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对《申报》编读交往影响探析

摘要：20世纪30年代，《申报》已建立稳固的编读交往模式，树立了影响力辐射全国的民营报业品牌。九一八事变爆发后，《申报》的读者栏目热度升温，编读交往的内容由个人生活议题转向对日战事分析，读者态度由平实的话语风格转向激进的抗日立场。《申报》与读者所建立的编读交往关系也在这一时期由单向的编读引导转向双主体的编读互动。抗战初期，《申报》用与读者公开通信的方式阐明政治立场，化解经营动荡，在与读者的互动交流中形成舆论合力，反映和影响时局。

关键词：九一八事变；《申报》；编读交往

中图分类号：G21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1）18-0151-03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天津行政学院、中共天津市委党史研究室）青年马克思主义者培育项目“《申报》编读交往史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QMWT07

創刊于上海的《申报》诞生在内忧外患日益加深、社会矛盾错综复杂的晚清。在历任主笔的经营与耕耘下，《申报》在诸多领域都进行了略早于同时期其他报纸的探索和尝试，其博杂翔实的内容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20世纪初的上海，中外信息传递频繁，文化碰撞激烈，《申报》以独到的经营策略，很快在十里洋场独步一时。除了坚持“无偏无党”和“独立之精神”的办报原则、“义利兼顾”的办报宗旨、倡导舆论“独立”的报道策略、“不为浮夸之辞，不述荒唐之语”的经营理念等之外，《申报》树立读者意识，以读者为中心，重视与读者建立稳定的编读关系，这也是其作为商业性报纸取得成功的最根本的经验。

1931年9月1日，《申报》发表《本报六十周年纪念宣言》，宣布即日起开始为期一年的纪念年庆祝活动，并展望报社的奋斗目标。然而仅十余天后，日本挑起侵华战争，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骤变的形势使《申报》不得不中断纪念活动，随之而来的大量关于民族和国家前途的救亡声音，打破了《申报》与读者惯常的编读交往模式，具体而言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编读内容：由读者个人议题转向对日战事分析

《申报》自创刊即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完全依靠读者购买自负盈亏，因此必须将读者的需求和喜好放在第一位，力求最广泛的市场认同。《申报》首次反映读者观点的报道是刊登于1872年5月15日的《附录槎尾生来书》，有读者针对《申报》5月7日刊登的译稿《译出法船救援罗船失事详辨》发表观点，认为报道有失偏颇：“贵馆前后两书自相矛盾，要之平心而论，则两边船主皆难辞其责备……如何审办当有实音。”[1]首次反映读者来信即反映批评内容，且刊登在报纸第2版的显著位置，说明《申报》自创刊初期就重视读者来信，正视读者的反馈。

《申报》对读者来信的选登常见于读者来函、来函照登、读者意见、读者顾问等栏目，一般刊登在《申报》第12版至19版，大多是短评集合，常刊登读者的作品小文及其他与读者有关的文章，篇幅不长，刊登字数一般不超过600，并公开申明“只要是合于读者口味的良好作品无不竭诚欢迎”[2]。20世纪30年代，《申报》已建立稳定的编读交往关系，并且以读者为中心，为读者服务的办报意识已经萌芽。

1931年春，陶行知向史量才建议增辟读者通讯，遂于9月1日、3日、5日接连刊登《申报读者通讯简章》，开辟了读者通讯（10月1日后该栏目标题亦作读者通信）。其中写道：“本报同人深信读者诸君各有若干切身的问题，急待商决，同人根据服务社会的精神，愿以顾问的地位，本极诚恳的意思，试为文字上之商榷。万一读者因此而获得适当的解决，减免多少困难，增进多少幸福，岂胜快蔚。凡欲与本报同人通信商榷的问题，暂以求学、职业、婚姻三项为限。”[3]尊重读者的意见决定公开发表与否。读者通讯致力于反映广大读者的见解与思考，在创办之初，议题宽泛，聚焦读者个人工作和生活问题，择取具有代表性的问题内容予以公开刊登，引导广大读者思考和讨论，以期指导同类问题的解决。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读者来信陡增，从个人议题转为大量的时局讨论，很多固定的编读栏目主动将版面让位于对日战事分析。读者通讯也积极响应读者要求，将每日议题改为对日重大问题，刊登读者的来信来稿，反映民众呼声。1931年10月22日、10月24日、11月8日，《申报》接连刊登的读者通讯讲道：“本栏读者通讯，向以求学、职业、婚姻三项问题为限，自日本侵略东北问题发生，来讯商量怎样解决东北问题，怎样应付日本的暴行，每天必有几十通。”于是，其将求学、职业、婚姻三项问题暂时搁置，改为以下三个议题：一是我国对国际联盟采取何种主张最为适，二是义勇军的训练怎样能推广开来且持久有效，三是怎样使全国人心团结一致对外[4]。自此，无论是《申报》的国内专电、评论还是来信来稿，均以日本问题为主，有阐释抗日决心的文章，也有讲述对日见闻的短篇，大多文章的落脚点均为“亟应大声疾呼，共赴国难”[5]。这一时期，读者的态度和呼声首次以通讯的形式在报纸刊登，体现了《申报》作为当时报业翘楚在推进与读者互动关系上的进步。

1931年12月召开的国民党四届一中全会通过切实保障人民自由权的提案后，舆论环境稍显放松，《申报》增设关乎政治改革的议题与读者互动。一·二八事变爆发后，截至1932年12月31日，《申报》的读者通讯答复及公开发表的信件为1459封，其中时事方面计687封，占回复总额的47%[6]。《申报》的读者通讯栏目成为社会公众申明政治立场、表达政治诉求的民间园地。除了读者通讯，《申报》副刊《自由谈》也在这一时期开辟读者专栏，加固了《申报》编读关系。读者栏目对战事的密集编排，使越来越多的读者开始关注国际国内的战争局势，也动员了更多读者参与政治讨论，增强了政治改革的呼声。《申报》通过以读者通讯为代表的相关读者栏目，将本就较为稳固的编读关系提升到更为紧密的程度。

二、读者态度：由平实的话语风格转向激进的抗日立场

创刊伊始，《申报》即以普通市民为主要读者群。经历对“杨月楼案”报道的两难处境，接续对“杨乃武冤狱案”长达四年的连续报道，可以说《申报》持续引爆“晚清热搜”。《申报》在如何对话读者，如何稳定编读关系，如何引导和反映舆情，如何在报业竞逐中取胜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到20世纪30年代初，《申报》已形成以民、商、官、士为主要群体的读者市场，已形成较为稳固、常规的编读往来模式。读者来信和《申报》编者的回信共同构成了《申报》编读往来的主要内容。

《申报》与读者互动的专栏，议题内容大多围绕普通民众的个人生活，话语风格平实委婉，鲜有极为热烈的讨论情况。多数情况是读者围绕某一话题致信报社咨询，《申报》选取有参考性和指导性的读者来信进行公开刊登，广泛征集来自其他读者的解决良策，引导广大读者思考，这类报道类型多样，屡见不鲜。九一八事变后，民族生存遭遇重大危机，大量读者来信表达对日军侵犯我领土的愤怒之情。读者陈柱尊发表长篇《国耻诗》痛陈家国蒙难：“中国之骄子，华北之长城，如何敌国来，顷刻被毁庭，如摧枯拉朽，如割鲜烹牲。吾愿吾国人，大梦同时醒，为国谋中兴。”[7]也有读者撰文表达对国难当头国人态度漠然的喟叹，对内灾外侮夹击的痛心疾首。“翻阅报章，几乎不忍卒读，愤慨激昂的情绪，满腔沸腾的热血，连自己也不能指示它发泄的出路。”[8]可谓“哭声在耳”，《申报》版面充斥着痛心疾首的愤懑声和振聋发聩的呼吁声。

与此同时，《申报》积极投身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大量刊登与抗战相关的文章和广告，热议政治改革，呼吁保障人民民主权利，成为很多革命斗士表达政见的讲坛。《申报》的栏目和版面被大量专电、来稿占据，一时间成为讨论对日问题、陈述观点和表达思想的平台。1931年11月8日，读者李胥梵撰写的《日攫林产之回忆》揭露了日军蓄意侵占东北森林、盗伐绿植的恶劣行径，并控诉东北当局的不抵抗行为。《申报》翻译苏联《道理报》刊登的对日态度文章刊出《苏联机关报对满洲事件之论调》，分析话语态度，揣摩国际对日形势。对全国各地和社会各界的反日游行活动，《申报》也进行了广泛的报道，“各界民众均在民众教育馆大运动场集合、各机关团体学校、大都全数参加，共到约二万余人……高呼口号、声如暴雷”[9]。还有对上海本市民气激昂、香港民众反日激昂、武汉民众组织救亡会、北平召开抗日救国代表大会等誓死反抗日本暴行的报道，可谓“民气沸腾，已达百度以上”[10]。还有大量来稿呼吁社会团结抗日，“各界昨日表示，对内一致团结，对日誓死反抗”[11]。“通电全国民众团结力量，一致抗日救国，对日经济永远绝交。”[12]有读者大声疾呼：“今后国民，各抱决心，痛改前非，自赎自救，群策群力，共赴国难，则十年生聚教养，终有自强振作之日。”[13]读者激进的抗日情绪充斥《申报》版面，在全社会范围内引起广泛而热烈的讨论。《申报》也在与读者的对话中表达了顽强的抗日立场：“今日之事，惟有举国上下，同心一德，咬紧牙关，忍住痛泪，长保奋斗之精神，长持方升之朝气，卧薪尝胆，生聚教训。结束过去怯弱因循懒惰衰老耻辱之历史。庶足以开辟我国家民族广坦光明崭新之前途。惟民众奋起乃能救国，合四万万人之伟力，我固何有于日寇，何有于目前之艰难。”[14]向来不偏不倚的《申报》俨然成了动员抗战、呼吁各界共赴国难的传声筒和扩音器。

三、编读关系：由单向的编读引导转向双主体的编读互动

九一八事变后，《申报》一改往日对读者的单向引导方式，主动进行议程设置，引导读者发声，实现双主体的双向编读互动。9月28日，《申报》刊登题为《对日测验》的短文以测国人的对日心理，主动与读者交流对日态度：“现将国人对日心理假定二十一项如左，读者赞成何项，请投函上海贝勒路北口二十九号机联会刊编辑部。限十月三十一截止。”[15]1931年11月19日，《申报》刊登一則《日本在东三省经济势力概要出版》的消息，分析日本的经济势力，向读者普及相关知识，着重指出有便民小册子发行，望读者关注。1931年12月接连刊登《再告读者通讯诸君 推论张学良不抵抗之病根为之谋晚盖》《日军阀之“满洲建设”幻想》《日人宣言谬妄》，以及转载路透社的电报分析日本用兵目的等，落脚于“怎样使全国人心团结一致对外”等议题。在关于留学日本的问题讨论中，《申报》在《答复三君的几句话》中明确谈道：“主张不到日本去留学，不是说以前，也不是说以后，是说九一八事变以后。”[16]在对日话题激增的同时，《申报》的立场与态度也在与读者的交流中逐渐明朗，直至公开表达和宣传抗日。有学者认为，《申报》具备反映民意和舆论引导的典型性[17]。

历来以立论中立著称的《申报》旗帜鲜明地呼吁团结各界力量共同抗日，最根本的原因是史量才政治立场的转变。突变的政治形势、民族危亡的救亡呼声，还有进步人士的影响，使史量才开始倾向革命，逐渐将重心转向救亡图存、团结抗日和社会效益。由此，《申报》的风格也转向以“传达公正舆论，诉说民众痛苦”[18]为己任。对于日新月异的时局之变，《申报》突破单向的编读引导，围绕时局及相关议题快速回应读者提问，体现了其对政治气象的记录作用。例如，读者“钧”来信称“街头巷尾反日救国标语，或以纸制，或以布写，然日晒雨淋，不数日即见毁坏，时时更换，劳而耗资，且不能普及，今有不费钱而能持久普及之一发，愿贡诸热心爱国之同胞”[19]，为持续的反日救国建言献策。还有读者呼吁民众团结自救：“一人之力虽有限，而积全国民众之力，却大有可观。誓死不购日货，尽力捐助救国金，各村镇各街邻自行组织义勇队，组织民众救国团集结民众之武力。我们只有自救，方能作救人，方能救国。”[20]在与读者互动的过程中，《申报》培养了读者对议题讨论的参与意识，使更多民众对读者身份渐趋认同，并为参与抗战出谋划策，贡献一臂之力，为形成全民族的团结抗战打下了坚实的民众基础，拉满了全社会团结抗战的氛围，朝着由报纸和读者共同参与的双主体编读往来演进。

在《申报》对九一八事变的应对中，读者来信成为引导社会舆论风向的重要载体，编者的选择、答复及读者的态度和反馈，共同形成强大的舆论合力，使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时事，参与讨论，也使更多的时事议题在不断讨论中得到传递和推进。在这合力下，《申报》与读者的编读往来越发紧密，既起到了引导舆论和民众认识的作用，又将续写和改良之见公之于众，从而产生更为广泛的圈层影响。

四、结语

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不仅改变了《申报》惯常的编读往来模式，而且改变了《申报》处理编读关系的原则、策略和方法。《申报》在主动进行议程设置的同时，由单向的编读引导转向由报纸和读者共同完成的双主体往来方式。在史量才的引领下，《申报》的对日态度、政治立场都在与读者双方所形成的舆论合力中得到体现。《申报》编读往来史是20世纪前后报纸这一媒介形态与读者之间编读相长的历史。媒介在影响、引导和教育受众的同时，受众也在反向塑造媒介本身。当今媒介如何处理与受众的关系这类问题或许可以从《申报》中找到答案。《申报》虽有时代局限性，但其在建立编读体系、维系编读互动方面所取得的历史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参考文献：

[1] 附录槎尾生来书[N].申报，1872-05-15（2/3）.

[2] 编辑部.编者的话[N].申报，1931-01-11（23）.

[3] 申报读者通讯简章[N].申报，1931-09-03（19）.

[4] 读者通讯[N].申报，1931-10-22（16）.

[5] 履冰.国难声中之血泪语[N].申报，1931-10-04（19）.

[6] 刘永生.“人民喉舌”：九一八事变后《申报·读者通讯》之舆论研究[J].贵州社会科学，2008（12）：121.

[7] 陈柱尊.国耻诗[N].申报，1931-09-30（11）.

[8] 寄萍.抗日救国根本問题刍议（一）[N].申报，1931-10-01（16）.

[9] 徐州反日激昂[N].申报，1931-09-23（12）.

[10] 佚名.从中秋夜想到民族性[N].申报，1931-10-01（16）.

[11] 沪人士奋起反日[N].申报，1931-09-21（13/14）.

[12] 各地抗日救国之热烈[N].申报，1931-09-29（8）.

[13] 九二老人马相伯.为日祸敬告国人[N].申报，1931-09-23（11）.

[14] 国内要电.抗日救国运动中一般国民之责任[N].申报，1931-10-04（9）.

[15] 机联会刊编辑部.对日测验[N].申报，1931-09-28（13）.

[16] 答复三君的几句话[N].申报，1932-08-16（19）.

[17] 朱英.“九一八”事变后《申报》读者通信中的民意表达与舆论引导[J].贵州社会科学，2021（1）：63-75.

[18] 徐培汀，裘正义.中国新闻传播学说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4：237-238.

[19] 持久普及不费钱之反日救国宣传[N].申报，1931-10-04（19）.

[20] 吴羽.要救国须靠自己力量[N].申报，1931-09-27（16）.

作者简介：韩文婷（1988—），女，山东烟台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报史、中共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