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与角色:智媒时代的新闻职业话语研究

2021-12-09 18:37:51
关键词:业者策展权威

张 帆

(华中科技大学 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4)

自2013年大数据“元年”以来,大数据、互联网、算法与人工智能的应用发展不断加速。当智能化技术与新闻业悄然“嫁接”,传感器新闻、机器人新闻、精准推送新闻等新兴新闻形态应运而生,新闻生产的全环节面临一系列重大转变:在选题策划上,从依赖新闻记者的主观推断转变为基于数据的客观预测;在新闻采集上,从人工采访调研转变为全天候、多方位的机器采集;在新闻生产上,从强调新闻记者的文字编辑能力转变为对数据的理解和驾驭能力;在新闻分发上,从编辑分发转变为以算法分发为主导;在效果反馈上,从对用户的主观调查转变为客观监测。以技术为导向的新闻生产方式使新闻职业场景发生了巨大转变,新闻业者的权威性和合法性面临巨大挑战,如何重构新闻专业主义成为当下不可回避的重要研究议题。

本文将文化社会学引入对新闻职业话语的分析,选取2013年至2020年间业界和学界在年会、论坛、报刊以及社交媒体上关于智媒时代新闻职业发展现状、危机、对策为主题的公开言论作为话语分析资料。经过反复核查和统计,本文共收集了135篇言说资料,其中82篇来自业界,53篇来自学界。除此之外,本文还采用了多位业者的访谈资料作为辅助分析材料。本文通过对新闻职业话语分析,聚焦业者和学者如何看待当下新闻职业权威的剧烈冲击,有哪些对策建议,新闻业者的角色定位会发生何种转型,是否能够成功扮演这种角色,又面临哪些困境等问题,旨在探寻在智能媒体大规模发展的新新闻生态中,新闻专业主义面临的挑战、消解与重构。

一、新闻研究的转向与新闻话语研究的转型

(一)新闻研究的转向:从社会建构到文化阐释

崛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新闻生产社会学开启了从社会学视角研究媒介组织的先河,涌现出《生产新闻》(盖伊·塔奇曼著)、《什么在决定新闻》(赫伯特·甘斯著)、《制造新闻》(马克·费什曼著)等经典著作。新闻生产社会学认为新闻是由社会建构的,被建构的新闻图景是对真实社会的再现,这种由媒介建构的符号真实又会影响受众对社会的认知。迈克尔·舒德森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四种研究取向对新闻生产进行了阐释[注]Michael Schudson,“Four Approaches to the Sociology of News”,in James Curran,Michael Gurevitch,eds.,Mass Media and Society,London:Edward Arnold,2005,pp.172-197.,强调新闻是特定社会历史的产物,其中文化路径是指用文化源流和符号系统来解释新闻文本的生成与意义机制。虽然从文化维度来考察和研究新闻由来已久,但却并没有形成具有代表性的学派,也尚未建立系统完整的分析框架[注]陈楚洁:《意义、新闻权威与文化结构——新闻业研究的文化—社会路径》,《新闻记者》2018年第8期。。

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给当下的新闻业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重新思考新闻业的文化意义显得尤为必要[注]白红义:《边界、权威与合法性:中国语境下的新闻职业话语研究》,《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8期。,新闻社会学研究由此显现出一股“文化转向”的趋势。1992年,芭比·泽利泽出版的专著《报道总统之躯:肯尼迪刺杀案,传媒与集体记忆的塑造》(Covering the Body:The Kennedy Assassination,the Media,and the Shaping of Collective Memory,以下简称《报道总统之躯》)标志着文化视角的新闻社会学研究得以系统性地出场。书中引入了文化、叙事、话语共同体等概念,聚焦记者阐释社群与文化权威研究,探寻新闻业在社会中的位置及其意义。新闻社会学的“文化转向”意味着从聚焦“新闻的社会建构”转向“新闻的社会文化建构”,从关注生产过程转向意义生产[注]Daniel A.Berkowitz,Zhengjia Liu,“The Social-cultural Construction of News:From Doing Work to Making Meanings”,in Robert S.Fortner,P.Mark Fackler,eds.,The Handbook of Media and Mass Communication Theory,Volume 1,Oxford:Wiley Blackwell,2014,pp.302-313.。进入智媒时代,随着智能算法技术的全面介入,不仅引发了宏观层面新闻产业的重构与中观层面新闻媒体的自我颠覆,而且也对微观层面新闻记者的职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仅仅从商业运营或是技术应用的角度是无法完全解决当前新闻业所面临的困境的。在新的社会语境之下,从社会文化的路径关注新闻业的意义和价值以及如何塑造意义和价值,探寻记者如何成为一个有理想职业观念的共同体,能够为当下处于液态新闻业中的新闻专业主义重构提供丰富的视角。

(二)新闻话语研究的转型:从新闻事件的文本叙事到新闻实践的活动在场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学者们主要是沿着意识形态的进路来考察报纸新闻话语、广播电视新闻话语和网络新闻话语,但早期的研究主要是聚焦新闻报道本身的文本叙事。梵·迪克在话语和认知结合的跨学科进路中研究社会结构和话语结构的联系机制。他将文本和语境作为话语分析的两个主要视角,认为新闻话语的研究范围不仅包括新闻的文本结构,还包括传播情境以及社会文化语境中新闻话语的生产和接受过程[注]托伊恩·A.梵·迪克:《作为话语的新闻》,曾庆香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32页。。福柯视话语为一种社会实践,是指言说本身就是一种行动或工作,与其他社会实践类型一样,它也是拥有特定知识、经验和欲望的主体在特定时空和物质资源下所采取的行动或工作,它往往内在于社会实践之中[注]李艳红、陈鹏:《“商业主义”统合与“专业主义”离场:数字化背景下中国新闻业转型的话语形构及其构成作用》,《国际新闻界》2016年第9期。。福柯在“谱系学”研究中聚焦知识与权力的关系,认为“权力和知识构合在话语之中”[注]Michel Foucault,Histoire de la Sexualité I,Paris:Gallimard,1976,p.133.。费尔克拉夫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涉足批判话语分析,不仅借鉴福柯的社会理论,而且也强调语言文本的重要性,凸显话语分析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关系,从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三个维度开展集理论与实践于一体的话语分析研究,将话语实践视为文本与社会实践的中介。通过对媒介话语的研究,特别是媒介中的政治话语研究,费尔克拉夫建立了一种话语的社会理论分析框架:一方面,话语建构来自社会实践,需要关联到话语得以产生的特殊经济、政治和制度背景;另一方面,话语对社会身份、社会关系以及知识信仰又具有建构性作用[注]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殷晓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年,第59-60页。。

随着新闻研究的“文化转向”,新闻业的文化视角或文化分析包含了对叙事、仪式、文本、话语等多个维度的研究,但话语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路径[注]白红义:《边界、权威与合法性:中国语境下的新闻职业话语研究》。。泽利泽的《报道总统之躯》开创了新闻研究着重从话语维度探讨新闻业问题的重要路径,这类话语实践不仅包括新闻报道本身的文本叙事,还包括对新闻实践活动的叙述,从记者社群所表达的共享话语和集体阐释去透析新闻业的文化意义[注]Barbie Zelizer,“Journalists as Interpretive Communities”,Critical Studies in Mass Communication,Vol.10,No.3,1993.。当我国新闻业进入转型快车道之时,国内学者也沿着这一研究进路探寻新闻业中的深层文化症候。白红义将报人江艺平退休作为“热点时刻”,通过新闻人的纪念话语,从集体记忆的角度探讨了新闻权威塑造的问题[注]白红义:《新闻权威、职业偶像与集体记忆的建构:报人江艺平退休的纪念话语研究》,《国际新闻界》2014年第6期。。丁方舟、韦路以“记者节”作为“热点时刻”,通过考察新闻从业者的话语实践,探寻新闻人的角色认知、职业困境、职业转型及其影响因素[注]丁方舟、韦路:《社会化媒体时代中国新闻从业者的认知转变与职业转型》,《国际新闻界》2015年第10期。。还有学者将社会事件、记者离职、名流逝世作为“热点时刻”,通过新闻阐释社群的叙述分析职业理想、文化权威、新闻边界等问题。除了以具体事件作为“热点时刻”之外,有学者如李艳红和陈鹏以数字化技术变迁背景下关于新闻实践的文本“时刻”作为研究资料,围绕学者和业者的“转型话语”和“危机话语”,探索在“商业主义”统合与“专业主义”离场的新闻场域中,业者身份认同的改变以及其行为方式的重构。

新闻的社会图谱包含两个有价值的参考点,即新闻工作者和新闻学者[注]Barbie Zelizer,Taking Journalism Seriously:News and the Academy,Thousand Oaks,CA:Sage,2004,p.16.。进入智媒时代,随着新闻业态的变革和新闻职业场景的巨大转变,这两大具有参考价值的阐释社群涌现出大量关于新闻职业的言说文本。本文透过业者阐释社群的话语实践,考察当新闻从业者处于复杂交错的生产关系、意义关系和权力关系之中时,如何借助话语实践实现自身的“主体化”,洞察在智能化新闻生产权力关系迁移中这些主体的知识、经验和欲望,揭示新闻业者权力消解的原因,探寻新生态中的权力关系对新闻从业者行为方式的影响。通过检视学者阐释社群的言说文本,分析话语实践是如何与智媒时代的社会结构和新闻实践相勾连的,包括他们对新闻职业权威和职业角色的认知受到新闻产业变革、媒介组织转型和生产实践巨变的何种影响,他们在话语实践中又如何定义新闻从业者与各类行动主体的社会关系,建构有关新闻业者职业权威和职业角色的知识,重新界定新闻业者的职业角色以及角色能力和职业功能。

二、“职业权威”的话语框架

泽利泽认为作为“阐释共同体”的新闻记者是通过对专业地位的特有叙事权力来建立权威的。职业权威的建构需要基于新闻业者的专业知识和声誉权威,建构的本体是文化权威或认知权威。然而,在当下“液态”新闻业中,职业权威成为一个动态的概念,从合法稳定到面临挑战,再到调整重构,面临重新塑造的问题。

本文通过考察智媒时代新闻职业话语的言说素材,发现职业权威成为这些话语的出发点和归宿点。恩特曼提出话语框架由四个成分构成,即问题界定、因果诠释、道德判断和对策建议[注]Robert M.Entman,“Framing:Toward Clarification of a Fractured Paradigm”,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43,No.4,1993.。借助这一分析框架,按照四个构成维度,我们依次提炼话语中的观点、概念和主题,探寻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试图阐述职业权威的话语形构。

(一)问题界定:权力的转移

在言说文本中,针对新闻生产的自动化和精准化,出现了大量的危机话语,包括“技术性失业”、“认知权威的消解”、“专业判断的边缘化”等等,而造成这些职业危机的根本问题被表述为“权力的转移”。

首先,是向用户的权力转移。在产消一体模式中,消极被动的受众转变为积极主动的用户。一方面,新媒体技术赋予了用户新闻生产的权力,用户生产内容打破了新闻记者对新闻内容生产的垄断[注]王斌、程思琪:《反推式变革:数字环境中的新闻消费特点和转型路径》,《编辑之友》2018年第12期。;另一方面,用户特征成为影响新闻信息传播可见度的重要因素。例如,今日头条资深算法架构师曹欢欢曾提到,相关性特征、环境特征、热度特征和协同特征这四类最重要的用户特征,将会输入给算法,影响到推荐算法的工作[注]《让算法公开透明:今日头条首次公布算法原理》,2018年1月11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89286823673928918&wfr=spider&for=pc,2020年6月10日。。

其次,是向技术行动者的权力转移。随着智能化技术深度介入新闻生产,“基于数据的选题策划”、“数据的自动抓取与审核”、“自动化生产”、“基于算法的精准分发”、“基于传感器的反馈分析”等表述频繁出现在诸多言说中。比如机器写作新闻可以在不需要新闻记者的人工干预下,自动完成新闻生产的全过程。Dreamwriter的前负责人刘康认为,“现在的dreamwriter已经可以通过自动学习,自己去研究报道的套路和规则,然后去创造匹配模板,学习不同领域报道的写法”[注]《写稿机器人Dreamwriter负责人刘康的转型之路》,2017年12月15日,https://www.sohu.com/a/210599556_141927,2020年6月20日。。精准推送新闻用“算法分发”模式颠覆了传统“编辑分发”的主观模式,算法判断取代专业判断,从强调新闻记者普遍认可的公共利益转移到基于用户属性和兴趣的个性化新闻,新闻记者的专业合法性面临挑战。

再次,是向商业平台的权力转移。业者普遍认为,主流媒体平台化已成为当下媒体融合的核心战略和重要趋势[注]参见曹斯:《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总编辑、南方日报社总编辑黄常开详解南方日报转型之路:移动化、平台化、可视化、智慧化》,《南方日报》2018年11月6日,第AT03版;《内容新生态,平台新势力——2018外滩新媒体峰会举行》,2018年7月25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293421,2020年6月5日。。张一鸣更是表达了“内容生产与发布的分离是媒体大趋势”这一观点[注]《今日头条张一鸣:未来的媒体,应该是这个样子的》,2016年1月15日,http://www.ittime.com.cn/news/news_9926.shtml,2020年6月10日。。主流媒体以“内容奶牛”的角色入驻商业平台,一方面使影响力不断增强,另一方面由于商业平台的分发优势,主流媒体的信息主导权和传播话语权被削弱,出现网络舆论、文化安全、意识形态等方面的隐忧。正如张志安所指出的,“尽管传统媒体在原创时政新闻方面具有采编权,但并不掌握其优质内容在平台媒体上进行推送和分发的主导权”[注]张志安、曾励:《媒体融合再观察:媒体平台化和平台媒体化》,《新闻与写作》2018年第8期。。

面对新闻从业者文化权威和认知权威的双双坍塌,业者和学者对新闻价值观表现出普遍担忧,认为“智能新闻的真实性无法得到保障”[注]宫承波、王玉凤:《主体性异化与反异化视角的智能传播伦理困境及突围》,《当代传播》2020年第6期。,“新闻推荐算法一旦‘价值缺失、制造信息茧房、竞争手段无底线’,无穷无尽的消极信息就把着迷的用户搞得晕头转向和筋疲力尽”[注]刘建明:《新闻的算法之谜与传统媒体的智能化》,《新闻爱好者》2018年第10期。。有业者甚至从悲观的角度发出“人工智能正在摧毁传统新闻业残存的基础”的警告[注]《人工智能时代:新闻业的谢幕与重生》,2017年6月22日,https://36kr.com/p/1721642434561,2020年7月11日。。

(二)因果诠释:市场驱动与技术介入

新闻业者职业权威的消解主要是市场和技术双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面对读者流失、利润下降、传播效果不佳等问题,业者在新闻生产中从“内容为王”转向“用户为王”。一些媒体负责人强调“产品思维”[注]陈明明:《传统媒体人如何在融合中重构专业优势》,《传媒》2015年第12期。,鼓励“所有的记者不要只埋头去写,不要只写你们觉得对的东西,而是要看看用户到底喜欢什么,到底需要什么,他们的情绪是什么?”[注]《流量终结时代,如何做个体面人》,2018年11月19日,https://www.sohu.com/a/276468495_261663,2020年6月11日。有的学者甚至认为赢得“用户的稀缺注意力成为媒体竞争的唯一目标”[注]刘庆振:《智能媒体走过2018:褪尽繁华,乃见精华》, 2018年12月28日,https://xw.qq.com/amphtml/20181228A1CIHN00,2020年6月5日。。在市场主义的导向下,舆情数据已经成为媒体人、自媒体人的重要参考依据,阅读量等数据指标也成为传播效果量化的重要指标。智能化技术可以提升内容质量、丰富传播形态、提高生产效率,但是在市场驱动下,媒体人却将“掌握读者/用户信息,优化传播推广”视为数据的最大功效[注]《今日头条媒体实验室发布2017中国媒体人数据使用报告》,2017年12月24日,https://www.sohu.com/a/212396395_141927,2020年7月1日。。特别是在后真相时代,为追求新闻报道点击量、评论量、点赞量的最大化,一些记者不惜牺牲新闻的客观性和真实性来刻意迎合公众情绪。这让一些媒体人不禁发出感叹:“每当一个热点事件发生后会产生一批又一批的10万+,虽然有这么多的10万+,但是我们唯独找不到核心的真相和事实。”[注]《10万+的背后是“真相”的丧失》,2018年2月24日,https://www.sohu.com/a/223805353_820761,2020年6月12日。

随着智能化技术的发展与成熟,“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从一种愿望导向变为现实实践。“享受技术红利”成为我国媒体人的共识,“以先进技术为支撑”[注]《总编辑论坛探讨媒体融合 财视传媒胡占莉确认参加》,2019年9月3日,https://www.sohu.com/a/338451687_131976,2020年6月10日。、“以技术为抓手”[注]余清楚:《新时代带给新闻人的新要求与新机遇》,《新闻与写作》2019年第1期。的论调在新闻业颇为普遍。媒体自身不断加大对技术的投入,新华社的“媒体大脑”、人民日报社的“创作大脑”等智能生产平台不断颠覆传统新闻的生产方式,技术应用已经与内容生产、商业运营一道成为智能新闻生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上报集团社长裘新所言,我们必须“完成从‘一支队伍’到‘三支队伍’的裂变式成长,依靠内容生产、技术创新、运营开拓‘三支队伍’共同打天下”[注]《裘新:未来已来,相信未来——创造上海报业改革新传奇》,2019年2月22日,https://www.sohu.com/a/296708639_481352,2020年6月15日。。此外,还有来自外部机构的工具支持,比如今日头条媒体实验室负责人刘志毅提出实验室将“为写作者提供一种更现代、更舒适的工具,帮助他们辨识热点,辨识受众”[注]《今日头条媒体实验室:大数据将辅助新闻生产的所有环节——媒体调研报告之一》, 2017年1月14日,https://www.163.com/dy/article/CAN6PNKA05259I38.html,2020年6月10日。。

(三)道德判断:接纳技术的理性话语

尽管智能化技术的深度介入直接导致新闻业者职业权威的削弱,但是业者并没有陷入绝望中,一味指责技术的破坏性,而是用一种理性话语辩证看待智能化技术的介入,坚定认为人工智能与新闻媒体的深度融合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正如腾讯研究院在《人工智能时代:新闻业的谢幕与重生》报告中所言,拥抱人工智能可能被其吞噬,而抗拒新技术无异于自杀[注]《人工智能时代:新闻业的谢幕与重生》。。

现阶段,人工智能可以胜任在低语境领域的信息生产,但是在某些高语境中,人工智能需要与专业编辑的协调合作[注]程明、程阳:《论智能媒体的演进逻辑及未来发展——基于补偿性媒介理论视角》,《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0年第9期。。在新闻人的表述中,只有那些缺乏专业新闻素养、只能从事较低端的新闻记者才会面临淘汰,智能化技术更多的是将业者从重复、烦琐、低技术含量的工作中解放出来,使自身的核心价值与能力得到进一步释放。“人机协同”将成为智媒时代的新闻生产模式,只有通过学习、练好扎实基本功、关注技术发展和行业走势[注]《多彩贵州网晏世忠:媒体人要有拥抱新技术的勇气》,2018年12月27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100025966597 3749&wfr=spider&for=pc,2020年6月11日。,才不会被淘汰。

(四)对策建议:人本精神的回归

进入智媒时代,新闻业者职业权威的消解所造成的一系列问题也引发了广泛讨论。在“职业权威”的话语框架中,业界和学界对重塑职业权威的对策建议给予了最丰富的论述,其核心观点是呼吁“人本精神的回归”,认为技术流轰炸不是摧毁而是更加凸显记者的意义[注]《记者节献词:做时间的朋友》,2018年11月8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611933,2020年7月5日。。具体而言,新闻业者在智媒时代的核心价值与重要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一是生产优质内容。技术只是手段,新闻的本质永远不变,新闻业者应成为内容创造的“工匠”[注]《算法时代,你想做什么样的内容玩家——媒体人说》, 2017年4月20日,https://www.sohu.com/a/135333706_649502,2020年6月11日。,挖掘有温度的故事[注]李雪昆:《郑晋鸣:一辈子就当记者,挺好》,《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9年11月5日,第8版。,生产权威的信息、高质量的思想和高质量的知识产品[注]《第十三届中国传媒年会:探究媒体融合转型发展之路》,2018年11月20日,http://www.xinhuanet.com/zgjx/2018-11/20/c_137618874.htm,2020年6月3日。。二是聚合碎片化内容。在信息超载时代,新闻业者缺少的不是新闻素材,而是需要“运用新闻专业素养筛选、整合有价值的信息,并为信息提供语境和解读”[注]仇筠茜:《新闻策展:“微媒体”环境下突发新闻报道及伦理分析——以美国马拉松爆炸案报道为例》,《国际新闻界》2013年第9期。。这也意味着新闻写作逐渐从描述性转变为阐释性,更加强调新闻记者的判断能力和组织能力,“使这些杂乱的信息呈现出相互关系和深刻意义,使其转化为社会性知识”[注]龙小农:《知识生产者:记者社会角色的另一种想象》,《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年第8期。。三是平衡舆论场信息。“过滤气泡”是技术、人性、社会结构共同作用的结果,不能仅仅停留在技术治理的维度上[注]郭小安、甘馨月:《“戳掉你的泡泡”——算法推荐时代“过滤气泡”的形成及消解》,《全球传媒学刊》2018年第2期。。面对“信息茧房”、“群体极化”等现象,新闻业者更加有责任使声音弱的沉默者发声,并压抑声音过强者的表达[注]《喻国明:5G时代,传媒将走向何方?》,2019年10月21日,http://news.bnu.edu.cn/zx/xzdt/112357.htm,2020年7月1日。,更要有人听到弱者的无声呼喊[注]《记者节献词:做时间的朋友》。。四是审核推送内容。针对算法把关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论者反复强调新闻业者“把关人”角色,在智媒时代新闻业者有必要对算法把关进行辅助和支持,对推送内容进行最后的价值判断与风险控制[注]罗昕、肖恬:《范式转型:算法时代把关理论的结构性考察》,《新闻界》2019年第3期。。

三、作为“策展者”的职业角色转型话语

职业权威话语往往伴随着关于职业角色的转型话语。为重塑职业权威、重构新闻专业主义,学界将“策展者”作为智媒时代新闻业者新的职业角色定位。

“策展”虽然源于西方艺术史,但是在新闻业中也并非新生事物。作为策展者的媒体工作者需要“从传统的把关人身份转型,一方面承担收集素材、事实核查的职责,统筹‘目击媒体’的新闻生产,另一方面管理分众化新闻生产中有价值的内容,将碎片化的新闻事实按照逻辑线聚合,形成新闻故事包,扮演‘聪明的聚合者’和‘论坛组织者’的角色”[注]陈昌凤、师文:《智能算法运用于新闻策展的技术逻辑与伦理风险》,《新闻界》2019年第1期。。按照学者给出的定义,新闻策展早已有之,比如2015年澎湃新闻对“东方之星”长江沉船事故的报道就呈现出开放、多节点、动态的新闻生产模式[注]陆晔、周睿鸣:《“液态”的新闻业:新传播形态与新闻专业主义再思考——以澎湃新闻“东方之星”长江沉船事故报道为个案》,《新闻与传播研究》2016年第7期。。然而,这类新闻策展依然是以职业新闻人为主导,用户生产内容只是作为决策的参考因素,陈昌凤、师文认为,这样的策展方式与传统意义上的“专题报道策划”并没有本质上的操作性分野[注]陈昌凤、师文:《智能算法运用于新闻策展的技术逻辑与伦理风险》。。

在智媒时代,当新闻业者已被迫失去新闻生产中的绝对主导地位之时,学者们将集筛选者、聚合者、组织者、阐释者等多重角色于一体的高级策展者作为新闻业者的新的职业角色定位,并将这一角色定位视为重塑职业权威、重构新闻专业主义的重要途径。在关于策展者职业角色的转型话语中,涉及生产过程、角色能力、职业功能等多个方面。

(一)生产过程:从单一主体的线性封闭生产转变为多元主体的互动开放生产

在传统的新闻生产中,记者编辑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以线性方式进行新闻信息的采集、写作、编辑、出版等工作,整个流程封闭在专业的新闻媒体机构内部。进入社交媒体时代,公民记者的出现打破了新闻记者垄断新闻生产的局面,但是新闻记者的职业权威依然不容置疑。

在智媒时代,“训话式新闻”或“作为演讲的新闻”逐渐被“作为对话的新闻”所代替[注]吴果中:《策展新闻:以“对话”为中心的新闻实践》,《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1期。,新闻业者的职业权威面临消解,新闻生产、商业运营、技术应用已成为新新闻生态中相互勾连的重要组成部分,新闻媒体、政府部门、互联网平台的从业者及用户等人类行动主体与技术、市场、资金、政策等非人类行动主体形成了一张复杂、异质、动态的“无缝之网”,行动主体之间的整合、博弈和互构呈现常态化趋势,各类行动主体的角色、功能及关系都在互动开放的生产过程中不断重塑和细化。多元主体以协作共享的模式参与到新闻策展中,在异质行动者网络中各司其职、协同参与。比如用户提供UGC内容和阅读偏好数据,智能化技术负责话题检测与追踪,而“关于何因(why)和如何(how)的问题,却只有具有专业知识的人类记者编辑才能回答”[注]邓建国:《新信息环境下我国专家型新闻传播人才的培养模式探讨》,《新闻大学》2017年第2期。。

(二)角色能力:从新闻采写能力转变为专业判断能力和创意能力

新闻记者职业角色能力的转变是业者和学者聚焦的核心议题。在“人机协同”的生产模式下,记者索性将底层基础的采写工作让渡于机器算法,从繁杂的常规工作中解放出来,充分彰显人本精神,实现新闻价值的增值。作为策展者的新闻记者,其职业能力的典型表述为“专业判断”[注]《喻国明:机器新闻写作是新闻记者的“终结者”吗?》,2018年1月16日,http://www.yidianzixun.com/article/0I9Ob8cj,2020年6月11日。和“创意”[注]《新华智云徐常亮:新闻智能化生产并不意味着媒体人会被代替》,2018年12月28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1101736 425788757&wfr=spider&for=pc,2020年6月11日。。人机二者不再是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而是转变为扬长避短的互补关系。

新闻业者的专业判断能力首先体现在新闻信息的筛选核查上。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需要对算法技术无法识别和倡导的具有公共价值的新闻信息进行筛选,对新闻信息的真假进行甄别,需要平衡各方信息表达,矫正群体间的话语权差异,弥补算法技术在“均匀赋权”方面的不足[注]陈昌凤、师文:《智能算法运用于新闻策展的技术逻辑与伦理风险》。;其次,体现在聚合重组上。新闻的不同排列组合、比例分配和版面设置会造成截然不同的传播效果。算法难以对重要新闻进行自动置顶、加权或排序,也难以承担环境监视、解释与规定、社会教育等功能[注]龙小农:《知识生产者:记者社会角色的另一种想象》。。因此,业者需要把握内容生产的基本方向,也需要对机器运行的结果进行审查、判断,对可能出现的“黑箱”、“黑洞”进行纠正[注]彭兰:《增强与克制:智媒时代的新生产力》,《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4期。,防止自动化策展新闻中的预设框架对各方当事人、公众的无意识伤害,维护良好的媒介生态。

新闻业者的创意能力则首先体现在主题立意上。策展思维应遵循先立意再集成的理路,“在策展中,立意在先,再根据立意、主题对信息进行聚合处理呈现,吸引用户注意,实现信息供需高效对接”[注]金加宝:《策展人:编辑转型的角色期待》,《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2016年9月14日,第4版。;其次,表现在内容再造上。不同于简单的聚合或拼接,新闻业者需要按照一定的逻辑提炼重组内容,将内容赋予意义,“在真假混杂、零碎混乱的信息之间找到它们的相互联系,拼成一张完整的图画,获得对事物本质和全貌的认识”[注]蔡雯、邝西曦:《对话式传播与新闻工作者角色之变——由“僵尸肉”新闻真假之争谈起》,《新闻记者》2015年第9期。;再次,体现在内容的呈现与传播上。“呈现方式适应用户偏好、强化用户体验”[注]金加宝:《策展人:编辑转型的角色期待》。,通过创新的互动方式吸引用户参与内容生产,用多样化的可视化呈现方式丰富新闻表现力,促进信息交流与分享。

(三)职业功能:从传播新闻信息转变为引导公共讨论

随着新闻生产者与消费者界限的日益模糊,公众不再依赖媒体机构获取新闻信息,新闻业者作为传播者和阐释者的职业角色被打破。在信息超载时代,公众需要的不再是新闻信息,而是在众声喧哗中解决他们“面对过于辽阔的海域束手无策”的困境[注]佐佐木俊尚:《策展时代:点赞、签到,信息整合的未来》,沈泱等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135页。。因此,新闻业者的职业功能需要从传播新闻信息转变为引导公共讨论。有学者认为新闻业者应在公共议程设置层面扮演指挥者的角色[注]陈昌凤、师文:《智能算法运用于新闻策展的技术逻辑与伦理风险》。,还有学者认为新闻策展人应成为公共讨论中的主持人,“必须有把控全局的能力,既满足个体交流需求,又保证公共空间的理性讨论”[注]李敏、谭天:《融合中转型:从电视记者到新闻策展人》,《电视研究》2016年第8期。。具体而言,业者需要做到:

第一,提供知识型信息。进入信息超载时代,受众缺少的不再是浅层化新闻,而是知识型信息,信息传播向知识传播的转移已成为一种重要趋势。新闻记者能够对全民新闻进行内容管理、核准、筛选,再通过各种媒介机构和社交平台以可视化方式加以呈现[注]吴果中:《策展新闻:以“对话”为中心的新闻实践》。,通过知识生产的范式完成对新闻信息的去粗取精、情境赋予和意义建构,使复杂零碎的信息呈现出互联与深化,实现新闻信息的价值增值。

第二,促进公众自由交流。策展新闻是一种参与式对话新闻,在新闻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协商与对话过程中,“媒介机构不再是新闻事件的权威阐释主体,新闻报道的价值和意义经由公众的集体参与而被重塑”[注]陆晔、周睿鸣:《“液态”的新闻业:新传播形态与新闻专业主义再思考——以澎湃新闻“东方之星”长江沉船事故报道为个案》。。公众在新闻生产过程中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为了促进公众自由交流,新闻业者不再仅仅是舆论的引导者,而更应该是舆论的发起者甚至是创造者[注]李敏、谭天:《融合中转型:从电视记者到新闻策展人》。,需要“从原先提供一个产品——一家媒体组织的新闻或报道议程——转向以解答受众问题并向他们提供各种资源和工具为主的服务”[注]比尔·科瓦奇、汤姆·罗森斯蒂尔:《真相:信息超载时代如何知道该相信什么》,陆佳怡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9页。。

第三,保证公共空间的理性讨论。在智能算法时代,认知窄化和信息茧房等问题可能会导致公众对整体社会和公共议题的判断有失平衡或缺乏理性,极易引发群体极化现象。当越来越多的公众参与到新闻生产中,新闻从业者需要成为高级策展者,“职业新闻工作者的专业价值不应该停留在聚合与呈现观点的初级策展、只是将自己的专业性局限在对意见分布状态的还原上,更应该践行无法被机器取代的高级策展,通过敦促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协商,引导公共讨论,在真正意义上促进社会整合”[注]李敏、谭天:《融合中转型:从电视记者到新闻策展人》。。

四、讨论与结语

进入智媒时代,技术导向型的新闻生产方式使整个新闻业态发生了巨大转变。市场驱动和技术介入解构了新闻从业者的职业权威,原本属于新闻业者的权力向用户、技术和商业平台转移。学界和业界在理性接纳智能化技术的同时,也呼吁人本精神的回归。虽然“策展者”被广泛认为是重建职业权威的重要途径,但是通过这一职业角色转型重构智媒语境下的新闻专业主义却是任重而道远。

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需要进一步厘清归属与边界。近年来,业界将媒体知识产权保护提上议事日程,版权意识日益增强,多家媒体发表版权声明,成立“中国新闻媒体版权保护联盟”。版权是一种具有公共财产属性的私人财产权[注]高荣林:《新闻自由与版权的冲突与协调》,《国际新闻界》2013年第4期。,授权制是我国目前采用的版权使用基本原则,在保障版权人财产权的同时,又该如何保护社会公众获取信息的公共利益?对经过聚合重组、意义赋予、超链接呈现等加工编排后的策展新闻,如何确定知识产权的归属和侵权边界?平衡版权保护和信息开放之间的冲突成为发展策展新闻必须解决的难题,否则,发展策展新闻要么导致侵权事件频发,损害版权人的合法利益,要么策展范围大大受到限制,阻碍优质内容信息的无障碍传播和价值分享。

在提升策展能力方面,需要推进职业素养的再专业化。随着智能化技术的发展,原本属于新闻业者专业素养的“摄影、视频剪辑、图片编辑乃至写作等技能已经逐渐通识化”[注]《喻国明:5G时代,传媒将走向何方》。。面对职业权威的消解,业者需要凸显人本精神,重点培养作为高级策展者应该具备的判断能力、创意能力和组织能力,推进职业素养的再专业化。新闻记者、用户、智能化技术与互联网平台如何从此消彼长的竞争关系转变为扬长避短的互补关系成为亟待研究的重要议题。

在建立多元主体协同参与方面,需要积极完善保障机制。进入智媒时代,原本以记者编辑作为单一主体的线性封闭生产模式已经失效。在异质行动者网络中,面对不同利益行动者之间的整合、博弈和互构,新闻业者需要主动作为,厘清各类行动主体的新角色、新功能及新关系,聚焦既能实现策展者职业功能,又可以满足其他行动主体利益的关键问题,构建利益资源分配、行动任务赋予、激励策略实施等方面的保障机制。

在构建内容再生产体系方面,需要实现从封闭静态向开放动态的逻辑转向。新闻业者的职业角色从生产者转变为策展者,面临的主要困境是现行的“策展组织模式和运行逻辑仍未脱离传统媒体思维主导的生产模式”[注]陈昌凤、师文:《智能算法运用于新闻策展的技术逻辑与伦理风险》。。业者需要摆脱流量逻辑,摒弃庙堂式生产方式,在开放动态的逻辑体系下对碎片化内容进行二次加工和深度组合,以实现新闻价值的增值。在行动主体异质性、利益多样化、矛盾复杂化的新媒介生态环境中,逻辑的转向不仅需要新闻业者个人的思维转变,还需要媒体常规层次、媒体组织层次和媒体外在层次的多方推动。

面对来自行业内外的频繁挑战,学者和业者会在不断地自省与反思中构筑适当的新闻边界、专业主义和职业权威,这是一个长期、动态的协商过程。对于新闻职业话语框架与逻辑的考察可以为智媒时代新闻从业者的职业权威重构和职业角色转型提供一种研究路径,通过探讨新闻业者在新的异质行动者网络中的角色转型、功能变化和关系重构,进而有助于理解在智媒时代新闻业的边界、权威与合法性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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