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新
龟兹石窟现存的题记,主要是壁画榜题以及由石窟居住者、参访者乃至普通游人在墙壁上留下的墨书或刻写漫题。壁画榜题主要是吐火罗B语(即龟兹语)与梵语之婆罗谜文题记,漫题则包括多种语言文字。这些题记资料的学术意义,远不限于龟兹石窟本身的研究。但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题记一直没有得到系统地调查与整理,仅有部分题记的内容由西方吐火罗语专家做过整理与研究。转机出现于2010年前后,这一年,在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的努力与协调下,由新疆龟兹研究院、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和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三家合作的 “新疆现藏吐火罗语文字资料调查与研究”项目正式启动,之后该研究团队十易寒暑,调查整理工作一直持续到2020年始告结束。2020年11月,上海中西书局终于出版该项目的最终成果《龟兹石窟题记》(赵莉、荣新江主编,新疆龟兹研究院、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合编,以下简称《题记》),《题记》是首次对上述石窟题记的全面调查与整理,是该项目组经过十年努力,取得的标志性成果,因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十年磨一剑”,其学术意义相信在今后一个时期会逐渐显现出来。笔者认为,《题记》的出版终结了龟兹语文献研究一直以来由西方人独领风骚的历史,因而对我国的龟兹学、吐火罗语研究而言,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三卷本《题记》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题记报告篇》《图版篇》和《研究论文篇》,每部分一卷。
《题记报告篇》是本书的核心部分,由庆昭蓉、荻原裕敏、赵莉撰写,包括四章:第一章《龟兹石窟题记与木简研究导论》,内容除了对以往西方学者对龟兹石窟龟兹语题记以及龟兹语简牍文书研究成果的概要提示,以及对龟兹石窟研究院同仁多年来对石窟题记的调查新发现和初步研究成果的概要介绍外,重点介绍了该项目团队先后六次比较集中的考察调查过程,以及该项目团队调查与研究的初步成果;第二章《龟兹石窟题记与出土文字资料概况》,包括“资料简介”“前人研究”“调查方式与编号、录文体例”以及“保存情况”等,特别指出此次调查的主要对象是婆罗谜文字书写者,旁及中古时期的粟特文题记等其他古文字资料;第三章《石窟题记》,毫无疑问是本卷的核心部分,主要是对克孜尔、库木吐喇、森木塞姆、玛扎伯哈、克孜尔尕哈、亦狭克沟、苏巴什等七处石窟群中的洞窟题记的著录与释读;第四章《出土文物》,是对龟兹石窟研究院等单位收藏的胡语木简、墨书陶片等出土文物文字的释读。
《图版篇》是用专业器材拍摄的题记的彩色高清图片资料,以及窟前清理出土文物的图片资料,兼及国外所藏相关资料,由庆昭蓉最后整理合成,是迄今所见龟兹石窟题记最高清、最全面的图片资料,加之高质量的印刷,已成为龟兹石窟题记最珍贵的图片资料,这必将为后来的研究者在图片资料的利用方面提供极大的便利。
《研究论文篇》收录朱玉麒等项目组成员撰写的相关论文共20篇,其中重点是围绕部分题记的内容展开的专题研究,表明该项目在推进的过程中,资料的整理与研究是齐头并进的。这种做法应是沿袭了荣新江教授团队整理吐鲁番文书的传统,无论是整理“新获吐鲁番出土文献”,还是整理“旅顺博物馆藏新疆出土汉文文献”,该团队都是坚持整理与研究齐头并进的工作模式。这样做对整理工作本身的好处是,可以以研究促进整理工作,因为不少文书的内容与性质是通过研究才逐渐清晰起来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题记》项目团队成员通过对某些题记的专题研究,一定能对部分题记内容与性质的认识起到促进作用。最后需要强调的是,《研究篇》所包含的成果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今后一个时期围绕《龟兹石窟题记》展开学术研究的方向和价值取向。
通览全书之后,我觉得可以用系统性、科学性、严谨性来概括《题记》的主要特点。
此次调查涵盖了龟兹石窟群中每一个包含题记的洞窟。课题组成员戮力同心,使命必达。他们不畏艰险,翻山越岭,攀援于悬崖峭壁间,对上述大小石窟群中包含题记的洞窟进行了地毯式调查。据统计,此次系统调查共获取约七百条婆罗谜文题记,其中主体是龟兹语,也有梵语,还有少量据史德语和回鹘语,同时也调查了粟特语和其他胡语题记,还对新疆龟兹研究院所藏婆罗谜文木简、残纸、墨书陶片以及库车文物局等处收藏的同类资料作了全面调查。对上述单位收藏的胡语文物文字资料的调查与整理,是该项目团队既定的工作内容(详见下文)。此外,还首次对枯水季节才可进入的亦狭克沟石窟作了系统全面的勘测和记录。因此,系统性是此次调查工作的突出特点之一。
《题记报告篇》的编撰具有极高的科学性,这应该跟主要编撰者早年所受的科学训练有一定关系。科学性首先体现在调查项目的主要内容上,包括以下诸条:一、诸窟勘认、判定各龟兹石窟内容总录、简报等资料提到的石窟题记语种与文字,尤其是涉及龟兹语、梵语、据史德语、回鹘语、粟特语等使用婆罗谜文字书写的古代胡语;二、对婆罗谜文字石窟题记进行系统性编号与记录,判定题记现存范围,并尽可能予以释读;三、在第二项工作的基础上进行石窟题记的拍摄工作,以便及时记录其现状;四、调查龟兹研究院等单位收藏的胡语木简、陶片等出土文物;五、在必要情况下,与海外收藏石窟题记、探险队照片等研究资料进行比勘①。按照这一方针,每条题记著录的基本信息包括:题记所在洞窟的平剖面图、题记保存情况、题记在洞窟中的具体位置、题记编号、题记高清图版、文字、语言、类型、书写方式、层次、转写(Transliteration)、转录(Transcription)、翻译、注释、说明等。此外,如果某条题记西方学者已做研究,则提供西方学者对该条题记的编号以及图版编号。从著录内容的丰富程度不难看出,编撰者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最大限度地客观揭示与题记有关的信息,这是十分科学的态度,也是编撰考古报告应有的态度,只是《题记》在这方面表现得更为彻底。通过以下略举的几项著录内容,可以充分说明这一点。
平剖面图主要采自龟兹研究院编纂的《内容总录》,虽然是资料借用,但这样做的好处是便于读者了解洞窟的空间结构,若结合题记在洞窟中的具体位置信息,就可以更准确地掌握题记在洞窟中的空间位置。题记在洞窟中的具体位置的提示,除了有上述作用外,如果是榜题文字,则有可能可以将题记内容与题记所在壁面的壁画内容结合起来考虑,因此交代题记在洞窟中的具体位置很重要。
关于“文字”,在古代龟兹地区婆罗谜文最为流行,龟兹语基本都是用婆罗谜文书写的,但是作者不用“龟兹文”泛称古代龟兹境内发现的西域北道婆罗谜文资料,因为一方面,以这种字体写成的文献分布范围很广;另一方面,龟兹盛行的地方性字体也不限于婆罗谜文西域北道变体。这样的考量是很科学的。关于“语言”,分“龟兹语”“梵语”“回鹘语”“不明”“无法特定”等几类。值得注意的是,编撰者有鉴于古代龟兹地区语言、文字使用的复杂背景情况,《题记》明确区分“语言”与“文字”,以求清晰易解。这样的区分同样是十分科学的考量。
编撰者根据题记内容和生成的背景差异,将题记分为榜题、题铭、漫题、壁书四种类型,并有清晰的区分原则:榜题是对壁画题材或内容的提示或说明,通常书写在留白的位置,此外,还包括壁面题写的说明供养者身份的文字;题铭是指记录石窟兴废过程之重大事件的文字;漫题是指参访者、游人的题记或住寺僧众的随笔涂鸦;壁书是指较为整齐地题写在空白壁面上的文学或书法作品,内容常与赞佛、修行或题写者的心境有关。显然,上述分类是基于对题记性质的区分,是科学的、有意义的。这样的分类有助于研究者准确把握题记的性质,而这是研究者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将题记做如此精细的分类此前学界并不多见。
题记的书写方式一般不太受人重视,但《题记》的编撰者仍将其细分为五种形式,以期研究者注意题记书写工具和书写材料的物理特征和化学特征,这无疑是更科学的态度。这五种形式包括:墨书(以细笔或笔刷蘸黑色系墨汁书写)、涂赭(以细笔或笔刷蘸赭石色、土红色系墨汁书写)、涂垩(以细笔或笔刷蘸白灰浆等白灰色系颜料书写,或以白垩、粉笔等擦痕呈灰白色的硬物涂写)、炭书(以炭条等烧焦、干涩的硬物书写)、刻写(以炭笔或白垩状物质以外的硬物书写,包括擦痕颜色为无色、土色等的各色坚硬物质)②。这里笔者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条列出编撰者划分书写形式的具体依据,是想强调,编撰者对题记遗迹完全是基于科学的观察。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题记》编撰者还注意到了题记的层位问题,这个问题在以往的研究中鲜有关注。编撰者参照各窟内容总录和简报说明,将题记层位分为岩体(主要针对窟外题记)、凿面、草泥层、白灰浆层、壁画颜料层、烟炱层等层次。我们知道,“层位”是考古学的概念,因此编撰者如此细化题记的信息其实是考古学视角的考量,其实是为考古学研究科学地梳理了层位信息。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该项目团队确立的这一套题记著录范式可以作为今后类似工作的典范。
此外,《题记报告篇》书末还附有《参考书目》《新旧编号对照表》以及《人名、天人名、菩萨名、佛名索引》,非常方便学者参考。《参考书目》既呈现了龟兹语研究的基本参考文献,又能感受到题记报告编者对最新的研究成果的掌握与吸收。
严谨性是笔者阅读《题记》的另一突出印象,这一点在《题记报告篇》有更充分的体现。当然严谨性与科学性应该是统一的,所以二者在《题记》中相得益彰。兹略举以下数端以见其严谨性之一斑。
作者对既有研究和资料有全面的掌握,且能及时参考吸收最新的研究成果。按照作者的提示,《题记》充分参考了2009年5月以前出版的代表新图录与专业著作,其中重要者包括皮诺(G-J.Pinault)、施密特(K.T.Schmidt)、茅埃(D.Maue)等学者对龟兹石窟中的部分龟兹语题记、梵语—回鹘语婆罗谜文题记以及据史德语婆罗谜文题记的释读与编目③。但根据笔者的观察,参考文献的下限其实一直延伸到了2018年,如对金仁成(R.I.Kim)、佩罗特(M.Peyrot)等人最新成果的参考(参看《题记报告篇》所附《参考书目·西文书目》,Kim 2018、Peyrot 2018)。
转写与转录的方式也有严谨的考量。由于国际吐火罗语学界对吐火罗语的转写、转录方式至今仍未完全统一,因而《题记》作者在确定其转写与转录方式时破费思量,基本的思考方向是,尽可能做到合理、客观、翔实,即在不偏离转写、转录二分模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在录文中对石窟题记即木简现存内容予以翔实描述。《题记》提供的录文是目前最新、也是最详尽的录文。
注释与说明文字也十分严谨。主要表现在,除了做到务必详尽准确外,还尽可能多地提供释读的语言学依据。如果是前人已涉及的题记,在充分吸收前人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往往不惜笔墨对前人的研究展开讨论,以便有更深入的认识。更有甚者,作者甚至对因字迹剥落今已无法识读的题记也在说明文字中加以详细讨论(如《题记报告篇》第88页对克孜尔110窟主室正壁第一排第四幅榜题的讨论)。另外,针对壁画榜题,另辟“壁画说明”一项,并提供了相关壁画的线图,这样做既科学又严谨,极便学人图文对照。总体上,注释及说明文字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在说明文字中,作者总是不厌其烦地将以往的各种解读方案逐一加以分析评述,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从而让读者能充分了解作者释读的依据,对其释读的可靠性平添了许多信心;二是不盲从权威,对于前人的研究,有错必纠。对前人的工作重新进行评估,纠正了不少前人的释读错误,包括皮诺、施密特等学者的错误(如《题记报告篇》第90页围绕题记Kz-110-ZS-R-03.04展开的讨论)。总之,有不少说明文字宛如一篇篇考证严谨的小论文。
另外,严谨性还表现在,对因字迹模糊或残缺过甚或其他原因导致不能释读的语言,不强作解人,径在“语言”项下注以“不明”或“无法特定”字样。但《题记》对这些字迹仍尽可能地做忠实的转写转录,并拍摄高清图片,为日后他人进一步做研究保留了珍贵的一手资料。
以上几个特点充分说明,《题记》是一部完成度非常高的考古调查报告,可以预想,随着它的问世,必将对我国龟兹学、吐火罗语的研究有较大推动。以笔者浅见,至少在以下几方面应有所推动。
一是对龟兹佛教史、龟兹佛教社会史研究的推动。
龟兹佛教史其实是极其难治的学问,正如荣新江先生指出的那样,因为这不仅需要透彻地了解汉语文献的相关记载,还要熟悉散在世界各地的梵语、吐火罗语文献的内涵和研究成果,还要对当地的佛教石窟、寺院遗存以及从中发掘而得的各种佛教文物及其研究成果有相当程度的把握。④在笔者看来,龟兹佛教史的撰写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对于以龟兹语为主的非汉语文献资料的全面掌握,包括龟兹石窟题记中的非汉语题记的掌握。就中国学界而言,季羡林先生无疑是撰写“龟兹佛教史”最合适的人选,季先生生前也的确为之努力过,也取得了很大成绩,集中体现在季先生晚年所著《西域佛教史》一书⑤,但遗憾的是,研究并没有最终完成⑥。无论如何,对于龟兹佛教史的研究而言,《题记》无疑提供了全新的资料,综观最新释读的题记的内容,有不少跟龟兹佛教的内涵与性质有关,也涉及当地民众的佛教信仰信息,因此,笔者以为,《题记》的面世一定能推进季先生的未竟之业。
不仅如此,《题记》的面世还可以推动龟兹佛教社会史研究。我们知道,以往出土的吐火罗语世俗文献中有不少与龟兹当地寺院有关,内容涉及寺院经济、寺院的经营以及寺院的日常生活等,也涉及古代龟兹人的信仰生活,是研究龟兹佛教社会史的珍贵资料。已有学者利用这些资料展开了相关研究,是一个良好的开端。⑦但我们注意到,新版《题记》龟兹语题记中也有一些相关内容,因此如果将题记内容与其他龟兹语寺院文书结合起来,可以进一步助力龟兹佛教社会史的研究。当然,也可以将据史德语题记与新出的据史德语寺院契约文书结合起来研究。⑧另外,题记中的韵文体文字,也是研究龟兹佛教文学的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二是对龟兹石窟考古、石窟艺术的推动,特别是对龟兹石窟的年代、龟兹石窟与寺院的关系、造像的题材内容等方面的研究应有较大推动。
龟兹石窟特别是克孜尔石窟的年代问题,早年宿白先生从洞窟形制、组合和壁画内容、风格,特别是洞窟本身的改建和相互打破关系,初步考察了克孜尔石窟的类型和部分洞窟的阶段划分问题。⑨但是受当时的客观条件所限,宿先生只考虑了部分洞窟,而碳十四测年数据本身也有一定的偏差,对历史时期的年代学研究只能作辅助性参考。因此笔者以为,随着《题记》的面世,克孜尔、库木吐喇等石窟的分期研究、年代研究应当可以有所推进,因为龟兹语题记中包含了年代信息,如龟兹王名和龟兹王纪年信息,如果能合理地加以利用,它们可以成为石窟断代的直接依据。这里仅举一例。克孜尔第39窟的一条编号为Kz-039-ZS-R-03的龟兹语题记中有“Ksemārjune王九年,鸡年……”字样,按照现行定年方案,这位Ksemārjune龟兹王九年为唐大历四年(769年己酉);另一条编号为Kz-039-ZS-R-11的龟兹语题记中有“苏伐叠王十六年,猪年……”字样,据皮诺的研究,苏伐叠王十六年应为639年(己亥)。⑩虽然这两条题记属于漫题,但对第39窟的开凿年代上限的判断以及该窟存续时间的判断还是有重要意义的。
以往,反映龟兹石窟与寺院关系的线索极为有限,而该项目团队在此次调查中有重要发现:在克孜尔石窟的龟兹语题记中发现了古代地名“耶婆瑟鸡”的龟兹语形式,为证明克孜尔石窟应当就是古代龟兹的耶婆瑟鸡寺所在地提供了核心证据。关于耶婆瑟鸡题记这一新发现及其与克孜尔石窟的关系,项目团队成员已做专题研究。
龟兹语题记的释读对龟兹石窟壁画题材内容方面的研究的推动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知道,题记中的榜题类文字根据其内容大体分为两种:一是对壁画内容的提示或补充性说明,一是供养人信息及围绕供养、礼拜活动的提示,前者无疑对壁画题材内容的识读与考证极有帮助,后者是石窟营建史、石窟供养礼拜传统研究的第一手资料。龟兹石窟题记榜题类文字主要集中在第一种,它们的学术价值随着释读工作的推进不断显现。相关研究德国学者起步较早,如施密特教授对克孜尔第110窟吐火罗语题记与壁画关系的探讨。⑪而随着该项目团队工作的结束,这项工作已有明显推进,如库木吐喇第50窟的40多条婆罗谜文龟兹语榜题,随着释读工作的完成,第一次清晰完整地反映出它们与40多幅壁画的对应关系;⑫再如库木吐喇第34窟的婆罗谜文龟兹语榜题,随着调查简报的刊布,⑬项目组成员及其他学者结合其他资料,已做过比较深入的探讨。⑭
三是对古龟兹王国历史研究的推动。
尤其是,龟兹王纪年题记对龟兹王统世系研究意义重大。龟兹王统虽然汉文史籍有所记载,但较为简略,龟兹石窟中保留的若干条龟兹王及其纪年题记,虽然属漫题性质,但如果将它们与龟兹语世俗文献中的相关信息结合起来考察,也十分富有研究旨趣。事实上,该项目组成员对相关研究已经有所跟进,如庆昭蓉已做专题研究,她系统梳理了龟兹石窟题记所见的古代龟兹王、唐代龟兹王的信息,并结合汉文史籍、龟兹语世俗文献等,讨论了唐代龟兹王的定年方案。⑮
四是对龟兹语文献学研究的推动。
吐火罗语专家很早就注意到龟兹语(即吐火罗B语)文献具有三个不同的语言层次。对于这一现象,学界有两派看法,一派认为它反映的是地域性方言的差别,一派认为它反映的是年代变迁。现在能从大量写本中找出丰富的证据证明,吐火罗B语在音韵与形态上的确存在年代变迁,进而将其分为前古代期(Pre-archaic,约4世纪前~4世纪前期)、古代期(Archaic,约4世纪中期~5世纪中期)、古典期(Classic,5世纪后期~6世纪)、晚期(Late,7世纪~10世纪)等几个阶段。⑯正如荻原裕敏博士指出的那样,由于石窟题记一旦写就,理论上不会有后人传抄或重新誊写的问题,多数情况下,题记反映的就是题写人使用的语言,因此题记研究可望对吐火罗语文献的整体变迁及断代问题提供新线索。龟兹石窟新发现的道古代期龟兹语题记就充分凸显出上述议题研究方面的价值,因为以往西方学者所接触的龟兹石窟中的龟兹语题记并无具古代期语言或文字特征者,因此荻原认为,这批古代期龟兹语题记的发现是震惊学界的发现,是21世纪龟兹语文献学的重大发现之一。⑰按照上述荻原提示的题记书写自身的特点,相信其他龟兹语题记对龟兹语发展变迁的其他几个阶段的研究也应有所助力,因为毕竟随着《题记》的出版,目前的龟兹语题记资料是最完备的。
最后有两点编辑建议:
1、图、文还是建议编排在一起,主要是考虑到方便读者,正规的考古报告都是这样编排的,至少要保证文、图在同一册中,但目前只有部分图是随文走的。
2、图与图版的编号方式还可以再斟酌。现在的编号分三个层级,层级有点多,且中间这个层级的所属关系读者不易明白。按照考古报告的惯常做法,无论插图还是独立的图版,都是用一个总图号连续编下去,原则是尽量简化图与文字之间的逻辑关系,让读者一眼就能看明白,如图1、图2……,图版一、图版二……,因此建议将图与图版分为两个层级即可:即将题记和平剖图以及其他出土文物统一编号,跨章节连续编下去,这是第一个层级;若一条题记或文物有多张图片,可用-1、-2……表示,这是第二个层级。这样主从关系一目了然。习惯上,图号的阿拉伯数字之间不用点间隔,用横杠作间隔。例如,克孜尔第20窟甬道内侧壁上部一条编号为Kz-020-YD-N-11的漫题,报告提供了两幅图片,分别编为图3.1.11,图3.1.12。⑱如果按照统一连续编号原则,这条题记的图号应该是第11号,那么原图3.1.11就可以改为图11-1,图3.1.12就可以改为图11-2。
注释:
① 参看赵莉、荣新江主编:《题记报告篇》第二章,《龟兹石窟题记与出土文字资料概况》,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第33页。
② 同注①,第38页。
③ 同注①,第38页。
④ 参看荣新江:《季羡林先生﹤西域佛教史﹥读后》,原载《敦煌吐鲁番研究》第12卷“季羡林先生纪念专号”,2011年,此据作者著《从学与追念:荣新江师友杂记》,北京:中华书局,2020年,第120页。
⑤ 收入季羡林:《季羡林全集》第16卷,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
⑥ 同注④,第121页。
⑦ 参看庆昭蓉:《吐火罗语世俗文献与古代龟兹历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
⑧ 新出据史德语寺院契约文书的研究,参看荻原裕敏、庆昭蓉:《新出据史德语寺院契约文书及其他》,《西域文史》第7辑,2012年,第43-61页。
⑨ 参看宿白:《克孜尔部分洞窟阶段划分与年代等问题的初步探索》,原载《克孜尔石窟报告》第一卷,1997年,第151-164页。
⑩ 参看《题记报告篇》,第66、68页。
⑪ 参看(德)施密特著、彭杰译:《克孜尔石窟110窟佛传故事壁画中吐火罗文题记的解读》,《新疆文物》,2004年第1期,第123-126页。该文1998年在克孜尔石窟召开的“唐代西域文明—安西大都护府国际学术讨论会”上首次宣读。
⑫ 参看《题记报告篇》,第233-250页。
⑬ 参看新疆龟兹研究院等:《库木吐喇窟群区第34窟现存龟兹语壁画榜题简报》,《西域文史》第9辑,2014年,第1-32页。
⑭ 参看荻原裕敏:《吐火罗语文献所见佛名系列—以出土佛典与库木吐喇窟群区第34窟榜题为例》,《西域文史》第9辑,第33-49页;霍旭初:《库木吐喇第34窟图像榜题及相关问题研究》,原载《西域文史》第11辑,2017年,收入《题记》之《研究论文篇》,第118-131页。
⑮ 参看庆昭蓉:《龟兹石窟现存题记中的龟兹王》,原载《敦煌吐鲁番研究》第13卷,2013年,此据《题记》之《研究论文篇》,第21-53页。
⑯ 参看荻原裕敏:《略论龟兹石窟现存古代期龟兹语题记》,《题记》之《研究论文篇》,第54-55页。
⑰ 同注⑯,第54-56页。
⑱ 《题记报告篇》,第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