经典器型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和考验，品读之时更是带给人不一样的体验。完美的器型是人们对紫砂茶器孜孜不倦地追求的结果，它可以在无声中引起人们的情感共鸣，也能在繁华处带给人极致的宁静。筋纹器一直是紫砂壶中的另类，不需要刻意求新，也不需要深入地刻绘，运用点、线、面的分割与配合，就将紫砂的形与意完整地表现出来。

经典的筋纹器型很多，有以菱花为式样的菱花壶，也有明代欧正春的“菊瓣壶”……本文介绍的紫砂精品《半菊壶》正是将菊花的纹饰图样纳入紫砂筋纹中，通过有节有序的线条、有缓有急的块面带给欣赏者精神上的愉悦。

半菊壶出自“紫砂七老”王寅春之手，后得诸多名家陶手相继研究，从半菊壶艺传统入手，借温润的紫砂泥质焕发出一种超脱的美感。壶体、壶盖上下呼应，融合筋纹器为主体，线条为装饰，将筋纹器的特征都发挥到了极致。菊花历来具有悠然之态，所以此壶之中的飘逸悠然自然不言而喻。艺人创作的此款《半菊壶》是众多筋纹器中的一款，是传统经典筋囊器的代表作之一，艺人在铭品半月壶的基础上，借鉴了筋纹器型的特征重新演绎，使得菊花在半月壶中盛开，看似不满，实则极具残缺美，故而名为“半菊”。整个壶由十二条筋纹线勾勒成十二个块面，彼此镶接而成。每条筋纹线都是从壶钮延伸到壶身，直至壶底；每个块面都是均匀饱满，就像菊花的花蕾纤细而柔软，充满了似水柔情。整个筋纹特征遍布壶身，壶钮、壶盖、壶身都是十二瓣筋纹造型，显示出了筋纹器特有的工整与严谨。巧妙的是，壶钮与壶身的筋纹线由上至下，一气呵成，线条沟壑清晰，块面微微凸起，十二瓣花瓣紧密相连，充满了律动感。可以说，此“半菊壶”纹理变化丰富，给了紫砂艺人充分的想象和创作空间，也给了欣赏之人无限的趣味和视觉体验。

说到半菊壶，不由就想起了王寅春大师。在紫砂壶的发展史上，诞生了无数能人巨匠，鼎鼎大名的泰斗顾景舟、花器大师蒋蓉都是“紫砂七老”之一。而半菊壶的创作者就是王寅春（1897～1977）大师，他祖籍江苏镇江，为人、为艺都低调内敛。他从13岁开始就拜师学艺，从此开始了与紫砂为伴的一生，并于1977年去年，享年八十岁。纵观王寅春大师的一生，是勤勉的一生，做人，待人诚恳，为人忠厚；做事，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识字，但是在紫砂壶的艺术生涯中，却是好学又勤勉，不会的就去钻研，各种壶型到了他手上，最后都能被制作出来。他的作品没有顾景舟大师的那样讲究意境，也不像蒋蓉大师的那样充满灵气，但是却包含了普通紫砂艺人的上进、努力，每一个紫砂人都能在其作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并为之去奋斗努力。

艺人创作紫砂《半菊壶》也是为了致敬，向紫砂七老致敬，也像奋斗在紫砂事业中的每一位手艺人致敬。艺人们在创作之路上，淡然、顽强，也有着野心勃勃，就似那寒风中盛开的菊花。每个紫砂匠人在追寻紫砂的道路上，披荆斩棘、风雨兼程。更为重要的是，在紫砂的制作成型道路上，紫砂艺人深谙紫砂艺术中深藏的文化气息。他们知道，是因为文人雅士们将文学带进了紫砂的创作中，才使得紫砂这一淳朴的生活器皿升华至艺术品的高度，因此，他们在学习与成长的过程中非常重视文化积累，在闲暇时分，品一杯香茗，读一本好书，这既是一次愉悦的心灵放松，也是积累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半菊壶，仿佛携带着春秋战国时期的金戈铁马、魏晋南北朝的奢靡奔放、晚唐的靡靡之音向我们走来，诉说着历史的悲欢离合，也在低喃菊花的淡雅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