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震,吴长安
(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近些年,网络和报纸上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美到我了”“帅到我了”“震撼到我了”“甜到我了”,等等。由此产生了几个问题:①这个结构中“到”的用法是否能从之前“到”的语义中完全推出;②这个结构与前人研究过的“X死A了”极其类似,二者是否同质;③“X到A了”的“X”是否会受到词性的限制;④“X到A了”的“A”有怎样的限制;⑤如果把“X到A了”的“到”理解为“到达某一点”,那么类似“厉害到我了”“笑到我了”这样的例子如何解释。对于这些现象,本文将一一进行考察。
“到”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给出了五个义项:①[动词]达于某一点;到达;达到。②[动词]往。③[动词]用作动词的补语,表示动作有结果。④[形容词]周到。⑤[名词]姓[1]266。显然,这无法解释“萌到我了”这样的例子。要注意的是,“碰到我了”“轮到我了”“找到我了”“注意到我了”和今天探讨的“萌到我了”“帅到我了”“雷到我了”“咸到我了”是不同的两种结构。从形式上来看,前者的“X到我了”中的“到”用作动词的补语,“X”只能是动词;而后者“X到我了”的“X”项显然可以是形容词。从意义上来看,前者的“X到我了”的“到”表示动作的终点或结果,如“碰到我了”的“碰”的终点是“我”,“找到我了”的“找”的结果是“找到”,后者的“X到我了”显然与之不同。而且,前者经常可以省略指人成分,但后者不行。《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总结“到”的结构式,有以下五种:①动+到[+名(受事)],表示动作达到目的或有了结果。②动+到+名(处所),表示人或物随动作移到某地。③动+到+名(时间),表示动作继续到什么时间,名词为表示时间的词语。④动/形+到+名,表示动作或性质状态达到某种程度,名词多为数量短语或表示程度的词语。⑤形+到+动/小句,表示状态达到的程度。“到”的作用接近于引进结果—情态补语的助词“得”,多数例句可以改用“得”[2]151-152。可以看出,前三个结构式在形式上与本文所讨论的“X到A了”不相匹配。后两个结构式虽然满足“X”项是形容词,但是在意义上也无法完全解释。戈德伯格认为:“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对子(pair)。假如说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和意义的对子〈Fi,Si〉,而且形式或意义的一些方面不能从C这个构式的组成部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完全推知(strictly predictable)。”[3]常莺从认知的角度说明了“V到”能构建程度域(如:升到5万)和心理感知域(如:感受到的人间真情)[4]。但是,这仅能说明“V到”可以表示心理感知和程度加深。而“X到A了”不仅可以表示说话者的内心感受和内心感受程度加深,而且还能表示说话者的主观评价、感官的某种状态,以及说话人所呈现的某种状态,有的还能兼表示意外感。这些从已有的构式中是无法推知的。可见,“X到A了”是一个构式(此处采用的是广义构式观,即构式中的某个语素与先前语素的用法有一定联系,但无法完全预测)。
通过搜索BCC语料库和微博,找到了一些符合“X到A了”的用法。在这些例句中,“X”可分为形容词、动词、名词。其中,“X”作形容词时,情况最为复杂;当“X”为动词和名词时,实质上是“X”作为形容词时的变体,下文将进行详细说明。
“X到A了”表示的是说话者的一种感受,且有将这种感受加强的意味。当“X”为形容词时,可细化为三类:主观评价、心理感受、客观生理感受。
(1) 进行主观评价。说话者对某人、某物、某事发表主观评价,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语义是“A认为某人/某事/某物很X”。
例1 36码的女鞋也太可爱了吧,萌到我了。
例2 衣服真的好好看哦,但是也是真的贵到我了。
例3 电视剧《将夜》(里)陈飞宇带爹进组真是厉害到我了,实名羡慕95后最强爹。
例4 我真的没想到我最喜欢的情节被这么搞了----还真是合理到我了!
例5 一个大人讲个小红帽都这么入戏,还随意切换声音----真的专业到我了!
表示主观评价的例子是最多的,因为形容词大多都表示一种评价。这类评价的评价对象往往不是说话者本人,也就是说“X”语义指向的是被评价的对象。比如例1,“我”觉得“女鞋”很萌,是对“女鞋”的主观评价。以此类推,例2是对“价格”的评价;例3是对某件事的评价;例4是对“情节”的评价;例5是对“声音”的评价。
(2) 表示心理感受。说话者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语义是“某人/某事/某物让A感觉很X”。
例6 和小朋友的互动温暖到我了。
例7 说实话姚晨是我特别喜欢的女演员,在那一场《都挺好》胡同里面的哭戏真的感动到我了。
例8 前段时间对“辣子鸡”的热爱疯狂到我了,连续吃了五次这才算腻,也导致体重暴增了,活该!
例9 还记得第一天你(小猫)就闹脾气不喝水,真是紧张到我了。
例10 好朋友双向暗恋成功酸到我了。(这里的“酸”指的是嫉妒)
要注意的是,构式“X到A了”都在一定程度上有心理感受加深的意味。说“一定程度”,是因为有时这种程度义需要在具体的语境中才能显现出来。“温暖”一词本不具有“程度深”的含义,但是进入“X到A了”便具有了程度深的含义。从语用上讲,当说“和小朋友的互动温暖到我了”的时候,存在一个心理预设,那就是“我”平常和他人相处时,温暖人心的事情不多。那么,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的行为举止温暖到“我”了,肯定会觉得“温暖”的感受极为强烈。所以说,构式“X到A了”往往可以使“X”的程度加深。与主观评价类不同的是,心理感受类的语义指向的是“我”。比如说“惊艳到我了”“紧张到我了”等,“X”语义指向的是“我”。而主观评价类,诸如“难到我了”“专业到我了”等,形容词指向的是被评价的人/物/事件等,这里将二者划分为不同的类别。但是,从广义上说,其实都是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感受。
(3) 表示客观生理感受。反映说话者自己身体、感官上的客观状态(不同的人身体感官感受不同是生物学问题,实质是人身体对外界刺激展现出的本能反应。主观感受或评价是经过一定大脑思考而得出的结论,二者从理论上讲有细微差别),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到”多数能和“着(zháo)”互相替换。
例11 今晚拿快递可真的累到我了。(身体感觉)
例12 虽然我很难受,没再听到戏腔,但是这一嗓子rap好听到我了,真的好好听好好听,有震撼到我!(听觉)
例13 快来喜茶(吃)这个爆芋泥咸蛋黄吐司,好吃到我了!(味觉)
例14 冬天虽然到了,但是你们洗澡、洗衣服也要勤快点啊!是真的臭到我了。(嗅觉)
这种说法大多数不是近些年形成的,认为这种用法来源于“着(zháo)”。《现代汉语八百词》指出:着,在不及物动词或形容词后,表示产生了结果或影响[2]654。例如:
例15 万老爷子蒙了,忙弯腰搀扶,说道:“俺哪句话伤着你了,快起来,快起来,告诉俺,俺赔不是!(《炮打双灯》冯骥才)
例16 周敏过去扶了庄之蝶,问:酒辣着心了?(《废都》贾平凹)
把这两个例句中的“着”换成“到”,即“伤到你了”“辣到心了”,并没有根本意义上的转变。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句子都能用“着”替换,比如“好听着我了”“臭着我了”,在语感上就不太容易接受。这与两种说法的语体色彩和音节限制有关。“到”的书面语色彩更浓。“臭到我了”如果转化成“着”的相应形式,应该是“熏着我了”之类的说法。此类说法较为口语化,更随意一些。而“好听着我了”不常说,可能是因为“着(zháo)”的前面通常为单音节语素,比如“累着我了”“冻着我了”等。诸如“好听”“难看”等双音节语素都难以进入“X着(zháo)我了”的结构。通过以上叙述,不难发现,无论是主观评价、心理感受,抑或是客观生理感受,从广义上讲都是表达说话者的某种感受。可以粗略推断出当“X”为形容词时,“X到A了”的构式义为:表达说话者的感受,这种感受可以进一步细化为主观感受和客观生理感受;主观感受又可以进一步细化为表示主观评价和表示心理感受。
当“X”为动词时,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心理动词,一种是其他动词。
(1) 表示心理感受。说话者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语义是“某人/某事/某物让A很X”。通过语料对比观察,大多数的动词为心理动词,即符合“[很+动词]+宾语”这一形式的动词。根据周有斌、邵敬敏[5]对心理动词的划分,发现能进入“X到A了”这一构式的心理动词为次心理动词,即同时符合“很+动词”和“[很+动词]+宾语”,并且不能进入“[对+宾语]+[很+动词]”的心理动词:
例17 王菊的表演好真实啊,震撼到我了。
例18 但有一个数据却真刺激到我了,拼多多一个季度亏了23亿,真的是用生命在补贴啊!
例19 抱走两台大冰箱,和一部iPhone11,实名羡慕到我了。
例20 图片没有引起我的不适,但文字深深地恶心到我了。
心理动词的词类地位非常特殊,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介于动词和形容词二者之间。当它受“很”等程度副词修饰时,它的形容词特性尤为突出;当它后接宾语或带上助词“着、了、过”时,它的动词特性就得以显现。此处的“X”其实在意义上与形容词的第二种类别是比较接近的,此处用的虽然是动词,但是其实想表达的是说话人的一种心理感受。
(2) 描述状态。描述说话者的客观状态,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语义是“某人/某事/某物让A呈现出了X的状态”。
例21 这投票结果笑到我了。(投票结果让我呈现出笑的状态,此处的“笑”应理解为“无奈的笑”,从而衬托出投票结果的不合理性,说明投票结果的不合理程度很深)
例22 Jami(人名)的表情、眼神真是融化到我了。(此处是夸张修辞,“我”呈现出被“融化”的状态,说明这个人帅的程度很深)
例23 苹果这个自动清理后台已经无数次气到我了。(“气”究竟是否为心理动词,有一定的争议,本文认为“气”不是心理动词)
例24 电影的最后1分55秒虐到我了,真的好想哭。(“虐”本身有残暴狠毒的意思,在这里表示伤心程度极深)
例25 但我还是忍不住吐槽一下这个装修,玄关这里真的雷到我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说明说话者的“震惊”程度高)
这些动词从形式上划分均不是心理动词,但是,这些动词在意义上都是描述说话人呈现出的心理状态。由于形容词不足以凸显某种状态的动态性,所以就产生了此类动词用法。插入动词可以弥补形容词在状态描写上的空缺。“X到A了”能进入动词,其实是形容词用法的变体。上文提到当“X”为动词时,“到”可以引出结果补语。但是,在构式“X到A了”中,将“到”作为引出结果补语的标记分析似乎有些牵强。“刺激到我了”和“踢到我了”有很明显的区别。“踢”的终点是可以在生活的物理世界中找到的;当然,这并不是说“刺激”的终点在物理世界中找不到。如果是医学研究人员,当然是可以找到“终点”的。但是,当一个普通人说“刺激到我了”的时候,是表达在精神上的一种冲击,并不是要强调某个准确的位置。此时,“刺激”的词义并不是现实的物体和现象作用于感觉器官,而是使人激动,使人精神上遭受挫折或打击。使人激动这个义项并没有准确的作用点,所以将“A”分析为“到”的结果补语是不合理的。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融化”“吸引”“震撼”“雷(使震惊)”等。显然,将“到”理解成“到达”或是结果补语的标志,在这里是说不通的,此处再次证明了“X到A了”是一个构式。
能进入构式“X到A了”中的词主要是形容词和次心理动词。但是,目前也开始出现了插入名词的说法:
例26 许晴姐姐穿上这件异域风亮片长裙真的好美,而且这个造型真的仙到我了!
例27 苏明成净身出户爷们儿到我了。
例28 影片一开始的闪片就鬼到我了!都是你给我制造的恐怖氛围!
例29 优秀的人做啥都优秀。这个配方天才到我了。
这种用法属于形容词用法的主观评价类,是对某人、某事、某物发表主观评价,兼表示程度深。此时的语义是“A认为某人/某事/某物很X”。也就是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性评价。当然,这些名词类说法和“程度副词+名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名词都能进入“X到A了”构式,此类用法尚在类推,如人们还没找到类似这样的例子:“中国到我了”“小孩儿到我了”“传统到我了”等(在特定语境,“传统到我了”也可以说,如:这个村子如今还保留着这样的习俗,真的传统到我了)。目前能找到的多是一些指人名词(包括客观物理世界不存在的仙、鬼)。这些名词通常具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特征义,比如一提到“爷们儿”就会想到敢作敢当的品质;一提到“仙儿”,就会想到羽化登仙的气质;一提到“娘”,就会想到具有女性特质的男性。名词进入“X到A了”这种用法尚在类推之中,目前还找不到其中的规律,抑或说这种非常强烈的特征义在形式上还没有判定的标准。
张小丁[6]曾谈到“A+到+我(了)”(A为形容词)的问题,认为这一结构在音节上多为单音节形容词,也有少数双音节的。而在调查的语料中,单音节确实居多。但是,双音节形容词并不在少数,如:恶心、惊艳、惊喜、幸福、可爱、残忍、惊讶、疯狂、温暖、感动、打动、合理、厉害、便宜、简单、犀利、冷漠、幼稚、成熟等。从这一点看,这一用法在慢慢类推。所以,“X到A了”中“X”的单音节与否并不是限制这一结构的因素。
在形容词中,性质形容词几乎不存在进入限制。但是,要注意的是,状态形容词和性质形容词重叠不能进入这一结构。采用张国宪[7]的说法:①[最/很/比较/稍]+X;②NP(名词性成分)主+谓;③[不/没]+X。比如不能说“昂贵到我了”,只能说“贵到我了”;不能说“干干净净到我了”,只能说“干净到我了”。所以,形容词的语义限制是: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重叠不能进入。从动词来看,震撼、刺激、杀、伤、诱惑、吸引、虐、融化、雷、气、羡慕、笑、嫉妒等动词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心理感受有关(呈现出“笑”的状态是因为内心觉得某事好笑),故动词的语义限制是:与心理感受意义有关的动词才能进入。从名词来看,仙、娘、爷们儿、鬼、绅士、天才多数指人,应该说名词的参考样本还比较少。有意思的是,笔者还发现了“好声音的姐妹这么给力,‘摇滚’到我了”这样的例子。同样是音乐种类,却没有“rap到我了”“蓝调到我了”“爵士到我了”这样的例子。为什么同样是音乐种类的语素,却只有“摇滚”一词能进入这样的结构呢?笔者认为摇滚乐在音乐中的风格比较独特,具有节奏强烈、音响丰富、声音响亮等特点。这些特点在普通人对音乐的认知中属于独树一帜的风格,也就不难解释微博中还有“戴姐这句话‘朋克’到我了”。《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朋克”一词的解释是:①摇滚乐的一种形式,追求不谐和音和怪异个性的风格。②指极端个性化、带有颓废反叛意味的风格,也指追求这种风格的人[1]988。无论是“摇滚”还是“朋克”,在同一范畴中的特征义都非常强烈,暂时将名词的语义限制为强烈特征义才能进入。
对比发现,“X到A了”中的“A”多数为指人代词(具体指人名词几乎不存在),而且出现“我”的频率较高。“X到A了”是一种以表达主观感受为主的构式,这也是为什么“A”的位置上多数出现的是第一人称代词。那么,代词“A”是否只限于第一人称“我”呢?在BCC语料库中找到以下例句:
例30 广东话真的难到他了。
例31 今天的新闻雷到你了没?
以上这些例子虽然也存在,但是和“X到我了”的用法相比也是寥若晨星。虽然在句法上“X到他了”“X到你了”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使用频率上,用“我”等第一人称的场合远远高于第二人称、第三人称的“你”“他”“她”等。这是因为“X到A了”的主观性较强,而在使用第二、第三人称时主观性会相对减弱。此外,当“A”为第二、第三人称代词时,构式义从主观感受变为主观推断,即言者通过自己的经验对被言者进行主观推测。这些推测可以是通过观察对方的表情,比如:一个小学生做数学题眉头紧锁,说话者便可以作出推测这道数学题“难到他了”;也可以通过观察对方的行为,如丈夫回到家,不做别的事情就上床睡觉了,说话者便可以推断出丈夫累了,而说“看来今天的工作累到他了”,这些都是可以通过一些观察而进行粗略推断的。类似“天才到我了”“融化到我了”“贵到我了”等例子实际运用第二、第三人称代词的情况几乎不会出现,因为此类感受是无法通过对被言者的表面观察揣度出来的。所以,当待嵌成分“A”为第二或第三人称代词时,构式浮现出了推断性。
本文将“X到A了”归为言者的主观性表达。所谓主观性,即在交际中说话人总会或多或少地将自己的认知、态度、想法、目的、意图等主观因素编码到语言中,听话人为了更好地理解说话人话语的意思,利用自己储备的知识、技能等主观因素对语言进行解码[8];又因为“X到A了”体现的是说话者的态度及认知,所以其为主观性表达。
(1) 表达感受。无论是客观生理感受、主观评价还是心理感受,其实在广义上都是说话者的一种感受。这种感受可以是主观的,比如“美”“丑”等;也可以是客观的,比如“疼”“咸”等;可以是心灵上的,比如“感动”“刺激”等;也可以是身体感官上的“痛”“热”等。即便动词表达的是一种呈现的状态,如“笑到我了”这类例子,其核心义依然是说话者心理的感受。所以,从广义上讲,可以将构式“X到A了”的客观生理感受、主观评价、心理感受、呈现状态等意义归为感受义。
(2) 表示程度。无论“X”是形容词,还是名词、动词,都可以从上面的推论中看出这一结构有表示程度的含义。比如例1,“萌”这个词并没有程度深的意味,但是,一旦说“萌到我了”,就有一种非常俏皮可爱的感觉。从形式上看,“X”作为形容词时的限制也说明了构式本身的程度义。
(3) 表示事物出现X状态的频率低。在语料库和微博中,词频比较高的“惊艳”“萌”“帅”“惊”“震撼”等均有表示意外的含义。但是,例8的“疯狂到我了”,如果按照“意外”义解释就很牵强,认为这一结构应该表示的是频率低。例8想表达的是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吃辣子鸡,也就是以往可能不太吃辣子鸡,或是吃辣子鸡,但是没有那么“疯狂”。①表示程度,突出辣子鸡好吃;②突出这样“疯狂”的状态很少,平时言者不是这种状态。再如例1,“36码的女鞋萌到我了”说明在言者的认知中,那种36码的女鞋很少能见到。见到之后觉得很惊奇,才说“萌到我了”。可以说,这个构式义是从句子的“预设”中推导出来的。
构式往往是不易出现变体的。但是,“X到A了”却一反常态,它可以被提取宾语或宾语前置,产生新的用法。提取宾语用法经常出现于“把”字句中,“把”字句变体通常是提取宾语“A”,如:
例32 后半段手术台上那段确实把我恶心到了。
例33 颜真卿的帖子把我雷到了。
例34把我热到了,全身上下热血沸腾。
这种用法是为了加强处置义。
“被”字句变体用法通常是将宾语“A”前置。“X到A了”的“被”字句变体在网络上经常出现,且可能构成新的构式“(我)有被X到”,且常常省略助词“了”。这种用法只限于“被”字句,而不是被动句,而且“被”不能替换成“给”“叫”“让”等。如:
例35 作为作者,我有被冒犯到一点点。
例36 快问快答真的有被笑到,太可爱了。
例37 一位出门购物的独居老奶奶,在回家的路上步履蹒跚。后边跟着两位在街上执勤的军人,他们帮忙拎着东西寸步不离,一路护送老奶奶回家。网友:有被暖到。
发现“有被笑到”“有被暖到”“有被惊艳到”“有被甜到”“有被惊喜到”等例子的感情色彩是偏于积极的,这从侧面说明了“被”字句的感情色彩不应该偏向于遭受义等不如意的含义。而且,在“有被X到”中,第三人称代词频繁出现,从立场表达的角度看,“有被X到”的主观性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
“X到A了”这一构式的构式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X死A了”。吴长安[9]指出:“W死了”中的“死”,作为补语有两个义项:①结果补语;②程度补语。此处例举的“X死我了”,显然是第②种。那么,两种结构是否同质?
(1) 从形式上看,当“X”是名词时,只能用“X到A了”。如:
绅士到我了 绅士死我了×
爷们儿到我了 爷们儿死我了×
天才到我了 天才死我了×
娘到我了 娘死我了×
(2) 从表达的程度上看,“X死A了”表达的程度是达到极点,即往往叙述的状况已经达到了说话者的极点感受。而“X到A了”表达的程度是“很”“非常”,虽然程度也较深,但是还在说话者的承受范围内,没有达到极点。从这一点上看,类似“吸引”“合理”“温暖”“专业”“融化”这类不能达到极点的词,就不能使用“X死A了”的结构。
吸引到我了 吸引死我了×
融化到我了 融化死我了×
合理到我了 合理死我了×
专业到我了 专业死我了×
温暖到我了 温暖死我了×
吕叔湘先生在《从主语、宾语的分别谈国语句子的分析》一文中提到:“由‘熟’而及‘生’是我们说话的一般的趋势。这不完全是为了听者的便利,说话的人心里也是已知的先浮现(也可以说是由上文遗留下来),新知的跟着来。”[10]应该说,这是符合一般的听话者的信息处理方式的。“X到A了”有趣之处在于,它并不是由“熟”及“生”,而是由“生”及“熟”。一般来讲,符合汉语语序的句式应该是:代表说话人的代词在前,动词居中过渡,新信息“感受”或“评价”滞后。以“他帅到我了”为例,习惯的说法应是“我+动词+他帅”,而不应该是“他帅+动词+我(了)”。“X到A了”是新信息“X”等在前,旧信息“A”在后。作为一个固定结构而非主谓易位句,其在一定程度上违反了汉语信息结构的语序。应该说,这一类构式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值得深入展开讨论。在“X到A了”构式中,名词、动词、形容词的共同特征是均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实际上,在很多构式中,名词、动词、形容词都具有这一特点。周清艳在讨论构式“那叫一个X”时,曾提到当“X”中出现形容词、动词等谓词性成分时,“X”仍可以看作是名词性成分,即把性状或动作、行为当作一种事物来看[11]。这其实又对汉语词类的“名动形交融”(名词、动词、形容词词性交融)理论提供了实证性的支持。通过以上讨论,得出以下结论:“X到A了”作为一个构式,构式义表达的是人的主观感受,这种感受表现为程度深、频率低。在语音上,没有音节限制问题;但是,在语义上,状态形容词、性质形容词重叠不能进入;与心理感受义无关的动词不能进入;不具有强烈特征义的名词不能进入。由此,也衍生出一些问题,什么样的名词是特征义强烈的名词,什么样的动词是与感受义有关的动词,这些问题在形式上比较难以划分,值得人们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