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
(信阳学院 文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光山县位于河南省东南部,鄂豫皖三省交界地带。光山方言与河南中北部方言差异较大,关于其归属,目前说法不一。李荣[1]提出了官话分区的标准。按照他的看法,光山方言应该归为中原官话。贺巍[2]、卢甲文[3]把光山方言划分到信蚌片。袁家骅[4]提及西南官话还分布在河南南缘,而光山和罗山正好在这一地区。然而,光山本土学者对光山方言归属的认识却与上述观点并不一致:1991年出版的《光山县志》指出光山方言“属北方方言江淮次方言的一种”[5]。郭熙[6]通过对历史文献的考察认为光山方言的归属问题很是复杂,它兼有中原官话、西南官话和江淮官话的特点。从我们掌握的文献来看,已有关于光山方言的研究涉及语音(张云[7]、吕梅[8]),助词(吴早生[9]),代词(张俊[10]),副词(扶晶晶[11]),双宾语(上官璐璐[12]、郑晓诗[13]),亲属称谓语(张贤敏[14]);也有一些零散的语法点的考察(王芳[15,16])。以往这些研究,大多考察光山县城的方言,而专门针对光山南部乡镇(泼陂河镇、晏河乡、砖桥镇、凉亭乡等)方言语法的研究,尚未见到。汪国胜[17]指出语言资源是国家重要资源,方言保护要特别关注县域方言,尤其是乡镇方言。光山方言由于归属的复杂性,其南部乡镇话中有不少句式与普通话和周边方言相比很有特色,因而对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句式进行考察与深入研究,很有必要,这也是光山方言研究的一个趋势。
双宾句指动词后面带两个宾语构成的句子,这种句子中的动宾结构可码化为“V+O1+O2”。在普通话中,双宾句的动宾结构里,O1是间接宾语,O2是直接宾语。如:我给小李一百块钱。“小李”是动词“给”的间接宾语,“一百块钱”是动词“给”的直接宾语。我们发现,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双宾句,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的语序是否与普通话一致,跟句中动词的语义类型有很大的关系。
表“给予”义的动词是双宾句中最具代表性的动词类型,在普通话中,其语法意义在于将主语对直接宾语的领属权转移到间接宾语。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这类动词很多,如:“给、送、把、还、赔[pi35]”等。如:
(1)张强送李艳一个戒指。——张强送一个戒指李艳。
(2)他几[khε214i]赔老李一栋房子。——他几赔一栋房子老李。
(3)我给你近三年中招考试的真题和五套模拟试题。
——我给近三年中招考试的真题和五套模拟试题你。*
(3)的表达,由于直接宾语较长,如果把直接宾语放到间接宾语的前面,显得头重脚轻,故而其间接宾语和直接宾语的语序与普通话一致,且不能互换。
表“取得”义的动词在双宾句中也很常见,在普通话中,其语法意义在于将间接宾语对直接宾语的领属权转移给主语,跟“给予”义动词正好相反。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这类动词如:“要、取、拿、买、赢、偷、抢”等。如:小李买他五百多块钱的东西。
表“述说”义的动词相对前两类动词,在双宾句中出现的频率要低很多。在普通话中,其语法意义表示主语和间接宾语之间的思想交流、信息传递等。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这类动词如“问、教、说、告诉、请教、答应、交代”等。如:小学霸一口气问了老师三个问题。
表“称呼”义的动词在普通话的双宾句中,表示主语和间接宾语之间的亲属或社会关系。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这类动词如:“叫、喊、称”等。如:她让我喊她姨佬。
通过考察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双宾句,我们发现,当动词表示“给予”义的时候,其后宾语语序比较有特色,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的语序与普通话可以一致,也可以不同;但表示“给予”义的动词,如果其后直接宾语较长时,宾语语序倾向于跟普通话保持一致。除此以外,表“取得”义、“述说”义和“称呼”义的动词构成的双宾句,动词后的宾语语序跟普通话保持一致,都是间接宾语在前,直接宾语在后。
在普通话中,被动句包含两种形式,采用被动形式标记和不采用被动形式标记,分别称为“被”字句和非“被”字句。“被”字句如:“李四被老师批评了。”“小张叫人揍了。”被动形式标记主要有“被”“叫”“让”“给”“遭到”“为……所”等;非“被”字句如:“窗户打开了。”“夜饭吃完了。”不管是“被”字句还是非“被”字句,其主语都是动作的承受者,表受事义,这两类都叫被动句。“被”字句和非“被”字句这两种被动句在普通话中出现的频率都很高,口语和书面语均有。
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被动句的使用与普通话有明显不同:“被”字句的使用频率很低,在普通话中能够用“被”字句表示的意义,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通常回避“被”字句,而采用主动句,可能是有标记的,如“把”字句,也可能是无标记的。我们在考察过程中设置了如下语境意义和相关的表达选项,请当地文化程度不高(高中以下,未接受高等教育),在家乡定居,年龄在50岁以上的方言使用者凭语感选择最合适的句子。
语境一:小李在街上走,突然一条狗冲过来,咬了他一口。
备选句:A.小李被狗咬了。B.狗把小李咬了。C.狗给小李咬了。
语境二:小偷在公交车上偷东西,被便衣警察当场抓获。
备选句:A.小偷被警察抓了。B.警察把小偷抓了。C.警察抓了小偷。
这两个语境中,如果运用普通话来表达,选项A中的“被”字句无疑是最佳选项,但当地方言使用者却无一选择A项。这说明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里,“被”字句的使用通常被回避,取而代之的是有标记或无标记的主动句。至于非“被”字句这种被动句,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使用还是很常见的,如:“电影看完了。”“门关严了。”“袋子啃破了。”与普通话没有显著的差异。
比较句是现代汉语中的典型句式,因表比较的语义范畴而得名。从形式上,可以分为比字句和非比字句。前者是含有形式标志“比”的比较句,后者是不含“比”的比较句。非比字句虽不含“比”,但可以有多种标记形式,如“跟……一样(adj)”“有……(adj)”“赶得上……”等。从语义上看,我们可以把比较句分为等比句、差比句和限比句三种类型。
对于等比句,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与普通话可以说是同中有异,主要差别在于对“一样”和“一般”的使用上。从表示等比所使用的小类句式来看,有“……一样”“跟/和……一样”“跟……一样/一般+adj”。在“……一样”和“跟……一样”格式中,“一样”不可以替换成“一般”,这一点与普通话相同。如:你么样,我也么样,我和你一样。
在“……一样/一般+adj”和“跟/和……一样/一般+adj”格式中,“一样”和“一般”的使用比较复杂。当紧跟其后的是单音节形容词时,“一样”和“一般”可以互换使用,不影响意义表达。而且“一般”的使用频率要明显高于“一样”,这个角度看,该区域方言的等比句使用与普通话存在显著差异。如:
(1)他两个一般大。
(2)他两个一样大。
当紧跟其后的是双音节或多音节形容词时,只使用“一样”而不用“一般”。如:
(1)老虎和狮子一样过劲。
(2)老虎和狮子一般过劲。*
表示差比时,光山南部乡镇方言采用的格式有“……比……adj”“……比……adj(v)+数量短语(差别项)”“……adj……数量短语(差别项)”“……没得……adj”等。其中,前面两种格式的使用与普通话差比句的运用没有差异,如:
(1)老大比老二大一岁,老二却比老大高一头。
(2)明么高乐乐三级。
与普通话相比,“……没得……adj”这一格式很有特色。普通话中有“……没有……adj”这种格式,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不使用“没有”,而使用“没得”。如:我没得强强高,学习也没得他好。
限比句与差比句的不同在于限比句将被比较项作为比较的标准,不凸显比较项与被比较项之间的差距。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限比句,一般用“……不比……adj”“……有……adj”,这方面来看,与普通话保持一致。如:小强可不比小伟差,他也考上了重点(大学)。
光山南部乡镇方言的等比句与差比句与普通话相比,有着自身的特色,而限比句基本与普通话保持一致,没有明显差别。
“把”字句是现代汉语最为引人关注的句式之一,普通话中,“把”字句的常见格式为:N1+把+N2+VP。这里“把”是介词,后接名词构成介词短语做状语,修饰其后的VP。整个句式通常表示“N1通过V对N2进行处置,导致P的结果”,也有些“把”字句表示致使义,如“他把钱包丢了”(动作“丢”非主语“他”自主发出)。与普通话中的“把”字句相比,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的“把”,有两种不同的功能:一是作为动词,相当于“给”;二是作为介词,与普通话中的“把”用法基本一致。
《说文解字》中“把”的释义为:“把,握也,从手巴声。”[18]在古代汉语中,“把”是动词。普通话中“把”作为介词,由动词“把”虚化而来,构成“把”字句,主要表示处置义;当其作为动词使用时,表示“用手握住、把持、看守”之义。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把”既有介词的用法,也有动词的用法。作为介词时,与普通话基本一致。如:
(1)你明头把三么的梯子还了。
(2)你可莫把挖土机(玩具)盘坏了。
作为动词时,其用法不同于《说文解字》中提到的动词“把”,与普通话中“把”的动词含义也不相同,而与普通话中的动词“给”相似,且动词“把”之后经常可以带“给[i0]”。
(3)我把你五块钱,你帮我买包烟。
有时,介词“把”和动词“把”可同时出现于一句话中,这时动词“把”之后需要带“给”。如:
(5)你把那块肉把给他,我再重新选一块。
很少说“你把那块肉把他”,常说“你把那块肉给他”,这种现象与语言使用过程中避免重复有关。
“把”字句在普通话中最常表示的语法意义就是处置义。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把”字句也有此用法。如:你要是能把那个石头搬走,我给一百块钱你。
普通话中,“把”字句有时还能够表示致使义,但与表处置义的“把”字句相比较,表致使义的频率要低很多。而在光山南部乡镇方言中,表致使义的“把”字句比较常见。如:
(1)他上学还没两天就把书弄没见了。
(2)那一桌子菜把他欠得口水直流。
本文在考察光山南部乡镇方言句式时,只是选取其中的双宾句、被动句、比较句和“把”字句四个典型句式进行探讨,这对于描述该方言句式的全貌显然是不够的。但通过考察这四种句式,我们发现了光山南部乡镇方言句式的不少特色,这为进一步了解该区域方言的语法现象、更深入地探索该区域方言的语法规律,打下了基础。对于光山南部乡镇方言的句式研究乃至语法规律的探索,还有许多工作需要我们去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