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最近,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种清代乾隆年間编译的《西番译语》的抄本正式印行出版,使我们见到了一种与明代“乙种本”《西番译语》大不相同的本子。“清抄本”不仅书写精良,而且译例严谨,无论在藏文、汉文和汉字音译上都对“乙种本”做了改进。但是,由于此书是将近三百年前编写抄录的,文字泐失、抄写失误、个别词条违反译例造成失误的情况不免存在,因此校勘工作仍然是必须的。按照译例发现违反规则的错舛衍夺现象,以汉校藏、以藏校汉,并利用藏文文字的书写特点发现失误,综合利用以上多种方法以及其他的知识,才能判断出失误之处,推断出可能的原貌。文章就是我们在校读这一新出的《西番译语》时的一些心得。
关键词 西番译语 译例 以汉校藏 以藏校汉 综合判断
《西番译语》是明清两代官方编译的汉藏双语双文辞书,有多种类型的本子。一类是明代“四夷馆”编译的本子,习惯上称为“乙种本”[1],共有20门,740词条。一类是清代“会同四译馆”编译的本子,习惯上称为“丁种本”,也称《川番译语》[2],共有九种,体例同乙种本,也是20门,740词条。最近,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另外一种清代乾隆年间编译的《西番译语》的抄本正式印行出版,使我们见到了一种与上述“乙种本”“丁种本”大不相同的《西番译语》(故宫出版社,2018)。冯蒸(1981)、杨玉良(1985)两文曾经简略地提到过它,但是都未做具体的研究。藏族学者朗杰扎西(2017)在其博士论文中对这个本子进行了初步的研究,并对此本中的讹误做了初步的校勘。施向东(2018, 2019)两文对它做了进一步的研究。
新出的故宫清抄本《西番译语》(以下简称“清抄本”)共一函五册,各册封面均有“西番译语”的题签,书中在每一门的首页右端均题有“西番馆”三字。与其他各种《西番译语》一样也分20门,但是序次和名称略有小异。全书收词2103条,几乎是乙种本的3倍。清抄本《西番译语》的体例也与乙种本区别很大。清抄本每个词条分上中下三行,上行为藏文,依藏文习惯自左向右书写,均为标准的有头字,而乙种本为无头字(九种《川番译语》中除《多续译语》外亦均为无头字),中行为对应的汉字词条,如非单音词则依汉文习惯自上向下书写,而乙种本则自左向右书写,下行为该藏语词的汉字音译,依汉文习惯逐个音节自右向左书写,一个音节有多个汉字的,自上而下书写,而乙种本则一律从左向右书写。
清抄本不仅书写精良,而且译例严谨,无论在藏文、汉文和汉字音译上都对“乙种本”做了改进(关于这一点我们有另文专论),但是,由于此书是将近三百年前编写抄录的,文字泐失、抄写失误、个别词条违反译例造成失误的情况还是不免存在。因此校勘工作仍然是必须的。
首先,按照译例发现违反规则的错舛衍夺现象,是校读工作的第一个原则。其次,由于本书是藏汉文对照的辞书,因此,校读此书需要从藏、汉两种语言和文字的角度来观照。这种双语双文的对照,从某种角度上给校读带来了较多的线索,因此,以汉校藏、以藏校汉就是校读工作的第二个原则。第三,藏文文字简易,某些字符形体相近,书写和识别上存在混淆的可能,利用藏文文字的书写特点发现失误,也是可行的办法。至于有些例子,则需要综合利用以上多种方法以及其他的知识,才能判断出失误之处,推断出可能的原貌。
本文是我们在校读这一新出的《西番译语》清抄本时的一些心得,现公之于众,以求同行学者的指正。
一、 根据译例鉴别泐失的藏、汉文字
此种清抄本虽然得到妥善的保存,不存在蠹蚀漫漶等现象,但是文字泐失的情况还是不少,有的是整字泐失(如天文门“日”,藏文nyi-ma两音节[3],汉字译音“尼”,第二音节整体泐失;“天”,译音“纳穆客”,藏文整体泐失),有的是部分泐残(如地理门“池”,藏文rdzi-bu,汉字译音“咨昂甫”,而据全书译例,bu应该对音“補”,汉字显然泐失了左旁“衤”;“洲”,藏文gli,译音作,下面的字部分泐失),这就需要我们鉴别、判断缺失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有充分根据地补全所缺,以恢复辞书的原有功能。对此,归纳总结全书的译例是十分重要的。
(1) 地理门“路”,藏文lam,汉字译音“泣穆”。按全书译例,藏文音节后加字(韵尾)-m,译作小字“穆”,没有问题;而声母和元音组成的开音节译音写作大字,则la对音“泣”,声韵都不符,显然没有道理。核查全书,凡藏文lam都译作“拉穆”,则此处断非“泣”字,当是“拉”字之泐余。
(2) 地理门“山大”,藏文ri-chen,汉字译音“哩 齐”。按,藏文音节的-n韵尾,此书一律译作小字“安”,chen译作“齐安”。如彩色门“大红”dmar-chen译音“马哷 齐安”,人物门“大人”blon-chen译音“罗安 齐安”。故可断定此处“齐”下泐失“安”字。
(3) 天文门“火”,藏文me,译音汉字仅见泐余,不易据字形判断。而按译例,藏文me对音汉字“墨”,如器用门“灯”mar-me译音“马哷 墨”,花木门“花”me-tog译音“墨 多克”。故可断定此处“火”的译音当是“墨”字。
(4) 天文门“天旱”,藏文than-pa,汉字译音“塔 巴”。按全书译例,藏文第一音节有韵尾-n,译音应有小字“安”。时令门“旱灾”than-pavi-vjigs-pa一词中,than译音就是“塔安”。可见此处“塔”字下泐失小字“安”。
(5) 天文门“金风”,藏文rlu-bsil,汉字译音“鲁昂 四勒”。“四”对音si,似乎可通。但是全书si音节都对“西”,如衣服门“丝”si译音“西昂”,花木门“菓品”si-thog译音“西 托克”,没有对音“四”的。细察原文,对音汉字,“鲁”字上部泐残,“四”字应是“西”字泐余,行款方能对齐。天文门“零”sil-bu译作“西勒 补”,是其证也。
(6) 人物门“妹”,藏文sri-mo,汉字译音“斯哩 莫”。按译例,藏文第一音节有韵尾-,译音应有小字“昂”。如地理门“远”ri,译音“哩昂”,道路lam-sra,译音“拉穆 斯喇昂”。然则可以断定此例第一音节“哩”字下泐失小字“昂”,应据补。
(7) 人物门“善人”,藏文legs-spyod-pa,汉字译音“勒 济岳特 巴”。据译例,首音节藏文有后加字-g,译音汉字当作“勒克”,如通用门“好”legs,译音“勒克”,人事门“谢”leg-gsol,译音“勒克 莎勒”。然则此条译音当于“勒”下补小字“克”。
二、 根据译例鉴别衍误的藏、汉文字
清抄本文字衍误的例子很少,这可能跟文本经过精心校勘有关。但是我们还是发现了几例。
(8) 地理门“边地”,藏文mthav-vkhob,译音“塔昂 柯補”。按全书译例,小字“昂”译的是藏文音节的-韵尾,而此处第一音节mthav没有-韵尾,则不当有“昂”字。查天文门“天边”gnam-mthav,译作“纳穆 塔”、地理门“边”mthav,译作“塔”,则可断定此处“昂”为衍字,误。(其原因可能为涉下而误。因为“边地”一条紧接着的“教场”sbya-tha译作“济雅昂 塔昂”。)
(9) 人事门“堪可”,藏文vos-so,译音“鄂爱 莎”。按全书译例,一个汉语词,藏文或只写词根,如人事门“亲”nye、身体门“鼻”sna;或加上词尾,如地理门“长”ri-po、“深”zab-pa(对比“乙种本”,“亲”nye-ba、“鼻”sna-ba;“长”ri、“深”zab)。本条中藏文词根vos义为“合宜,合适”,正是“堪可”之义,藏文或亦作vos-pa。但是词条中的so却并非词汇成分,而是表示完句的句法成分[4],因此是不应该进入词条的,应当删去。又通用门“夸奖”,藏文作legs-so,不仅将完句成分当作词条的一部分,犯了上述同样的错误,而且legs-so的意思“善哉!好哇!”是一句夸奖语,并不是“夸奖”本身的意思。
三、 根据译例识别书写格式的错误
(10) 天文门“天黑”,藏文srod,汉字译音“莎 罗特”。按译例,藏文音缀sr-,两个辅音都发音,r-跟元音一起组成一个音节,译音汉字大写,s-单独译出,但是要小写,附在r-音节的上头,表示只发辅音。如地理门“巷”sra,汉字译音“斯喇昂”,身体门“命”srog,汉字译音“莎啰克”。故此条“莎”字大写,且单独列为一音节,违反了全书格式通例,误。又,全书r-声母的音节一律用带口字旁的汉字来对音,此条的“罗”字当是“啰”的泐余。按:本书时令门“晚暮”srod,汉字译音“莎啰特”,符合全书译例,可证此条书写格式之误及存在泐失问题。
(11) 通用门“其”,藏文tevi,汉字译音“德 伊”。按,藏文凡是属格形式的-vi尾,都附在基字后合成一个音节,译音都以小字形式译作“爱”,置于基字之后。如宫殿门“门楼”sgovi-kha,译音“国爱 喀昂”;人物门“文官”yi-gevi-dpon,译音“伊 格爱 播安”。而本条不仅将-vi译作“伊”,而且写成大字,单独作为一个音节与基字“德”并列,有违全书通例,应改正。又,“其”是de“彼,他,它”的属格形式,抄本将写作,也是形近而误,当纠正。
四、 根据藏文书写特点判断抄本文字的失误或泐残
藏文元音i/u/e/o除了在零声母音节中有专门的字母以外,当其处在辅音之后时,只用辅助符号来表示,)-i、'-e、)-o加在基字辅音上面,!-u加在基字辅音的下面。如果)-i的弯头、)-o的右半稍有缺泐,就极易与'-e相混。藏文字母da&和a#字形近似,唯末笔稍长或稍短,两字就会混淆。藏文字母pa)和ba!,右侧的一竖如果泐失,则会与a#字形近似,容易混淆。此外藏文基字和的区别只在右上角的一个小小的附加符号,极易相混。掌握藏文的这些书写特点,就容易判断抄本文字是否存在失误或泐残。
(12) 地理门“登山”,藏文,据汉字译音“哩 泽克”,则第一音节当作!)ri,而藏文颇似!'re,当由)-i的弯头泐失所致。地理门“山”,藏文正作ri。
(13) 鸟兽门“犬”,藏文khye,汉字译音“期”。按,此当是藏文khyi的泐残。时令门“戌”khyi,译音“期”,“戌”是藏历狗年,正以“犬”命名,据此可以更正此条的藏文,元音符号'-e,正是)-i的泐残。
(14) 人物门“主”,藏文,第二音节元音符号似e,但汉字译音作“达克 播”,第二音节“播”按译例对音po或bo,可证此例中第二音节元音符号有泐残,本应作。按,po是藏语表示男性主人或所有者的后缀,如人物门“君”rgyal-po,“臣”blon-po,“祖”mes-po,“舅”zha-po,等,po的藏文都作,译音作“播”。若作pe,则无所取义。
(15) 身体门“肘”lag-ar,汉字译音“拉克 达哷”,似是将第二音节ar#!误读为dar&!了。按书面藏语lag-dar义为“礼帛,哈达”,与“肘”义无涉;而lag-ar义为“手腕,前臂”,与“肘”义相关。此条藏文与汉义不误,译音因誤认字形而误,当纠正。
(16) 天文门“法界”tshas-dbyis,译音作“储儲爱愛 伊昂”,将tsha音对“储儲”,声韵母都有问题(按,tsha应该对音“擦”,如时令门“热”tsha译音“擦”)。按,“乙种本”天文门“法界”藏文作chos-dbyis,用藏文有头字书写的话,chos作,若元音符号泐去左边,则与%'tshas相混。今见清抄本正作,恰是泐残之余。当按“乙种本”纠正。
(17) 人事门“真实”,藏文作des,汉字译音“德爱”。书面藏语des-pa有“高贵、优秀、善良、敦厚、温和”诸义,却无“真实”义。而es-pa却有“真实、真正、确实不假”之义。我们认为是抄手在抄写藏文时把#''es一词基字的末笔拖太长,写成了&''des,译音者将错就错,也造成了误译。此条应根据汉义订正藏文和译音。
五、 根据藏文判断汉字字条及译音的泐失或失误
(18) 通用门“精”与“疎”两条之间的词条,汉字作,极似“祖”字,而藏文作spom。书面藏语sbom-po义为“粗,壮”,则此词条汉字宜为“粗”字,置于“精、疎”之间,于义类甚洽。
(19) 时令门“十一月”,藏文dgun-vbri,汉字译音“顾安 毕哩”。按译例,第二音节藏文有后加字-,应有对音小字“昂”,此处泐失。同属时令门的“二月”dpyid-vbri、“五月”dbyar-vbri、“八月”ston-vbri,第二音节汉字译音均作“毕哩昂”,可证。
(20) 身体门“股肱”,藏文rka-lag,汉字译音,第一音节大字泐失,仅存表示尾音-的小字“昂”,第二音节泐残,依稀可辨认为“拉克”。据藏文译例,ka音节应对音汉字“嘠”或“噶”。身体门“脚”rka-pa汉字译音正作“嘠昂 巴”,可据以补足此条译音。
(21) 人物门“士”,藏文yig-tsha-pa,汉字译音“昂克 擦昂 巴”。按,此译音第一音节yig译音为“昂克”,大误。按全书译例,译音大字表示一个开音节,不能用带有鼻音韵尾的“昂”字充当,而全书“昂”字都对音藏文后加字-,小写,仅此例外,错误显然。藏文yig全书均对音“伊克”(如宫殿门“书房”yig-kha译音“伊克 喀昂”)或“倚克”(如人物门“吏”dru-yig译音“诸昂 倚克”),疑此条本欲写作“抑克”而误作“昂克”也。
(22) 衣服门“手帕”,藏文la-thod,汉字译音“拉 托特”。按,书面藏语la-thod义为“头巾、缠头巾”,不是一般理解的“手帕p”义。“帕”字另有一音mò,义为“裹头巾”[5],正与本条合。而本条之上的一条“手巾”,藏文lag-phyis,义为“手巾,手帕”。因此,本条不能读为“手帕p”,以免与上一条混淆。
(23) 通用门“地池”,藏文mkhar-mig,按,书面藏语mkhar是城堡、碉楼、庄园之义,无“地”义。mig本为“目”义,但chu-mig义为“泉”。“乙种本”mkhar-mig汉义“城池”,得之。此本“地”字疑为抄手涉后“池”字而误。
(24) 鸟兽门“莺”,藏文khra,汉字译音“察”。按,书面藏语khra义为“鹞,隼,捕食小鸟兽的鸷鸟”,则汉语词条当为“鹰”才对。“乙种本”鸟兽门“鹰”,藏文正作khra。清抄本此汉语词条写了一个同音别字,应据藏文义改正。
(25) 器用门“犁”,藏文tho-gshol,汉字译音“托爱 硕勒”。按译例,藏文第一音节后加字-应该对音“昂”,但是此条汉字译音却作“爱”,若按汉字译音,藏文应作thos。而书面藏语[6]thos-pa义为“耳闻,听见”,tho-ba、 tho-gshol之义才是“犁、农具”。可见,此条应据藏文及译例纠正汉字译音。
六、 根据汉字译音反推判断藏文文本及其失误和泐失
(26) 通用门“同”,藏文ltan-cig,汉字译音“拉安 济克”。按:ltan对音“拉安”,不符译例。汉字“拉”应该对音藏文la或lha,如地理门“岭”la译音“拉”、身体门“手”lag-pa译音“拉克 巴”、人物门“神”lha译音“拉”、天文门“水星”lhag-pa译音“拉克 巴”等。根据汉字译音,此条藏文原文应该是lhan-cig。书面藏语lhan-cig“谐,俱,同,一齐,一起”,lhan-gcig-pa“俱,同,合一”,本书数目门“一同”lhan-cig-du,译音“拉安 济克 都”,可证。藏文$?傴$(ltan与$?傶((lhan形近,是本条致误的原因。
(27) 鸟兽门“兽”,藏文,第二音节基字泐残,据残笔,可能是)p或!b,也可能是's,而据汉字译音“莎昂”,可断为's。书面藏语byol-so,义为“走兽,畜牲”,与本条义合。
(28) 通用门“受”,藏文,基字和下加字均泐残,后加字疑似于da&与a#之间。汉字译音作“拉昂”。据译音,藏文可断为!?傶$#bla。按:书面藏语动词len-pa“取,受”,未来式bla,过去时blas,正与此条合。
(29) 人事门“疑”,藏文the-tshem,汉字译音“特 磋穆”。据译例,汉字“磋”应该对音tsho,如地理门“湖”mtsho译音“磋”、饮食门“菜”tshod-ma译音“磋特 马”,而从不对音tshe。书面藏语the-tshom义为“怀疑,犹豫”,正与此条合。然则应据汉字译音订正藏文的元音。按:藏文tshom若元音符缺一笔即易误为tshem也。
(30) 采色门“艳色”,藏文,第二音节后加字泐残,原文可能是tshor,也可能是tshon。汉字译音“泽爱 磋安”,第二音节尾音小字“安”,按译例对音藏文后加字-n。因此此条可据汉字译音断定原文泐残之字是(-n非!-r。书面藏语mdzes义为“美丽,漂亮”,tshon义为“颜色”,与词条正合,而mdzes-tshor义为“感觉,感受”,與词条不符。
(31) 身体门“矮”,藏文,第二音节后加字泐残,原文是#-或&-d或!-b都有可能。汉字译音“密傲 圖昂”,第二音节尾音小字“昂”,按译例对音藏文后加字-。因此此条可据汉字译音断定原文泐残之字是#-而非&-d或!-b。书面藏语mivu-thu正为“侏儒,矮子”义。
(32) 人物门“外郎”,藏文,泐残严重,第一音节依稀可辨识为mag,倒数第二个字母是!g/&d/(n的可能都存在,末字是)p/!b的可能性最大。此条汉字译音作“阿克 舒克 巴”,据此,可知第二音节以下应是gzhug-pa。又按:此条位置在词条“厨役、火头”与“伴当、马夫、从人”之间,其义当亦为仆役一类人物。书面藏语mag-gzhug义为“使役,仆人,奴隶”,与此条义合。按:今《汉语大词典》“外郎”条释义无此一义项,可据补。
(33) 鸟兽门“骒马”,藏文,首音节泐残,基字依稀可辨为!ga,据字符的位置,上面可能还有上加字!r,元音字符似为'-e。但是书面藏语没有ged-ma或rged-ma一词。此词汉字译音“国特 马”,按译例,“国”对音go,元音应为)-o,因泐失右边一笔,误为'-e也。书面藏语rgod-ma牝马,正是“骒马”之义。当据以补正此条藏文。
(34) 鸟兽门“犏牛”,藏文mjo,译音汉字泐残,依稀可辨为“佐”字。按译例,“佐”字应对音tso或dzo,如衣服门“蔴”,藏文btso,汉字对音“佐”;人事门“违”,藏文vdzol,汉字对音“佐勒”。因此,此条藏文mjo疑是mdzo之误。“乙种本”鸟兽门“犏牛”,藏文正作mdzo。《藏汉大辞典》(1993):mdzo犏牛。
七、 根据译例、藏文特点、汉字词义和音译综合判断,还原抄本的本来面目
(35) 天文门“天”,藏文整体泐失,汉字译音。按,乙种本《西番译语》“天”藏文作gnam,音译作“难”。若此本藏文也是gnam,音译“纳穆”对nam是符合译例的,但是“客”字难道是藏文前加字g-的音译吗?按全书译例,第一,全书藏文前加字都不译出,说明前加字在当时藏语中已经不发音,第二,即便g-发音,位置也不对,按译例汉字译音是从右向左排列的,断无从左向右读之理。因此,按照汉字译音“纳穆 客”,这一定是个双音节的藏文词。第一音节“纳穆”可对音藏文nam或gnam,如天文门“天明”nam-las汉字译音“纳穆 拉昂”,而“天暖”gnam-dro漢藏对音“纳穆 卓”。按:书面藏语gnam有个双音节的同义词nam-mkhav天,天空。乙种本《西番译语》用的是单音节形式,而这个抄本用的是双音节形式,因此可以断定藏文应为nam-mkhav。另外,根据译例,藏文kha音节对音汉字应作“喀”,如天文门“雪”kha-ba汉字译音“喀 斡”,“天心”mkhav-klos译音“喀 鲁昂”,从未有对音“客”的。因此可以断定,此处的“客”乃是“喀”的泐余,应补正。
(36) 天文门“雨”,藏文,第二音节似是#a。但是汉字译音为“齐雅哷 巴”,按译例,译音“巴”对音藏文pa)。抄本原貌应作%!?傞&)char-pa,)pa字右边一竖泐失,故误似#a。据此可以确认抄本藏文第二音节存在部分泐失。但是第二音节有没有可能是!ba呢?毕竟,右边泐失也会与#a混淆。我们将第二音节断为)pa而不是!ba,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是,藏文词的第二音节如果是ba,按译例当对音“斡”而不对“巴”,如天文门“月”zla-ba译音“达 斡”、“雪”kha-ba译音“喀 斡”、地理门“墙垣”ra-ba译音“喇 斡”、采色门“淡”sla-ba译音“拉斡”等。乙种本《西番译语》天文门“雨”,藏文正作char-pa。
(37) 天文门“高天”,藏文,第二音节泐残,汉译音作,亦泐残。按,地理门“高”,藏文为,汉字译音作“托”,可据以补正此条的藏汉两种文字。
(38) 人物门“蛮”字条之后一个词条,汉字作“GF8C4”,藏文do-gal,汉字译音“多 噶勒”。人事门“要GF8C4”,藏文gal-che,汉字译音“噶勒 齐叶”。按:“GF8C4”字,宋元以前字书无,《正字通·糸部》以为“紧”之俗字。书面藏语gal-che-ba、 gal-chen,义为“重要,重大”,正契“要紧”之义。然则“GF8C4”字正可作“紧”字看。但是此字列于人物门“众蛮GF8C4能”序列之中,与一般理解的“紧”字词义不协,而当是与“众人、蛮人、能人”意义相类的一个描述品级的形容词。按,唐制县分六等:赤畿、望、紧、上、中、下[7]。“紧”字正有品级义。书面藏语do-gal为“重要”“关头、要点”之义,与“紧”字此义契合。据清抄本,“紧”作为描述品级的形容词,亦可以用在人物身上。然则据此可补现有各种辞书义项之缺。
(39) 器用门“棹”,藏文cog-tse,汉字译音“济岳克 泽”。按“棹”字有两音两义,1.同“zhào櫂”,船桨;2.同“zhuō桌/槕”。此条处于“床棹椅凳”序列,当取第二音义。“济岳克 泽”当是近代借入藏语的汉语借词“桌子”之音。《格西曲扎藏文辞典》(1957)cog-tse条释为:[汉]桌子。“乙种本”作“卓”,藏文同此。
(40) 人物门“姪”藏文作ru-tsha。按,《藏汉大辞典》(1993)无此词条。乙种本“姪”,藏文作tsha-bo。书面藏语tsha-bo兼有“侄子、外甥”之义,是不别父系和母系亲属。清抄本加上一个ru-,揆其意就是要区别一下两者,然则ru当为rus之误。rus有“姓氏、家族、父族血统”之义,加在tsha之前,就排除了“外甥”之义。对于重视宗法关系的汉人而言,这是很有必要的。于此我们也可以发现这一词条藏文书写上的失误所在了。
附 注
[1]乙种本《西番译语》,也称《西番馆译语》。如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收录印行的龙威秘书本作“西番译语”,而西田龙雄对此本的研究专著则名为《西番馆译语的研究》。
[2]故宫藏九种《川番译语》,封面题签为“川番译语”,首页右端则作“西番译语”。
[3]原书为藏文,本文一般只用拉丁转写,只在需要的情况下列出藏文。
[4]藏语表示完句的虚词o,加在句子末词之后,而将此末词最后一个辅音作基字。
[5]《广韵》入声鎋韵“帕,莫鎋切,帕额,首饰。”1947年《国语辞典》犹收此义项,但已改读pa音[见《汉语词典》(1957)]。
[6]本文“书面藏语”所据为张怡荪(1993)、格西曲吉扎巴(1957)、才旦夏茸(1955)。
[7]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新旧唐书十一》:“唐制,县有六等之差:赤畿、望、紧、上、中、下。”唐玄宗《敕吏部慎重注拟诏》:“自今以后,简择县令,……诸畿望紧上中每等为一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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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冯蒸.“华夷译语”调查记.文物,1981(2).
3. 格西曲吉扎巴.格西曲扎藏文辞典.北京: 民族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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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朗杰扎西.基于明清四种“西番译语”藏汉对音的藏语历史音变研究.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
6. 施向东.从清抄本《西番译语》藏汉对音看清初官话语音若干特点.南开语言学刊,2018(2): 1-8.
7. 施向东.故宫清抄本《西番译语》藏汉对音译例研究.民族语文,2019(4): 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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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上海: 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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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西番译语(清抄本).∥故宫博物院编.华夷译语(第1册).北京: 故宫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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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