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大, 熊国保
(东华理工大学 a.经济与管理学院; b.资源与环境经济研究中心, 南昌 330013)
20世纪末以来,我国矿业企业快速发展,已经初步形成了涵盖工业金属、石油、煤炭、天然气、钢铁等方面较为完善的矿业采掘及加工体系,为保障我国的经济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1]。
已有研究表明,行业属性[2]、所有权性质[3]、公司规模[4,5]等硬性因素会对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质量(以下简称CSRD)产生重要影响,但已有研究中缺乏对企业软性特征因素的关注,尤其忽略了企业文化背景(儒家文化)对其产生的重要作用,剔除企业文化背景研究(CSRD)是有缺陷的。而儒家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企业决策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6]。同时,矿业企业作为资源型企业,矿产资源的开发难以避免会对自然环境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与一般企业相比,矿业企业对自然环境责任、员工责任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故本文以矿业企业为研究对象,选择企业的软性特征——儒家文化为研究视角,研究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同时以战略类型作为调节变量进一步研究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
披露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是企业向利益相关者反映自身社会责任履行情况的重要手段,可以降低信息不对称性,提升企业知名度。目前,有关研究CSRD影响因素的文献非常丰富,经归纳发现,CSRD的影响因素主要集中于组织特征、个体特征及环境因素三个层面。
首先,在组织特征方面,汤亚莉等运用事件分析法研究发现,企业资产规模、公司绩效对环境责任信息披露质量具有显著影响[4];尹开国等以2010至2011年发布了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的企业为研究对象,研究发现相对于民营企业,国有企业的CSRD更高[7];杨汉明和吴丹红认为受制度约束和舆论监督影响,高污染企业披露社会责任信息的主动性更高[2]。在个体特征方面,学者们主要研究了企业高管特征对CSRD的影响。王士红以高层梯队理论为基础,研究表明高管团队年龄越大、女性比例越大,对CSRD的影响越大[3];蒋尧明和赖妍通过实证检验表明引进具有海外背景的高管有利于促进CSRD的提高[8]。在环境因素方面,陶莹和董大勇基于利益相关者与合法性理论,从多角度研究发现媒体对企业的非负面报道越多,越有利于CSRD的提高[9];张正勇等以自愿披露责任信息的A股民营企业为研究样本,实证结果表明拥有政治关系网络的企业更会积极披露社会责任报告,CSRD也更高[10]。张婷婷选取2009—2016年A股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发现不同地区的文化差异对CSRD存在显著影响[11]。
综上所述,在CSRD的组织特征形成因素上,对组织特征软性因素的关注较少,如企业文化等。儒家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维系市场经济和企业行为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许多研究表明,当正式制度无法有效发挥作用时,文化、习俗等非正式制度的价值就显得格外重要了[12]。
儒家文化又称儒学或儒教,由孔子创立,后由孟子、董仲舒等人继承和发展[13],是我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也是对我国的经济、文化、社会影响最深远的文化代表。儒家文化的核心内容可以概括为“重义轻利”“以人为本”“中和观”“诚信观”和“天人合一”等,可在如下五个方面影响CSRD。
儒家文化倡导“见利思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论语》),儒家历来主张“重义轻利”[14],要求企业在激烈的利益争夺战中应坚守道义,而非只顾眼前利益。“见利思义”代表了儒家文化的企业价值取向,强调企业应秉承对社会负责的态度,积极履行披露社会责任报告的义务。“以人为本”是儒家文化的重要标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章句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和“仁者人也”(《中庸》)等观点反映了儒家提倡“以人为本”,以博大的胸怀爱护民众的价值追求。“以人为本”落实到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中来,这就要求企业积极履行员工责任,尊重员工知情权,及时披露社会责任信息,为员工创造公平公正公开的企业环境。“中和观”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15],主要含义是“中庸”与“和谐”。“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庸》)。“中”的含义是做事情要采取适度、合适的方式,强调不偏不倚。“和”则体现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儒家认为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是正常的,强调把握原则和坚持道德底线,以获得人际关系的和谐。“中和观”在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中主要体现在鼓励企业倡导互利共赢,在独立中与竞争者保持和谐关系,采取合适的方式进行信息披露,建立信息共享的和谐环境。“诚信观”是儒家的道德范畴[16]。“民无信不立”(《论语》),倡导人们要诚信地待人处事,强调重诺守信。“去兵去食,不去信”(《论语》)的儒家治国观点放在企业管理上可以理解为,诚信比人力资源和物质资源更重要。可见,儒家文化要求企业以诚信为本,信守承诺,自觉遵守契约和法律法规,按照相关规定披露相关责任信息。“天人合一”[17]强调要爱护大自然,人与自然应和谐相处。从企业履行社会责任角度来看,要求企业在开发经营时积极履行环境责任,坚持“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的原则,注重对生态环境的保护,积极披露环境报告。
综上所述,儒家文化强调维护利益相关者的权益,期望企业能在追求利的同时,履行其应有的社会责任,披露基本的相关责任信息。可以概括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对现代企业而言,儒家文化提倡企业在坚守道德行为规范和法律法规的前提下,获取合法利益,并要求企业以法为度、诚信经营。另一方面,要求企业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时,还应该注重维护顾客、供应商、员工等利益相关者的权益,比如为员工创造良好的工作氛围,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开发环保性产品。此外,为达到儒家“泛爱众”的要求,企业应积极参与公益活动,博施恩惠,投身慈善事业。
已有研究对儒家文化与CSRD之间的关系提供了理论基础。古志辉认为受儒家思想和道德规范的影响,企业管理者在慈善捐赠活动中会有利他情怀[18]。刘计含和王建琼认为儒家文化中的中庸思想会间接影响企业的日常决策,可以有效利用这一特点,助力改善我国企业的社会责任履行情况[19]。徐细雄等研究表明,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越大,企业参与慈善捐赠的积极性越高[20]。因此,本文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设:
H1: 受儒家文化影响越深的企业,越有可能注重CSRD。
现实中企业披露社会责任信息的动机是复杂的,儒家文化与CSRD的关系也会受到企业战略等内部因素的影响。企业战略是企业日常经营活动的基础和依据。Miles and Snow于1978年提出将企业战略分为探索型、分析型和防御型企业。该种战略分类方法得到了学者的广泛认可[21]。例如,申嫦娥等用该分类法研究了企业战略与科技创新之间的关系问题[22],丁方飞和陈如焰则用该分类法研究了企业战略激进度对分析师盈利预测的影响[23]。
面对日益复杂的环境探索型企业更为注重创新,积极寻找市场机会[24],其组织较为分散与灵活,信息、活动可比性较低。因此,探索型企业高管在进行社会责任信息披露决策时可能不会将具有“中庸”特点的儒家文化作为自己的决策准则。而防御型企业则不同,防御型企业往往比较重视规避风险,注重“和气生财”,努力提高企业运营的稳定性,披露企业社会责任信息较为积极。因此,在防御型企业中,企业高管更可能将具有“诚信”“中庸”与“和谐”等思想的儒家文化当作社会责任决策的参考准则。而分析型企业则兼具两者特征,故分析型企业对儒家文化与CSRD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应介于两者之间。基于以上分析,提出以下假设:
H2:相对于分析型和探索型企业,儒家文化对防御型CSRD的促进作用更强。
本研究以2010—2018年我国218家深沪A股上市矿业企业为样本,剔除ST、PT和关键值缺失公司后得到218家公司年度数据,包括采矿业、工业金属、石油、天然气、燃气、水、综合等行业。CSRD数据来自和讯数据库,儒家文化数据源于手工收集和整理,公司规模、财务业绩等其他数据来自CSMAR数据库。为了降低最大最小异常值对研究结论的影响,本文对主要变量进行了缩尾处理(Winsorize),分位数水平为1%和99%。
1.被解释变量——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质量(CSRD)。目前,学术界关于CSRD的度量方法各不相同。考虑到数据的可靠性和可得性,参考刘春济等的取值办法,本文采用和讯网公布的企业社会责任评级得分[25]。主要原因是和讯网数据库样本容量较大,数据较为完整。此外,和讯网责任评级是符合国际权威社会责任标准ISO26000体系的,而且属于独立第三方,数据较为真实和可靠。
2.解释变量——儒家文化(Confucian)。直接考察儒家文化对企业决策影响的研究并不多见,主要原因是儒家文化的度量较为困难。儒家文化作为我国的主流文化,对规范人们的日常行为具有深远影响,参照古志辉[26]、程博等[27]、叶彦[6]、徐细雄和李万利[12]等学者的做法,本文选取历史典籍中记载的儒家书院分布密度作为儒家文化的代理变量。具体步骤如下:(1)根据《我国书院辞典》(季啸风,1996)的记载,手工收集和整理出清代省级行政区域管辖范围内儒家书院的数量;(2)利用Google-Earth、百度地图等互联网工具计算出公司注册地与儒家文化的经纬度;(3)利用所得经纬度数据计算出各个公司注册所在地方圆200公里(Confu_200)和300公里(Confu_300)范围内儒家书院的数量,并将其作为儒家文化的代理变量。公司注册所在地方圆半径内儒家书院数量越多,表明公司决策行为受儒家文化影响越大。
3.调节变量——战略类型(Strategy)。对于战略类型,参考王化成等[28]对企业战略的度量方法,本文采用了如下六个指标构建企业战略指数:(1)A=企业销售费用与营业收入之比的均值;(2)B=企业无形资产与总资产之比的均值;(3)C=企业员工人数的标准差与平均员工人数的比值;(4)D=企业员工人数与营业收入之比的均值;(5)E=企业营业收入增长率的均值;(6)F=企业固定资产净值与总资产之比的均值。
按照数值大小将企业进行分类归纳,由小到大分别赋值:1、2、3、4、5。其中F值相反,属于行业前20%的企业得1分。最后将这些指标各自的赋值相加,得出的值即Strategy。
4.控制变量。参照靳小翠[29]等有关企业社会责任的相关文献,模型中引入了以下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企业盈利状况(Roe)、债务杠杆(Lev)、企业年龄(Age)、企业成长性(Growth),此外,还控制了年度效应(Year)。
具体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为了检验以上提出的H1,本文构建如下模型(1)和(2):
CSRD=α0+α1Confu_200+∑αkControlsi+ε
(1)
CSRD=α0+α1Confu_300+∑αkControlsi+ε
(2)
为了检验以上提出的H2,本文构建如下模型(3)和(4):
CSRD=α0+α1Confu_200+α2Confu_200*Strategy+∑αkControls+εi
(3)
CSRD=α0+α1Confu_300+α2Confu_300*Strategy+∑αkControls+εi
(4)
其中,被解释变量(CSRD)表示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质量,解释变量(Confucian)为儒家文化强度,通过两个测度变量反映,即注册地范围200公里(Confu_200)、300公里(Confu_300),Control是相关的控制变量,ε为随机误差项。
由表2可知,CSRD的最大值、最小值、均值分别为0.860、-0.100和0.257,反映出我国矿业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热情不高,披露的信息质量较低且差距较大。同时,变量Confu_200和Confu_300的均值分别为0.690、0.996,最大值分别为1.940、2.300,最小值均为0。这意味着随着距离的扩大,在公司注册地附近一定范围内儒家书院数量也在增加。Strategy的均值、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别为14、25和8,这意味着样本公司之间战略类型具有较大差异性,为本文的验证结果增加了可靠性。
表2 描述性统计分析
为了更好地考察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参考徐细雄等的做法[20],本文依据儒家书院数量中值将样本划分为两组:低儒家文化组和高儒家文化组,并对CSRD进行均值T检验。表3结果显示,高儒家文化组企业与低儒家文化组企业的CSRD存在显著差异,在解释变量取Confu_200、Confu_300时得到同样的结果。从相关性统计结果来看,CSRD与儒家文化(Confu_200和Confu_300)显著正相关,且在1%水平上显著。这也与本文的初步预期一样,初步支持了H1。另外,参考古志辉[18]、袁歌骋和郭策[30]的做法,为检验变量间是否存在多重共线性,本文进行了方差膨胀因子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各个变量的VIF值均没有超过5,所以多重共线性不会影响回归结果。
表3 单变量分析
表4 方差膨胀因子检验
1.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表5模型(1)和(2)报告了儒家文化与CSRD的回归分析结果,其中,Confu_200、Confu_300的回归系数分别为0.365、0.268,且都在1%水平上显著。
表5 儒家文化与CSRD
以上结果表明,受儒家文化影响越深的企业,其披露社会责任信息的质量越高。控制变量中,Size、Roe、Growth与CSRD正相关,表明经营规模越大、盈利能力越强、成长性越好的企业,其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质量越高;Age与CSRD显著负相关,这表明成立时间越短的企业,其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质量越高,这些实证结果,与已有研究结果一致,假设1得到验证。
2.企业战略类型对儒家文化影响CSRD的调节作用。为检验战略类型对儒家文化与CSRD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本文引入战略类型(Strategy)与儒家文化(Confu_200、Confu_300)的交互项。从表5模型(3)和(4)可发现,Confu_200*Strategy和Confu_300*Strategy交互项回归系数分别为-0.005和-0.003,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结果表明当企业战略类型属于防御型时,儒家文化在企业进行社会责任决策中能发挥更大作用,即儒家文化对防御型CSRD的促进作用更强,假设2得到验证。
1.内生性问题的处理。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女子受教育程度往往较低,且受儒家道德观价值观的影响,常常以建贞节牌坊来表彰女子贞节,当地贞节牌坊的数量会与儒家书院数量存在较强的相关性[31],为排除遗漏变量导致的潜在内生性问题,本文采用工具变量两阶段回归法进行处理。参考古志辉的做法[26],选用公司所在省份贞节牌坊数量(CMA)作为儒家文化的工具变量。表6模型(1)和(2)结果显示,贞节牌坊数量(CMA)与儒家文化(Confu_200和Confu_300)均在1%水平显著正相关。同时,工具变量贞节牌坊数量(CMA)的F统计值在1%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工具变量强相关。表6模型(3)和(4)结果显示,儒家文化(Confu_200和Confu_300)与CSRD依然在1%水平上呈显著的负相关关系。
表6 稳健性检验:工具变量回归结果
2.儒家文化的替代变量。Kung和Ma在考察儒家文化对缓解社会冲突的影响时,采用企业注册地附近孔庙数量来度量儒家文化强度[32]。为确保研究结论的有效性,参考徐细雄等的做法[20],本文进一步利用公司所在省份儒家书院的数量作为儒家文化的替代测量指标(Confu_Pro),并对模型进行重新回归。
表7模型(1)结果显示,儒家文化(Confu_Pro)对CSRD的回归系数为0.001,且在1%水平上显著,与本文表5模型(1)和(2)的结果一致,支持H1;表6模型(2)结果显示,Confu_Pro*Strategy交互项回归系数为-0.142,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与本文表5模型(3)和(4)的结果一致,支持H2。
表7 稳健性检验:儒家文化的替代变量
本文选择企业的软性特征——儒家文化为研究视角,以我国2010—2018年沪深A股的矿业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实证检验了战略类型对儒家文化与CSRD之间关系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囊括“重义轻利”“以人为本”“中和观”“诚信观”和“天人和一”等思想的儒家文化蕴含对CSRD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具体来讲,受儒家文化影响越深的企业,越有可能注重CSRD。进一步研究发现,相对于分析型和探索型企业,儒家文化对防御型CSRD的促进作用更强。
本文将儒家文化同实证方法有机结合,检验了儒家文化在促进CSRD提高中的积极作用。同时,本文对于实际中为何要加强企业文化建设、如何更好地提高CSRD也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具体研究启示在于:(1)儒家文化作为一种非正式制度,对企业的决策行为有着重要的影响,故企业应重视文化制度建设,提高企业文化软实力,自觉培养社会责任意识,积极履行社会责任,把社会责任融入到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中来,日常管理实践中遇到问题时应坚持文化自信,发挥儒家文化在引导企业履行社会责任、披露社会责任信息中的独特作用;(2)政府相关部门应该拓展思路,开阔视野,可以尝试从企业战略类型的角度着手,针对不同类型企业的具体情况,完善我国各类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的基本规范,加强对企业的监管;(3)由于儒家文化数据获取的特殊性,本文是参考古志辉、程博等、叶彦和徐细雄和李万利等学者的做法,选取历史典籍中记载的儒家书院分布密度作为儒家文化的代理变量,用历史信息数据考察儒家文化对CSRD的影响,此方法也有一定的缺陷,即在时间效应上体现不足。故希望以后随着技术的发展,学者们能找出更科学的方法来度量儒家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