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

2021-12-09 18:37:51季水河
关键词:左翼批评家文学批评

季 念, 季水河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 湖南 湘潭 411105)

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标志着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开始走向自觉。从20世纪30年代伊始至40年代初,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无论是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翻译介绍,还是运用马克思主义指导中国文学批评实践活动,都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体现了较强的积极性、主动性。从而,使“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方法也成为30年代乃至影响其后数十年的最权威的批评方法”,促进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在中国文艺界主导地位的最终确立”[注]刘勇、杨志等:《马克思主义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143页。。这一时期,可被视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阶段。这里的“自觉”,是针对20世纪伊始至20世纪20年代末的“自发”而言的。“自发”和“自觉”的判断标准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代表性人物,二是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标志性成果,三是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总体性态势。自发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从其代表性人物李大钊、陈独秀、邓中夏、恽代英、沈泽民、蒋光慈等来看,他们是非自觉地将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作为一种批评方法,去分析中国文学现象的;从其标志性成果来看,当时影响最大的批评文章,除从哲学上说明文学的一般性质外,大多没有涉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学思想,更没有主动关注中国文学实践,尤其是具体的作家作品;从其总体性态势来看,无论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还是批评成果,都没有掌握和应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学批评标准与方法。而自觉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从其代表人物瞿秋白、鲁迅、胡风、周扬、冯雪峰等来看,他们都自觉地、主动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去评价中国文学现象,探讨中国文学特点,分析中国文学发展趋势;从其标志性成果来看,不仅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去揭示文艺的本质特征,而且还将马克思主义文学思想、观念、方法运用到了具体作家、作品的批评中;从其总体性态势来看,当时代表性的批评家和标志性的批评成果,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现实主义理论和历史与美学的批评标准,都有准确的把握、深刻的理解和熟练的运用。从以上三条标准来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其前提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自觉。正如说魏晋时代“文”的自觉之前提是“人”的自觉一样,中国现当代的理论自觉,其前提也是中国现当代理论家的自觉。本文之所以将20世纪30年代伊始至40年代初期称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而非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自觉,这是为其研究对象和研究重点所决定的。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这一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整体形态而非批评家,研究重点是这一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代表性文本而非某一批评家的成果。

一、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的背景

恩格斯说:“当我们通过思维来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95页。在恩格斯看来,唯物辩证法的主要特征之一是普遍联系。用普遍联系的观点看,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并不是孤立发生的。它有着自己的历史背景和条件,与当时中国左翼文坛所发生的重要事件是联系在一起的。

(一)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系统译介

20世纪30年代以前,中国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译介已比较完整和系统,哲学方面的唯物史观著述,经济学方面的剩余价值理论,政治学方面的科学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都有介绍,都出版了相关的著作中译本。尽管这些著述中都涉及到了与文学相关的问题,但是,马克思主义的文艺学论著,特别是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文艺问题的几封重要书信还没有在中国正式发表。这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有着较大的影响。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著作在中国的系统译介,还是进入20世纪30年代以后的事。

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上海成立,很快它就确立了自己的五项主要工作方针,其中第三项就是“确立马克斯主义的艺术理论及批评理论”[注]记者:《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报导)》,《拓荒者》1930年第1卷第3期。。在这一工作方针的指引下,翻译出版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及批评理论著作、培养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活动随即展开。从1930年开始到40年代初,中国翻译出版了一批重要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著作,发表了一批介绍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重要成果。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1930年1月,《萌芽月刊》第1卷第1期发表了冯雪峰译马克思《艺术形成之社会的前提条件》(今译《〈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1933年4月1日,《现代》第2卷第6期发表了瞿秋白(署名静华)撰写的《马克斯、恩格斯和文学上的现实主义》一文,该文比较全面地介绍了马克思和恩格斯《致斐迪南·拉萨尔》、恩格斯《致玛格丽特·哈克奈斯》等几封书信的主要内容及马克思恩格斯的现实主义思想;1933年6月10日,《读书杂志》第3卷第6期发表了陆侃如译《恩格斯两封未发表的信》,一封是恩格斯《致哈克奈思女士书》(今译《致玛格丽特·哈克奈斯》,另一封是恩格斯《致特里尔君书》(今译《致格里松·特里尔》);1934年12月16日,《译文》第1卷第4期发表了胡风译恩格斯《与敏娜·考茨基论倾向文学》(今译《致敏娜·考茨基》);1936年10月2日,由鲁迅亲自编校的瞿秋白译文集《海上述林》上卷在中国发行,该译文集中收入了瞿秋白编译的《恩格斯论巴勒札克》(今译《致玛格丽特·哈克奈斯》)、《社会主义的早期“同路人”——女作家哈克纳斯》、《恩格斯和文学上的机械论》、《恩格斯论易卜生的信——给爱伦斯德》、《列甫·托尔斯泰像一面俄国革命的镜子》、《L.N.托尔斯泰和他的时代》;1937年2月,南京《时事类编》第5卷第3期发表了邵荃麟译《社会意识形态概说》(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摘译);1937年3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了赵季芳编译恩格斯、列宁著《恩格斯等论文学》;1938年9月,延安《解放》周刊出版了艾思奇译《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唯物史观的书信》;1938年11月,上海言行出版社出版了郭沫若译《德意志意识形态》;1939年11月,桂林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了欧阳凡海编译《马恩科学的文学论》;1940年6月,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出版了曹葆华、天蓝译《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艺术》(汇编本);1940年10月,上海读书出版社出版了楼适夷译马克思恩格斯《科学的艺术论》。

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阶段的十年中,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理论译介的特点十分鲜明:一是系统化,横向包括了各个方面,纵向包括了各个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著作;二是经典性,这一时期所译介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著作,大多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经典作家关于文学的论述;三是高质量,这一阶段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著作的译介者,大多既有出国、留学经历,外语水平高,又有良好的中国文学根底和文学创作、批评实践,他们的译文质量都非常高。此外,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译著,同自发时期的译著相比,更侧重于文学本身的研究。借用美国文学批评家韦勒克的话说,就是更侧重于文学的内部批评,更突出文学典型形象、艺术表现技巧、人物塑造方法等方面的内容。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译著,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走向自觉,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从批评方法到批评范畴,都体现在了这一阶段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中。

(二)世界左翼文学的蓬勃发展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期的20世纪30年代,正是世界左翼文学蓬勃发展的十年,也被史学家们称为“红色三十年代”。“左翼文学是指马克思主义产生以来,特别是在俄国十月革命胜利之后,在各国无产阶级的斗争中、特别是在共产党领导的反法西斯斗争的影响下,在世界范围内发展和繁荣起来的进步文学”[注]吴岳添:《法国现当代左翼文学》,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07年,“前言”,第6页。。

20世纪30年代之所以被称为“红色三十年代”,是因为苏联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世界上的影响力。那时,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出现了蒸蒸日上的景象;而资本主义由于经济大萧条的影响,给人造成了日薄西山的印象。因此,在世界范围内,“人们把希望转向苏联,不仅劳动阶级、而且知识分子普遍倾向革命,倾向走激进化的道路。……从而在国际上掀起了左翼思潮高涨的‘红色的三十年代’”;也因此,在世界文坛上,“苏联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和左翼文学运动的发祥地和指挥中心”,对世界左翼文学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出现了左翼文学蓬勃发展的势头[注]李今:《苏共文艺政策、理论的译介及其对中国左翼文学运动的影响》,《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年第1期。。在中国,不仅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确立了明确的行动纲领和工作方针,而且左翼文学创作也势头旺盛,陆续涌现出了一批代表性作品,如夏衍的《上海屋檐下》、张天翼的《华威先生》、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馆里》、陈白尘的《升官图》、茅盾的《子夜》、巴金的《家》、萧红的《生死场》、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等等;在法国,1932年成立了“革命作家和艺术家联合会”,团结了一批左翼文艺家,“红色三十年代”的法国左翼文学进入了鼎盛时期,出现了一批具有重要影响的作家和代表性作品,如阿拉贡的《巴塞尔的钟声》、尼赞的《安托尔·布卢埃》、马尔罗的《可鄙的时代》、普拉伊的《士兵的面色》、纪德的《访苏归来》、盖拉伊的《幸存者》、罗曼·罗兰的《罗伯斯比尔》等等;在美国,“‘红色三十年代’期间,文学创作领域受到马克思主义影响尤其显著,十年间发表的左翼小说作品多达70部”[注]刘林:《美国“红色三十年代”左翼小说论》,《文史哲》2011年第4期。,其中的部分作品不仅在20世纪30年代,甚至在整个美国文学史上,都有重要影响,如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亨利·罗斯的《就是说睡着了》、多斯·帕多斯的《美国》三部曲、詹姆斯·T·法雷尔的《斯塔兹·洛尼根》三部曲等等。除此之外,苏联、日本、英国等国家在“红色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成就也可圈可点。

世界左翼文学,既是在马克思主义创立以后所产生的文学现象,也是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发展壮大起来的。离开了马克思主义,左翼文学就失去了理论指导;离开了左翼文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失去了文学上的经验支持。“红色三十年代”世界左翼文学的蓬勃发展,左翼文学批评理论在中国的传播,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提供了经验借鉴和理论资源,起到了积极作用。

(三)中国共产党的直接引导

“红色三十年代”世界左翼文学的蓬勃发展,除了与马克思主义有关联外,与各国共产党的介入也密不可分。苏联、法国、美国、日本、英国“红色三十年代”左翼文学的发展繁荣,也有这些国家共产党组织的支持与推动,而且有些左翼作家自身就是共产党人或共产党的领导者。在这一点上,中国也不例外。

首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是从中共中央负责同志干预革命文学论争开始,就一直在中共中央的领导下和在中宣部‘文委’的操作下才得以实现的”[注]张小红:《左联与中国共产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6页。。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的革命文学论争,主要是在左翼作家内部开展的一场革命文学性质的争鸣,是以创造社成员为代表的左翼激进派和以鲁迅为代表的左翼稳健派之间的思想交锋。虽然这场论争对促进马克思主义在文学批评中的应用,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形成有着重要意义,但其负面影响也是非常明显的。由于创造社的部分成员对五四新文学传统采取了激进的否定,对以鲁迅等为代表的新文学作家及其作品进行了无情的批判,甚至人身攻击和辱骂,导致了左翼作家内部的矛盾和分裂。对于这种局面,当时的中共领导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并试图解决这一问题。周恩来作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兼军委书记,一直关心文艺工作并与上海文艺界有着广泛联系,他了解到这些问题后,曾对文艺界的共产党人说过“攻击鲁迅是不对的”。时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宣传部部长的李立山也通过潘汉年向冯乃超转达意见,指出中央不同意攻击鲁迅,要注意左翼文艺界内部的团结。于是,“1928年六七月份中共‘六大’开完,中共中央负责同志周恩来、李立山从莫斯科回国后,了解上海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革命文学大论战,就明确指出创造社、太阳社攻击鲁迅是错误的,应当停止争论,团结鲁迅、共同对敌”[注]张小红:《左联与中国共产党》,第63页。。在中共中央的干预和协调下,左翼作家内部停止了争论,消弥了分歧,经过一段时间的协商和筹备,于1930年成立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其次,在中国左翼作家群体中,中国共产党党员占有很高的比例。据张小红考订并统计,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时,共有盟员288人。其中,“中共党员人数有155人,占54%”[注]张小红:《左联与中国共产党》,第69页。。换句话说,中国共产党党员构成了左翼作家的主体。这就不仅增强了左联与中国共产党之间的联系,而且也有利于增强对中国共产党意图的体现。具体而言,对中国共产党在左翼作家中开展工作有三个方面的便利。一是有利于在左翼作家联盟中贯彻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领导机构中,有相当一部分领导职务的担任者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左联第一届执委会常委有沈端先、冯乃超、钱杏邨、鲁迅、田汉、郑伯奇、洪灵菲共7人,其中4人是共产党员。1931年起设立行政书记总负责日常行政事务,在历任行政书记中,中国共产党员人数也不少。左翼作家联盟中的这些党员领导干部,积极落实中国共产党的思想路线,发挥了左联在革命活动中的应有作用。二是有利于拉近非中共党员左翼作家与中国共产党的距离。在左翼作家中,鲁迅、郑伯奇等都是有影响的文学家或批评家,在如何加强与这些非共产党员左翼作家的联系,团结他们为革命事业作贡献方面,左翼作家联盟中的共产党员发挥了重要作用。其中,冯雪峰、瞿秋白与鲁迅的关系就是典型的事例。1929年10月,冯雪峰接受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委托,与鲁迅商讨筹备成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事宜,成为了共产党与鲁迅之间的联络人,并协助鲁迅编印“现代文艺丛书”,为党的文艺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注]冯雪峰:《冯雪峰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第376-392页。。1938年8月,瞿秋白从莫斯科回到上海,随后即介入左联的领导工作。当时,鲁迅虽是左翼作家联盟的主帅,但由于他不是中共党员,“‘左联’盟员中的党员同志多数对他是尊敬有余,服从则不足”。瞿秋白既是中共党员,又有很高的文学水平,“当他参加了‘左联’的领导工作,加之他对鲁迅的充分信赖和支持,就使得鲁迅如虎添翼。鲁迅与秋白的亲密合作,产生了这样一种奇特的现象:在王明左倾路线在全党占统治的情况下,以上海为中心的左翼文艺运动,却高举了马列主义的旗帜”[注]茅盾:《“左联”前期——回忆录[十二]》,《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3期。。瞿秋白与郑伯奇的关系也说明了这一点。郑伯奇曾以何大白的笔名发表《大众化的核心》,其中有知识分子居于大众之外、之上的倾向,瞿秋白写了《“我们是谁?”》批评了郑伯奇。郑伯奇有点接受不了,瞿秋白就约见了他。“见面时瞿秋白神情沉稳,态度和蔼,细心地引导着话题。郑伯奇原来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他谈了自己的看法。瞿秋白认真地听,并且用他自己制定的拉丁化文字记录了郑伯奇谈的内容。交谈中,郑伯奇认识到自己的文章有矛盾之处,也确有不正确的观点,表示应该向大众学习”[注]王铁仙主编:《瞿秋白传》,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34-335页。。三是在创作中有利于体现中国共产党提倡的文艺方向。左联中的共产党人,或以自己的创作活动,实践了中国共产党提倡和赞同的文艺大众化、革命化方向;或用自己的言行或文艺批评,影响左联中非中共党员的创作倾向,从而在推进左翼文艺的大众化、革命化方面做出了较大贡献。

中国共产党介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工作,引导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前行方向,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特别是中国共产党人中的著名左翼批评家冯雪峰、瞿秋白、周扬等人,更是以自己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著作译介的实绩,以高质量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论文,直接推动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

二、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的表征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较之20年代已发生了重要变化。这些变化既与时代背景的变化有关,它是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的外因;又与批评家们自身的努力分不开,这是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的内因。

(一)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批评观念的理论自觉

所谓理论自觉,对一个政党而言,“主要是指一个政党在理论上的觉醒和自觉的行动,包括对理论在历史进步中的地位和社会发展中的功能、作用的自觉认识,对理论发展规律和趋势的自觉把握,对发展理论的社会与历史责任的自觉担当”[注]张远新:《理论自觉、理论自信与理论创新、理论坚定——十六大以来党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坚持与创新》,《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3年第1期。。对20世纪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而言,理论自觉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观念重要性的自觉认识。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的重要性有着普遍的认同。他们进一步认识到: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不仅强调了文学对生活的依赖关系,而且认为文学对生活有反作用,因此,唯物史观仍是认识文学与生活关系的指导原则;文艺大众化不仅是人民大众对文艺的要求,而且是文艺自身发展的需要,更是中国社会变革对中国文学家提出的要求,因此,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所提出的文艺的人民方向仍是中国文学发展应坚持的方向;文艺反映生活并非简单地复制生活,而是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因此,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提倡的现实主义方法,是中国文学创作与批评的重要方法;马克思主义所讨论的文学的阶级性,并非仅无产阶级才具有的,而是自有阶级社会以来文学的一种重要属性,因此,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和阶级分析方法,仍是认识和研究阶级社会文学的理论基础和分析视角。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们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批评方法重要性的认识,既有理论上的高度,又落实到了他们的批评活动之中。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大众化讨论、典型问题讨论、文学阶级性问题讨论等,都运用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观点与批评方法,都是批评家们理论自觉的表现。

二是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的自觉传播。20世纪30年代,传播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批评方法,已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一种自觉行为;刊载马克思主义文学论著和批评文章,已成为许多左翼报刊、进步报刊的自觉选择。此时,中国的左翼作家和理论家们已不仅仅局限于个人在书斋里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方法来研究艺术问题,而是建立起了有一定规模的研究机构,开始自觉接受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思想的新阶段。这一时期,瞿秋白、鲁迅、冯雪峰、胡风等人,都是自觉传播与接受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代表。特别是在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经典著作的翻译和现实主义理论的介绍方面,他们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这一时期,刊载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译著,发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论文,已成为一些左翼刊物的自觉选择。“如《拓荒者》、《萌芽月刊》、《现代》、《译文》、《文艺研究》、《文艺群众》、《朝花旬刊》、《巴尔底山》、《十字街头》、《北斗》、《文学导报》、《文学》等刊物上,都以大量的篇幅登载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艺论著的译文、研究文章及我国作家、批评家以马克思主义观点撰写的文艺论文。马克思恩格斯有关文艺问题的几封著名书信及其他重要的文艺论著也是在这一时期被部分地译介到中国的”[注]马驰:《艰难的革命:马克思主义美学在中国》,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1-63页。。

三是对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观念与方法的自觉运用。20世纪30年代,努力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去参与文学论争、研究文学思潮、评论文艺现象,已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一种追求和奋斗方向。这方面的代表性批评家有鲁迅、瞿秋白、周扬与胡风等人。鲁迅与梁实秋关于文学与人性、阶级性的论争发生于20年代末期,延续至30年代初期。鲁迅于1930年发表的《“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不仅对这场论争的主要观点进行了总结性的评述,而且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运用得更加熟练,进一步深化了对文学阶级性的认识。如:“文学不借人,也无以表示‘性’,一用人,而且还在阶级社会里,即断不能免掉所属的阶级性,无需加以‘束缚’,实乃出于必然”;“在阶级社会中,文学家虽自以为‘自由’,自以为超了阶级,而无意识底地,也终受本阶级的阶级意识所支配,那些创作,并非别阶级的文化罢了”[注]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08-210页。。瞿秋白在文艺大众化、文艺阶级性的论述中,都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相关方法,也都有许多独到见解。瞿秋白30年代运用马克思主义方法分析文学现象和作家作品的代表作,无疑是《〈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在该序言中,瞿秋白全面评价了鲁迅的杂感。通过“鲁迅是谁?”的提问,他径直回答:“是封建宗法社会的逆子,是绅士阶级的贰臣,而同时也是一些浪漫谛克的革命家的诤友!”他分析了鲁迅创作和思想的转变历程,认为鲁迅是“从进化论进到阶级论,从绅士阶级的逆子贰臣进到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战士”。他总结了鲁迅杂感四大特点:“第一,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第二,是‘韧’的战斗”,“第三,是反自由主义”,“第四,是反虚伪的精神”[注]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95-123页。。瞿秋白的这篇序言,不仅在鲁迅研究领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而且在20世纪现代文学研究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它“奠定了马克思主义的鲁迅学的基础”与“对鲁迅其人其文进行准确评价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的道路”[注]童庆炳主编:《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2页。。胡风与周扬于1935年到1936年开展的关于典型问题的论争,不仅就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中的典型观展开了讨论和争鸣,而且还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典型观分析了鲁迅笔下的阿Q形象,开启了用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理论研究鲁迅的道路。他们都引用了恩格斯关于现实主义典型观的表述,都强调阿Q是群体性与个别性的统一,只是胡风是将个别性统一于群体性之中,周扬是将群体性统一于个别性之中罢了。

(二)对无产阶级文学与无产阶级身份的一致认同

20世纪30年代,阶级性已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的一个流行词汇,阶级分析已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中的一种主要方法。在文学是否有阶级属性,文学批评是否有阶级属性方面,都得到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一致认同,大家都回答“是”。对阶级性的一致认同,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文学阶级性与无产阶级文学事业的一致认同。文学阶级性问题,发源于20世纪20年代梁实秋与鲁迅关于文学与人性的论争,发展于30年代无产阶级文学与文艺大众化问题的讨论。20年代关于文学与人性的论争,使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们逐渐认识到阶级社会中的文学没有永恒不变的人性,阶级社会中的作家也都有阶级的属性,从而普遍认同了文学是有阶级性的这一观点。而30年代对文学阶级性的认同,更进一步表现为对无产阶级文学事业的认同,体现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们为无产阶级文学事业而共同奋斗。中国左翼文艺运动,在一定意义上是中国无产阶级的文学运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在某种意义上是中国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一次宣言。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行动总纲领和工作方针中,无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文学都占有一席重要地位。行动总纲领的第一条是“我们文学运动的目的在求新兴阶级的解放”;工作方针的第五条是“从事产生新兴阶级文学作品”;最终结论则是“我们不能不站在无产阶级的解放斗争的战线上,攻破一切反动的保守的要素,而发展被压迫的进步的要素”、“我们不能不援助而且从事无产阶级艺术的产生”、“我们对现实社会的态度不能不支持世界无产阶级的解放运动,向国际反无产阶级的反动势力斗争”[注]记者:《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报导)》。。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行动总纲领和工作方针中的“新兴阶级”即结论中的“无产阶级”。由此可见,成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最终目标就是从事无产阶级文学生产,促进无产阶级的解放。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行动总纲领、工作方针、奋斗目标,一直以不同的方式贯穿于中国左翼作家的创作活动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批评实践中。当然,在创作和批评中的表现则各有特点。在文学创作中,更多地是通过题材选择、思想倾向、情节场面曲折隐晦地表现阶级意识或阶级解放,而不一定直接贴上无产阶级标签,喊出革命文学的口号。在文学批评中,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们对无产阶级文学的认同是直接的,在他们的批评活动中明确地表达了对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认同和提倡无产阶级文学的立场。至于30年代的文学大众化讨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们的共同目标是提倡文学为人民大众服务,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服务,使文学成为服务人民大众、促进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的一部分。

二是对批评家阶级身份和阶级使命的认同。在20世纪20年代末期的革命文学论争中,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表明了自己的无产阶级观念,站在无产阶级立场来谈论革命文学问题,尽管他们对革命文学的认识不够准确,对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解也不够科学。30年代初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以后,左翼阵营中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对自己的身份意识更加确立,阶级使命更加明确。其中,作为中国共产党人的瞿秋白、周扬、冯雪峰自不必说,他们都自觉地认同自己的无产阶级身份,自觉地履行了作为无产阶级批评家的责任。如瞿秋白就非常强调文学批评的无产阶级立场,认为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的文学批评才是客观的。他说:“无产阶级底阶级的和党派的立场,因为根本上是反对保存一切剥削制度的,所以才是唯一的真正的客观的立场。”[注]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3卷,第131页。在这一点上,冯雪峰与周扬、瞿秋白也有相似之处。作为非共产党人的鲁迅、胡风等人,也自觉地向无产阶级立场靠近,努力成为无产阶级批评家。鲁迅曾说自己的创作在某种程度上是“遵命文学”[注]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第469页。,其“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注]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441页。。联系鲁迅一生的创作与思想追求来看,鲁迅所谓的“遵命”、“听将令”,可以解释为遵循社会发展趋势,服从人类解放事业需要。如果分成两个阶段考察,他从五四运动至30年代以前的文学活动,如果说是遵从先驱者的将令的话,所遵的是辛亥革命志士仁人之社会革命的将令,是五四运动民主科学思想之召唤;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以后,他作为左翼的主帅,同时又受身边共产党人冯雪峰、瞿秋白等人有意无意的影响,他这时的遵命,则可视为遵从无产阶级解放事业的需要和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召唤。因此,毛泽东才高度评价“他是一个民族解放的急先锋,给革命以很大的助力。他并不是共产党组织中的一人,然而他的思想、行动、著作,都是马克思主义的”[注]《毛泽东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2-43。。胡风在对自己无产阶级批评家的身份和文学批评阶级使命的认同上,确与鲁迅有相似之处,说他是站在无产阶级立场,运用马克思主义方法开展文学批评的杰出批评家是毫不为过的。

(三)对新人新作与文学现状的主动关注

20世纪30年代已走向自觉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20年代处于自发阶段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相比,其最大的变化之一是对作家作品的主动关注。

一是及时评论新出作品。及时评论新近问世的文学作品,是30年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共同特点。当时比较活跃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几乎都评论过新近涌现的作家、新近问世的作品。在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批评家有胡风、周扬、钱杏邨等。胡风在30年代最有影响的作家作品评论是《林语堂论》和《张天翼论》,这是除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外最有分量的作家作品论之一。《林语堂论》将林语堂的“作品放在‘五四’和‘五四’以后两个时代的历史真实情境中透视,精心刻绘出‘浮躁凌厉’与幽默闲适的前后两个林语堂形象”[注]黄曼君主编:《中国近百年文学理论批评史(1895—1990)》,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569-570页。;《张天翼论》在肯定张天翼给文坛带来“一种新鲜的气息”、揭发了“现实生活底虚伪,可笑,矛盾”、塑造了“在生活底矛盾里面显得非常软弱的人物”[注]胡风:《胡风评论集(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26-32页。的同时,指出他“偏离了现实主义大道,使他的‘笑’变成了廉价空虚的笑,使他的漫画家讽刺和夸张的才能戏谑化了,使他的语言变得粗俗油滑,与人物性格脱节”[注]黄曼君主编:《中国近百年文学理论批评史(1895—1990)》,第571页。。周扬作家作品评论的代表作是《论〈雷雨〉和〈日出〉——并对黄芝冈先生的批评的批评》。周扬首先充分肯定了曹禺两部作品“对人物描写的忠实”,对人物形象性格复杂性的成功表现,对人物和环境关系的准确把握,总体上对两部作品“保持着相当高的评价”。但周扬对两部作品不足之处的批评也毫不隐晦,认为《雷雨》中鲁大海这个形象的描写“是完全失败了”,而《日出》的结构,即“‘太象戏’的结构”,作者在处理它们的时候“还不能够操纵自如”,结尾“虽是乐观的,但却是一个廉价的乐观”[注]周扬:《周扬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198-209页。。30年代,钱杏邨应该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中作家作品论数量最多的人之一。他的《现代十六家小品》中,评论了周作人、俞平伯、朱自清、钟敬文、谢冰心、苏绿漪、叶绍钧、茅盾、落花生、王统照、郭沫若、郁达夫、徐志摩、鲁迅、林语堂、陈西滢等16人的小品,几乎将当时有影响的中国小品文作家尽收眼中,悉数评论;他的《中国现代女作家》中,评论了谢冰心、卢隐、陈衡哲、袁昌英、冯沅君、凌叔华、绿漪、白薇、丁玲等9位女作家,几乎涉及了当时最有影响的多数女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评论“往往能够透过文学现象的迷障,揭示它的社会历史内蕴”[注]黄曼君主编:《中国近百年文学理论批评史(1895—1990)》,第463页。。

二是主动关注文学新人。由于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将“帮助新作家之文学的训练,及提拔工农作家”作为自己的工作方针之一[注]记者:《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报导)》。,因此,他们都非常主动地关注文学新人:或在他们主持的刊物上发表新人的作品,或为新人的作品出版写序跋,或专为新人新作写评论文章,极力推介他们的作品,助力他们的成长。这方面的代表人物,首推鲁迅和胡风。鲁迅善于提携新人,在文学界有目共睹并传为美谈——有困难者资助钱物,为新写作者修改稿件,为新出作品作序写跋。1931年,为被国民党反动派秘密杀害的赵平复(柔石)写过《柔石小传》,纪念并推介柔石;为杭州艺专部分学生组成的一八艺社作品展写过《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称赞他们的作品是“新的,年青的,前进的”,应该得到“同情,拥护,支持”[注]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第316页。。1932年,为自称工人作者林克多的《苏联闻见录》作序,评价这部作品“不用美丽的字眼,不用巧妙的做法”,“仿佛对朋友谈天似的”,告诉了“所见所闻的苏联”[注]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第435-436页。。1935年和1936年的两年中,就分别为叶紫的《丰收》、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萧红的《生死场》、白莽的《孩儿塔》等多部作品作序。鲁迅的这些“序”和“小引”,“摒弃了惯常前辈名家居高临下的姿态。大凡评述作品社会意义,剖析作品思想内容,评议作品人物,诉述阅读感受,绝无评论八股的意味,往往一针见血,却气氛多半亲切平实”[注]许道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44-145页。。30年代的胡风,曾经做过中国共产党与鲁迅之间“特殊的‘机要交通员’”[注]戴光中:《胡风传》,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80页。,而且在精神上与鲁迅相通——“鲁迅文艺思想的一些主要特征在胡风那里得到了继承”[注]支克坚:《胡风论》,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66页。。尤其是在主动关注文学新人、扶持文学新人成长这一点上,胡风完全追随了鲁迅。他在自己主编的刊物上,发表新人作品;为新人作品写序或评论,扶持新人成长。1937年至1941年,胡风创办的《七月》在短短的四年间,仅就诗人而言,据统计,“发表过36位诗人的作品,其中十之七八是第一次和读者见面、胡风根本不认识的文学新人”,“其中的不少作者,后来都脱颖而出,成就斐然,并且形成了影响整个大后方,开拓着一代诗风的‘七月诗派’”[注]戴光中:《胡风传》,第160-161页。。胡风评论过的新人新作,有萧红的《生死场》、田间的《中国牧歌》、端木蕻良的《鴜鹭湖的忧郁》、新波的《路碑》(木刻)、曹白的《呼吸》以及耶林的《村中》、《月台上》、《开辟》等不少于10人的作品。诚如有的文学批评史家所总结的那样,“胡风全部文学批评最显著的特点,是对‘新人的气息’的敏感”,“扶植文学新人,给予应有的地位,并为新文学的发展推波助澜,开拓疆域,是他最重要的贡献”[注]许道明:《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第290页。。

三是密切跟踪文学发展。密切跟踪文学发展,适时评价文学现状,认真总结文学创作经验教训,揭示文学演变的特点与规律,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一大特点。批评家们不仅以敏锐的眼光评价新作、发现新人,而且从独特的角度审视文坛、揭示问题。在跟踪文学发展、评价文学现状方面,鲁迅、胡风、周扬等都有自己的代表性成果。1931年,鲁迅发表的《上海文艺之一瞥》,对当时上海文坛的文学现象作了全景式的扫描。不仅内容丰富,涉及到了当时上海文艺的方方面面,从文学创作现象到文学社团关系,从革命文学论争到无产阶级文学的发展,几乎涵盖了与文学相关的所有问题,而且观点新颖独到,如对当时革命文学论争中的问题一语中的。1939年,胡风发表的《略观战争以来的诗》,对抗战以来诗歌发展的新趋势、开辟的新道路作了提纲挈领的归纳,对“诗人为了把诗更和大众结合而表现的特殊的新方向”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同时也指出了抗战以来诗歌发展新趋势中隐藏着的不足,一是有概念化的倾向,二是诗人感觉情绪不够[注]胡风:《胡风评论集(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52-57页。。胡风对抗战以来中国新诗的观察既全面又客观,分析到位,论述准确,理性中有感性,冷静里有热情。1936年,周扬所发表的《现阶段的文学》,对五四至30年代中期的文学现状既有整体透视,又有个案分析,展现了一幅比较完整的文学图景。可以说,鲁迅、胡风、周扬等人对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学发展趋势的跟踪和现状把握,对其经验教训的总结和特点规律的揭示,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

三、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自觉的意义

20世纪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而言,具有承前启后的价值,它从上承续了20年代末革命文学论争的话题,往下奠定了40年代马克思主义批评成熟的基础;对20世纪整个中国文学批评格局而言,它不仅是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影响了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性质与走向。

(一)科学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批评方法

严格地讲,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处于自发状态下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虽然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运用了阶级分析的方法去讨论文学问题,但更多地还停留在机械照搬照套,还没有加以科学地应用。到了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期,对马克思主义批评方法的运用比20年代中后期主动得多、科学得多,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科学地运用历史唯物论,正确地评价五四新文学作家。20年代中后期,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们大多对五四新文学传统持批评立场,对五四新文学代表性作家持否定态度。到了30年代,这一倾向得到了很大改观。马克思主义批评家们不仅强调了社会生活的变动会影响文学的变化,而且能够回到历史语境中去看待历史,对五四新文学和鲁迅等代表性作家给予了科学的评价。如成仿吾、钱杏邨等对五四文学的看法、对鲁迅的评价都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成仿吾的鲁迅观,从20年代后期到30年代就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1928年,他发表的《毕竟是“醉眼陶然”罢了》,批评鲁迅是“守旧的、蒙昧的及开倒车的份子”,称他为“我们中国的Don Quixote(珰吉诃德)——珰鲁迅”[注]成仿吾:《成仿吾文集》,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261页。。1936年,成仿吾在《纪念鲁迅》中称赞鲁迅是“爱国的、革命的作家”;认为“‘五四’以前,新时代的曙光出现时,鲁迅是勇敢地迎接了这一光明的第一作家”;指出鲁迅“超过了中国的国界,超过了无数的好作家,进入了世界极少数的前进作家的地位”[注]成仿吾:《成仿吾文集》,第276-277页。。钱杏邨也与成仿吾一样,20年代后期从根本上否定鲁迅,30年代能实事求是地评价鲁迅。1928年,他发表的《死去了的阿Q时代》,认为鲁迅“完全变成一个落伍者,没有阶级的认识,也没有革命的情绪”,“阿Q时代固然死亡了,其实,就是鲁迅他自己也已走到了尽头”[注]阿英:《阿英全集》第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7页。。而在1933年所写的《鲁迅小品序》里面,对鲁迅的评价要客观得多、辩证得多。他认为,鲁迅用艺术的形式来表现了“他的政治立场,他的深刻的对于社会的观察,他的热烈的对于民众斗争的同情”,“我觉着鲁迅对中国文坛、中国青年最大的贡献,最主要的是反映在他的创作和杂感里的不断发展的一种苦斗的毫不妥协的精神”[注]阿英:《阿英全集》第2卷,第638、640页。。成仿吾、钱杏邨等人对五四新文学,特别是对鲁迅评价的变化,既非投机心理所致,又非外界压力之结果,而是随着他们对历史唯物主义方法全面认识、科学使用之后的自然升华。

二是科学地运用辩证唯物论,正确地认识了革命文艺的社会功能。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主要是从革命与文艺关系的角度去认识文艺功能的。他们特别强调文艺的政治功能,将文艺看成政治宣传的工具,甚至将宣传看成是文艺的唯一功能和根本特点。当时,对文艺功能研究影响最大的一句话是美国左翼作家辛克莱的“一切艺术是宣传”。它引起了当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广泛共鸣,除鲁迅辩证地分析过该命题并有所保留地接受外,其他批评家都毫无保留地接受并信奉这一观点,也在他们的文学批评活动中继续引申发挥了这一观点,甚至到了30年代初期,仍有人笃信这一观点。但到30年代中期以后,这一观点渐渐被人们淡忘,人们更多地运用辩证唯物论的观点,看待文艺的功能。他们一致认为,政治功能仅是文学功能之一种,并非文学的全部功能;文艺除了宣传这一功能外,还有表现人生、动人感情、改造心理等功能,从而克服了将文学看成仅仅是宣传的单一文艺功能观。在这方面,鲁迅一直坚持认为文艺是宣传,但宣传并不等于文艺,文艺是一种特殊的宣传形式,有着其他宣传形式不可取代的功能。周扬也认为,文艺除了宣传外,其重要功能还与人生有关。胡风认为,艺术任何功能的发挥,关键在于它应动人感情。他说,鲁迅的作品“之所以能够那样在读者心里发生力量,就不外是他的笔尖底墨滴里面掺和着他的血液的缘故”[注]胡风:《胡风评论集(中)》,第10-11页。。冯乃超认为,文学虽有政治宣传的功能,同时也有心理改造的作用,他提出“国民‘心理的彻底改造’,成为一切中国优秀的进步的作家的神圣职务”[注]冯乃超:《冯乃超文集》下卷,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73页。。30年代对文学功能多样化的认识,并不意味着对文学政治宣传功能的否定,而是对文学功能的丰富,是用辩证的文学功能观取代了片面的文艺功能观。

三是科学地运用艺术规律论,正确地看待文学作品的形象塑造。30年代,随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文艺问题几封通信在中国的翻译出版,马克思主义的现实主义论和艺术典型观已广为传播并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中产生了重要影响。如何根据艺术规律塑造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已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所关注的重要问题之一。鲁迅、胡风、周扬、冯雪峰等都对这一问题发表了重要的看法。鲁迅对文艺形象、尤其是典型的塑造,发表了许多精辟的见解,如:“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从和作者相关的人们里去找……静观默察,烂熟于心,然后凝神结想,一挥而就,向来不用一个单独的模特儿。”[注]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538页。鲁迅的论述,既涉及了文学作品中人物与生活的关系,也涉及了典型创造概括化与个性化的关系,还涉及了典型创造过程中构思与表达的关系;既是鲁迅自己塑造文学典型形象的经验体会,也是他对如何按照艺术规律创造艺术典型的科学见解。胡风1935年发表的《什么是“典型”和“类型”》、周扬1936年发表的《典型和个性》也都对什么是典型,典型和类型的区别,典型中共性与个性的关系,如何创造文学形象和典型等,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他们都在按照艺术规律研究艺术人物形象和典型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并为40年代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的典型论奠定了某种基础。

(二)较好地适应了中国社会的发展需要

20世纪伊始至20年代末期,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同时传入中国的现代西方的心理分析批评、新批评等一样,分别仅是中国本土之外新的批评方法中的一种,谁也不占有独特优势。到了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不仅自身的发展从自发走向了自觉,而且还在与心理分析、新批评等其他西方现代批评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独秀于中国文学批评界,其原因在于它较好地适应了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阶级矛盾突出的中国社会需要马克思主义阶级论的文学批评。19世纪末20世纪初,对外是中国民族矛盾突出的时代,对内是阶级矛盾突出的时代。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封建主义,构成了中国社会的两大主题。而且,这一时代的民族矛盾,往往转化为阶级矛盾,从而使中国的阶级矛盾更加集中、更加突出,并以更加直接的方式呈现出来。1927年4月12日国民党右派在上海发动的对共产党人和工人阶级的镇压,是中国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国民党右派和代表农民、工人阶级的共产党的矛盾的白热化,是近代以来所聚集的阶级矛盾的总爆发。这些矛盾,“为后来用阶级斗争,对剩余价值的剥削,被压迫者的国际大联合,无产阶级先锋队组织等概念打开了大门”,“接受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基础已经奠定”[注]费正清编:《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年》上卷,杨品泉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499页。。在20世纪初期,中国人未掌握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方法以前,对这些问题的认识是不够清楚的,对这一时期文学现象的评价也是比较模糊的。当中国接受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方法以后,眼界豁然开阔,深感用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来研究中国社会、评价中国文学恰逢其时,也更为有用。在20世纪20年代的革命文学酝酿和革命文学论争中,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阶级分析方法,判断文学形势,分析文学发展,提出无产阶级文学,正适应了中国社会阶级革命和阶级斗争的需要,并在这种需要的推动下快速前行。至此,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爆发出了强大的生命活力,以一种激昂的姿态进入30年代,在走向自觉的过程中超越了心理分析、新批评等其他西方现代文学批评方法与流派。

二是社会问题突出的环境需要直面社会的文学批评。20世纪初,与中国激烈阶级矛盾相伴随的是中国社会问题的空前突出。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面临的重要社会问题是西方科学文化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猛烈冲击,以及改造国民性、重铸民族魂的探索。进入20年代,军阀混战导致了中国的经济凋蔽、民生艰难,由此引发了中国社会向何处去的问题。1927年4月12日国民党右派对中国共产党的屠杀和对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镇压,导致国民党与共产党的彻底分裂,形成了社会浓厚的恐怖氛围和严重的失望情绪。面对这诸多社会问题,知识界也处于无序状态:有人苦闷、有人失望、有人彷徨、有人兴奋。文学界也出现了社团林立、主张各异的局面。在众多社团和不同主张中,文学研究会提出的为人生的文学主张和创造社成员向往的革命文学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社会性有着内在契合。文学研究会提出的为人生的文学,其实质是为社会的文学,因为人生是社会的载体,社会是人生的舞台。这在沈雁冰的《社会背景与创作》、《文学与人生》中都有很好的表达。他说:“我觉得表现社会生活的文学是真文学”[注]郎损:《社会背景与创作》,《小说月报》1921年第12卷第7号。,“凡要研究文学……至少要了解这种文学作品产生时代的时代精神,并且要懂这种文学作品的主人翁的身世和心情”[注]沈雁冰:《文学与人生》,俍工编:《新文艺评论》,上海:民智书局,1923年。。虽然沈雁冰关于文学与社会关系的论述带有很多丹纳社会学批评的色彩,但却是20年代文学主张中离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社会性最近的。这也为沈雁冰很快接受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并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奠定了思想基础。进入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无论是在革命文学的论争中,还是在文学人性与阶级性的讨论中,抑或在无产阶级文学的建设中,都进一步弘扬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直面社会问题、揭示社会弊端、促进社会变革的精神,并在与社会问题的互动中促进了自身发展。

(三)成功地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基本统一

追求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走向自觉的标志。如果说,20世纪2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还存在着明显的理论脱离实际的倾向,那么,20世纪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已较好地克服了这一倾向,成功地实现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中国文学实践的基本结合。

一是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引进与中国文学发展的需要基本统一。20世纪30年代,中国革命文学的建设在论争中开展了实践。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既是左翼作家相互联系的组织机构,也是革命文学建设的指导机构。建设无产阶级的革命文学,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重要奋斗目标和基本工作任务之一。而当时的中国,既没有无产阶级文学的实践经验,也没有无产阶级文学的理论基础。因此,引进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和苏联无产阶级文学,以供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建设借鉴,自然成为30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重要工作内容之一。就当时的认识水平而言,无产阶级的革命文学就是用无产阶级世界观观察、描写的为工农大众所理解的反映中国现实生活的文学。具体要求有三点:“作家必须注意中国现实社会生活中广大的题材”;“作家必须从无产阶级的观点,从无产阶级的世界观,来观察,来描写”;在形式方面“必须简明易解,必须用工人农民所听得懂以及他们接近的语言文字”[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执行委员会的决议》,《文学导报》1931年第1卷第8期。。这一时期,瞿秋白译的《恩格斯论巴勒札克》、《列甫·托尔斯泰像一面俄国革命的镜子》、《L.N.托尔斯泰和他的时代》,胡风译的恩格斯《与敏娜·考茨基论倾向文学》,冯雪峰、瞿秋白都分别译过的列宁《党的组织与党的文学》,以及众多苏联、日本左翼文学理论家的关于无产阶级文学的论述,都适应了这一时期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发展需要,也都对中国革命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与无产阶级文学观念“逐渐被左翼作家接受并运用于创作实践。从恩格斯的典型论,到列宁的文学的党性原则,再到斯大林时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口号的确立,这也标志着左联十年苏俄式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在中国文艺界主导地位的最终确立”[注]刘勇、杨志等:《马克思主义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第143页。。

二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与中国批评家队伍建设的有机结合。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还处于自发状态,主要是一种分散的、个体的行为,没有成为一种集中的、组织的行为,因为那时的中国还没有形成一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队伍。进入30年代,建设一支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队伍的工作被提上了议事日程。1930年,左翼作家联盟成立时,就将“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理论及批评理论”确立为开展文学批评的指导思想[注]记者:《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报导)》。,将建立一支“能操马克斯主义批评的枪法”的队伍作为工作的重要任务[注]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第241页。。1931年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执行委员会的决议《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中,要求无产阶级的“理论家和批评家现在必须即刻开始学习和研究,首先开始诚实地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注]《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新任务——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执行委员会的决议》。。这段时期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研究,也紧紧围绕着中国批评家队伍的建设开展。如瞿秋白的《马克斯、恩格斯和文学上的现实主义》就为中国文学批评家的成长提供了理论资源,《〈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为新批评家学习文学批评提供了范例;鲁迅的《我们要批评家》,为无产阶级批评家的成长和队伍建设提供了建设性意见。这些研究成果与中国批评家队伍的建设有机地统一起来了。

三是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资源的利用与文学批评实践的协调一致。虽然在新文化运动之初的文学批评中就有人开始利用马克思主义思想资源,但是直到20年代末,中国文学批评对马克思主义资源的利用,都显得有些生硬和勉强,理论与对象有不协调之感。如有的批评家在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来说明文学与生活关系时,简单套用哲学反映论,没有看到文学反映生活的特殊性质;有的批评家在用阶级分析方法分析文学阶级性时,将文学阶级性作了简单化理解,没有看到文学阶级性的复杂表现;有的批评家在构想无产阶级文学时,将无产阶级文学看成突然生长出来的崭新文学,没有看到它是对过去文学的继承创新。到了30年代,进入了自觉状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逐渐克服了以上不足,在马克思主义资源利用与文学批评实践的关系上走向了协调一致。如胡风与周扬关于典型问题的论争,都将马克思主义的典型观与阿Q典型形象的特点结合到了一起,克服了理论引用与个案分析两张皮的现象。瞿秋白对鲁迅杂感的研究,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但这个阶级分析方法是在对鲁迅思想从进化论向阶级论转变过程的分析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的。鲁迅更是这方面的典范,在他对文学阶级性的论述中,处处渗透着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论观念,但却没有刻意地炫耀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在他对文艺宣传作用的论述中,充满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观,但并未特别说明是如何运用了唯物辩证法;他关于文学形象创造方法的论述,与马克思主义共性与个性统一观极为相似,但却看不出套用的痕迹。鲁迅的文学批评“是极为丰富的生活经验、文学经验和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完美融合,是渗透着个人体验的、富于个性特征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注]童庆炳主编:《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第127页。。由以上可以看出,自觉时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基本上实现了理论资源利用与文学批评实践的协调一致、有机结合,只是鲁迅表现得更为突出罢了。

综上所述,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期正值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和左翼文学蓬勃发展的十年,也与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著作在中国的系统性译介及中国共产党的直接引导密切相关。与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相比,这一时期更为自觉、科学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批评方法,较好地适应了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成功地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与中国文学实践基本结合,为40年代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成熟奠定了基础,也对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整体格局的定性和走向具有不容忽视的重要影响。但这并不是说,20世纪30年代伊始至40年代初期的所有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的批评,都自觉而熟练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方法及文学批评标准;所有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成果,都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自觉意识。事实上,不同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时间有早与晚之分;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态度,有主动与被动之别。因此,在走向自觉时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队伍中,并不排除少数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及其批评成果还处于自发状态。我们既不能将他们排除在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家队伍之外,也不能将其成果视为自觉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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