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凤珍 黄子欢
民间传说这一散文体民间口头叙述文学,既有其不容忽视的文学价值,更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是当代文化创意产业发展需要借助的重要文化资源。民间传说孕育于乡民日常生活,洋溢着乡土风情,是乡民们智慧的结晶。在科技不够发达,缺少丰富多样的娱乐活动和大众传媒的传统社会中,它还是民众习得道理、传承传统、彰显文化、抒发情感和进行娱乐的重要形式。民间传说极大地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在历史上一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随着现代信息社会的来临,在城镇化浪潮的猛烈冲击下,青年一代的生活方式、审美趣味剧烈转型,民间传说的传播、传承面临窘境。如何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对民间传说进行更有效的保护和开发,成为当下面临的紧迫问题。对于山东这个民间传说文化资源大省来说,这一问题尤为突出。
山东是中华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有“五岳之首”美誉的泰山坐落在山东,孔子开创的儒家学说更是源远流长。历史上,齐鲁大地人才辈出,由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民间禁忌、神话故事、风土人情等发酵而成的民间传说在山东大地上广为流传,它们是齐鲁民间文化记忆的活化石,是山东民间文化心理的积淀,也是山东文化产业发展和文化资源开发的“富矿”。
2006 年至今,山东省人民政府已公布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其中民间传说有72 个。各地搜集、整理、公布的民间传说数量则更多。在齐鲁大地上长期流传的民间传说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山东独有的,在其他省区鲜少流传的,或者主要流传在山东,带有齐鲁文化鲜明印记的。如“泰山石敢当传说”“舜耕历山传说”“崂山道士传说”“孔子诞生传说”“孟母教子传说”“聊斋传说”“岱崮传说”“蓬莱仙山传说”“八仙过海传说”“鲁班传说”“水浒传说”“陶朱公传说”“姜太公传说”“孙膑传说”“王羲之传说”“秃尾巴老李传说”等。另一类是虽在全国各地均有流传,但在山东有很大影响,有着独特的齐鲁版本,与全国各地流传的众多版本相映成趣、各有千秋。如“盘古开天地传说”“孟姜女传说”“牛郎织女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董永遇仙传说”“徐福传说”“庄子传说”等。
山东民间传说资源以其涵盖面广、类型众多、流传地相对集中、历史脉络清晰而在全国处于显要位置,从仙道传说到婚恋传说,从历史人物传说到神异传说,从海洋传说到乡土传说,应有尽有。“中国四大民间传说”有3 个在山东长期流传,其中“孟姜女传说”在山东广为流传,其雏形为《左传》中记载的齐国武将杞梁和他妻子的故事。早在20 世纪初,顾颉刚先生就在《孟姜女故事研究及其他》一书中指出,孟姜女传说是由杞梁妻传说演变而来的。至今在济南长清区大峰山还有“孟姜女哭长城之地”,济南长清区万德镇长城村也曾有一处孟姜女庙。2008 年,莱芜市莱城区上王庄村黄石关下还曾发现《孟姜女纪铭》石碑。山东百姓坚信孟姜女哭倒的其实是齐长城。“孟姜女传说”在山东淄博农村也广为流传,仅淄博市淄河镇的7 个村中就有超过20 个不同版本的“孟姜女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在山东济宁市微山县马坡一带、山东潍坊诸城的石桥子镇一带、青岛西海岸新区珠海街道祝家庄一带也都有流传,在当地至今都还有祝家楼村、马家庄、梁祝墓、梁祝墓碑、梁家庄、十八里相送故道等大量历史遗存。2006 年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民间文学”中入选了六个民间传说项目,其中有两个来自山东,即“孟姜女传说”(山东省淄博市)、“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山东省济宁市)。2008 年6 月,山东定陶县“陶朱公传说”、滕州市“鲁班传说”、蓬莱市“八仙传说”被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1 年,“庄子传说”“徐福传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4年,邹城市的“孟母教子传说”、青岛市城阳区的“胡峄阳传说”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山东有着得天独厚、多姿多彩的民间传说,它们弥漫在百姓的日常民俗风情中,渗透在民众的日常生活里,是山东非物质文化遗产宝藏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更好地保护、传承和开发利用这些文化资源,是时代向我们提出的新课题。
当我们对流传在山东的民间传说保护开发的现状进行审视时,不难发现其中存在一系列值得重视的问题。
由于历史文献记载和地理位置等原因,“陶朱公传说”“泰山传说”“鲁班传说”“孟母教子传说”“八仙过海传说”等传说起源于山东鲜有争议。但其他大多数民间传说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一个民间传说在山东的不同地方也往往有多个版本。因为时间、地域、传承者甚至语境不同,民间传说会在流传中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异。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中,“秃尾巴老李传说”仅在山东就有四个地方进行了申报,分别是即墨、莒县、文登和诸城,各地“秃尾巴老李传说”的故事情节不尽相同,在各地历代的文献记载中也都有出入。“董永遇仙传说”在山东博兴、湖北孝感、江苏丹阳三地都有流传,并均有相关的文化遗迹。“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在浙江、江苏、山东、河南等多个省份流传,在十多个少数民族中也有着众多版本,关于“梁祝”起源地的争论也由来已久,各家都能找到“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在本地起源的许多证据。在山东,比较有说服力的有济宁起源说、潍坊起源说等。
民间传说故事版本多样不难理解,多种版本的存在能够相互补充,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故事情节更为曲折动人,但也使得起源地之争一直存在。由于民间传说自身口头叙述的特性,在各地很难找到和故事原型完全贴合的“遗迹”,各地也都在争相竞争和宣传“发端”于当地的民间传说。虽然在2004 年,四省六市达成了将“梁山伯与祝英台传说”申报成为人类口头非物质遗产的共识,但民间传说源流之争依然激烈。在河南省汝南县被授予“中国梁祝之乡”荣誉称号后,这一问题更加突出。造成各地传说起源地之争白热化的原因,除了民众对于本地文化的自信和认可外,还出于拉动旅游业的经济利益考量。山东博兴于1987 年邀请十位专家针对董永故里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论证,虽然最后得出结论董永是博兴人,但很多细节有待进一步推敲。
长期以来,口头传述、口耳相传是民间传说流传的主要途径和方式,也是民间传说在历史长河中保持鲜活生命力的不二法门。过去,百姓多在田间劳作,人口流动少,交际圈较稳定,这样的村社生活方式为民间传说的产生、传承、繁荣奠定了生活基础和受众基础。在生产力较低、信息不发达的时代,人们的娱乐方式单一,这为有经验、有故事讲述技巧、有威望的老者在村头讲民间传说提供了绝佳的条件,妇孺环听,其乐融融,村民论今评古,邪正善恶了然于心。民间传说不仅是彼时民众的娱乐方式,也是传统价值观得以传播、践行的重要途径。回望山东民间传说的流传,它之所以能在几百年甚至几千年来流传不息,显然与传统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但随着社会的发展,民间传说及其讲述主体明显遭遇了危机。改革开放以来,村民们纷纷外出打工,难得相聚。娱乐方式日益多元化,聚拢在一起听老者讲故事对于许多年轻人来说已没有多少吸引力。目前,山东境内乃至全国的民间传说讲述人大多已年近古稀,许多年轻人对民间传说持有偏见,认为它们迂腐落后,传承主体由此被限制在中老年群体中,许多传说讲述者后继乏人,面临失传的窘境。
民间传说的生命力在于深入人心,在于百姓的传承、践行,只有当它渗透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活在当下的民情风俗中,它才能不断焕发生机与活力。因此,如果现代还留存的民间传说仅仅停留在故事、非物质文化遗产层面,而没有渗透到当地民众的生活中,民间传说的传承和保护将更为艰难。例如,“孟姜女传说”在许多地方仅仅留存在当地的口头文学中,在当地的民间习俗、节庆、信仰中基本缺位。因此,“在地化”有助于使传说扎根乡土人生,广为传播,深入人心。否则,民间传说就会失去生长的土壤,成为无根之木,丧失文化内核。
民间传说是民众精神情感的外化和彰显,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它们不断吸纳流传地的民情风俗,熔铸新机。传说来自民间,非常符合民众的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且故事情节丰富曲折,有进一步改编、加工的天然优势,为我们进行现代开发、打造民间传说的产业链提供了契机。
近年来,我国实行了抢救性保护、整体性保护、生产性保护三种方式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所谓生产性保护,就是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可以转化为经济效益的成分通过市场化运作进行产业转化,从而有效激活非物质文化遗产,促进其在当今社会更好的传承发展。以“牛郎织女传说”为例,山东沂源县作为“牛郎织女传说”的流传地之一,下发了多个与“牛郎织女传说”有关的旅游区规划文件,政府十分重视民间传说的资源开发,试图借此促进旅游业的发展,但却缺少关于文旅产业的细致规划,譬如如何将民间传说与当地的旅游业发展、市容市貌设计改进、衍生产品开发等有机结合,还未能全面、系统地进行筹划和布局。刺绣在当地很流行,但“牛郎织女传说”在刺绣产品中并没有多少体现,关于“牛郎织女传说”衍生产品的完整产业链也尚未形成。基于“牛郎织女传说”,当地完全可以着眼于节庆文化策划,建设主题公园,设计综艺节目,打造“风俗节日”,在商品化、创意化方面大有作为。再如泰山石敢当,有泰山石敢当标志的石头在民间随处可见,用泰山原石做成的各种大小不一的摆件远销国内外。但“泰山石敢当传说”仍停留在物化层面,甚至与金蟾、貔貅配合出售,作为招财进宝、生意兴隆的祈福产品,“泰山石敢当传说”的文化价值和文化产品的创意开发显然还有很大空间。
历史上,同一个传说往往在多个地方流传,必然会产生众多版本。民间传说本非明确史实,虽然各流传地或多或少都有县志、地方志作为凭据,但传说毕竟与史实不同,因此不应一味热衷于寻找原型和起源地。民间艺术家协会将“民间传说之乡”之类的称号颁发给一些地区,其用意无非是鼓励民间传说的传承与保护,促使各地自觉承担起保护开发民间传说的责任。
有鉴于此,山东民间传说的保护开发尤应注意以下三点。
传说是中华民族集体智慧的结晶,也是天下公器,不可得而私之。文化保护开发的态度应该是包容的、开放的。在民间传说保护开发上,山东省各地应搁置起源争议,警惕地方主义和唯利是图,积极利用各地优势,从多种不同的角度促进民间传说保护开发,把精力用在对民间传说资源进行发掘、整理、保护、开发上,积极与省外民间传说流传地进行交流合作,动员各种社会力量在当地建立相关文化研究机构、文化评价机构和文化开发机构,专注于文化提升。山东已有的民间传说研究机构有“济宁市梁祝文化研究会”“沂源县牛郎织女传说研究中心”等,此类文化研究机构还应该更多,并且形成协同发展局面。
各地的传说不尽相同,从而更能体现各地文化习俗的独特内蕴,在地化并不是在一个地方形成固定的模式,而是依靠内外因素的动态共建。传说要既能走出去,也能接收到外来的文化信息,不断丰富发展,如此才能更好地传承、发展。
传承人是民间传说传承的关键。民间传说的保护重点在于根据其特点和时代的变化,形成有效的传承机制。政府主管部门可以组织发动“民间传说传承人”征集活动,对具有传说讲演、歌唱与整理等能力的民间艺人进行表彰奖励,资助社会组织开展针对年轻人的民间传说普及、培训、研发活动等,通过以上方式大力促进民间传说传承保护。在这方面,我们可以借鉴韩国“人间国宝”工程,既对传承人进行扶助,也注重培养下一代,积极鼓励年轻的学生群体参与进来,老中青三代一起讲述、研究、传播、展演民间传说,让民间传说的传承成为一项系统工程。
好的传承离不开恰当的舆论氛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工作受到尊重。主管部门、社会团体可利用各种媒体、宣传展板、培训交流活动等,从多角度、多层面促进民间传说的传播,提升民间传说传承人的地位。此外,应让义务教育阶段的中小学生熟知当地的民间传说,爱上民间传说。除了部编本课文中的民间传说单元外,还可以鼓励各地学校积极进行民间传说的校本教材建设,开展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第二课堂活动,让民间文化走进学生的心中,走进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敦煌中学的课间操是由飞天舞改编而来的敦煌舞,舞蹈中融入了敦煌壁画中的标志性动作和造型,蒙古族中学的学生广播操为蒙古舞《土尔扈特之韵》,这些都是值得借鉴的范例。
不可否认,包括民间传说在内的非遗能够带来经济效益,而经济效益能保障民间传说保护开发的良性发展。在商业运作的过程中,引导人们关注民间传说的文化内涵、人文底蕴,这也是对民间传说的一种传承,对于民间传说的传承保护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张晓明在《当代文化产业及加入WTO 对中国文化产业的影响》中将文化产业规划为三层圆圈式的结构:第一层的产业基础层主要对文化资源进行整理和内容创作,即对现存的文化进行记录和文化本身的意义进行再生产;第二层为核心产业层,即将承载文化意义的产品进行制作与传播;第三层为延伸产业层,即向其他行业提供文化符号,将文化与其他产业结合,形成文化产业链。在山东民间传说资源的开发上,我们也可以借鉴这一理论模式,将民间传说商品化,让文旅产业的消费者既能了解传说背后的文化意蕴,又感到文化节目的消费物有所值。在这方面上,蓬莱八仙文化开发做得比较出色。“八仙过海传说”的印记在蓬莱市无处不在,建筑类的有八仙祠、八仙渡海口景点、八仙壁、吕祖殿等,生活类的有八仙过海酒、八仙王酒、八仙面塑、八仙宴、八仙桌椅等,工艺类的有八仙葫芦、八仙瓷瓶、八仙玉雕、八仙过海饰物、八仙剪纸、八仙刺绣等,民俗类的有八仙剪纸窗花、挂八仙图、《八仙祝寿歌》歌唱表演、《八仙祝寿》戏目演出等,可谓面面俱到,为民间传说的开发提供了较好的借鉴。
山东各地的文化机构完全可以针对众多山东民间传说进行电影、电视剧、动画片、网络游戏等的跨媒介改编,打造民间传说创意产业链。在这方面,以“牛郎织女传说”为题材的山东梆子《黄牛分家》、以“胡峄阳传说”为题材的柳腔和峄阳古曲曲目、以“董永遇仙传说”为题材的黄梅戏《天仙配》等已经提供了范例。民间传说中丰富博大的内涵也可以积极予以挖掘,如“庄子传说”中的自然、人文和处世哲理,“泰山传说”中的各种习俗礼仪等。此外,还可以立足民间传说着力打造文化街区,既有民间传说小段戏曲表演,也有民间传说工艺品、食品制作与售卖项目,让游客参与其中,充分激发体验经济的活力。还可以邀请多位民间传说传承者进行现场讲述,或紧跟科技发展潮流,利用现代高科技手段营造意境和氛围,打造民间故事体验馆。民间传说中,奇幻的故事情节众多,可通过高科技手段对此进行生动呈现,运用VR 技术创造“虚拟现实”,让群众近距离感受民间传说与高科技结合的新奇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