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杰明
乍见这一大片盛开的野菊花,我惊诧于它的张扬和热烈。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命力啊!秋风瑟瑟,蜂蝶不会为它起舞;荒原野径,诗人不会为它折腰。它全然不顾头顶凛冽的寒风与周遭丛生的枯草,兀自怒放,悄然自得。
我尝读北宋学者周敦颐的作品《爱莲说》:“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与牡丹的富贵和莲花的圣洁相比,菊花的内敛与谦抑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自东晋陶渊明之后,菊花成了隐士的象征。陶渊明的《饮酒》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人绝圣弃智,结庐人境,拒绝名利的诱惑,不顾流俗的褒贬,心远地偏,独得其乐,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同行的老王是相邻乡镇一家药材场的员工。老王出身平凡,却言行不俗,常有隽语流传,令人怀想。老王说:“盛开的菊花不全是这样的。我们药场人工培育的菊花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黄的像金子,绚丽多彩,端庄秀丽,真真是大家闺秀。更有菊花名贵品种如雪海、礼花、玉翎管等,千娇百媚,养尊处优于高台上,百般呵护在温室里,和玫瑰、牡丹、郁金香等时尚花卉别无二致。”
同样是菊花,竟也如此迥异,这是我之前从未想到过的。宋人杨万里的《野菊》诗云:“未与骚人当糗粮,况随流俗作重阳。政缘在野有幽色,肯为无人减妙香。已晚相逢半山碧,便忙也折一枝黄。花应冷笑东篱族,犹向陶翁觅宠光。”菊本无情草木,在山野,在荒原,不与文人做干粮,不肯随俗被赏识;自生自灭,不俗不艳,无意争春,不媚不屈;傲雪凌霜,孤傲绝俗,是何等高冷矜持,别有一番风采和意趣,可一旦为人力所宠育,千筛万选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菊花竟成了争奇斗艳、邀宠争光的“俗客”,不复幽闲自若、香远益清的“隐士”。
老王听了我的一番感慨,一边笑话我萦怀秋菊,痴话似癫,一边竟也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进则安居以行其志,退则安居以修其所未能,则进亦有为,退亦有为也。身处逆境时,退而自善,修习本分;身处顺境时,积极进取,以逞其能。如此,则进也有所作为,退也有所作为,岂非大善?”
老王一边言语,一边屈身采摘野菊花,须臾盈怀。老王说:“野菊花性味苦、辛,微寒。归肺、肝經,有清热解毒之效,可用于痈肿、疔毒、咽喉肿痛、风火赤眼等症。”
老王言罢,大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