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光华
从轮渡船上下来,要爬七百多级台阶的高坡才能上岸,赶上开往深圳的高铁。我提着两个拉杆箱,想找脚夫帮我将行李弄上去。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老黄,只见他背着一个双肩包,两手空着。老黄以前在这里干过脚夫,我喊道:“老黄,能不能帮帮忙,我给你十块钱。”老黄一回头,笑了:“我不干脚夫了,要到儿子那儿享福了。不过,我还是可以帮你的。”
就这样,老黄将我的行李提上了岸。我要付他钱,他却死活不要。
上了车,对上高铁的座位号,老黄竟然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问他到哪里,他说他也是去深圳,以后就不回来了,儿子买了大房子,有了对象,去给他们看家。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我想请他到餐车喝两杯,了却他帮我的人情债。他笑着摆摆手,从双肩包里取出一袋炸焦的绿豆丸子,就着开水吃绿豆丸子。我只好叫了盒饭,陪着他吃绿豆丸子。
绿豆丸子香气很浓,且不易变质,过去是我们那儿的奢侈品。但进入新时期,这种传统的小吃早已被丰富多彩的美食取代了。可这位老黄,怎么还带这么多绿豆丸子呢?
“你带这么多绿豆丸子干吗?”
“给儿子带的。”老黄说。
“哦,年轻人,想家了,所以才想起了家乡的小吃。”我说。
老黄“唉”了一声,心情有些沉重。老黄说:“我这儿子……”说着说着,不说了,低下了头。好一会儿,老黄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向我讲起了他儿子的故事。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儿子上学了,花费也加大了。为了供儿子读书,老黄利用农闲的时间去当脚夫。虽然人们的日子一天天见好,但老黄的老伴老犯病,挣两个钱除了供孩子上学,其他的都花在老伴看病上了。人家的孩子天天买炸鸡,买绿豆丸子,儿子也想吃,可是没有钱买。儿子正在读书,成绩也不错,可儿子也在長身体,总要给他添营养。过年了,老黄家炸了一箩筐绿豆丸子,儿子吃得特香,说天下最好吃的就是绿豆丸子。老黄说:“只要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我让你一星期吃一次绿豆丸子。”
为了能给儿子吃上小绿豆丸子,老伴在河边扒地种绿豆,老黄下了班就到河里捞小虾。就这样,他们可以时不时地炸些绿豆丸子了。为了节省,每次炸出的丸子,都是有计划地给他吃。如果他考试考得好,也将绿豆丸子作为奖励。所以,儿子的成绩很好,也有绿豆丸子的激励作用在里头。
可是,不幸的事落在了老黄的头上。有一天,他下班回到家,发现老婆昏倒在了地上,找人抬到医院,诊断她得了肺癌。老黄倾家荡产为老伴做了手术,但老婆却丧失劳动能力了。于是,家里里里外外都是老黄一人担着。儿子高考的那一天,老黄的老伴却到了最后的时刻。老黄含泪问她想吃什么,花再多的钱都要满足她。老伴吃力地说:“不要,吃几个绿豆丸子送我上路就中了。”老黄回家取出为儿子准备的十个绿豆丸子,送到医院。老伴很艰难地吃了两个,说:“真好吃,可惜以后吃不上了。”还剩下八个,她再也不肯吃了,说:“儿子马上就考试回来了,留给他吃。”还嘱咐说,“我走了以后,不要忘了给儿子炸绿豆丸子。”说完,她睡着了,这一觉再也没有醒来。儿子高考回来,捧着娘留给他的绿豆丸子,哭得死去活来。
我在深圳住了十多天就回来了,时不时和老黄在微信上聊天。老黄刚到深圳那几天,处在亢奋状态,晒儿子媳妇的美照,晒他家的大房子,晒他家的豪华奔驰。我也祝福他们,老黄受了半辈子苦,这下可真的享福了。有一天,我和老黄视频通话,却见老黄忽然出现在老家里。我问老黄:“你不是在儿子那儿享福不回来了吗?”老黄脸上忽然现出两行热泪,半天没有说话。原来,老黄将当年儿子爱吃的绿豆丸子送过去,儿子媳妇只是淡淡地一笑,可是,他们并没有吃那些绿豆丸子。忽然有一天,老黄发现送给儿子的绿豆丸子被他们扔在了杂物柜的一个角落里,都发霉发臭了。老黄很伤心,回来了。
点评:
小说最突出是特点是,前面经过大量的铺垫,把读者的思路引向了与结局完全相反的路上,然后,结尾陡转,给人以反思。微型小说决不能顺着写,而要善于制造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