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长风
周六的傍晚,刚刚结束聚会的我们在公交站台等车,恰好遇上附近一个艺术培训机构的下课时间。哄闹声中,成群结队的男孩女孩说笑着走出来,他们有人肩上挎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有人手上提着舞蹈鞋,还有人背着画板,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都各有各的才艺。朋友不由得感慨:“要是那个时候我也学过点儿什么该多好啊,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普通了。”
“可是那样的话,会失去很多少年时期的快乐吧。”另一位朋友不太赞同。
望着他们互相挥手道别,而后骑着单车远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彼时的自己。那时的我也常混迹于各种培训班,校外的朋友交了一堆,拜过的老师也不少。可即便如此,经年后的我,还是忘掉了多数学过的东西,成了人海中最平淡无奇的一个。直到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不知那些经历是否值得。
有关画板和彩笔的记忆,要从小学说起。那时父母的工作忙了起来,加之我每天放学较早,他们便问我愿不愿意参加课后的绘画兴趣班。那时的我,平日里最爱逛的就是校门口的小店,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文具让我眼花缭乱,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拥有所有漂亮的本子和笔。于是,机智的我眼珠一转,飞速答应了父母的提议。果然,从那天起,我便拥有了各式各样好看的蜡笔、彩铅、荧光笔、水彩笔……望着书包里整整齐齐的“家当”,我既自豪又满足。
不过真正开始练基本功,是学素描的时候。那时的我和一群比我大的中学生在一位老师家里学画,大多数时候面对的都是白色的石膏,有正方形、长方形、圆锥、球体……大多时候都很枯燥,趁着老师不注意,我就缠着班里的大孩子给我讲中学里的故事。有个叫阿澈的男孩总是很耐心地给我讲些学校里好玩的事。或許是他声情并茂讲故事的样子太有趣了,那时的我非常渴望长大。
对于年少的我们来说,画石膏实在是太枯燥了。后来,老师便开始教我们画人物速写,让我们互相当模特。此时,阿澈自然成了我的不二人选。见我画他,阿澈也和我打打闹闹地动来动去,故意让我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渐渐地,我和阿澈的关系越来越好,有时课间出去买了碎碎冰,也要掰下一半分享给他。
但我没想到的是,过了段时间,班里的其他小伙伴居然开始起了哄,虽然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得这种懵懂的感情,可看着大家挤眉弄眼的神情,听着那些哄笑声,还是觉得很难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想来,大家其实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在枯燥的绘画时间里找些乐子,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挫败,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那段日子里,我非常抗拒去绘画班上课,常常找各种借口在家里哭闹。碰巧,偷偷跑出去滑轮滑的我摔破了胳膊而没敢告诉父母,妈妈察觉到了我胳膊上的伤疤,担心我是在绘画班受了欺负,便也遂了我的意。
于是,我再也不用去绘画班上课了,也没再见过那个叫阿澈的男孩。
高一那年,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原本以为小提琴会给我带来很多快乐,但没想到,它带给我的眼泪反而要更多一些。”写完这句话后,我合上琴盖,混杂着千滋百味的学琴时光就这样被我留在了身后。
算起来,从七岁的稚嫩到十六岁的懵懂,小提琴陪我走过了整整九年时光。舞台上的小提琴手优雅而得体,可事实上,学琴的日子的确有些难挨。起初,我们几十个人窝在小小的教室里,头顶破旧的风扇在吱呀呀地转着,我们肩上架着小提琴,酷暑中,汗水从脸颊和脊背不停地滑落。那位胖胖的老师有些严厉,一旦出现跑调的情况,就会罚我们在教室后面做深蹲。我常常咬着牙忍住大腿传来的酸痛,不愿意淌下一滴泪来,因为觉得丢人。
我时常在想,我青春期中最叛逆的那段日子,大概便是因小提琴而起。忘了是在哪个午后,我遵从老师的要求,开始了每天一小时的练习。院子里是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我的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的,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好朋友们在商量着一同出去逛街唱歌的消息。
我的肩膀上架着琴,右臂时高时低地配合着弓子上下,思绪却早已飞向了远方。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过去无数个假期里,其他小伙伴相约玩耍,而自己只能在家练琴的时刻,脑子里突然像有什么炸裂了一样,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大吃一惊的想法:“凭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随心所欲地玩耍,凭什么我完成作业后还有这么多任务呢?”
想要反抗的欲望蓦地出现在我的心中,我满腔愤怒,却又不知该怎样和父母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想到多年来父母风雨无阻地送我上课,想到他们买件百来块的衣服都要犹豫许久,却从不在我面前表露自己的辛苦,我感到分外惭愧。摸到自己指尖粗糙的茧,想到自己为它付出过的时间与汗水,也会听见一道声音回响在胸腔:“此时丢掉太可惜了。”
就这样,我极不情愿地又坚持了几年。
虽说一直埋怨学琴的时光占据了我本该没有烦恼的童年,可某种程度上来讲,后来,它给了我一段能够满足我那颗虚荣心的青春期。
读中学的那几年里,学校时不时会有些文艺活动。于是,琴技还算不错的我便成了舞台上的常客。从胆小怯懦到能够镇定自若,从性格内向到因为排练而认识了许多同校的伙伴,从默默无闻到慢慢有了向我表明心迹的男孩……不得不承认,小提琴带给我的光环让过去那个敏感晦涩的我自信了不少。我终于能够不再扭捏地和同学们打闹,也终于可以大方地与人交谈。直到如今,回想起关于青春最明媚的记忆,想起那时的操场、绿树、蓝白校服,总有琴声在悠悠回荡。
那时的我也常在想,不知小提琴还会陪伴我多久,我会不会在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后,独在异乡时,还能倒上一杯红酒,拉上一支熟悉的曲子来排解寂寞。可等到文理分科后,当我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幡然醒悟奋起直追,弥补叛逆期里丢下的知识,才恍惚间明白,我好像没什么时间可以用来练琴了。
那年夏天,我仔细擦了一遍陪伴我好几年的琴,将它放进琴盒里,搁在书柜上。曾经年少的我不会明白,此后的人生,总是在被时间追着往前跑,我果然很少再有机会,能够心无旁骛地站在谱架前,去打磨那一个个音符了。
除此之外,我还上过不少补习班,比如新概念英语、奥数竞赛、物理班……在寄宿制学校度过的中学时代,我连周末都要辗转于各个补习机构,也少了许多与父母沟通的机会。那时的我叛逆、任性,一次次与父母争吵,一次次在补习班上走神玩手机,让父母辛苦付出的金钱打了水漂。
那时的我以为这就是对抗世界最好的方式,可等到高二那年,我才渐渐理解起父母的苦心。父母的爱的确是无私的,他们可能会一件衣服穿好多年,会在菜市场里与人讨价还价,却把大多的精力与财力花费在了我们身上。
于是,我也更加明白,当我在纸上一遍遍地画着枯燥的素描时,当我练琴却在心里燃起叛逆之火时,当我不情不愿地坐在补习班里时,我真正欠缺的,是向父母表明自己意愿的勇气。我该做的,是让他们相信,我已经成长到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年纪,或许那样,他们也会理解我的选择。
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我只是在时间的洪流里丢掉了那些陪伴过我好多年的东西。很多年过去,我还是画不出卡通画,渐渐连五线谱都快要认不得了,甚至在选择文科后,把曾经困扰我的理化生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会有遗憾吗?好像倒也没有。
读了大学后,我真正地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写作。这看上去好像与过去所学没有什么关系,但我明白,正是曾经的那些点滴,成就了如今这个心思细腻、敏感多思的自己。我不知道若是没有那些经历,如今的我会是怎样。可我明白,那些年的笑与泪,早已融入我成长的轨迹。我会记住它们教会我的那些事,奔赴下一道风景。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