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万
中外学术界围绕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形成背景、理论渊源、理论内涵与特征、理论价值和实践进行了多维度、多视角、多层面的研究(1)具体文献参见:殷文贵《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国内研究述评》,载《社会科学动态》2019年第12期;殷文贵《动机·前景·理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国外认知与评价》,载《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2期;张心语《“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综述》,载《新东方》2019年第3期;刘雨萌、王金燕《国外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述评》,载《科学社会主义》2018年第5期;宋婧琳、张华波《国外学者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研究综述》,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年第5期。。就理论渊源而言,多位学者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不同角度,分别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基础进行了系统性阐释。这些研究成果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对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世界交往理论、世界历史理论、国际主义的继承和发展(2)具体文献参见:孙来斌《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关系》,载《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年第12期;马援《马克思主义世界交往理论及实践与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载《世界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4期;王飞《人类命运共同体:马克思主义交往理论的最新发展成果》,载《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刘同舫《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创性贡献》,载《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7期;陈培永《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历史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载《云梦学刊》2018年第1期;田鹏颖、张晋铭《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继承与发展》,载《理论与改革》2017年第4期。。相比较而言,在这些理论阐释文献中,虽然也有学者从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的角度来剖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意涵,但是相关研究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论述还不够系统化(3)具体文献参见:尚伟《中国外交对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践行与创新发展》,载《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2期;仇华飞《习近平外交思想在理论与实践上的继承与创新》,载《现代国际关系》2019年第9期。。
伴随着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日渐深入人心,讨论如何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研究也在增多。张鷟和李桂花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提出的一个新的全球治理方案(4)张鷟,李桂花.“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全球治理的挑战与中国方案选择[J].社会主义研究,2020(1):103-110.。门洪华认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提出的“新型国际关系”理念追求的最终目标(5)门洪华.构建新型国际关系:中国的责任与担当[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3):4-25.。还有研究则提出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内容和途径,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最高目标是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而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大实践(6)陶林.全球治理的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论略[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1):8-14.。但是,就实践维度而言,如果只重“一带一路”而不言及其他方面的实践则不够全面。任晓等的研究则开始关注如何通过全球和区域层面的多个制度化实践落实人类命运共同体(7)任晓,金天栋.刍议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方式:一种制度化的视角[J].国际观察,2021(3):20-60.。
本文将以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为视角,从世界历史和国际格局的变化、中国外交战略的调整和实施路径选择对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进行系统性研究。在简述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对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的继承和发展的基础上,着重分析中国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多个方面开展的新外交实践。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基于人类社会发展进入新的历史阶段的认识而提出的全球治理新构想。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秉承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的一贯理论立场,既批判资本主义,又批判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处于主流的经典国际关系理论和战略思想,在本质上蕴含着建立新型国际关系的理论特质,它始终坚持人民的主体性的理论立场决定了其独特的理论价值取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根本出发点既是为了维护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也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关怀。另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又是中国共产党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以及中国外交实践的需要而发展出来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关系思想。人类命运共同体积极回应时代问题,对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进行创造性运用和拓展,从而保证了其时代性和生命力。
理论的创造者提出的每一种社会理论或学说都是基于自己的立场对某种社会现象或其某个方面的发展做出选择性观察后,经过理论加工创造而给出的具有逻辑性的解释。理论创造者所代表的阶级会决定其理论立场,进而影响其观察视角的选择。任何一种社会理论都具有阶级属性,一种社会理论要么谋求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要么谋求被压迫阶级的解放。就理论立场的选择而言,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迥异于近代西方“以民族国家为中心”的国际关系理论的地方在于其充分认识到人民的主体性。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强调,劳动人民作为实践主体,在生产活动中对资本主义生产制度的压迫和剥削性有最深刻的体会和认识。因此,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具有“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以谋求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解放为目的,是为弱者伸张的理论。
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以资本的国际运动为着眼点,运用阶级分析、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方法,把握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演变规律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基于“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的立场,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具有非常深刻的批判性。人类命运共同体批判资本主义的自私自利、唯利是图,强调全人类的共同发展。它不仅对资本主义进行哲学批判,还进行制度性批判,即对资本主义的雇佣制度、贸易政策、殖民主义等进行批判(8)姜安.马克思的国际观及其当代价值[J].中国社会科学,2017(11):4-26.。
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也批判西方流行的经典国际关系理论,特别是“国家利益至上论”。主流的西方国际关系理论推崇“民族国家中心主义”,片面强调国内的民族自决、民族国家的独立性和国际体系的无政府状态,因而存在固有的矛盾:在“丛林法则”之下,“大小国平等”原则只能是一种空想(9)胡键.新型国际关系对传统国际关系的历史性超越[J].欧洲研究,2018(2):1-18.。西方国际关系理论还过于强调维护资本主义国家的自我利益,国家间的合作与对抗都基于精确的利益算计。在战略上,通过加强经济—工业—军事强权复合体和国家之间的抗衡达成某种“均势”,以实现国家间的安全。然而,自从民族国家在西方社会诞生以来,西方大国外交政策的最高目标就是谋求建立其治下的霸权体系。西方大国主导的国际体系也经历着周期性战争下的霸权更替。
这并不是说西方社会不珍惜和平。西方国际关系学的诞生也的确承载着先哲们对永久和平的期盼。欧洲之所以摆脱不了反复冲突的历史怪圈,是因为西方思考战争与和平问题的历史资源在于修昔底德对伯罗奔尼撒战争、马基雅维利对君王的忠告、霍布斯的“自然状态”等叙事以及西方近代以来频繁的内部战争经验。西方国家的决策者无法摆脱思维定势,把头脑中的“镜像”投射到处理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关系中(10)苏长和.共生型国际体系的可能——在一个多极世界中如何构建新型大国关系[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9):4-22.。正如秦亚青所指出的,不同历史文化中的实践者具有不同的行动逻辑和不同的理论取向,正是西方国家的历史、经历、文化和实践构成了它们采取某种行为的基本要素(11)秦亚青.行动的逻辑: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知识转向”的意义[J].中国社会科学,2013(12):181-198.。这也导致它们想解决安全困境的“集体安全”机制允许为了和平而发动战争,实际上“集体安全”机制往往沦为某个大国建立自己主导下的和平的“合法工具”。西方主导的国际关系实际上是一个国家崛起并用武力的方式摧毁原有国际体系、压迫弱小国家,最终建立自己主导下的国际体系,这种国际体系下的和平往往是短暂的。这种思维定势一旦居于支配地位,自然会将守成大国与新兴大国引向对抗,将国际关系引向冲突的窠臼。美国的国际关系理论家米尔斯海默也认为,西方的国际关系实践难逃大国时刻剑拔弩张、人民内心永远不得安宁的悲剧。
马克思主义是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产生的,同时,马克思主义从始至终都是国际性、世界性的,在研究国际问题时,其视角、思路和最终目的都不是以一个国家或某几个国家为出发点,而是着眼于整个人类世界(12)李慎明.马克思主义国际问题基本原理:上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6-9.。这也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内含着革命性、批判性的力量。因此,马克思主义国际战略更着眼于从全人类共同利益出发解决全球性的重大系统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基于马克思主义强调的以人民为中心的立场,批判西方国际关系实践的“不道德性”(13)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M].徐昕,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277-291.,强调民族国家“同舟共济”的重要性,主张将道德和正义视为处理和解决国际关系的基本伦理准则。2017年,习近平主席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发表主旨演讲时指出:“人类生存在同一个地球上,一国安全不能建立在别国不安全之上,别国面临的威胁也可能成为本国的挑战”,因此面对复杂化的安全威胁,必须“坚持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新安全观,营造公平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14)习近平.把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变为现实[M]//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433.。这句话鲜明地体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要义,强调不能只顾“国家利益优先”,而是要看到全人类的“命运与共”,通过各国和各国人民的合作共赢,促进全人类解放事业的真正实现。
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回应当代人类面临的重大问题是人类命运共同体进行理论创新的现实出发点和落脚点。21世纪的头20年中,全球已经历了多次严峻的危机,比如2007年4月开始的世界金融-经济危机(15)薛敬孝.当前世界金融-经济危机的性质及原因——基于理论、历史和现状的比较分析[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65-73.,传染性疾病的大流行(如2003年的“非典”疫情、禽流感的间断性流行以及“新冠”疫情的全球大流行),还有气候变化引起的极端天气等隐性危机。这些新危机需要人类以新的集体智慧加以解决。
首先,世界金融-经济危机表明资本主义发展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后内在矛盾的激化,资本主义体系面临巨大的转型。资本主义曾不断把更广的地区纳入自己的体系,人类的历史真正进入世界历史阶段。但是,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内在矛盾性决定了危机的不可避免。总体而言,历史上资本主义经济交替发生周期性危机和结构性危机,通过不断改变增长模式和调节模式解决危机,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获得了渐进式发展(16)有关资本主义体系的演变和调节模式的详细论述,参考Toshio Y.The crisis of 2008 and the dynamics of capitalism in time and space.Kiichiro Yagi et al.,eds.Crises of Global Economies and the Future of Capitalism:Reviving Marxian Crisis Theory.New York:Routledge,2013:175-177。。2007年的全球经济危机表明,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出现了新的矛盾:全球金融体系依附于资本主义的全球生产体系,一旦一个国家的金融出现问题,就会迅速传导全球金融体系,实体经济随之萎缩(17)这次金融危机从美国向全球的扩散(通过流动资本、国际贸易、信心三个渠道传播)及其后果的论述见强飚《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视角下国际金融危机研究》一书,经济科学出版社,2014版。。但是,国际金融资本凌驾于主权国家体系之上,建立了自己的霸权,主权国家进行政策调整以保证民生的政策空间受到挤压,在金融风险的冲击下发展中国家的境况更糟(18)武海宝.金融资本全球积累视角下的当代国际关系——兼论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理论构建的根基[J].教学与研究,2019(4):59-69.。这样的资本主义体系无法维系,必须转型。虽然无法完全预测新的转型对国际关系产生的影响,但是其影响是空前巨大的。
其次,类似传染病这样的新危机使国家与个体的安全同时面临威胁,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改变,单个国家常常束手无策。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和工业化开启的现代化进程正在释放破坏力。因此,不仅要关心如何利用自然把人从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还要关注技术-经济发展本身的后果。这些危机以全球性产业链、供应链为载体快速地扩散风险,也暴露了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脆弱性。这些危机与传统危机的性质不同,学者把新危机称为“跨边界危机”(transboundary crisis)——危机能够跨越地理边界、功能领域以及特定的时间框架(19)ARJEN B.The new world of crises and crisis management:implications for policymaking and research[J].Review of policy research,2009(4):367-377.。这些危机没有明确的开始迹象,往往是缓慢积累而爆发,其产生的影响则是地区性、全球性的,且是不可逆转的,对人类文明构成了巨大的挑战。现代化带来的风险往往是全球性的,是人类共同面临的风险。这些危机显示人类社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人类世”(Anthropocene)。在“人类世”,相互依赖的内容和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FRANK B.The anthropocene:a governance perspective[J].The anthropocene review,2014(1):57-61.。但是,这种风险会制造新的不平等——第三世界和工业国之间的和工业国内部的不平等,其结果是破坏了民族国家的管辖权结构(21)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新的现代性之路[M].张文杰,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4-10.。在“全新世”(Holocene)发展起来的许多制度,如主权国家和资本主义市场,无法满足“人类世”的治理需求(22)JOHN S D.Institutions for the anthropocene:governance in a changing earth system[J].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14,46(4):937-956.。
目前各种危机的叠加表明,一方面,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过程中,世界市场已不再只是某些霸权国家的附属品,而是愈发成长为独立自主的世界经济体系;另一方面,随着生产活动全球化联系的加强,人类交往活动变得密切,全球气候变化、自然灾害、传染病等威胁产生的影响会被无限放大,快速超越国家边界。历史上已经形成的由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的、具有西方中心主义色彩的全球治理体系无法解决这些全球性问题,全球治理赤字问题愈加突显。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基于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的理论视角,中国共产党领导集体根据对当前全球治理体系运行的内在矛盾和不足的判断,进行理论创新,提出建立一个服务于全人类共同利益、具有国际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一个新的全球治理方案,是继中国提出“综合安全”“合作安全”等新安全观念后的一种理论超越,人类命运共同体特别强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整体和谐。2013年3月23日,习近平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演讲时,首次提出“命运共同体”理念。2015年9月,习近平在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上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要建立平等相待、互商互谅的伙伴关系,营造公道正义、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谋求开放创新、包容互惠的发展前景,促进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构筑尊崇自然、绿色发展的生态体系。
在人类社会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国际格局经历新的变化,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的条件下,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为国际社会提供的一种软性公共产品。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是空想,是具有坚实的国际和国内社会基础的。
就国际层面而言,改善全球治理制度是普遍的呼声。一方面,人类社会发展进入新的阶段,其突出特点是现代化的负面影响导致人类面临整体性危机,全人类必须合作,共同努力探索如何解决这些危机。另一方面,当前的国际格局处在转型之中。目前国际格局转型的原因有多个。一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全球国内总产值的比重变得更均衡,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差距在日渐缩小(23)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M].巴曙松,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60-70.。新兴经济体的集体崛起导致国际经济力量对比变化,其结果是新兴国家要求变革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诉求越来越强,势必会对西方发达国家主导的霸权体系产生冲击。美国美利坚大学国际事务学院荣誉院长路易斯·古德曼(Louis W.Goodman)教授认为,在目前的复合型世界体系中,世界秩序正向多极化发展,未来可能出现多中心共存共同发展的世界(24)包安,商雨,张光辉.“新时代的中国国家治理:进展、挑战与对策”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社会主义研究,2020(1):161-167.。二是全球范围内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内部贫富不均和不平等的问题日益突出,多发的社会动荡会冲击世界政治秩序。在最近的超级全球化浪潮中,因产业的地理分布不均、技术变革等因素拉大了高技能工人和非技能型工人之间的收入差距,不同国家以及国家内部的不同群体在进出口竞争中的得失严重不均,不平等问题的激化已经引起了诸多的政治不满。当不满在政治体系内不能得到安抚,激进型政党或者新的政治运动就会涌现,特别是民粹主义的上升,社会动荡的阴影会长期笼罩,存在陷入混乱无序状态的风险(25)JEFFRY F.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Globalization Backlash:Sources and Implications [M]//Luis Catão,Maurice Obstfeld ed.Meeting Globalization’s Challenges:Policies to Make Trade Work for All.New Jersey,USA: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9:182-190.。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情况下,各国都在思考未来的发展方向在哪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世界指明了一条光明之路。
就国内而言,中国国力的增强让中国具备推动全球治理改革的能力。国内社会主义建设取得的成就让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新中国曾经反对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秩序,只参与社会主义国家阵营、发展中国家的多边外交。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离不开国外的投资和世界市场,中国的外交战略慢慢做出调整,开始积极参与全球多边外交与多方外交。为了实现中国的可持续发展和构建和谐社会,中国需要不断扩大多边外交,通过参与多边外交和国际制度,确保中国的主权安全和利益。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之后,中国对全球治理的参与从经济领域逐渐扩展到其他领域,比如安全、社会、环境等领域(26)LIU H S.Chinese perception of China’s engagement in multilateralism and global governance[J].The pacific review,2020,33(3-4):469-496.。总体而言,中国是冷战后西方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选择性参与者,中国接受了其中的一些规则和规范。但是在政治价值上,中国与西方国家仍然存在原则性分歧(27)CHEN Z M,ZHANG X Y.Chinese conception of the world order in a turbulent Trump Era[J].The pacific review,2020,33(3-4):438-468.。在经济实力得到增长后,中国谋求更多的国际话语权,以提高自身在国际事务中的决策参与权。2007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等一系列危机的出现为中国在全球治理中发挥主导作用提供了历史性机遇。确保国际社会稳定和解决国际秩序中的不公平、不合理问题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是中国进行外交新实践的动机,而中国国家能力的增强,特别是经济实力的增强,为外交新实践提供了可行性条件。
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指导,中国的外交新实践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推动“一带一路”建设、支持联合国体系、推动改革不合理的国际经济治理制度,这三个方面的具体外交实践彼此之间存在紧密的协同关系。
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力求打破以往专注于单一问题领域的传统区域和国际合作模式的局限,致力于打造复合型合作新模式,尝试一种全新的全球治理模式(28)孙壮志.“一带一路”合作空间拓展的着力点探究[J].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1):25-35.。“一带一路”倡议是非排他的、非歧视的合作平台,致力于构建普惠的世界经济体系(29)秦亚青,魏玲.新型全球治理观与“一带一路”合作实践[J].外交评论,2018(2):1-14.。在“共商共建共享”理念的指引下,以实现“五通”——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为奋斗目标。虽然目前以基础设施建设、经贸规则协调、金融监管合作为重点,但是“一带一路”倡议的相关建设还在不断扩大合作领域,打造多个新的合作平台,生态环保、卫生治理、人文交流、安全合作也是“一带一路”倡议的核心组成部分。截至2021年6月23日,中国已经同140个国家和32个国际组织签署206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30)已同中国签订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的国家一览[EB/OL].[2021-07-19].https://www.yidaiyilu.gov.cn/gbjg/gbgk/77073.htm.。而联合国、上海合作组织等多边平台也被“一带一路”倡议的合作理念所吸引。通过多边与双边共同推进,规制治理与关系治理互补,“一带一路”在稳步推进(31)陈伟光,王燕.共建“一带一路”:基于关系治理与规则治理的分析框架[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6(6):93-112.。
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各方共商,先后推动“一带一路”绿色基础设施建设、发布《“一带一路”绿色投资原则》、成立“一带一路”绿色发展国际联盟(32)具体参见环境保护部、外交部、发展改革委、商务部发布的《关于推进绿色“一带一路”建设的指导意见》,https://www.mee.gov.cn/gkml/hbb/bwj/201705/t20170505_413602.htm;新华社《“一带一路”绿色发展伙伴关系倡议》,http://www.xinhuanet.com/silkroad/2021-06/24/c_1127592289.htm。。2021年9月21日,中国国家领导人在第七十六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上的讲话中表示,中国将大力支持发展中国家能源绿色低碳发展,不再新建境外煤电项目。中国对绿色基础设施投资的高度重视将引领“一带一路”绿色投资的发展。抛弃“先污染、后治理”的传统发展模式,走绿色发展的新发展道路,就能避免“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制造更多的生态环境危机,通过绿色和可持续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生产了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55%,居住着全球70%的人口,蕴藏着全球75%的已知能源储量。“一带一路”沿线存在巨大的发展潜力。而且,沿线国家都曾遭受西方的殖民压迫,在世界经济体系中同样属于第二层次、第三层次的地位。这些因素使它们有合作共赢的诉求。但是,大多数沿线国家属于发展中国家,在发展水平、经济规模、文化习俗等方面差异很大,具有丰富的多样性。基于此,“一带一路”倡议的最终目标是“形成一个由东方/佛教文明,经阿拉伯/伊斯兰文明到西方/基督教文明的对话互动机制”(33)明浩.“一带一路”与“人类命运共同体”[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6):23-30.,建立一个真正的全球多样文明共生共创(Coexistence and Co-production)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根据亚欧大陆的复杂历史经验,“一带一路”倡议倡导的共同发展与文明之间的互学互鉴而不是文明冲突是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正确选择。而且,“一带一路”建设的成功必须依靠“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通过文明互相学习交流,既能为不同文明的内部问题找到新的答案,也能加强不同文明、不同国家的互信,从而激发大家共同合作应对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坚定地支持联合国在全球事务中发挥积极作用。当前,中国正通过联合国推动多个领域的全球安全治理。如在互联网空间国际治理方面,国际互联网资源一直处于美国的控制之下。美国提出“多利益相关方”原则,想以此排除其他主权国家的介入,意图继续在事实上保持对关键资源的单独掌控。中国则主张遵循“多边主义”原则,以联合国为平台,各国共同协商制定治理规范,维护国家的网络空间主权(34)具体文献参见沈逸《全球网络空间治理原则之争与中国的战略选择》,载《外交评论》2015年第2期;张新宝、许可《网络空间主权的治理模式及其制度构建》,载《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8期。。再比如,西方国家曾经是联合国维和行动的积极倡导者和支持者,但是它们主张的维和行动规范是以建立西方式民主政权为目标,蛮横干涉他国内政,与联合国的精神相背离。当西方国家的维和要求无法在联合国得到发展中国家的支持时,它们就选择在北约等框架下独立实施维和行动。西方国家对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兴趣已经降到最低点,它们为联合国维和行动提供的支持已经寥寥无几。但是,中国非常重视在联合国授权下进行维和行动的合法性,中国也是联合国维和行动的主要支持者(35)安德万.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下中国的维和行动[J].战略决策研究,2018(5):47-73.。
二战后建立的联合国体现了现代国际关系中最基本的准则和实践——主权和领土完整;国家之间不分大小强弱,平等协商解决分歧等。中国政府强调,世界上应该只存在一个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多边国际体系,应该以联合国宪章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处理国家间的关系。国家之间无论大小一律平等,协商解决分歧,合作达成共赢,反对西方大国只顾自己的利益不顾发展中国家利益而实现的排他性多边主义。中国极力维护联合国的权威,有助于反对霸权,推进国际关系的民主化,创建共享安全,有利于国际公平正义得到伸张。
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至80年代初期,基于南北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的事实,发展中国家团结一致,为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进行了斗争,要求获得“特殊与差别待遇”,并取得了显著的成就。最突出的成果包括促成发达国家建立了以“非互惠”为主要原则的普惠制及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规定了国际海底资源的“平行开发制”(36)徐崇利.新兴国家崛起与构建国际经济新秩序——以中国的路径选择为视角[J].中国社会科学,2012(10):186-196.。进入21世纪,有关国际经济秩序的斗争呈现新的态势。在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间经济实力差距渐趋缩小的情况下,发达国家要求取消曾对发展中国家实行的“特殊与差别待遇”,而应按照各国经济实力大小决定权责分配,发展中国家要承担更大的国际责任。2019年7月,美国向世界贸易组织提交了《改革世界贸易组织中发展中国家地位备忘录》,要求发展中大国主动放弃发展中国家地位或“特殊与差别待遇”。尽管自世贸组织成立以来发展中国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进展,但发展的鸿沟尚未得到实质性改善,且在某些领域(如数字技术领域)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在扩大。因此,中国主张继续坚持发展中国家要求的“特殊与差别待遇”实际上有利于维护国际社会中的“实质正义”(37)The continued relevance of special and differential treatment in favour of developing members to promote development and ensure inclusiveness[EB/OL].(2019-02-26)[2020-01-09].https://docs.wto.org/dol2fe/Pages/SS/directdoc.aspx?filename=q:/WT/GC/W765R1.pdf&Open=True.。
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围绕国际经济新秩序的斗争还表现在改革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经济制度,提高发展中国家在国际经济治理中的发言权。2007年全球经济危机之后,国际经济秩序经历了重构的过程,这为发展中国家推动进一步改革提供了有利机会。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新兴国家,共同努力推进代表欧美利益的传统国际经济治理机制(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国际清算银行等)加快内部治理改革(38)盛斌,马斌.全球金融治理改革与中国的角色[J].社会科学,2018(8):13-26.,虽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是这些内部改革进展比较缓慢。比如,2010年由二十国集团峰会推动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投票权改革被美国国会拖延了5年,直到2015年末才通过。中国、巴西、印度、俄罗斯四国的投票权显著提升,但由于重大议题都需85%的通过率,所以美国依然拥有一票否决权(16.76%)。这表明发达国家并不愿意与发展中国家分享决策权。如果西方主导的国际经济治理机制不能进行重大的改革,它们仍然是西方国家政府推广它们希望的政策和价值规范的工具,发展中国家的需求就无法得到满足。比如,世界银行的贷款附加了许多政治条件,发展中国家无法从这些多边投资机构获得足够的基础设施投资(39)朱杰进.新型多边开发银行的运营制度选择:基于历史制度主义的分析[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8(8):30-61.。为此,中国又推动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一起建立新的“平行机制”,比如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等。
由于现行国际经济秩序的首要原则是以实力决定竞争结果,但全球资源分配不均和发展中国家在政治建设和经济发展上的能力不足,南北发展差距越来越大。因此,改革不公平的国际经济制度,保障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权,让经济发展成果为全人类共享,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重要一环。总之,通过“双管齐下”策略,既谋求改革西方主导的国际经济治理体系,又通过在西方主导的国际经济治理体系外建立“平行机制”,中国希望建立一个更公平、更民主和更具包容性的国际经济体系,让发展中国家拥有更多的参与决策的机会。在推动改革的过程中,中国也承认自己应该承担更大的国际责任,不是“搭便车”,而是本着合作共赢的精神,提供全球公共产品,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40)JAMES F P.The role of ‘parallel institutions’in China’s growing participation in global economic governance[J].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2016(2):149-175.。
总体而言,推进“一带一路”建设,支持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秩序,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治理体系改革,是中国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指导理念而积极推动中国大国外交理论创新与深化全方位外交布局所取得的重要成果。这些外交实践面临的挑战很多,其中一个共同挑战是这些外交行动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的国际秩序构成了内在的矛盾性。虽然中国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并不是要建立一个规则明晰、完全不同于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的新制度体系,而是通过改革以建立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国际秩序,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这些改革会改变甚至是打破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权力结构。在推动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外交实践中,必须持有正确的“历史观、大局观”,认清这种内在矛盾的长期性和复杂性,并处理好这种矛盾。
2017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各国人民同心协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2018年6月,中央外事工作会议确立了以“十个坚持”为总体框架和核心要义的习近平外交思想的指导地位,“坚持以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为宗旨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被确定为中国新时代对外工作的总目标(41)杨洁篪.以习近平外交思想为指导,深入推进新时代对外工作[EB/OL].(2018-08-10)[2020-12-20].http://www.qstheory.cn/dukan/qs/2018-08/01/c_1123209510.htm.。因此,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外交思想指导中国特色大国外交取得的重要成果,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一方面,人类命运共同体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的一贯理论立场和价值取向;另一方面,回应新时代的问题,人类命运共同体又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国际关系思想。理清这种具体的继承和发展关系能揭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指导中国未来的外交战略以维护人民利益和国家主权方面的实践意义,同时可以进一步阐明中国外交的道义价值以及中国在促进世界和平与人类解放事业方面的贡献。
“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国际社会提供了一个发展蓝图。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新的外交措施。具体而言,这种“新”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这种“新”体现在中国与世界的新关系以及中国扮演的新角色。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对全球事务的参与度不断提高。为了融入国际体系,在某些领域,中国一定程度上曾是西方大国所主导的国际规则的被动接受者。随着国家实力的增强,虽然中国不谋求推翻现存的国际秩序,但是中国有能力推动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改革,中国在制定某些领域的国际规则方面具备了一定的发言权。第二,区别于西方国家为了满足资本主义发展的需要而奉行强权外交,完全不顾广大发展中国家人民的利益,中国的新外交则致力于全人类的共同发展,谋求所有国家共同合作,探索新的发展模式,解决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不平等、生态环境危机等问题。
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梦。但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要求改革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的全球治理体系,建立一个更加公平、公正的国际社会(42)杨凯.人类命运共同体视角下的中国全球治理能力建设[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20(7):143-152.。因此,中国的外交新实践必然会遇到阻力。未来,我们要坚持用马克思主义思想分析国际问题,特别是把握国际力量的变化,据此灵活地调整外交策略,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争取更大的发展机会,同时尽可能地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谋求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取得更大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