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汉译佛经是佛教传播最主要的媒介,也是汉语研究的重要材料和对象。然而佛典文献卷帙浩繁,譯者题署、文字传抄之误比比皆是,不能不加辨析而径直使用。有鉴于此,本期特推出“佛典文献整理”专栏。我们有幸约到济宁学院张静、温州大学张春雷和温杨超、河南大学张雨薇四位学者的专稿,谨刊于此,以飨读者。
四位学者对佛教文献研究很有心得,张静教授的东汉译经语言研究、张春雷博士和温杨超同学的中土佛教文献整理校勘、张雨薇博士的汉译佛经词语考释和梵汉对勘,均在学术界产生了良好反响。本期所刊发的三篇论文,从文字、词汇、版本等角度,校勘了目前佛教文献中的讹误,同时揭示了佛教文献词语的面貌,有利于正确利用、准确解读佛典文献。佛教文献语言的研究具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希望借此专栏能够吸引更多学者关注和致力于该领域的研究。
摘 要:《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的译者是否为支谶,存有疑问。以确定为支谶翻译的《道行般若经》为比照,将《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中同类常用词语的用法进行对比分析,两部佛经在常用言说动词、位移动词“至”“到”、表示完结义的“竟”、总括副词等方面均有明显的差异,呈现出一定的对立性。这些新的证据,可进一步证明《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非支谶所译。
关键词:常用词;考辨;译者;汉译佛经;中古汉语
《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三卷,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史光辉从语言角度,对《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的译者进行了考辨[1](P280),以译者可靠的《道行般若经》为参照,从三个方面分析了该经与参照佛经具有明显差别,认为该经非支谶所译。史文主要是从源自原典的词语、同义近义词的运用与选择以及语法方面进行了分析与考证。将两部佛经作品进行比照阅读,我们发现,两部佛经在常用词的使用上也存在一些差异。常用词在文献中出现频率高,使用范围广,“经常出现在人们的口头和笔下,很难作伪,是从语言角度判定作品时代的一个可靠依据”[2](P12)。同时,东汉译经作为一种翻译文学作品,常用词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译者对汉语的掌控能力,也体现出译者的语言习惯和语言风格。
有鉴于此,本文对《道行般若经》(以下简称《道》)中常用词的用法进行了归纳总结,同时比照《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以下简称《伅》)中同类词语的用法。研究发现,在言说动词、位移动词、表完结的词语及总括副词等方面,两部佛经有相同之处;同时,各类词语的使用也表现出明显的差异。这就为判定《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的译者提供了一些新的证据。下面,主要从四个方面对这一问题进行论述。
一、常用言说动词
常用言说动词主要有表示言说义的“言”“语”,表示问询义的“问”,表示答复义的“答”“对”“报”,表示禀告义的“白”等。上述词语在两部佛经中出现频率相对较高,它们在文献中的分布反映出两部佛经在词语使用上的一些差异。
(一)【言】【语】
“言”和“语”是东汉译经表示一般言说义的常用词。“言”侧重行为主体用言语表达的动作行为,不关注言说对象,反映在句法结构上,“言”后一般不出现言说对象,“语”后则经常出现言说对象。
《道》和《伅》两部佛经中“言”后附述说话语时,主要有两种用法:
第一种用法是与其他言说动词配合使用,作为直接引语的引导词出现,形成“V言说+(与事)+言+直接引语”句式。很多言说类动词,如“语”“白”“谓”
“报”等,后面不能直接跟直接引语,需要加“曰”或
“言”来引出。例如:
(1)释提桓因谓须菩提言:“此华无所从出生。尊者须菩提!不从心树出。”(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一,8/430a)①
(2)菩萨报言:“臧者,空无所有。其处者,波罗蜜四禅是其行,所缘度一切。”(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60a)
第二种用法是“言+直接引语”,这是“言”作为言说动词,其用法在汉代以后的一个重要发展,即后面可以跟直接引语,不再需要用“曰”引出。例如:
(3)用是故,弊魔大欢欣言:“今泥犁、禽兽、薜荔堕者不少。”(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八,8/464b)
(4)佛言:“在所问。”(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49c)
两部佛经在“言”的使用上区别不甚明显,主要是《道》与其他言说动词配合使用时,言说对象以出现为常,《伅》中一般不出现言说对象,这实际体现了其他言说动词使用上的差异性。具体如表1所示:
“语”与“言”的区别是,“语”后一般要出现言说对象。《道》带直接引语的所有用例中,与事均出现,“语”的双方不存在身份的差异性。后附的直接引语有两种形式:一是直接跟在后面,即“语+与事+直接引语”,共156例。例如:
(5)须菩提语舍利弗:“无所生无所生乐闻。舍利弗!无所生乐,是故为乐。”(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一,8/428c)
二是由“言”引导出来,即“语+与事+言+直接引语”,共30例。例如:
(6)便语受经人言:“善男子知不?我当有所至。”(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四,08/448b)
黄金贵指出,“语”与“言”“二词之后均不可直接后附述说话语”[3](P525),要跟上“曰”或“言”才可以接附所说的话语。东汉时期,“语”和“言”的用法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即可以直接引出具体话语。但《道》中仍然还有30例需要“言”配合使用。
《伅》中言说词“语”后附直接引语的14例中都没有出现引导词,其中,“语+与事+直接引语”有12例,其余2例未出现与事。具体分布如表2所示:
归结起来看,值得我们关注的有两点:一是《道》中仍然有30例“语”后面需要有“言”来引出直接引语,而《伅》没有出现类似用例;二是在其他言说动词与“言”的配合使用中,《道》中以出现言说对象为常,而《伅》中以不出现言说对象为常。
(二)【问】——【报】【答】【对】
由于一问一答、有问有答关系密切,因此,这里将“询问”与“回答”两个相关联的概念放在一起来讨论。东汉译经中,“问”是表询问的常用词,具体的询问话语可以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在东汉16部可靠译经①中,“问”后出现言说对象的有215例,占全部用例的91%,可见,“问”后出现言说对象为优势用法。《道》与《伅》两部佛经中“问”的具体用法如表3所示:
表3所列各项显示,两部佛经中“问”的使用存在很大差异:
第一,与事是否出现。《道》以出现与事对象为常;《伅》则相反,以不出现与事为多。《道》中“问”带直接引语46例,其中,42例出现询问的对象,只有4例“问”后没有出现询问对象。而《伅》“问”共70例,带直接引语的有47例,其中,28例没有出现言说对象。
第二,是否用“言”来引出直接引语。《道》中仍然有三分之一的用例以“言”作为引语标志词,而《伅》中的绝大多数用例中的直接引语径由“问”引出,只有1例是加“言”引出直接引语。
在两部佛经的问答语境中,都可以用“报”来表示问询的回复。王凤阳在“应、报、复、酬、和”条指出,这五词都有回答义,其中,“报”是对施者的回复,也就是作为言语的双方来说,一方对另一方的回复、反馈,它侧重的是将结果等相关信息返报给施予者。王凤阳还在“答、对”条对两词的辨析中指出,它们都是对对方问话的回答,二者有一个历史更替过程[4](P774)。例如:
(7)二百亿菩萨得无所罣碍,问皆能报。(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十,8/477a)
(8)一切所问皆能报答,惟不以烦而肯说者。(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一,15/349c)
上述两例,《道》中“报”与“问”相对,搭配使用,回复询问;《伅》使用“报答”连言与“问”相对,《伅》中另有1例是单独使用“报”,但存有异文“报答”。
《道》中未见“答”“对”兩词;《伅》中则出现“答”7例,“对”2例②。《伅》中的7例“答”,有5例与“言”连用引出直接引语,其中,4例是针对前面的问句作出回答,1例为非提问句的回应。例如:
(9)悉知一切之音声,通入诸法,各各能答。(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49a)
(10)诸尊声闻答言:“吾等不得自在,用是琴声,于坐不能忍其音、亦不能制其心令坚住。”(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51c)
《伅》中的2例“对”都不是针对问话的答复,只是一种回应。例如:
(11)伅真陀罗子及诸夫人见是威神变化,悉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皆对佛:“惟怛萨阿竭教照吾等,令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59b)
(12)于众会八千人皆发阿耨多罗三耶三菩心,悉对佛言:“吾等悉当奉行菩萨行,如所行。”(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5c)
(三)【白】
“白”表示禀告、告诉,《道》中共出现160例,《伅》中共出现21例,语义都非常单一。尽管两部佛经中“白”出现的数量悬殊比较大,但在两经的语法环境中仍然呈现出一定的对立。
《道》中“白”的所有用例后面都出现了言说对象,都是对尊者的禀告,并且绝大多数例句都是用“言”引出直接引语。例如:
(13)萨陀波伦菩萨白昙无竭菩萨言:“师愿说佛音声,当何以知之?”(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十,8/476b)
另有2例没有使用引导词引出直接引语。例如:
(14)舍利弗白弥勒菩萨:“我所问,须菩提言:‘弥勒菩萨能解之。”(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六,8/457c)
《伅》中表“禀告”义的“白”共有21例,有6例未出现言说对象,与“言”或“曰”组合使用;有15例出现言说对象,其中,14例没有用“言”或“曰”等引导词,直接跟出直接引语。例如:
(15)阿难白言:“悉得,甚善。是法快哉无比,甚深微妙如本所说。以是而知本,晓了诸法。”(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6a)
(16)伅真陀罗便从坐起已,头面着地,为佛作礼,白佛:“惟怛萨阿竭及菩萨、诸比丘僧到香山就其请处,欲以饭食供养七日,令一切人得增益功德。”(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55b)
两部佛经中“白”的具体语法分布,如表4所示:
从表4可以看出,《道》中“白”后面都出现了言告对象,并且由“言”或“曰”引出直接引语为习惯用法。《伅》中言说“白”有6例未出现言告对象,在言告对象出现的15例中,以不出现引导词为常见,只有1例与“言”搭配使用引出直接引语。两部佛经中“白”出现的语境基本是相对的。
归结起来看,常用言说动词在两部佛经中的语法分布反映出,《道》与《伅》常用言说动词的用法存在很大的对立性。
第一,与事是否出现。《道》中“问”“报”“白”等三词,其后以出现与事宾语为优势句式,而《伅》中则以不出现听话者为常。
第二,在表达回答、回复的语义场中,《伅》出现中古时期常见表问答义的“答”,而《道》的篇幅虽然比《伅》长,却未见一例。王枫对“问答”类动词语义场的历史演变进行了描写与分析,认为“答”的用例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形成了“对”和“答”的相互竞争状态[5](P90)。
第三,汪维辉指出,“曰”和“言”产生都很早,但“曰”后面可以带引语,“言”汉代以后才发展出其后带直接引语的用法[6](P329)。黄金贵指出,“报”“语”“白”等言说动词都不能直接跟具体话语,需要添加“曰”或“言”来引出[3](P524-527)。上文对两部佛经中的言说动词是否由“言”来引出引语,也进行了具体分析与描写,可以看出,《道》中以添加
“言”为优势用法,而《伅》则经常不出现“言”类引导词,动词后面直接跟引语。
二、位移动词【往】【到】【至】
(一)【往】
“往”以说话者为参照点,表示离开说话者向目的地发生位移。它可以单独作谓语,其后可以带处所宾语。史文磊认为,“单动式经历了从不带处所宾语到带处所宾语的变化过程” [7](P219)。这个变化是从东汉时期开始的。
《道》中共有29例“往”。只有2例形成单动式,都不带处所宾语。例如:
(17)其人稍稍起恶意,欲往未至,中道亡。(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1b)
(18)其光重明稍稍安徐往,是天人至师经所,入至经所已,善男子、善女人则踊跃欢喜,所止处悉当净洁住。(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5b)
《道》中常用“往+到/至”连动式表示位移的终点,其中,“往到”有13例,“往至”有6例。例如:
(19)忉利天上诸天人,其有行佛道者,未得般若波罗蜜,未学者、未诵者,是辈天人,皆往到善男子、善女人所。(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1a)
(20)忉利天上诸天人索佛道者,往到彼所,问讯听受般若波罗蜜,作礼遶竟已去。(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4c)
(21)菩萨行般若波罗蜜时,诸天往至菩萨所,问讯深经之事。(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八,8/467b)
《伅》中共有13例“往”,其中,单动式仅有1例。
(22)其谛者,亦无有往、无有还者、亦无有住,其作是者便能至道。(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60b)
《伅》中只有1例“往到”连用,表示位移的终点。没有“往至”连用形式。
(23)其知诸法净若空,若异方剎土而有大火,往到彼间,其火亦不能害。(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3a)
在两部佛经中,“往”都可以连动式“往+V行为”,表示发生位移后进行其他动作行为。这种用法,两经用例差不多。
(二)【至】【到】
表示到达的位移动词,东汉译经中主要有“至”“到”“诣”三个,《道》中只有“至”“到”,没有出现“诣”。《伅》出现1例“诣”。例如:
(24)若有死罪将诣城外,菩萨便持威神之力,随其人数以化人补其处,将人持去,其人得脱,大欢大喜。(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59a)
例(24)中,“诣”与“将”形成连动结构,后接方位短语“城外”,表达“带领”这个动作行为最终到达的处所。
1.两经中“至”的用法比较
《道》中“至”表示位移的终点,其主要用法有:
第一,形成单动式,后面直接跟表示处所宾语表示位移的终点,这样的用法共有18例。另有“未至”3例。例如:
(25)学经之人来,欲受般若波罗蜜,其心欢悦,法师欲至他方,如是两不和合,不得学书成般若波罗蜜。(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四,8/447c)
(26)大尊天威神巍巍,其光重明稍稍安徐往,是天人至师经所,入至经所已,善男子、善女人则踊跃欢喜,所止处悉当净洁住。(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5b)
(27)能与我俱至彼间不?(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四,8/448b)
第二,形成连动式“V+至”结构,此处的V为其他位移动词,这样的用法共有24例。具体来说,有“来至”(4例)、“往至”(6例)、“去至”(3例),“归至”“来归至”“转至”“转至到”“前至”“来下至”“入至”等均为1例。另有“行至”“前行至”各1例。例如:
(28)稍稍前行欲坏乱坐,稍来至佛所。(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3c)
(29)共归至我父母所,索金银珍宝琦物,并报父母去。(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九,8/472c)
值得注意的是,《道》中还出现了“至到”连用的形式。例如:
(30)共安意莫恐,我自相扶持在所至到,义不中道相弃。(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五,8/452a)
例(30)中,“至到”与“所”组成“所”字结构,表示任何到达的终点。需要指出的是,“所至”“所不
至”结构在《道》中用例很多,都表示“到达的(地方)”,为名词結构,仍然是表示到达义。
而《伅》表示到达某地的“至”只有2例。例如:
(31)不以饮食而自乐、亦不华、亦不香、亦不众好杂色、亦不至戏观之庐、亦不倡伎而为乐、亦不歌、舞,是为八事。(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1c)
(32)共伅真陀罗八万四千伎乐皆作倡伎,鼓琴瑟而行,其音先闻,伅真陀罗与子及眷属挽车送佛至耆闍崛山中,已到,佛从车已下自就其座,诸比丘、菩萨皆在前而住。(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4a)
例(32)中,“至”与“送”形成连动结构,表示到达的终点。
2.两经中“到”的用法比较
《道》中“到”共有48例,其中,“到+处所宾语”结构有21例。例如:
(33)共当到何方求索?(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九,8/471a)
与其他位移动词形成“V+到”连动式,表达位移的终点,这样的用法共有22例。具体来说,有“来到”(8例)、“往到”(13例)、“去到”(1例)。
《伅》中“到”共有20例,其中,“到+处所”有17例,另有连动式“往到”1例,“来到”2例。例如:
(34)共诸欲天子、诸色天子皆悉到佛所。(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51c)
(35)共其心功德通无央数剎土,其心净洁,习其处而往还,到佛所无所失。(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48c)
归结起来看,《道》中表达位移终点的“至”有88例,“到”有48例,“至”占优势;无论是“至”还是“到”,都可以和其他位移动词形成连动式,表示位移的终点。《伅》中“至”有2例,“到”有20例,显然,“到”占优势;并且一般是形成单动式,很少与其他位移动作形成连动式。
三、表“完结”义词语【已】【竟】【讫】
两部佛经的共同点表现在,都用“V+(O)+已”表示完结,用例都很多。例如:
(36)共愿欲所问,赞叹佛已,傥肯说者而欲问之。(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49c)
(37)共般若波罗蜜书已,虽不能学、不能诵者,当持其经卷,若人、若鬼神不能中害,其有宿命之罪不可请。(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1c)
两部佛经都各自出现了1例“讫”。
两部佛经的不同点主要体现在“竟”的语法分布上。
《道》中“竟”表示完结义,共有12例,其中,“竟”单用3例,“竟已”连用8例,“已毕竟”连用1例。例如:
(38)共都卢赐来到是间,问讯法师听受般若波罗蜜,作礼绕竟,各自去,皆赐功德无异。(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5a)
(39)共皆往到彼所,问讯听受般若波罗蜜,作礼绕竟已,各自去。(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5a)
(40)共三千大国土诸欲天人、诸色天人,悉来问讯听受般若波罗蜜,作礼绕已毕竟,各各自去。(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5a)
《伅》中“竟”表示完结义,共有3例,都是“已竟”连用形式。例如:
(41)共各坐已竟,则时以右手自以神足而擎举之。(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56a)
(42)共饮食已竟,行澡水讫,伅真陀罗以机坐佛前,听佛说经。(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中,15/356a)
四、总括副词
表示总括的副词,两部佛经共同的词语有“皆” “悉”,“皆悉”“悉皆”连用形式也都在两经中出现。
《道》表示总括的副词词形丰富,除“皆”“悉”之外,还有“都”(13例)、“都卢”(20例)、“赐”(7例)等。同时,也有很多副词连用形式,如“都悉”“都卢赐”“都卢皆”“悉都卢”“都共”等形式。例如:
(43)共阎浮利人都卢皆使行佛道。(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二,8/437b)
(44)共是都卢于众中极尊。(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七,8/462c)
而《伅》只用“皆”“悉”这两个常用词,上述复音形式均未出现。
还需指出的是,除上文所述之外,两部佛经在某些概念的表达方式上也体现出一些差异性。比如,在表达人或物的名字时,《道》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名……”,共15例;二是“……名為……”,共5例。例如:
(45)共佛名揵陀罗耶,其国名尼遮揵陀波勿,萨陀波伦菩萨于彼间止。(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九,8/470c)
(46)共菩萨用何等故名为阿惟越致?(东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六,8/455c)
《伅》则主要使用“……名曰……”形式,共有62例。例如:
(47)共有菩萨名曰乐作。(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上,15/349a)
(48)共其菩萨名曰沤多惟授,后当作佛。(旧题东汉支娄迦谶译《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卷下,15/362b)
五、余论
综合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和《道行般若经》在常用词的使用上存在明显的差异,如三价言说动词的与事在句法结构中的隐现;专门用于回答问询义的“答”的使用与否;表示位移的“至”与“到”在两部佛经中的使用频率;表示完结义的“竟”在两部佛经中形成的不同组合形式,以及某些概念的表达方式等,两部佛经均呈现出一定的对立性。汪维辉指出,从常用词的角度去探讨译经时代与译经作者是一条有效的途径,当然还需要结合其他证据[2](P12)。两部佛经在常用词的使用中呈现出来的这种差异性,可以为判断《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非支谶所译提供一些新的证据。
方一新指出:“如何选择鉴别的标准,提取作鉴别用的有价值的区别性语言特征,也是十分棘手的事。”[8](P83)目前,“总体来看,从语言角度对早期可疑佛经进行考辨,词汇、语法均是有效的手段,但怎样利用这种手段,使考辨的结论更有价值,确实还需要进一步探索” [9](P68)。史光辉提出的一条鉴别标准是疑问词“云何”与“何以故”在两部佛经中出现的比例不同,《道》“何以故”占优势,《伅》“云何”占优势[1]。从数量上看的确如此,但仔细分析,两词的用法是不一样的。“云何”往往用在句首,后面一般会出现表示疑问的内容;也有用在句尾的,但数量很少。“何以故”则单独成句,提出疑问,后面作答,极少数例证用在句中。尽管两者都表示疑问,尽管两者的比例在两部佛经中有一定的悬殊,但它们出现的语法环境不同,用法不同,能否看作是有价值的鉴别标准仍可讨论。
(本文初稿承蒙导师方一新教授提出了宝贵意见,谨致谢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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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Evidence for Translator of Dunzhentuoluo Suowen Rulai Sanmei Jing
(《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 Is not Zhichen(支谶)
Zhang 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Jining University, Qufu 273155, China)
Abstract:It is doubtful whether Dunzhentuoluo Suowen Rulai Sanmei Jing(《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 was translated by Zhichen(支谶).Taking the Daoxing Bore Jing(《道行般若经》),whose translator is credible,as a comparison, we make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imilar common words in Dunzhentuoluo Suowen Rulai Sanmei Jing(《伅真陀罗所问如来三昧经》) finding that there remains obvious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Buddhist sutras in commonly verbal verbs, motion verbs“zhi(至)”“dao(到)”,end-meaning words“jing(竟)”and overall adverbs,etc,which show a certain degree of opposition.These new evidences further prove that Dunzhentuoluo Suowen Rulai Sanmei Jing(《伅真陀羅所问如来三昧经》) is not translated by Zhichen(支谶).
Key words:common words;textual research;translato;Chinese translation of Buddhist scriptures;mediaeval Chine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