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波年
对于他们而言,相遇是一场盛大的欢喜,是此生不换。
一
“我和他的相遇是一场盛大的欢喜”,吴树琴如此说。
吴树琴早在19岁时,就被父母安排着准备结婚生子,可她并不想早早地结婚,于是下定决心准备出逃,并联系了两个同病相怜的同学。逃往何处呢?三个女孩一时没主意,只好求助当时安徽公学的校长姚文采。姚文采说:“你们三个可以到上海找陶行知。他是热心青年,又是在休宁外婆家长大的,跟你们还有份乡情哩!他肯定会帮助你们的!”
陶行知见到吴树琴三人后,思索了一会儿说:“你们去考上海的一所中法大学,里面设了药学专科,中药有悠久的历史,你们三个都去学中药,好吗?”
几人当即答应,正当陶行知准备写推荐信时,吴树琴却说:“我们要凭借自己的本事报考。”
陶行知顿时惊愕,他的妻子汪纯宜则在旁边笑了笑说:“行知推荐了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遇到拒绝介绍信的,甚是钦佩!不过相信你们凭借实力也能顺利入学。”
“其他的倒好说,就是这基础的法语,我们还希望陶先生能够找个老师帮我们补习一下。”
陶行知晓得三人初到上海,身无余钱,便说:“法语我也略懂一些,我可以帮你们免费补习。”并鼓励她们说:“你们是新时代女性,敢于出逃就说明了你们非凡的勇气。但女子求学之路异常艰难,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以后有什么学业、思想上的问题,都可以找我谈谈。”
不久,三人顺利进入中法大学。吴树琴和同学常去陶行知的住处玩,陶行知则热情地教她们学书法,带她们去听他和艾思奇的讲演,给她讲述了“把家庭、商店、工厂、学校、军队、乡村一个个变成工学团……”的设想。吴树琴被陶行知的思想深深感染,对这位身穿长袍、戴着眼镜,颇有学者风度的中年男子十分钦佩。
吴树琴凡有学业、思想困惑,皆求助于陶行知,陶行知也热心地解答。但双方只是朋友关系,并没有任何逾越之处。因为陶行知与妻子汪纯宜感情深厚,育有四子。而吴树琴对陶行知只有敬重,并没有想过成为他的妻子。
二
1930年,陶行知的教育理念,被国民政府视为异类,他不得不流亡日本,家庭生活的重担就落在了妻子汪纯宜的身上。
特务们找不到陶行知,便来威胁汪纯宜。在生活与精神的双重压力下,汪纯宜日渐憔悴。一年后,陶行知得知自己的通缉令被解除,匆匆忙忙地赶回家中。看到卧病在床的妻子,他痛哭流涕,喊着说:“都是我陶行知拖垮了你啊!”
1936年,陶行知受到全国抗日救国会的委托,以国民外交使节的身份出访欧、美、亚、非28个国家和地区。就在他出访美国期间,汪纯宜在上海病故。陶行知得知后,悲痛万分。
就在陶行知萍踪漂泊、悲伤苦闷之时,吴树琴的一封封充满关切和安慰的信,抚慰着他的心。而陶行知也在一直鼓励着吴树琴精进学业,尤其是当她陷入思想旋涡之时。毕竟当时正值思想变革之际,吴树琴作为一个新女性如此追求学业,往往受到人们的误解与非议,而陶行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后来吴树琴回忆说:“我从一个险些成了封建家庭牺牲品的弱女子,成长为有专门学问的新女性,陶行知是我追求新生活的最大支持者。”
两人书信来往越来越频繁,感情也日益升温。
吴树琴大学毕业后,由于身为女性,工作并不好找,几经周折,才在上海一家药房找到一份取药的工作。此时,陶行知正在香港筹备晓庄药物研究所,听闻此事,就邀请吴树琴到香港,一起研究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物——奎宁。吴树琴喜出望外,二话不说来到香港,后来又随陶行知搬往重庆。
不久,奎宁研制成功,在那个医疗条件很差的年代,凭借此药可以发一大笔财。陶行知却将生产的奎宁低价出售给贫穷的百姓、士兵等。吴树琴对陶行知刮目相看,更加认为自己没有选错人。面对陶行知的求婚,不顾25岁的年龄差距,吴树琴爽快地答应了。
陶行知在婚书上写道:天也欢喜,地也欢喜,人也欢喜,欢喜你遇见了我,我也遇见了你。当时你心里有了一个我,我心里有了一个你……直等到最后胜利。再生一两个孩子,一半儿像我,一半儿像你。
三
在育才学校副校长马侣贤的主持下,陶行知和吴树琴举行了简朴的婚礼。没有张灯结彩,没有披红挂绿,也没有磕头拜天地,只有育才学校百余名师生和附近村民淳朴热情的祝福。
在用旧碉堡改造的、仅能容下一张床的狭窄新房,两人开始了甜蜜的婚后生活。可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二人的生活实在清贫。陶行知的伙食跟学生们是一样的标准,一天三餐,两干一稀,经济困难时就两稀一干。吴树琴有时做了陶行知最爱吃的肉松、茶叶蛋,陶行知就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和同学们共享。
陶行知的工作极其繁忙,除了兴办学校,还在为抗战奔走呼告,发表演讲,所以夫妻俩聚少离多。但吴树琴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抗战胜利后,陶行知与一些民主战士激烈地批判国民政府的腐败,招致国民政府的痛恨。1946年,李公朴与闻一多由于反对国民政府的内战,先后被特务杀害。得知此消息的吴树琴很是焦急,陶行知却镇静地说:“我等着第三枪。”他更加坚定地走到游行队伍的前面,并给吴树琴写去了遗书:“也许我们不能再见面,这样的去,是不会有痛苦的,望你不要悲伤,望你参加普及教育运动,完成四万万五千万人之启蒙大事,以奠定天下为公的基础,再给我一个报告,再见!”
看着陶行知的遗书,吴树琴哭了,但她并没有阻止丈夫。她深知,自己的支持就是对丈夫最大的爱,她只是希望丈夫能够平安归来,可无情的悲剧还是如期到来。1946年7月,陶行知突发脑出血,昏倒在地,不久便去世了,草草地结束了与吴树琴的八年婚姻。
这一不幸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毛泽东主席听说后,挥毫写下“痛悼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千古”。
吴树琴以妻子的身份写道:“你和我永别了!你和你爱的人民永别了!你永别了世界,永别了一切,虽然我们是千呼万唤,都永远喊你不回来!使我难忘的是,当你有快乐的时候,一定先带给我,让我们共同快乐。当你有愁困的时候,只是静默不言,将痛苦的事往心里丢,怕我对你焦忧伤心。”细腻的笔触是二人忠贞爱情的见证。
当时吴树琴年仅31岁,可她没有再婚,只是孤独地怀念着陶行知。尽管一切都已过去,她却始终保留着与陶行知的每一封信。这些信件见证了二人的相遇到最后的分别,虽然他们只做了八年的夫妻,却是一世的情谊。正是陶行知的鼓励,使吴树琴得以蜕变成新时代的优秀女性,而陶行知也在吴树琴那里获得了心灵的慰藉。他们的爱成就了彼此,相遇又怎么不是一场盛大的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