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宇
在日本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日本政府认为,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日本面对的国际安全环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日本政府制定的“印太战略”,主要是基于战后国际体系下印太地区国际秩序面临重大变化的考量。特别是中国的迅速发展导致地区内国际力量对比格局发生了极大变化,中国的影响力在南海海域和东南亚地区持续扩展,这导致日本认为地区局势的演化有较大的不确定性。而战后日本经济与安全的发展和保障,离不开有利于日本的国际秩序,特别是依托于日美安全同盟的战后东亚秩序。为此,“由于我国的安全保障环境愈发严峻,实施以有效的日美同盟为基础的外交和安全保障政策。为坚守国家利益,战略性推动‘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发展”[1]成为日本政府的战略决策,日本政府将“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和日美同盟视为维护日本国家利益的坚实基础,也是国家安全保障战略追求的重要目标之一。
日本“印太战略”地缘政治逻辑的最终目的是在广阔的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确保自身的国家利益得到维护和其地区国际战略得到成功实施。为此,根据印太地区的地缘政治状况和地区国际关系的实际,日本政府试图通过一系列的地区经济和安全合作战略来建构日本所希望的地区秩序。而日本“印太战略”的直接目的就是通过地区同盟战略来对冲和制衡中国在印太地区日益增强的影响力,避免因中国的崛起导致地区内国际秩序出现不利于日本的态势,进而维护有利于日本的当前国际秩序。因此,日本“印太战略”实际目的是指向中国,试图通过与地区相关国家在战略上的合作,牵制乃至制衡中国在地区内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大,防止因中国的原因导致地区秩序发生不利于日本的变化,特别是防止中国在地区秩序建构和地区治理中实现对地区事务的处理和地区议程设置的主导。
日本的“印太战略”是有历史传统和战略渊源的,从日本的战略观来看,自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就将国家发展的战略放在对海外的经略上,其经略的重点地区,除去中国大陆及周边地区之外,便是东南亚地区和西太平洋地区。日本著名的思想家吉田松阴的“海外雄飞论”、右翼的“大亚细亚主义”和日本在二战时期的建基于“大东亚新秩序”的“大东亚共荣圈”构想等,从思想到战略,都是以日本国家利益为依据,积极拓展日本的海外势力范围。因为日本资源贫乏和市场狭小,为了发展资本主义,从资本的积累到市场的开拓,都需要日本“走出去”,这已经成为历届日本政府的战略共识。无论战前还是战后,日本对于“开拓万里之波涛”的战略意图并没有改变,因为这是由日本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结构决定的,只不过贯彻战略意图的手段发生了变化。战后,日本的西太平洋战略在保守本流“吉田路线”的框架内,反思了战前的教训,将日本定位为“通商型海洋国家”,通过利用美国主导的地区秩序配合美国的东亚战略,积极利用经济外交手段开拓东南亚地区,渐进拓展日本在整个印太地区的利益范围,以服务于日本战后以“国民收入倍增计划”为代表的国家经济发展战略,实现了日本战后经济的腾飞。随着国际形势的发展,特别是中国国力的迅猛提升和新时期中美关系的变化,地区内大国竞争态势隐现,日本的亚太战略框架开始进行从结构到内容的新调整,突出战略的政治安全色彩,日本开始出现从以“环太平洋合作构想”等为代表的经济政治战略向以“印太战略”为代表的政治安全战略的转变。虽然形势上发生了变化,但是战略构想的实质没变,那就是依据日本的国家利益,稳定和拓展日本的海外的利益圈,维护有利于日本发展的国际秩序,采取积极的战略布局和调整。
日本“印太战略”的形成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首先,2006 年,安倍晋三出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后,在日本国会首次演讲中,除强调日美同盟对于日本国家安全的重要性之外,首次正式提出与有着“共享价值观”的澳大利亚、印度等国进行国家间最高级别战略对话的必要性[2]。日本以意识形态划界,认识到同澳、印等国的合作对于日本维护地区利益和国际秩序的重要性,开启了同这类国家进行战略合作的进程。2006 年11 月30 日时任外务大臣的麻生太郎明确提出“自由与繁荣之弧”的战略构想,“提出了从东南亚到南亚、中亚、中东、东欧、波罗的海等各国,以普遍价值为基础,致力于形成富饶稳定的地区,即‘自由与繁荣之弧’的方针”。日本将“基于重视自由、民主主义、基本人权、法治、市场经济等‘普遍价值’形成的‘自由与繁荣之弧’作为新的日本外交的支柱”[3]。这是日本政府首次提出覆盖印太地区的外交政策,日本“印太战略”的基本架构开始显现。
其次,2007 年,安倍晋三在印度国会演讲中,首次提及“两洋交汇”的概念,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强调太平洋与印度洋连接的重要性,希望通过日印联合并加强同美澳的合作,在印度洋—太平洋这一广阔的地区形成一个“扩大的亚洲”合作网络。在2012 年,安倍晋三在印度报纸发表文章,提出“亚洲民主安全菱形”的战略概念,主张在广阔的印太地区范围内,由日本、美国、澳大利亚和印度通过战略合作来维护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公海安全和航行自由,突出“两洋交汇”的重要性,提出了日本的地区合作战略构想框架。这是对“自由与繁荣之弧”战略构想的具体化,明确了日本“印太战略”的安全合作四大主要力量。
最后,在2013 年5 月,安倍晋三在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演讲中,首次使用了“印太”这一概念[4]。2015 年,日印共同发表《日印展望2025:特殊全球战略伙伴关系》,日本加入美印为首的“马拉巴尔”海上军事演习,日本“印太战略”被赋予实质性安全内容[5]。此后,在2016 年8 月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上,首次,将日本的印太地区战略构想命名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2017 年,日、美、澳、印四国在东亚合作系列领导人会议期间举行了四方工作会议,讨论了地区秩序、航行自由、海洋安全等相关议题[6],日本“印太战略”框架下实质性政治合作轴心形成。之后在安倍晋三第二届任期内,通过国家安全保障战略的制定,明确了日本的印太战略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并且明确了其目标与主要措施,包括“①通过普及、落实航行自由、法律支配等;②通过按照国际标准建设‘高质量基础设施’等强化连接性来追求经济繁荣;③推进包括海上法执行能力的提高支援、防灾、不扩散等和平与稳定的措施”[7]。2018 年8 月,在东盟地区论坛,日本积极推动将“印度太平洋战略”写入主席声明,自此,日本“印太战略”基本成形,成为指导日本在印太地区活动的战略指南。
日本以“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为主要内容的印太战略突出强调了经济领域的基础设施建设与国际秩序的稳定两个主要议题。为此,日本政府推出了以基础设施建设和地区安全领域合作为主的印太战略构想,并且主要通过“日美澳印”四国机制框架内来推动实施。四国表示:“即在区域内维持和促进基于规则的秩序,并确认将继续进行紧密的调整和合作……四个国家注意到了各自的措施,以促进按照国际标准的高质量基础设施投资,并提供灵活运用民间部门潜力的手段和机会。三国着重于维持对国际法及航行自由的普遍尊重,并强调合作以满足地区安全保障要求的重要性”[8]。
2018 年11 月8 日,在“日美澳印”四国新加坡高级别会议上,四国再次“确认了共同的承诺,为了实现所有国家都有主权、稳定、繁荣的印度太平洋地区,在该地区维持和强化基于规则的秩序。……强化包括地区安全保障在内的措施。国际经济发展的潜力,充分利用国际基础设施和可持续性。”并且在该次会议上,四国“表示期待定期就有关印度太平洋的干预和措施进行协商”[9],为四国在印太地区的持久性合作进行了政治安排——四国合作机制化。
此后,四国逐渐形成定期的相关阁僚会晤机制,通过高层对话以加强四国战略协作。2019年9 月26 日,第一次四国外长会议在美国纽约召开,四国外长“再次确认了共同致力于加强海洋安全保障、高质量基础设施和连接性的合作,以支持维护和促进基于地区规则的秩序”[10]。2020年10 月6 日,在日本东京,日美澳印四国外长第二次会议召开,四国外长确认,“‘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是面向地区和平与繁荣的理想,在未来的世界中其重要性越来越重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要向更多国家扩展合作”,四国一致认为,“为了具体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将在高质量的基础设施、海洋安全保障、恐怖对策、网络安全、人道支援、灾害救援、教育和人才培养等各个领域进一步进行实践性合作”[11],除对以往的相关政策的确认外,四国还明确表示致力于争取更多的地区国家参与“印太战略”,拓展该战略的实施范围和增强该战略的实施效果。四国达成的战略共识,坚定了日本通过构建“四国机制”,以多边合作机制的形式助力日本“印太战略”实施的战略意志。
国家的外交政策和国际战略的制定是以国家利益为依据,而国家利益的界定是受多种因素制约的,其中一个国家在国际格局中的实力地位以及这个国家的地缘政治状况是界定国家利益的重要影响因素。因此,通过对这个国家在国际格局中的实力地位和地缘政治状况的分析,可以对这个这个国家的外交政策和国际战略的意图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首先,日本是美国主导的战后国际政治格局的受益者,在中美权力转移态势下,日本“印太战略”的战略目的是营造和维护有利于日本的国际格局与地区秩序。其次,由于中国影响力的提升,印太地区原有权力平衡状态被打破,印太地区成为新时期日本海外战略的重心,出现了日本在该地区布局国家利益的新契机。最后,“海洋国家”的地缘身份属性优势推动日本在印太地区建构同盟网络,采取同盟外交战略。
中国在地区内的强势崛起,对当前国际秩序的演化影响越来越大,维护当前国际秩序的实质就是对冲和制衡中国在地区内影响的扩大,将中国的影响力置于当前国际体系的规范之下。
国际格局反映了国际体系的权势情况,而国际格局主要是大国间权势分布的状态,大国间权势地位的变动,直接影响到国际格局的变化,进而导致国际体系的变迁。
日本是二战战败国,战败初期的日本,从现实出发,认识到日美关系的重要性,时任首相的吉田茂就认为“日本的现状,不能只根据军事上的要求……目前充实国家的经济力量以安定民生,乃是先决条件”[12]。而“无论从历史的渊源和经济的必然性来看,日美友好和日美合作都是我国国策上最自然、最正确的道路”[13]。“日本外交的根本方针必须放在对美亲善这个大原则之上……是遵循明治以来日本外交的正确路线”[14]。
自二战战败后,日本的外交政策转向以日美同盟为基轴的积极和平主义外交,选择对美为主的“追随外交”,同时积极融入战后以美国为主导建构的国际经济政治体系,将国家发展的重心放在恢复和发展本国经济上,将国家安全保障建基于日美同盟,形成了“轻军备,优先发展经济”的“吉田路线”,成功实现了经济大国的战略目标,进而为日本政府实现“战后政治总决算”,为日本迈向政治大国创造了坚实的条件。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体系为日本的发展创造了有利的外部环境,日本外交当然要维护这一有利于日本的国际秩序。因此,加强同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协调成为日本外交的重点。日本作为当前以美国为主导的国际体系的受益者和维护者,其“印太战略”首要目标是维护战后国际秩序并为之建立地区安全合作网络。
追随美国、维护美国主导的国际格局,并不意味着日本不想改变其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世界历史中,大国之间一旦出现权力转移的国际态势,国际关系将面临大的调整和重组。当前,中国在国际格局中地位显著提升,美国在当前国际体系中的绝对优势地位发生动摇,美国对华重新进行战略评估,将中国定位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中美两国关系的变化,是当前国际体系权力转移态势的开始。日本政府的战略传统是“不加入‘弱者同盟’,只与强者为伍”和“即使结盟也要力避同敌对国家关系的恶化”[15]。因此,日本一方面强化同美国的同盟关系,借助美国的力量加强自己的战略优势,另一方面同中国保持中日战略互惠关系,在中美之间,日本拓展了自己的战略回旋空间,既确保通过美国制衡中国,稳定当前周边和地区秩序,又通过渲染中国威胁论,推动美国主动提升日本在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地位,使日本获得更多的战略主动权,改善日本在国际格局中的地位。
具体到印太地区,日本试图利用以中美关系发生重大变化为主要背景的国际局势,通过强调国际安全形势严峻和维护稳定的国际秩序,以“自由和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为抓手,从国内国外两方面实现对美国的“追随”与“协调”,以营造最有利于实现日本国家利益的国际格局和地区秩序。
对内,加快对和平宪法的修改,解禁“集体自卫权”,实现“战后政治总决算”,试图以“政治大国”的身份开展积极的战略性外交,引领国际和地区合作,主动塑造地区安全合作环境和争取相关国际规则的制定权,谋求国际事务中的更大话语权。同时面对美国的相对衰弱,美国在印太地区内急需制衡中国的盟友,此时日本加强同美国的合作,势必会提升日本在美国印太战略中的地位,得到美国对日本发展其军事政治力量的进一步松绑。
对外,日本加强同具有相同“价值观”的国家在安全领域内的战略合作,“打造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我国将在日美同盟的基础上,加强与拥有相同价值观的澳大利亚、印度、英国、法国等各国的合作。同时,还要引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日欧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PA)以及与数字数据有关的大阪轨道等新时代世界规则的制定”[16]。形成以美国为首的印太安全合作网络,同时借助美国和地区相关国家的合作,在安全和经济领域塑造有利于日本的国际和地区秩序,并积极争取在制定国际规则设置国际议程上的主导权以加强对国际秩序的影响和塑造。
中国在本世纪初的发展已经实质性地改变了地区国际格局,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后迅猛发展,中国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显著提升,经济规模已经超过日本并接近美国。伴随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中国的综合国力也得到显著提升,特别是中国积极参与世界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同时,影响力也开始在全球扩散,在全球治理和地区问题的解决中,中国扮演的角色和作用也逐渐变化和增强。
具体到印太地区,中国同地区内的国家在经贸往来和地区事务合作等诸多领域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流与合作,特别是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受到东南亚和南亚地区相关国家的欢迎,中国在地区内的基础设施和互联互通的建设,改善了沿线相关国家的社会经济环境,密切并加深了地区相关国家同中国的联系与合作。日本认为中国的强势崛起和在印太地区影响力的提升,对当前地区国际秩序的稳定有着相当程度的冲击,日本担心中国的地区战略也会对日本的地区利益带来相应的影响。所以,从现实和战略两个层面,日本都需要通过积极的地区战略来对冲和制衡中国在地区影响力的扩大。
此外,日本强调印太地区的重要性,“基于法律的支配自由开放的海洋秩序,是国际社会稳定和繁荣的基础。特别是从亚太到印度洋,到中东、非洲的印度太平洋地区,是培养世界人口半数以上的世界活力的核心”[17]。印太地区是世界经济最为活跃的地区,区域内拥有丰富的资源和广阔的市场,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又是连接世界能源产地的重要海上交通线,同时也是日本同欧美以及东南亚等重要贸易伙伴国通商的重要路径。日本是典型的“海洋型贸易国家”,国内市场的狭小和资源的贫乏导致日本更加重视海外市场和原料产地,特别是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日本经济已经高度融入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除去传统的海上交通的畅通和能源保障之外,又出现了对调整和维护日本经济在全球范围的产业结构和布局的战略需要。因此,无论是为了制衡中国还是维护日本的印太利益,日本都需要积极构建有利于自己的地区战略。而目前国际关系和地区局势的变化客观上为日本构建地区战略提供了有利条件。
印太地区特别是东南亚地区,是战后日本重要的海外市场和原料产地,日本在东南亚地区深耕多年,通过战后的“赔偿外交”在东南亚地区建立了紧密的经济联系,在地区保有较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南海问题的出现,为日本通过与南海问题相关国家的合作,强化日本在东南亚地区的影响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印度作为南亚地区大国,丰富的劳动力和潜力较大的市场以及对印度洋海上通道有着较大的影响力。同时中印之间存在领土争端以及印度对中国存在战略上的戒备和猜疑,使得与印度在经济和安全领域的合作变得十分有利。而日本作为美国的同盟国,在制衡中国方面有共同利益,而又值美国在特朗普政府时期,积极推行美国的“印太战略”,意在遏制中国,为日本同美国协调两国在地区内的政策和战略提供了政治基础。澳大利亚与美国是同盟国,在价值观和安全利益方面与美国和日本有较大的一致性,澳大利亚的对华政策高度追随美国,自2017 年以来,澳大利亚就执行对华不友好的政策,在贸易、投资和安全领域对华屡屡责难,并对“一带一路”倡议明确表示反对。为了追随美国制衡中国,日本与澳大利亚在战略上有高度的契合性,为日本实施其“印太”战略提供了又一重要合作伙伴。
所以,日本利用地区内局势的变化,积极同地区主要国家加强合作,通过主动参与并积极引导地区的合作,塑造一个有利于日本的印太地区国际环境。
作为典型的海洋型国家,日本独特的地缘政治状况和经济结构决定了日本的发展与安全受其海洋权势地位的影响较大。而中国位于东亚大陆,是典型的海陆兼备的大陆型国家。历史上海洋型国家与大陆型国家间的战略博弈以英国同欧洲大陆国家的关系变迁为典型。海洋型国家重视海权,而海权的行使是依靠强大的海上优势来保障的,如果不具备绝对的海洋优势地位,海洋国家很难在同大陆国家的战略博弈过程中占得优势。
传统上,海洋型国家在处理国家周边关系和维护海洋优势地位时,着眼于与之相竞争的大陆国家间的权力对比格局的实际情况,通过制衡的手段来保持权力的平衡,也可利用其海上优势来实现对大陆型国家的战略主动权。历史上英国在处理与欧洲大陆国家间的关系时,突出强调“离岸平衡”的战略,特别是“大陆均势政策”。但是伴随着英国海上优势的失去,英国的“光荣孤立”政策便转换为同盟战略,通过同盟的力量来制衡欧洲大陆的崛起力量。与欧洲大陆不同,东亚大陆的权力中心相对统一,日本的现有战略力量的有限,使得日本无法效仿英国实施“离岸平衡政策”,即通过对有关大陆国家间关系的调整,来实现大陆国家间权力的均衡。只能通过同盟来加强自身的战略力量,利用同盟的规模力量来平衡中国力量,进而维护自己在地区的利益。
具体到当前东亚国际格局,中国作为东亚大陆的海陆兼备型国家,依托大陆的资源发展海上力量,可以充分实现对周边国家的战略投射,中国的周边邻国很难采纳和实施对中国的战略对抗政策,这就使得日本无法通过与东亚大陆边缘国家的结盟而取得东亚大陆的战略立足点,进而实现对中国的战略制衡。特别是近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显著提升,中日两国的力量对比状况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日本很难通过自身的力量对地区资源进行战略性的调整和组合。只能借助域外大国的力量,加强自身的战略能力,同时在围绕东亚大陆的更广阔范围寻找战略合作伙伴。通过安全和经济领域的战略性合作,进而发展成为地区战略同盟,从更深远的层面来对冲和制衡中国力量的崛起,以稳定当前有利于日本的国际地区秩序。
而美国作为当前国际体系的主导国家,印度、澳大利亚两国作为地区大国或西太平洋海域的战略枢纽国家,与日本这个东亚经济军事大国的结盟,可以从经济、军事和地缘战略多个角度形成对中国的优势地位。因此,日本的“印太战略”从地缘政治和国力两个角度而言必然需要同盟战略作为实施的重要平台,而“四国机制”将成为日本实现对冲和制衡中国,进而维护当前有利于日本的国际秩序的重要战略手段之一。
对于中国在东亚乃至世界范围内影响力的扩展,日本保有极大的战略疑虑和战略戒备,因此,以拥有相同“价值观”和共同的地缘政治利益来调整与地区内相关国家的关系,通过建构连接大西洋与西太平洋的印太地区安保合作网络,对冲和制衡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的扩展,进而维护目前有利于日本的国际秩序。虽然这一战略迎合了地区内部分国家一时的利益需要,但是从全球国际政治和经济演变的趋势和地区内相关国家的利益差异等方面看,仍然存在制约该战略地缘政治效果的因素。
国际体系中国家间力量对比格局的变化,特别是大国间的力量对比变化,决定了国际体系的转变和国际秩序的构建。新时期,随着中国在世界经济和国际政治格局中地位的显著提升,从绝对意义上推动了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变迁,在东亚乃至印太地区,中国的影响力伴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长而日益扩大,综合国力的增强为中国在地区内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力量基础。同时期,美国在世界范围的持续扩张严重消耗和牵制了美国有限的战略资源和战略能力,再加上美国经济增长的长时期低迷和科技创新领域垄断地位的被打破,使得美国不得不对其全球战略进行调整和收缩,尤其是特朗普政府的“美国优先”政策,持续透支美国在其同盟体系内的战略互信。日本是东亚地区的经济大国,事实上军事力量也在近些年得到长足的发展,是地区内有着一定影响力的大国,又精心构筑了以日美为基石的地区安保合作网络架构。但在当前国际体系下,中美日三国间实力对比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美国对华的绝对优势地位动摇,日本自身综合实力的不足,无法充分实现对地区战略态势转变的干预和领导。
从战略角度讲日本“印太战略”的实施,主要依赖“四国机制”的运作。虽然日、美、澳、印等国家在应对中国在地区内影响力持续增大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是由于四国所处的地缘政治环境不同,受各国传统战略文化的影响,导致各自的战略偏好有着相当的不同。战略偏好的不同会影响到各国政府对于本国国家利益的认识和界定,进而会导致各国在中国问题上的战略协作缺乏持久性。四国中,以印度最为显著,印度凭借其在南亚地区的大国地位,积极追求对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主导地位,视南亚地区为其势力范围,警惕任何外部力量在南亚地区的存在,同样对以“自由与开放的印度太平洋”为战略目标的日本抱有相当的战略防范。
此外,自二战以来,印度在第三世界民族独立运动和第三世界“不结盟”运动中的特殊地位,使得印度抱有强烈的大国情结,积极追求印度在世界政治舞台中的大国地位。追求大国地位使得印度高度重视外交政策的灵活性和自主性,避免本国的外交沦为他国外交政策的附庸,这种战略文化深深影响到印度外交政策的制定。因此印度的地区战略会围绕印度的地区利益以及同中国关系的变化来决定其在“四国机制”中的角色定位。而印度与中国同为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在推动新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构建中,拥有共同的利益,所以,中印两国之间还具有较大的合作空间。日本意图构建一个完全的对华制衡体系在印度一环存在薄弱之处。此外,东南亚地区是连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重要枢纽海域,东南亚国家的配合与否,关系到日本“印太战略”能否有效实现,目前,东南亚国家同中国关系总体上保持友好,并且东盟国家并不希望成为诸大国在地区内博弈的对象,为此,东盟国家在2019 年便制定了《东盟印太展望》,以阐述东盟国家的“印太构想”,文中特别强调了东盟地区的包容性、东盟在地区事务中的主导地位以及加强东盟的作用为地区机制构建的惟一性等[18]。回顾东南亚地区一体化的历史,作为东南亚一体化成果的东盟,始终强调中立性和中心性,并且东南亚国家同中国的友好交往历史悠久,特别是2020年11 月12 日,第23 次中国—东盟(10+1)领导人会议制定了中国—东盟长期合作规划,东盟国家赞赏中方支持东盟共同体建设和在地区合作中的中心地位,也表示“愿同中方进一步落实东盟—中国自贸协定及其议定书,加强发展战略对接”。就南海问题,东盟国家也表示“支持早日达成有效并有实质意义的‘准则’,共同维护南海和平稳定”[19]。因此,东盟自身的战略传统和中国—东盟友好关系也是制约日本“印太战略”的重要因素。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和防御性的国防政策,印太地区的大部分国家是中国的周边国家,同中国有着紧密的交往和经济社会联系。中国对周边国家,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 ”的周边外交方针,突出体现“亲、诚、惠、容”的周边外交理念,坚持“睦邻、安邻、富邻”[20],使得中国赢得了中国周边国家的理解和信任。新时期,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通过国家层面的政策沟通,加深了地区国家对中国政策的了解和认识,增强了同中国的政治互信,在沿线国家进行的基础设施建设改善了当地的生产和生活环境,为当地群众带来了切实的利好。此外,通过加强同沿线周边国家的社会文化交流,使得当地人民更加了解中国,为中国同沿线周边国家间关系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民心基础。中国的发展给地区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是和平与繁荣,中国的地区政策对印太地区和平与繁荣发挥了建设性的作用,中国用实际行动履行中国即使强大了也坚决不称霸、不搞扩张的庄严国际承诺。因此,中国周边外交的成功实施为中国同地区国家间建立了相对成熟的伙伴关系,这种伙伴关系经受得起日本“印太战略”的挑战。
“对冲”是一个金融学概念,其大致的含义是指在投资的过程中,通过分散投资风险来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日本最新版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明确规定日本的“印太战略”是“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而这一战略的主要内容除去安全领域的国际合作战略外,最重要的就是经济领域的“基础设施建设”,在“自由与开放的印度太平洋”追求经济的繁荣,明确提出要建设“物理式”的连接和“制度式”的连接,“物理式”的连接以港口、公路、铁路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为主要内容,“制度式”的连接以贸易自由化、简化贸易通关程序和“经济伙伴关系的强化(包括FTA/EPA 和投资协定等)以及商业环境的整备”为主要内容[21]。其中基础设施建设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应对意味十分明显,特别是日本政府也在印太地区规划了数条经济回廊和道路联通建设,在广泛的印太地区乃至非洲的东部地区也有相应的规划。因此,日本的“自由与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不再是单纯的政治战略,而是包含了经济乃至更多方面的综合战略。如果日本版本的“基础设施建设”得到顺利实施,至少在三个方面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有着较大影响。第一,分化沿线国家,增加中国在沿线相关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的成本,在经济领域减少中国的市场份额,在政治领域扩大日本在相应国家的影响;第二,在与中国友好的沿线国家中,通过与中国的第三方市场合作,分享经济利益;第三,日本可以通过基础设施建设和双重“连接”,深入开发印太地区相关国家的市场,促进日本国际贸易对象的多元化,进而减弱在经贸领域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日本“印太战略”的主要目的是维护现有的国际秩序,而中国是当前影响国际秩序演变的重要国际政治因素,所以,日本实质上就是企图将中国的发展限制在当前国际体系框架之内。由于中日力量对比关系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日本很难依靠自身的力量来平衡中国在地区内影响力的扩展。因此日本选择了以日美同盟为基轴,加强日美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协作,通过在安全和经济领域的机制化合作,形成稳定的对华制衡力量。同时日本通过“四国机制”在广阔的印太地区形成制衡中国的地区合作轴心,通过与相关国家签订物资交换与情报领域的条约以及以定期海上军事演习为代表的军事领域的合作,展示和强化对华战略制衡的意志。除此之外,针对地区内相关国家特别是与中国在南海有争端的国家,通过提供海上执法能力构建支援和海洋安保能力构建支援等方式,加强其海上力量借以牵制中国。
日本“印太战略”构想的实施,是想通过在印太地区构筑安保合作网络,以同盟的力量并辅以经济等综合性战略全面对冲和制衡中国。中国自身的地缘政治资本,特别是中国作为大国的地缘政治权力现实决定了中国具有应对制衡行为的战略柔韧性和反制能力。中国位于东亚大陆的东端,是一个陆海兼备的大陆型国家,中国可以依靠本国优良的资源禀赋和丰富的劳动力满足中国国家发展的基本需要,可以通过构建完整的工业体系和良好有效的组织动员机制实现国家资源的战略性调配,中国具备了相对充足的贯彻国家战略意志的战略手段,特别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中国在世界经济格局中的地位显著提升,中国已经成为东亚乃至全球的政治经济力量中心之一。单纯的制衡行为从根本上讲对中国在地区内的利益冲击有限。但是印太地区是中国的周边地区之一,以顺时针方向为顺序,依次是东北亚、东南亚、大洋洲诸国及南亚。这些地区的相关国家,在经济、政治和安全领域对中国而言有着独特的战略价值,是中国可持续发展和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近周边”区域。“近周边”是指地区内地缘战略价值巨大并且与中国安全和发展关系重大的必不可少的地缘战略支点国家,通过这些国家,可以避免外部力量对中国的威胁。
日本的印太地区安保合作网络,基本上将印太地区的中国的“近周边”和“远周边”国家纳入了日本的地区战略实施对象。日本通过构建起三层合作带实现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全覆盖,并且通过三层合作带的互动在中国的大周边形成深远的战略制衡:第一层,以日美密切协作为基石,通过加强日美同盟,借助美国的力量,加强日本自身的战略能力和在地区内的战略影响力;第二层,以美、日、澳、印为支点,构建连接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战略协作带,以同地区内大国的合作形成实质性的对华制衡体系;第三层,是对以上的补充,通过影响地区相关具有重要地缘战略价值的中小国家,特别是与中国有争端的地区中小国家,形成牵制中国的补充战略力量。
因此,中国面对日本的“印太战略”,特别是其中的“四国机制”,应当在战略上保持一定的重视,通过加强自身综合实力的建设,积极开展“以邻为伴,与邻为善”的周边外交,通过与周边国家的务实合作,构建起“周边命运共同体”,以实际行动破解以“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为代表的传统国际关系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