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岐恩,邓纯考
(温州大学浙江省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研究与指导中心,浙江温州 325035)
从符号学视角而言,一切旅游景点都是符号,研学即符号化,所有研学旅行都是符号活动。MacCannell D[1],Lau等[2]基于索绪尔“能指―所指”、皮尔斯“再现体―对象―解释项”符号学思想,阐释经典旅游景点的3个重要性质:符号性、确实性、可朝拜性。当然基于美国符号互动论者Daniel C,Jillian M[3]观点,则研学旅行就是符号表演,米德、戈夫曼等人也有类似看法。本文基于符号学思想,深度解析研学旅行的符号性。
现代西方符号学鼻祖有二:一是提出semiology的欧洲索绪尔,二是提出semiotics的美国皮尔斯。这两种符号学思想都可以阐释研学旅行。
若从索绪尔符号学而言,旅游景点是某种能指,而其所蕴含的、指示的、隐喻的对象则是所指。研学旅行(study tour)包含两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旅行(tour),即游览景点,这是身体的在场,主要牵涉能指,如游览刘伯温故居的屋舍亭台、村落山水,观看其字画、识别其文物、考察其遗迹等,这类能指端学习主要是浅层次的。汪国真在《山高路远》中所说的“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远的路”[4],正是对能指的执着与自信。
第二个层次是研学(study),重在学,即理解文化、感悟意义,这是灵魂的在场,主要牵涉所指,如想象刘伯温宦海生涯、人生际遇,感悟其殚精竭虑、忠义两全,觉解中国皇权专制社会中知识分子耕读为本、勤学忠君,进可为帝王师,退可为乡农夫,正如北宋儒者张载“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5]。这种所指端学习主要是深层次的。当代音乐人高晓松曾说:“妈妈领着年幼的我和妹妹在颐和园长廊仰着头讲每幅画的意义,在每一座有对联的古老房子前面读那些抑扬顿挫的文字,在门厅回廊间让我们猜那些下马石和拴马桩的作用,从那些静止的物件开始讲述无比生动的历史。那些颓败但深蕴的历史讲述了世界之辽阔,人生之倏忽,以及美之永恒。其中最真切的一句就是:这世界不只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其实诗就是你心灵的最远处。”[6]这段文字引人入胜,展现高晓松母子对所指的希望与憧憬,它既是对能指端的反转,也是从身体到灵魂的飞跃,更是从现实有限性向意义无限性的超越。
若从皮尔斯符号学而言,也有两种阐释路径。皮尔斯符号三元素(再现体、对象、解释项)中的解释项可以无穷衍义,暗含着某种程度的反本质主义,重点是前两元素。一是把旅游景点作为对象,二是把旅游景点作为再现体。
若将旅游景点看作为对象,则通过研学旅行的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从而在内心产生“意象”,即再现体。此情此景中的再现体与研学旅行者经验中既有编码库里的“形象”之间,必然有着鸿沟,这种鸿沟就是认知差异,形成学习张力,进而刺激学习者发挥想象力,通过解释项的顺应或同化,欲图填平心像与形象之间的鸿沟。如全国十大名山之一的“寰中绝胜”温州雁荡山作为研学旅行符号之对象——北雁荡山102峰、64岩、26石、46洞、14嶂、18瀑、28潭、13坑、13岭、10泉、2水、8门、4阙、7溪1涧、8桥2湖、5尖2峡等,由此分为灵峰、灵岩、大龙湫、显圣门、雁湖5大景区[7]。这些作为对象的实在之物在研学旅行者内心产生再现体的意象——万山叠翠,古木参天,悬嶂蔽日,群峰争雄,花香鸟语,飞瀑凌空。但此意象与高中语文教材文本中的雁荡山形象之间必然大有不同,尽管文字符号、文学修辞可以相同,但其意象与形象之间绝不可能相同。其相异点便是学习的刺点,也是研学旅行进一步探究的起点。抹平这些认知差异既是动力也是消除内心不适感的目标,但世界之宏大广袤与幽微精细相伴而生,故鸿沟永存而抹平相对。皮尔斯符号理论是动态符号观,一切知识皆如网络意象结结相扣、环环相依,无限衍义的解释项势必指向无穷。
若将旅游景点看作为再现体,那么再现什么呢?其实再现的内容便是皮尔斯符号三元素中所谓的“对象”,这种对象可虚可实。对象为虚者如精神信仰、意识形态,如浙江“苏步青故居”等作为符号再现体,其对象指向:苏步青勤学上进、淡泊名利、孜孜育人、勇攀科学高峰的数学家精神品质。对象为实者如山川河流、飞禽走兽、物界人身,符号再现体如浙江“横店影视城”的对象是古代生活场景;广西“桂林象鼻山”的对象是象鼻;陕西“兵马俑”的对象是大秦帝国的强悍军队。
朴素的符号学思想在中国古代源远流长,如河洛图、周易、八卦、虎符、名实之辨、指鹿为马、名正言顺、修辞立其诚等。近代以降,赵元任、李安宅、钱钟书、李幼蒸、赵毅衡、郭鸿、王铭玉、龚鹏程等将西方符号学思想发扬光大。研学旅行既是一种符号学现象,又是符号学行为。作为一种想象,可从三个维度表达符号学思想。首先是功能维——研学旅行同时承载着旅行信息和研学意义;其次是价值维——研学旅行指向诗和远方;最后是机制维——研学旅行总是在物性与符号性两个极端之间游走。
当然,符号学就是意义学与信息学的融会,符号作为意义与信息的双重载体,便有着超出一般认识的特殊性。从信息域而言,物―信息两者之间具有数据的、实证的、直接的关联,无论是否被意识所知,它都是可重复的、可测量的、可预测的,就如量子纠缠一般[8]。正如信息学家邬焜的界定“信息是客观而不实在的存在”[9]。而从意义域而言,物―意义―精神三者之间具有不可重复、不可测量、间接的关联,只有当被主体意识到,它才存在,故而具有偶然性、非实证性。王阳明之“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心外”[10]。此心学之“心外无物”正是意义的本性——主观而实在。研学旅行让学生走出繁重的书斋、跳出禁锢的教室,行千里路、读万卷书。身体与灵魂都应该在路上,身体证实着信息,灵魂激发着意义。只有两者兼而有之,方可孕育真人。心花怒放是否存在呢?我们可以通过CT扫描、心电图等科技手段测量其“心花”的可量化的数据信息,亦可尝试心灵感应、深度交流、感同身受等具身途径捕捉其“怒放”的不可量化之人文意义。
基于符号乃信息与意义双重载体,温州雁荡山作为研学旅行的符号佳处,必然蕴含着信息与意义的双重学习内容。从信息视角看,北雁荡山形成于一亿二千万年以前环太平洋大陆边缘火山带,地处东经121°00′E―121°30′E,北纬28°35′N―28°55′N,总面积450平方公里。山脉海拔一般500―600米,最高峰百岗尖海拔1 056.5米[11]。从意义视角看,雁荡山以山水奇秀闻名,素有“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之誉,史称中国“东南第一山”。它是历代文人骚客精神世界的再现体,如谢灵运、沈括、徐霞客、张大千等都留下诗篇和墨迹,说明他们的身体与灵魂都曾在场。
皮尔斯符号三元素把符号分为三大类:像似符、指示符、规约符。研学旅行中符号无处不在,如浙江省温州刘伯温故居是后世模仿明朝刘翁房舍等,属于像似符;旅行中的厕所方向、景点路线的箭头指示等属于指示符;景点等级划分如1―5A级、“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以及各种风俗民约都属于规约符。研学旅行手册、导游指南中图文并茂、色彩绚烂则是各种符号的汇集,也可笼统的理解为索绪尔所言的“能指”。研学旅行从宏观而言可被看作为能指,但也应有所清醒,防止异化,如一些旅游中介机构打着“研学旅行”的招牌,实则远离育人之所指,更有甚者,对于人身安全、思想健康方面漠不关心。大部分旅行社组团游览,出于经济成本而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导游一路行色匆匆、快言快语,不给旅行者留下任何探究体验或考察符号意义的时间。研学旅行须谨防商业气息太浓,应该以“研学”为重,最好安排专业的导师一路跟进。合格的研学旅行者应该认真探究文化和行为的符号意义,而不是道听途说或仅仅浏览旅行指南。余秋雨《文化苦旅》曾经风靡大江南北,正是对一些著名景点符号超越能指表层而阐释其深层意义。
索绪尔提出“能指―所指”“言语―语言”等二维符号学理论。“所指”是“能指”的对象、内容和意义,在初级层次上,二者具有映射关系。但在中高层次,则会相互掩映和衍射,如:温州苏步青故居,当其所映射的所指为苏步青家国情怀、学术人生时,它是能指;而当其作为研学旅行手册里文字符号的对象时,则它是所指。能指端虽然萌发于所指端的内容,但一旦生成则可以自我繁衍、进化,甚至远离所指之初心,成为异化的渊薮。如:学校往往借口没有时间或担心安全问题而不给学生提供所指端身临其境的在场感,而是照本宣科、停留于书本语言文字符号对于大好河山、文化古迹的间接介绍。马大康认为,人的世界是经由行为建模、语言建模及其他符号建模活动共同塑造的[12]。缺少多元符号建模活动的单纯语言讲授,这样的课堂是有缺憾的。
在两个极端(纯粹自然之物和纯粹符号)之间,分布着光谱形态的连续体,只是比例多少不同而已,赵毅衡称之为“纯物与纯符之间的滑动”[13]。任何旅游景点都是纯物与纯符号的交互杂合,现实中没有极端个案。研学旅行作为一种符号活动,越是高端,则其符号性越强,当然,也没有脱离纯粹之物的研学旅行。雁荡山之俊秀、黄果树瀑布之雄奇,看似纯自然之物,但当进入人的视野,便开启符号化之旅,因为“俊秀”“雄奇”是语言符号的标签,其意义也是符号运作的结果。中国地大物博,名山大川数不胜数,它们作为自然景观,物性比例高而符号性较低。
卡西尔认为人是符号性动物,同时也是通过符号性活动而使自己超越于动物[14]。图腾、莫高窟、乐山大佛、泰山封禅等都是人向自然之物的符号宣示,而且这种符号活动没有止境。古有雕凿石像、泥塑金身、筑土为坛、陶俑陪葬等化物为符的符号活动,今有文物古迹的纸质介绍、网络宣传、三维动画、虚拟仿真等被多次符号化操作。研学旅行更是以景点实物和各种符号资源为基础的再度符号化行为。当然,从物到符号、从低阶符号到高阶符号,并不是单线模型,而是复合型多线模式,甚至有时会有逆符号化活动——符号降解、物性增强,如兵荒马乱时期文物古迹的遗弃。研学旅行应该在符号化和逆符号化之间纵横游历,既要仰望天空,追寻自由性更强的符号意义,又要回归自然,埋头格物致知于物性。
研学旅行与一般旅游的区别何在?前者重点在于研究性学习——在旅行中主动进行符号衍义,钻研学问,感受人与自然和社会的关系。
一般旅游也猎奇,但更加热衷于感官之乐、被动观察、放松消遣或商业扫货。留下好名声的是前者,因为轻物质而重精神。因研学而名垂青史者不乏其人,如:马可波罗、徐霞客、卡罗尔、梭罗、斯诺。高层次研学旅行需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既需要行前扎实备课、间接了解相关知识,又需要行中身心的深度参与,如:唐玄奘研学旅行西域200多个国家和城邦,考察各民族宗教信仰、生活方式、婚姻、丧葬、建筑、艺术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成《大唐西域记》。人类发展史,就是一部研学精神感召下的持续探险,如孔子、郑和、麦哲伦、哥伦布、阿姆斯特朗、杨利伟等,都在不断开拓人类时空和生存世界。
研学旅行不同于一般旅游的符号消费行为——既消费符号能指(各个旅游景点物质表象),又消费符号所指(各个旅游景点文化内涵),其特殊性在于基于符号的教化,即一种教育生产行为——既生产符号能指(如拍照、晒朋友圈、赋诗作词),也生产符号所指(如对景点留念、想象扩展、情感激发、思维创新、文化挖掘)。研学旅行是驰骋在两个空间(景观意义空间、景观实物空间)的游荡,这也间接说明国家旅游局与文化部合并的理据性。符号学就是意义学,赵毅衡认为,所谓文化就是意义的集合[15]。研学旅行在消费和生产符号过程中,也在纵横联结中统合意义。横向而言,通过游历北国长城与南洋天涯海角统合祖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之意义;纵向而言,通过考察周口店、三星堆、黄帝陵而统合祖国“历史悠久、文明灿烂”之意义。杭州八景、长安八景等都是以打包符号能指端,从而更便于游者在符号所指端的意义统合。研学旅行中的意义整合是学习的关键环节,学生先前通过教材、读物、影视等对旅行景点有了一定的间接经验,旅行指南和导游则提供了更进一步的能指意义,在到达前的途中则心中有意象意义,到达后则有具身体验意义,最终的意义定点则是多种意义的统合。
研学旅行中的符号消费与生产古已有之,如才子游学和进京赶考中,总会在风景奇秀处题诗作画、摩崖石刻或涂鸦恶搞。那些文字符号和图像符号既是消费——宣泄情感或刷存在感“某人到此一游”,又是生产——自然风景中人文点睛之符,成为朋友圈或后世研究文化艺术、体味人生况味的重要符号资源。可惜,名山大川皆被历朝历代文人骚客过度符号化。今人可以通过微信、脸书等社交媒体实时刷新研学旅行所见所闻,如晒朋友圈或抖音也成为一门符号技术活——选择符号能指(取景)、聚焦符号中心、编辑像似符(美颜或剪裁)、想象符号所指(图像、文字等排列组合)、设定符号化对象(谁可以看)、符号互动(点赞、评论、回复),从而体现出研学旅行者对于真善美的追求,以及其身份、地位、品味、偏好、归属感。法国社会学家莫斯曾叙述炫耀性符号消费如“夸富宴”的本质关涉礼仪、身份、权威等符号表演[16],类似于中国“不买对的只买贵的”。研学旅行的消费与生产主要集中在知识、文化、精神的教育符号领域。
根据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符号学思想,语词的意义是由该词在整个语言系统中的差异性标出,因此“标新立异”是词与词、言语与言语之间意义得以确认的根本方式。意义、文化、教育都需要通过多元化碰撞与融合,进而有所创新,在异质化符号互动中产生新思想。对于学生而言,研学旅行就是很好的异质化符号互动过程,从书斋走向社会,从四角天空走向青山绿水,从封闭的教材文字符号走向开放的景点文化符号,从惯习的约定俗成走向新奇的另辟蹊径。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研学旅行的深度运作,就是通过异质化符号互动,观赏不同景致、聆听不同故事、细嗅不同花香、品尝不同饮食、触摸不同遗迹、体验不同活动、感悟不同文化。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热衷于考察原始族群,因为可以从他者视角研究纯粹的异质文化。罗兰·巴特在《符号帝国》叙述他自己游历日本时受到异质文化的震颤,他用“闪光”比喻令人眩晕的新奇符号,甚至某些司空见惯的符号却在异乡具有别样意义[17]。所以研学旅行也尽可能选择不熟悉的旅行线路,至少在某些维度具有陌生化符号因子,例如费孝通以社会学符码研学熟悉的家乡而作《江村经济》。
钱钟书《围城》经典主题“住在城里的想出去,住在城外的想进去”,研学旅行也可借鉴于此:农村的到城市去,城市的到农村去!江南的去塞北,高原的去海滨。美国学生1年4个假期更便于学生在不同季节走进别样的自然,更有大部分学生周游世界,前往非洲最落后地区探险。异质性越强则越能满足好奇,好奇心乃人之天性,不仅是创造发明的内在动力,也是庸常生活的调味剂。好奇心的正当合理满足就是人类自由的实现。不自由的教育,也就意味着压制学生好奇心,使之天性难以释放。自然主义者卢梭在《爱弥儿》中所倡导的自由教育就是那种自然成长、唤醒天性、好奇驱动的教育[18]。《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19],其“率性”与好奇心异曲同工,也启发当代教育哲学家于伟提出“率性教育”——保护天性、尊重个性、培养社会性[20]。当然,也有一些老师不敢组织学生春游,更别提研学旅行。其实只要组织得当、买足保险、协议自愿、注意安全,便不会有大问题。
基于索绪尔、佛斯、韩礼德等系统功能语言符号学思想,孤立的符号难以确定意义,符号意义通过其所处的符域和符号行为而确定。弗斯较早提出语言是由语音系统等许多子系统聚合而成的复杂符号系统[21];索绪尔进一步深化为“语言符号系统”(能指符号系统、所指符号系统)[22];韩礼德等认为语言符号是“系统的系统”,是“语言符号单位按一定次序,并且在层次与层次之间有关联的组合排列”[23]。语言符号系统是一种可进行符义选择的网络,当有关系统的每个步骤一一实现后,便可产生意义结构。胡壮麟继承韩礼德思想,把语言看作社会符号学——在社会文化语境内解释语言,而文化本身是以符号学词语来解释[24]。语言既强调社会结构和系统,也使其符号化。
研学旅行作为社会符号活动,既是一个符号单元,又是大教育系统的一部分——消解家庭、学校和社会在人的符号化过程中的符号分节,融合现有学制中分层、分科教学的符码机制,连结历史文物符号、书本语言符号、旅行空间图像符号的多元交会,延展过去、现在、未来的符号时间序列。如此,符号系统观使研学旅行具有丰满的、整全的意义。研学旅行的符号互动过程也是抵制现代教育碎片化的有力方式。从小学到大学,教育教学活动和教材学材内容都以分门别类的分科进行,这样似乎条分缕析、清楚明了,极大提高某个领域的知识传授。然而,社会领域复杂混沌,自然界浑然天成,从来没有这些切分,而是各个领域各科知识盘根错节互为一体。学校教育符号片面性与社会应用符号整全性的割裂导致诸多恶果,国内外不乏学者做过尖锐的批判。实践教学、探究性教学、问题导向教学、研学旅行教学等都是对其的回应。美国学者凯文在其著作《大学的终结》分析大学功能和发展历程,认为在信息技术和泛在教育普及下,大学必会终结[25]。实际上,大学文化资本从低阶到高阶依次可分为:证书形态、物产形态、具身形态,而与其相应的抽象化符号化水平却成反比,如证书形态文化资本的符号化水平最高,它已经远离了学习者本身的修养、品味,代之以文凭符号所标示阶层、等级、名利、光环[26]。这对一般的学校教育都有启示:人类教育从语言符号为载体的传统教育、到科学符号为载体的现代教育,至虚拟符号为载体的符号教育,学校作为专门化的封闭式符号互动空间必将退出历史舞台,作为符形的知识本身重要性日益降低,而符义、符码的重要性日益增强,以人生幸福为目的的符号化将成为教育核心使命,这将超越教育史上的知识目的论、能力目的论,意义感将成为符号教育学时代的主要目的。
意义感需要全面的、系统的、开放的意义运作空间,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将会提供这种无限开放的空间。符号学鼻祖皮尔斯说,在对象与再现体之间由于存在解释项,故而符号无限衍义[27],赵毅衡认为“符号学就是意义学”[28],研学旅行作为符号意义运作过程,正是从符号学视角整合教育资源、融合分科知识、调和意识形态、媾和利益群体,把不同家庭和学校、不同阶层和职业、不同地方和领域的符号主体吸引到符号意义创制中。传统符域如家庭、社会、学校的条块分割必将被打破,通过5G、6G网络和虚拟世界生成全新的开放符域,从而衍生新的符义。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基于虚拟符号的第三次教育浪潮正在来临[29],关于普遍真理、宏大叙事、统一世界的哲学观日渐式微,符号多样性及其无限衍义性逐渐普及。在这个新的符号教育学时代,尽管学习目的、技术、情境与此前大相径庭,但是研学旅行对于确实性的追求依然如故。绝对真相、普遍真理跌下神坛,退而求其次,即“确实性”——对特定符域中社群意义的肯定。很多过度符号化、符号异化的知识需要通过研学旅行得以证实或证伪。研学旅行穿梭于不同符域,遇见不同符形、比较不同社群意义,从而在多样化选择中更加“趋真”。一些人造景观、杜撰景观、仿真景观若没有基于确实性则应尽可能被排除在外,如苏州定园才建15年却说是刘伯温私宅,2019年初被政府强制关闭,成为全国首例因虚假宣传而被吊销执照的景点①参见:才建15年却说是明初建筑,苏州定园虚假宣传被吊销营业执照[EB/OL]. [2019-01-16]. https://www.the 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862349。。又如横店影视城,因为它只是真实景观的像似符,若有存在价值,也只是作为求证确实性的教具。当然,若元符号永远失去,则基于确实性的像似符便是不二选择,如阿富汗巴米扬大佛被战火摧毁后,现在人们只能欣赏张昕宇和梁红夫妇用光影还原的数字符号。
罗兰·巴特的《符号帝国》、MacCannell D的《旅游》、Lau的《作为符号的旅游景点》等作品都可启发我们认识研学旅行的符号特殊性:通过五官六感多模态“学”与“行”对于意义的运作远超物质生产与消费;“研”与“旅”需要主体的艰苦付出和深度参与,才能逼近真相、达成意义共识;意义是在旅游线路景点的符形、符域、符码、符用的系统整体中确定;“研学”之静态符号与“旅行”之动态符号互动,从而求证知识确实性;研学旅行关涉文化选择,选择是由符号纵向组合轴与横向聚合轴双向一起完成。基于以上符号学解读,我们认为研学旅行线路景点选择需参考符号学原则:旅行线路景点的文化独特性、空间开放性、互动参与性、叙事确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