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竹

@水 鬼

山道有一口井，一个僧人用钵舀了井水坐着喝。水还没喝光，上来一个打鱼的，见到僧人在喝水，就问僧人哪里有水。僧人指着一个方向，打鱼的走过去，伸长了手臂到井中，井水正好没过半截手指。打鱼的走到僧人身边，笑脸搓手问僧人借钵舀水。僧人捏着钵随打鱼的一块儿站到井边。打鱼的用钵舀了水上来，水像牛乳一样白，又低头看井中，那水，清洌得能见到井底的石子。

水甘冷熨齿，打鱼的连着喝了满钵，将钵递给僧人，说：“师父是要过哪里去？”

僧人说：“回——回家。”他想起自己白天搭船过来，窝在船中小睡，醒来发现一个穿得很破的人，光腿搭在自己的手上。他费力抽出手来，那人身子滑在船板上，一双脚硬硬地折在空中。众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用手探了脉搏鼻息，一个人说：“死了。”僧人诵起佛经为他超度，船夫走过来，说：“里面有认得他的人吗？”半天没人应，船夫就拖着那人，到了船尾，一脚将他踢进江水中。僧人大叫一声，船夫回到船中，冷着脸对他说：“怎么，你还要给他收尸？那我捞上来，你给带回去？”听船夫这么一说，僧人垂下手，什么话也没说，坐下靠在船舱上发呆。

打鱼的问僧人住在哪里，僧人说就住在山下。两个人叙说了一阵，打鱼的肚子有些饿，说要借僧人家的灶烧鱼吃。僧人领他到自己竹片织的屋中，生起火来。打鱼的正要取鱼剖开清洗，僧人拦下说：“我这里有吃的，鱼你带回去，留着吃，这么远打那几条鱼也是不容易。”

打鱼的很感激的样子，搓着手说：“那好，那好。”

僧人把钵架在火上，摘下挂在壁上的柴刀，将屋外种着的竹子砍下一株，进到屋里把竹子劈成一块块，洗净后丢在钵里煮。

没煮多久，僧人揭开盖子，递给打鱼的一双筷子，说：“吃。”

打鱼的夹起一片，竹片已经发软，轻咬一口，味同鲜笋。一气吃完，肚子已经充实，看着那口钵，仿佛知道了当中的窍门，说：“师父这只钵，真是个神物，那么老的竹子，都能给煮成笋子一般嫩，我想，怕是什么东西都能煮了吃吧？真好，再不担心没吃的了。”

他看着辛苦打上来的几条鱼，怪笑了一下，拿起一条鱼，脸色骤变。僧人大吃一惊，嘴巴张着，那鱼竟往他嘴里游了进来，动弹了一阵，没多久僧人就倒在地上。

打鱼的用布裹了钵，正要带走出门，一个人影朝屋子走来，打鱼的忙将僧人拖进卧房，隔着一张竹帘往外看。那人进到屋子，叫着：“师父在家吗？”

打鱼的哑着喉咙说：“在，什么事外边说吧。”

那人突然伏身跪在地上，几乎要哭起来：“我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动气杀了别人。我去官府投案自首，可人家说我杀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外边整天都有人在杀人。官府不管我，我就找到那个人的妻子，我说你男人是我杀的，你把我杀了吧。我给了她一把刀，可她只是哭。师父，告诉我，我要怎么办才好？”

打鱼的只想将他打发走，说：“桌子上有一把柴刀，你既然觉得自己该死，就把脖子割了。”

没多久，外面什么声音都没了，打鱼的走出去，那人睡在一地的血泊中。他回到卧房，大力从僧人嘴里拔出那条鱼，用草穿了，随另外几条一起挂在肩上，捏着钵翻山越岭急步往家中赶。

摘自《花城》 图：小栗子

【名师有话说】 行文中，作者构建了一个混沌清冷的隐喻世界。和尚是修行之人，面对死者，诵经超度，面对生者，煮竹以食。打鱼人是谋生之人，也是谋利之人，见利忘义，似乎情有可原。钵在和尚手里是引度人的工具，但在渔人手中，便成取利之器。和尚煮竹，只能“饱其身”，不能“正其心”，结果招来杀身之祸。

回望“煮竹”，颇有新意，意在文外，耐人寻味。煮竹成笋，知不可为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