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菊
周末,适逢母亲七十岁生日,我和远在异地工作的小弟一同赶往乡下,去给母亲祝寿。
在团聚的餐桌上,母亲泪眼婆娑地向家人说起了和我有关的两件“后悔”的事。
第一件事是“强迫”我报考师范院校。小时候,为了解决弟弟没人带的问题,母亲让我到九岁才读小学,目的是让小我两岁的弟弟与我同读一个年级。于是,在我的监管和陪伴下,弟弟如一棵小树苗,一直无忧无虑地蓬勃生长。我年满二十岁那年暑期,在报考志愿的问题上,母亲不假思索地为我做出选择:“女孩子考师范最划算,既省钱,又有固定工作,多好的事儿。再说,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宽裕,还要供弟弟继续上学呢。”懂事的我只得依照母亲的要求,报考了本市的一所师范院校,而弟弟则报考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半个月后,母亲获知我以绝对优势被市内的师范院校录取的时候,当着家人的面,用极低的语声嘟囔了一句:“这丫头是可惜了,听人说这分数能上国家重点大学呢。”我听后默默地走开了,心里的不甘顷刻间化作眼泪,整整淌了一夜。
第二件事是她武断地为我定下终身大事。四年的师范生活结束后,我有了一次去外校深造的机会。母亲却固执地将我留在家乡的村小任教。她的理由很简单,说我性格太过温顺,离家远了怕被人欺负。我工作一年后,母亲便开始利用她的“人脉网”四处托人为我做媒。她看中了外乡的一个大男孩,对方在铁路部门工作,家境很好,人也优秀,只是年岁大了点儿,长我六岁。母亲说这不算事儿,男孩大些有安全感。不仅如此,她还自作主张地帮我拟好了婚期,就定在当年的寒假。这令我尴尬至极,却不得不遂着她的意愿,顺从地嫁入夫家。好在我的婚姻生活由始至终都很完满,这让我少了对母亲的怨怼。而今,接近天命之年的我已在执教的乡村小学扎了根,并凭着骄人的业绩,成了这所村小的业务负责人。
酒罢人散之时,母亲刻意举起杯中的饮料,笑着朝我说道:“菊啊,妈敬你一口。当年若不是我阻拦你,说不定你这个‘丑小鸭早就变成‘白天鹅,飞到大城市去发展了。妈对不住你啊。”说到这儿,母亲语声哽咽,眼角湿润,弄得我鼻子酸涩。
我赶忙接过话茬儿:“妈,看您说的,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工作生活样样如意,而且住处离你最近,还能隔三差五地来家里蹭饭。”“就是,现在的我最羡慕姐姐啦,能守在母亲身边尽享亲情。这种幸福,其他人讨都讨不来。”身旁的小弟也适时站起来打圆场,整场家宴,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
入夜,上了年岁的母亲睡得很沉,一旁的我却辗转难眠。从小到大,我一直无条件地接纳母亲为我安排的一切,事实上,我对母亲为我做出的几样人生抉择真的并无怨怼,因为她至少让我拥有了现在的闲适与安逸,以及陪她一同变老的幸运。
【原載《羊城晚报》,本刊有删改】
插图 / 母亲 / 朱慧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