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芳
(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北京 100048)
茶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六之饮》中把饮茶的历史追溯至远古的神农氏时代。据东晋地理志《华阳国志·巴志》记载,早在商周时期,巴地不仅“园有芳蒻香茗”,而且还把“丹漆荼密”等作为贡品而进献给周王朝,其中“茗”、“荼”指的是茶。至于周朝王室成员是否饮茶文献记载不详,但是据《周礼·地宫·司徒》记载在周代已经设置有“掌荼”的官职,主要掌管作为贵族丧葬贡品而使用的茶,推测这种用途的茶在南北朝时期仍在使用,《南史》载南齐武帝肖赜临终之际颁布遗诏说,灵堂之上的祭品勿用牲畜,只设饼、茶饮、干饭、酒脯(《南史》卷四《齐本纪上第四》)。自两汉之后,饮茶之事逐渐发展起来,并在唐代达到一定的规模。佛教传入中国之后,茶与佛教也逐渐结缘,文献记载中迄今所知最早的僧人饮茶之事是东晋敦煌禅僧单道开。
单道开,敦煌人,东晋著名禅僧,主要活动于三世纪中后期以及四世纪前半叶的敦煌、邺城、许昌、南海、罗浮山等地。关于其人其事在梁慧皎的《高僧传》和唐房玄龄编撰的《晋书》中都有论述,虽略有差异,但单道开作为以习禅为业的禅僧是毋容置疑。《高僧传》所载的“少怀栖隐”,《晋书》中所说的“好山居”等说明单道开最初习禅的场所是在人烟稀少的山林野外之地,这符合佛经所言僧人坐禅的场所应位于林间或山谷之中。
单道开本为敦煌人,少时出家习禅,能日行七百里,于石虎建武十二年(346),来到邺城西法祠,后又入临漳昭德寺,并在寺庙中的房屋中造高八、九尺的重阁,在重阁之上用比较坚韧的茅草编织成禅室,常坐其中修禅,可见在单道开来中原之前,已经在山林中营建窟龛或茅舍而作为修禅之所了。之后单道开南渡至许昌、建业、南海,后大约在东晋升平三年(359年)百岁之余时卒于罗浮山,弟子移尸到山上的石室中,四年之后,南海太守陈郡袁宏等人登上罗浮山石室口时,见单道开形骸如生,香火瓦器也仍然存在。慧皎的《高僧传》和房玄龄的《晋书·艺术传》中所记载单道开的经历和神异之事基本相同,但是关于其饮食的记载却有一定的差异。
《高僧传》卷九《神异篇》记载:“单道开,姓孟,敦煌人。少怀栖隐,诵经四十余万余言。绝谷饵柏实,柏实难得,复服松脂。后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数日一服,或时多少啖姜椒。……其年冬十一月,秦州刺史上表送开。初止邺城西法祠中,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许,于上编菅为禅室,如十斛箩大,常坐其中。……开能救眼疾,时秦公石韬就开治目,着药小痛,韬甚惮之,而终得其效。”(《大正藏》第50卷No.2059《高僧传》卷九)《晋书·艺术传》曰:“单道开,敦煌人也。常衣粗褐,或赠以缯服,皆不著。不畏寒暑,昼夜不卧。恒服细石子,一吞数枚,日一服,或多或少。好山居,而山树诸神见异形试之,初无惧色。石季龙时,从西平来,一日行七百里,其一沙弥年十四,行亦及之。至秦州,表送到邺,季龙令佛图澄与语,不能屈也。初止邺城西沙门法綝祠中,后徙临漳昭德寺。于房内造重阁,高八九尺,于上编菅为禅室,常坐其中。季龙资给甚厚,道开皆以施人。人或来咨问者,道开都不答。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梧子,药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晋书》卷九十五《艺术传》)
梁·慧皎《高僧传》中说单道开在早期禅修时就以柏实、松脂为食,之后又服细石子,并时常进食姜和椒等,到邺城之后曾经为秦公石韬治疗眼疾,至于饮茶之事却未提及,可能是在慧皎之时,佛教中的茶事尚未引起重视。唐·房玄龄在《晋书·艺术传》中说单道开在临漳昭德寺时不仅每日服用数丸“镇守药”,而且还强调了其饮茶之事。陆羽在《茶经》中专门引用《晋书·艺术传》的记载列举了单道开的饮茶之事:“敦煌人单道开,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药有松、桂、蜜之气,所饮荼苏而已。”
禅,是佛教的一种重要修持方法,为梵语禅那(Dhyana)的简称,丁福保所撰《佛学大辞典》中对“禅”的解释是旧译弃恶,新译为静虑,即僧人在坐禅时抛弃一切杂念,苦思冥想,并在定中观想佛以及佛国世界的种种相好或景象。僧人修禅需要特定的环境与坐姿,由于禅僧需要长期集中精神、苦思冥想,在静定中观察思虑,所以禅窟往往开凿在在寂静无人的山林空谷之中,采用不易疲劳的结跏趺坐,这样才能在坐禅时不被人打扰并且更加意志坚定。僧人坐禅的时间往往比较持久,甚至“昼夜不卧”,而在长期的习禅过程中难免会因修行方式不当而身心疲劳、精神涣散或是生禅病等。所以对不同的禅病有不同的治疗方法,如刘宋时期沮渠京声所译的《治禅病秘要法》中列举了僧人修禅时的身心所产生的十二种病以及对治秘法,治禅病的方法主要是观想相关的景象和服药,如“若行者坐时患两耳,满骨节疼痛,两手掌痒,两脚下痛,心下动项,筋转眼眩,坐处肶鬼来窃语,或散香花,作种种妖怪,当疾治之。治之法者,先当观药王药上二菩萨。……佛告阿难,佛灭度后,四部弟子,若欲坐禅,先当寂静端坐七日,然后修心数息七日。复当服此除病等药,除声去肶定心守意,修心修身,调和诸大,令不失时。一心一意,不犯轻戒及与威仪。于所持戒,如护眼目,如重病人随医教,行者亦尔。随数数增,不令退失,如救头燃,顺贤圣语,是名治病服暖身药。”(《大正藏》第15卷No.0620《治禅病秘要法》卷下)
药补在禅修过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禅秘要法经》中说行者“出定之时,应于静处,若在塚间,若在树下,若在阿练若处,覆身令密,应当静寂更求好药,以補己身。”(《大正藏》第15卷No.0613《禅秘要法经》卷中)《禅秘要法经》卷中在论及第十六观“补想观”时曰:“作此观时,以学观空故,身虚心劳,应服酥及诸补药。于深禅定,应作补想观。补想观者,先自观身,使皮皮相裹,犹如芭蕉。然后安心,自开顶上想。复当劝进,释梵护世诸天,使持金瓶盛天药,释提桓因在左,护世诸天在右,持天药灌顶,举身盈满。昼夜六时,恒作此想。若出定时,求诸补药,食好饮食,恒坐安隐,快乐倍常。修是补身,经三月已。然后更念其余境界,禅定力故,诸天欢喜。时释提桓因,为说甚深空无我法,赞叹行者,头面敬礼,以服天药故。出定之时,颜色和悦,身体润泽,如膏油涂。见此事者,名第十六四大观竟。”(《大正藏》第15卷)在修禅时,僧人既具需要借助各种补药来保持体力、精神或治疗疾病,也需要经过观想而得以“天药灌顶”实现精神上的治愈。《晋书·艺术传》中说单道开“日服镇守药数丸,大如梧子,药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时复饮荼苏一二升而已。自云能疗目疾,就疗者颇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单道开所服有松蜜、姜桂、伏苓之气的“镇守药”以及所饮“荼苏”有助于改善坐禅时的“身虚心劳”等状态,并保持“昼夜不卧”,尽管关于所服之药的成份佛经中并未明确规定,但是茶所具有的药性促进了茶与禅的结合,可以说茶佛的结缘,源于茶的益思、不眠等功效可以弥补僧人坐禅时的精神不振等弊病。而“视其行动,状若有神”,不仅是所服用之药发挥的作用,也是观想“天药”之“补想观”的禅观体现。
单道开是东晋时期的禅僧,关于其记载除了神异之外,主要的就是茶事。古人认为茶具有益思、不眠、轻身、明目、悦志、止热渴等功效,由于僧人习禅需要结跏趺坐、久坐不卧、精神集中,所以茶所具有的益思、提神等功效正是佛教中以茶入禅的主要的原因,并且茶与禅的结缘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饮茶之风的发展。
唐·封演在《封氏闻见记·卷六·饮茶》中说,最初只是南人好饮茶,而北方基本不饮。但到开元年间,泰山灵岩寺有一位大力推行禅教的降魔师,鉴于学禅需要不寝寐,又不吃晚餐,所以准许僧人饮茶。遂后禅僧便到处煎饮,人们也转相仿效,渐成风俗。并且从邹齐沧棣至京邑城市,煎茶卖之的店铺颇多,不论道俗,皆投钱取饮,并引起了茶市场的繁荣。敦煌唐代遗书《茶酒论》中有茶为酒曰:“名僧大德,幽隐禅林。饮之语话,能去昏沉。供养弥勒,奉献观音。千劫万劫,诸佛相钦。”这说明茶不仅由于具有提神的作用而且多为禅僧青睐,并且至晚在唐代茶也被用于供养佛、菩萨等。从日本僧人圆仁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所记载的多处僧人饮茶之事来看,唐代寺院僧人饮茶之事已经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并且茶还与花灯、名香、药食等成为了供养贤圣的主要贡品。而唐代之后茶事、茶礼更是在寺院的佛教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