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俑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快,慢递男孩只想活得慢一点。
他从不坐飞机,高铁也嫌快,能走路就走路,能骑车就骑车,不行就搭公交。实在要出远门,绿皮火车也还不错吧。那种一天到晚“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他觉得生活的火气没有那么重。
他不用QQ, 也不用微信,要是连手机也不用,那该多好。
友人给他介绍女朋友。问他要微信, 他没有。问他要QQ,他没有。问他要手机号,他说,打电话谈恋爱,多尴尬啊。
那你给她写封情书,快递过去。友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那样也太快了吧。”
于是,慢递男孩花了一夜的时间,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然后投到女生宿舍楼下的邮筒里。
他开始等待回音。
往返几百米的距离,走了整整一周。这才是他想要的恋爱的感觉,享受那份慢慢的等待,慢慢的煎熬。
女孩收到信,竟然回信同意与他交往。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相同的奇怪的人,用他们的方式相遇相识。
那一晚,在夜色如水的江堤上,慢递男孩想吻女孩。女孩推开他,说,你不觉得我们这样太快了吗?
遇到难于决定的事,硬币男孩总是通过抛硬币来做出决定。
比如,他要追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很优秀,他拿不准自己有没有追她的勇气。于是,他拿出硬币,往空中一抛,掉在手心里。
是字面,去追吧。
明显追不到。那么优秀的女孩,又怎么会看上他?
他又拿出硬币,往空中一抛,掉在手心里。
还是字面,继续追。
又被拒了。硬币男孩还是不死心,因为硬币抛出去掉在手心里,总是字面。是字面,就没有理由不继续追下去。
到后来,女孩动心了。问他,是什么让你这么死心眼?
是硬币。硬币男孩拿出那枚硬币,它抛出去,掉在手心里,总是字面。
女孩不相信,你这枚硬币,两面都是字面吧?
硬币男孩将硬币给女孩看,一面是字面,一面是花面。与普通硬币没有什么不同。
女孩还是犹豫:一个靠抛硬币来做决定的男孩,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
硬币男孩说,那就再抛一次硬币吧,如果是字面,我们就在一起;如果是花面,我们就当没有认识过。
于是,他拿出硬币,往空中一抛……
这一次,硬币没能掉进他手心里,而是掉在地上,滚到了街边的下水道里。
没有人知道,积木男孩其实是自己拼装起来的一堆积木。
每次恋爱,他都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会伤害到他心爱的女孩,更怕伤了自己,让身体变得支离破碎。
因为,每次分手,他都会丢掉一块积木——也不知道是被女孩们带走了,还是自己弄丢了,又或者是掉进了时间的漩涡里。
接下来,他需要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一边疗伤,一边用剩下的积木重新拼装好自己,让别人看不出他缺少了什么。
记不清这是积木男孩第几次失恋了。
他满以为这会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恋爱。那么好一个女孩,简直是他的世界里最好的一个。谁知道呢,可能就是因为太好了吧?好的东西都不会长久,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或是一道彩虹。
破了,消失了。
连伤心都来不及,积木男孩回到住处,锁上门,先检查一下,他又少了身体的哪一部分,然后再想一想该怎样重新拼好自己。
这一次,积木男孩丢掉的只是一小块积木,但花了好几天时间还是没能拼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看着满地零落的积木,积木男孩有点想哭。
这一次他丢掉的,是一颗心。
恋爱中的女孩都有特异功能,她们能将男朋友变成她们想要的任意形态。
旅游的时候,他是一台跟拍的美颜相机。逛街的时候,就让他变成一台取款机。出了门,他就是汽车,是保镖,是超级英雄,是行走的荷尔蒙。
回到家里,要秒变家务机器人,管拖地洗衣、买菜做饭,情话要说得像巧克力那么甜。
這个夏天很热很热,女孩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
于是,她让男朋友变成了一台空调。
智能的那种,能自动控温控湿,静音舒适,还省电节能。
这个夏天很长很长,天气转凉的时候,女孩发现,男朋友变不回来了,他成了一个空调男孩。
“空调男孩也很好啊。”最好的男人,就应该冬暖夏凉,体贴入微。
可是,有一天,当空调男孩从睡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心爱的女朋友不见了。
他找啊找,找啊找,最后在被窝里找到了一团水渍。
闻一闻,还有草莓的味道。
空调男孩伤心地哭了。
昨晚,气温突降,空调男孩一定是自动开启了暖风模式。
他忘了,她是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
有人喜欢猫,有人喜欢狗。有一个男孩,喜欢上了一只麻雀。
也许是因为孤独吧。
男孩没有朋友,连说话的人也找不着。那只麻雀经常飞过来,它不敢靠近男孩,总是远远地,躲躲闪闪地,扑棱着翅膀,和别的麻雀一起,说着让人脸红的悄悄话。
男孩想,它一定是饿了吧,要不,给它放一些稻子,或者一些陈年的麦粒?这样,我就可以和它说,我们做朋友吧?
但男孩动不了,他只能想啊想……
终于有一天, 一个男人来了——是男孩的爸爸。他带来了一些陈年的麦粒,放在离男孩不远的地方。
那只麻雀开始有些胆怯,但它实在是太饿了,躲躲闪闪地,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地里的稻子还没熟呢,这些陈年的麦粒,够它饱餐一顿了。
男孩看着麻雀。它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他几乎能听到它慌乱的心跳。男孩闭上眼睛,鼓起勇气说,我们做朋友吧?
麻雀似乎没有听到,它扑棱了几下翅膀,麦粒还没吃完,就倒在了男孩面前……
第二天,那个男人又来了。
他看到地上有一只僵死的麻雀,骂了一句,蠢鸟!
回过头,他看到了歪倒在地上的稻草人——你猜对了,就是那个喜欢麻雀的男孩,他朝着死鸟的方向,四肢散落了一地——那个男人还以为是被风吹倒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晦气,得重新扎了!
暗恋是会生根的。
他的暗恋,全长在诗歌里。
他每天都写诗。整整一年,他写了三百多首诗。
每一首,每一行,每一个字,都是他对她美好的幻想。
这些诗写在本子上,写在博客上,写在校刊上。很多人都知道,在中文系,有这么一个写情诗的男孩。
她似乎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她始终只是他生命中那个渐渐远去的模糊的身影。而他也终于没有勇气,将这份爱公之于众。
后来出现了另一个她。
第一次,有女孩主动邀他看电影,去夜色朦胧的江边散步。而且,这个女孩还红着脸说,都说学长你有才华,我觉得学长你长得也很好看啊。
就是这样,好像只有经历过无望的爱恋,才真正懂得珍惜触手可及的缘分。
他们走到了一起。谈婚论嫁,生儿育女,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偶尔去翻翻那些长满了诗歌的日记本。
那一天,他决定要将几大本诗歌与她分享。他讲他的第一次心动,那些冷的热的、甜的酸的,暗恋的日子。
她笑着说,其实我都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这些诗都是写给我的啊……其实,学姐早都告诉我这个秘密了。那个叫穗子的学姐,你还记得她吗?
他又怎么忘得掉这个名字。
那个他曾经暗恋的她,那个叫穗子的女孩。
(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21 年第1 期,稻荷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