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默尔《开放之无限》整体音乐创作思维研究

2021-12-14 04:10王沙里杜卉
黄河之声 2021年18期
关键词:拉格音乐风格音高

王沙里 / 杜卉

彼得·米歇尔·哈默尔1947出生于德国慕尼黑,是当今知名的德国作曲家、哲学家之一。早年在美洲、亚洲多地游学多年,师从约翰·凯奇、特里·莱利、莫尔顿·费尔德曼等美国当代作曲家,1970年组建即兴演奏乐团“Between”,并在世界各地巡演。在1994年结束游学生活回到德国,继续跟随卡尔海因兹·斯托克豪森、乔治·里盖蒂等德国当代作曲家学习,并于1997年起任教于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大学。多年的游学与巡演经历拓宽了哈默尔的眼界。哈默尔在其早期音乐作品中,就体现出对东方风格音乐的喜爱与尝试,这种对他而言的“异域音乐”,也促使其更多地在作品中传达对于人类的共同意识与音乐审美的思考。

1976年哈默尔出版了《透过音乐抵达内心(Through Music To the Self)》一书。这是哈默尔自1972年系统性地学习了吉恩·盖布瑟(Jean Gebser)整体哲学理论之后,对于音乐与哲学的结合与应用的总结。自此,哈默尔与整体音乐在欧洲与美国产生了巨大影响,关于其作曲技术与音乐风格的相关研究至今仍备受关注。书中将整体音乐创作思维与整体哲学中的意识结构(consciousness structure)一一对应。盖布瑟的理论中,构成整体哲学意识结构的五种意识,即理性意识、神话意识、魔幻意识、远古意识、整体意识,最终促使人类形成了对自我与世界的完整认知。哈默尔在其哲学理论上,代入了音乐概念进行整合,将整体音乐中的音色、音高关系以及节奏律动、曲式结构等构成要素,与整体哲学的不同意识结构相互关联,在作曲技术层面上同样提出了以音乐角度诠释的五种知觉结构。

整体音乐的知觉结构,可以就音高关系、节奏律动、音乐风格等方面,划分为五个互相关联的段落结构:

直至十二音、序列音乐为止的西方主流作曲技术远古知觉(Archaic Consciousness) 中国西藏音乐的独特节奏理性知觉(Mental Consciousness)魔幻知觉(Magical Consciousness) 各地的土著、民俗、民间音乐以五声调式为代表的东方主流音乐风格整体知觉(Integral Consciousness)以上知觉结构的总和神话知觉(Mythical Consciousness)

在人类的认知体系中,意识阶段的每一种结构并非孤立存在的个体,它们之间存在强大的联系并相互关联、渗透,共同揭示出意识的发展演化过程。根据这一概念,哈默尔在整体音乐创作中,会以整体知觉为控制手段,根据作品的编制、篇幅、风格、内涵等,对其他四种知觉结构在节奏模式、音色渲染、创作技法、音响塑形等方面进行适当调整,使得每一部整体作品中所使用的五种知觉体系在表现形式上避免雷同,同时保持各个知觉结构的独特性与整体性。

《开放之无限》(Ebenfalls ins offene)是哈默尔创作于2002年的小提琴独奏作品,包含了六首小品。题献给著名小提琴女演奏家克里斯蒂娜·埃丁格(Christiane Edinger)并由其录制唱片。作为哈默尔创作成熟期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其中的整体音乐风格已经从探索总结中逐渐形成了全面而完善的体系。这一组套曲中的六首小品,每一首都包含了不同的音乐要素,看似风格各异却揭示了整体音乐所强调的整体哲学内涵。

由于《开放之无限》的编制特点,整体音乐风格在这样一部特定作品中,需要更为清晰细致地调整表现形式。不同知觉结构的比例关系仍通过整体知觉予以把控。

《开放之无限》知觉结构表现形式

纵观《开放之无限》六首小品,按照知觉体系的分布与侧重可以将其分为两组,侧重魔幻知觉的第一、三、五首,与侧重理性知觉的第二、四、六首。接下来将分别按照两组中知觉结构的表达形式进行分析。

第一首的曲式结构可以划分为两个段落。带有先锋风格的无调性A段(1-8)(33-36),大量使用了特殊演奏法,强调非乐音性的音响特点。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B段(9-32),则以运弓位置(靠指板、正常位置、靠琴马)的渐变,来刻画主题形象。

A段着重于突出小提琴独特音色风格的特点,采用了在琴马后拉奏空弦及四根空弦的泛音、正常拉奏紧凑邻接的方式,瓦解调性的同时也极大拓展了独奏作品的音色空间。由于其使用现代演奏技法体现的无调性特征,A段可以看作以理性知觉作为表现形式的段落。

B段使用了源自印度南部地区独有的拉格音调“萨拉斯瓦蒂”(SARASWATI),后者特属于印度南宗教体系“辩才天女”专属的宗教音乐旋律框架。由于东西方音乐律制存在区别,哈默尔特意使用了微分音来尽量还原萨拉斯瓦蒂的原本风貌。哈默尔经常在作品中使用南印度宗教音乐体系,作为凸显民俗、民间音乐风格的魔幻知觉的重要一环,与理性知觉产生强烈对比。《开放之无限》六首小品中,不同的拉格音调常常作为独立小品的主轴,相互关联、贯穿全曲。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首小品中,哈默尔处理萨拉斯瓦蒂的方式使用了带有独特个人风格的单一音调主题(Monotonic Theme)创作技法展开。除了保留单一音调“由某种特定音调的不断反复(机械反复或变化反复)构成的音乐”的特征,哈默尔常常在主题每次重复时,依次在旋律的固定部位增加或减少主题旋律结构,而达到主题在发展过程中具有的“伸缩”特质。如下例所示,第一首的B段21至33小节中,画圈部分就体现出拉格主题使用了中部插入与尾部延展的方式进行展开。伸缩式的单一音调主题在哈默尔大部分的整体音乐风格中都得以体现,是作曲家突出的个人风格之一。

第三首的主题音高同样取材于印度南部地区拉格音调“托蒂”(TODI),是专属于印度教代表“战神”形象的特定旋律主题。在主题发展上也采用了单一音调主题展开方式。但与第一首不同的是,第三首“托蒂”主题每次展开都包含了一个三连音节奏型的固定音型(动机A)并一直保持到结束。一直在展开、变化的拉格音调“托蒂”(主题B),与动机A形成了“静止—变化—静止”的律动对比。在这首小品中,动机A代表远古知觉,主题B代表魔幻知觉。第三首将微分音与人工音阶相结合,形成了全新的调号。同时也是六首作品中,唯一一首打破传统的调号规律的作品。一般在古典音乐中,调号通常只用同类的变音记号,即升记号或降记号。而第三首中,调号由四分之一音高差的两升、三降的综合调号组成。根据这一调式调性的表达方式,第三首的“托蒂”拉格在知觉结构上归属于神话知觉。

与第一首、第三首同样侧重于表达魔幻知觉的第五首,其主题也使用了印度宗教音乐素材。第五首中,代表斯里兰卡地区最古老的土著部落“维达”(Veda tribe)的固定乐思,其节奏特点为3+2+2,音高特点为纯五度,作为音响背景的持续动机贯穿全曲。音乐前景即主题的音高关系,则沿袭了单一音调主题的发展思维,从单音开始,以a爱奥尼亚调式为基础,使用尾部连缀的手法不断添加新材料,最终完整呈示“维达”单一音调主题。相较于第三首中使用的“托蒂”拉格的人工调式,第五首使用了具有西方教会风格的中古调式。

总的来说,第一、三、五首中的音高特征、节奏律动,使用了印度地区的拉格音调及民间音乐元素来侧重表现魔幻知觉,主题的陈述揭示了单一音调主题的不同发展方式。第三首中还一定程度上显露出神话知觉的影响,例如调式调性中持续强调的微分音。第三、五首中代表远古知觉的固定音型,因其简明淳朴的音高关系,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格。

第二首为加入了微分音的十二音序列作品。序列保持原位形态进行了八次循环。哈默尔在侧重理性知觉的第二、四、六首中,将传统的十二音序列的创作思维如移位、倒影、逆行等常用技法,从传统的小品内部,放大至不同小品之间。在《开放之无限》中,除了第二首,第四首、第六首亦采用了加入微分音的十二音序列作为其音高基础,与强调民间风格与调式调性的第一、三、五首截然相反,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十二音序列以原型形态重复数次,通过序列中各音的时值变化、首音C的节拍位移,避免循环所带来的单一性与程式化。

相较于第二首,第六首除了音高、时值有变化以外,将音列分为两个音一组,以空弦加按弦音的双声部形态,在临近的两根琴弦上,以小节为单位进行渐变。同时通过演奏力度大小的调控,以及触弦位置如琴弦上与琴码后的频繁变化,精细雕琢每一小节的响度空间与音色层次。

与第二首、第六首不同,使用了十二音音列逆行形态作为主题的第四首,在表现形式上加入了更多的变化元素,表达形式更为多样。第四首将音列设计为两个对比性极强的部分,即连续重复的三音组固定音型,及相对静止的长音柱式和弦。弱化了音列横向的音高关联,而强化了内部结构对比,提供了更多结构张力与音高关系上展开的可能性。其中,重复的三音组固定音型代表远古知觉。

《开放之无限》中六首小品的知觉结构,其内部表现形式保持了各自独立的风格特征,小品之间又依靠相同的知觉结构与表现形式得以相互关联。根据下表总结,四种知觉体系以不同组织形式与结合方式,赋予六首小品风格特色而在整体上又保有统一性。在个体上体现整体因素,由整体主导个体发展,就是整体知觉这看似无形的第五种知觉在作品中的影响。

哈默尔与整体音乐所获得的关注,不仅来自于传统意义上的西方音乐理论领域,也受到来自哲学与心理学等其他学科门类的关注。这离不开哈默尔本人长时间对于整体哲学的深刻理解与不懈钻研,开辟出一条跨学科艺术创作的新路。此外,世界范围内的不同学科学派之间的融合思潮,也在环境上为类似于整体音乐的多学科融合应用成果提供了发展的土壤。

哈默尔的整体音乐作品在融合了先锋派音乐、序列主义音乐、新浪漫主义音乐、简约主义音乐等等具有二十世纪现代音乐的特征之外,也与同时期具有相同理念的作曲家一样,致力于发掘西方创作体系以外的音乐风格。整体音乐丢弃以西方主流作曲风格为中心的“种族中心主义”较为偏颇的认知与思想,转而立足于唤起全人类、全球文明的共性与共鸣,将作品中的原始性与东方性思维作为构成统一音乐风格的重要环节之一,真正实现了音乐在以“人”为其广义概念上的独特性、自我性的展示。这是由小我至大我的转变,也是未来音乐艺术演变的重大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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