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库塞革命理论及其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重构
——以《单向度的人》为例

2021-12-04 08:48黄雨璇
关键词:马尔库塞单向异化

黄雨璇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赫伯特·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1898—1979)于1964年出版了《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下文简称为《单向度的人》)一书。此书聚焦于20世纪的发达工业社会,从技术在其中的意识形态作用出发,揭露了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苏联式的官僚社会主义社会,发达工业社会看似繁荣和谐的背后都是对人的压抑、奴役与全面控制,具有极权主义特征。这种发达工业社会的极权主义既是单向度的,也是全方位的,存在于经济、政治、文化、话语和思想等各领域,从多方面潜化人们的意识,抑制人们的否定性思维,以服务于其政治控制、维护其统治的稳定。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正是通过揭露发达工业社会繁荣发展下的真实面目,来探寻如何通过革命创造可能的历史替代性选择,从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一、“单向度”革命理论的内涵

马尔库塞所谈的“单向度”是指现有社会及其中的个人仅持有肯定性思维的向度,而丧失了本应同时具有的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因而也不会去想象和追求与现存社会不同的另一种可能性选择。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从技术的意识形态作用出发,揭露了发达工业社会单向度表征的成因与表现,并进一步提出了其认为可行的进行替代性选择的机会。

(一)技术控制下的单向度社会

马尔库塞认为:“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1]4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技术已经成为社会控制的新形式。一方面,技术有其合理性,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生产率,在增加人民物质财富、提高国家综合实力和缓和社会冲突的同时,也使劳动者的身体从劳动中解放出来,生存状态得到改善,从而更有可能得到自由全面的发展。另一方面,技术的不合理性也逐渐显露出来。一是,个性在机械化劳动中受到压制,属于较低生产率阶段的各种自由如思想、言论和信仰的自由也相应地失去了之前的内容。二是,技术在提高生产率和效能的同时也导致了浪费,并将这种浪费转化为虚假的需要强加给个人。人们处在一种生活水准不断提高的表象之中,追求所谓的更好的生活方式,从而对制度采取顺从的态度。三则是,作为发达工业社会中社会控制的新形式,技术不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中立性,而是体现了对现有统治的维护,也即是对新的历史替代性选择的反对。

作为发达工业社会中社会控制新形式的这种技术控制,其存续与发展不仅在经济生活中对人进行限制,也在精神上对人进行着控制与控制的再生产,使人们逐渐自动地重复社会施加于他们的这种外部控制,并将其作为内心向度而永恒化,即被潜化。在发达工业社会中,这种潜化的过程也是僵化的,表现为个人同整个社会达成一致,发达工业社会的极权主义特征和单向度特性在此得到确认。

(二)单向度社会在多领域的表现

当代工业社会正是在这种潜化中,成功地削弱了人们的否定性和超越性的内心向度,使个人被社会所同化,产生单向度的思想和行为。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从政治、文化、话语和思想四方面对单向度社会的表现进行了论述。

在政治领域,发达工业社会的单向度的特征主要表现在对立派别明显的一致或趋同。一方面,政治的单向度体现在对立党派的和解上:先前作为政治反对派而存在的社会民主党、共产党因为资本主义的变化与发展,社会基础被削弱,放弃了暴力夺取政权的主张,甚至开始与资产阶级政党合作。另一方面,政治的单向度也体现在阶级同化上:随着机械化的普及与发展,无产阶级中的蓝领工人逐渐白领化、为资产阶级所同化,其生产和生活丧失了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否定性和革命性。

在文化领域,发达工业社会的单向度特征则体现为高层文化的俗化,原本存在于高层文化中的超越性因素被清除。马尔库塞认为文学艺术的本质是异化,艺术只有作为否定力量、拒斥既定秩序时,它才具有魅力。西方的高层文化曾是异化的艺术,具有颠覆性的力量和破坏性的内容,揭示了人和自然在现实中受压抑的向度。而在发达工业社会中,不断发展的技术现实破坏了高层文化的异化特质,高层文化中的一些超越性形象也为日益发展的科学技术现实所解释,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的附和与粉饰而流传,其中的真理向度的对抗性力量和疏离性特征被剥夺,成为单向度的文化。

在话语领域,单向度体现为操作主义功能性语言的盛行。操作主义具有技术推理的特征,将概念的意义等同于一套相应的操作,操作主义的语言学将事物名称与其功能对等。而与其操作用途不同,概念则否定将事物与其功能等同起来,而是把事物的存在状况与事物在既定现实中偶然发挥的功能区别开来,是超越具体语境、从更普遍的意义上来认知事物。在操作主义语言中,概念为词所吞并,只表达事物的片面意义。在这种情况下,超出封闭性结构的话语都是不正确或是宣传性的,所以公众话语内的言语多表现为同义词反复,是一种压抑性结构的分析判断,只能达到片面的认知,具有单向度的特征。

最后,在思想领域,单向度体现为现代实证主义分析哲学的无批判秩序。马尔库塞提出,健康的哲学应该是双向度的哲学。而在发达工业文明社会,单向度的肯定性思维取得了对各种矛盾的胜利,在哲学上表现为实证主义分析哲学的盛行。一方面,实证主义在形式逻辑的纯粹中追求精确性,形式逻辑试图为思维规则提供普遍有效性。在这种逻辑中,对既定现实的否认能力被清除,是一种肯定性的思维方式。另一方面,实证主义在日常生活语言中追求精确性。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日常生活语言不同于概念,它已彻头彻尾地打上了统治、组织和操纵的特定方式的标记,而实证主义的语言分析认定其参照系是语词的日常用法,所以它取得的只是既定事态向人们要求的精确性和既定事态中人们被允许得到的明晰性,是一种扭曲、片面的明晰性。

(三)对单向度社会的超越性筹划

马尔库塞认为,每一既定社会都是历史筹划的实现,也都面临着一种本质上不同的、可以摧毁现存制度框架的历史实践的现实性与可能性[1]185,即所谓的历史替代性选择。在论述了发达工业社会多方面的单向度表现之后,马尔库塞提出要借助一种超越性的历史筹划,来寻找可能的历史替代性选择,即在发达工业社会现存合理性基础之上发展被压抑的否定性思维。

1.发展新目标的技术

尽管马尔库塞强烈批判技术控制对人的异化,但其实他对技术持辩证态度。马尔库塞认为,随着发达工业社会的继续发展,转化成政治力量的技术合理性的应用将会到达一个终点。“当物质生产的自动化程度使所有基本的生活需要都能得到满足,而必要劳动时间又降低到最低限度时,这一阶段就到来了。”[1]15这时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将意味着决裂,与曾作为统治和剥削工具的旧技术相决裂,而服从于人的自由发展。马尔库塞认为这种健康的技术合理性依赖于合理的政治方向,所以他主张发展一种新目标的技术:把价值准则物化为技术任务,用技术术语把价值准则定义为技术过程中的要素[2]。即将价值准则融入到技术之中,使技术达到自身的决定性否定,从而对发达工业社会现阶段的不成熟状况予以矫正。

2.发挥艺术的合理性

马尔库塞认为,艺术无力的、虚幻的真实性在受压抑的发达工业社会中仍具有超越性,有着不属于科学、技术和操作理性的对现实的否定性力量。此外,艺术的技术合理性具有美学“还原”的特征,能把某一客体的偶然状态还原为呈现其自由形式和性质的状态。因此,艺术的改造即是解放。“如果艺术还原成功地把控制与解放联结起来、成功地指导对解放的控制,那么在此时,艺术还原就表现在自然的技术改造之中。”[1]201所以,同希望发展新目标的技术来重新确认形而上学的概念一样,马尔库塞认为艺术的合理性可以设想为由科学技术改造来给予证明,并在那之中发挥作用。也就是说,通过发挥艺术的合理性来指导科学技术的发展,从自由发挥才能的观点出发来发展科学技术,从而指导对解放的控制。

3.寻找新的历史主体

马尔库塞认为,“社会合理和自由的程度,取决于它被一种本质上新的历史主体所组织、支持、再生产的程度。”[1]211而一切解放状态又都有赖于革命主体对奴役状态的觉悟,所以新的历史主体需要能摆脱一切宣传和操纵,有能力自主自决。而存在于发达工业社会中的个人,已将其所受抑制内化到了自身需要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其进行再生产。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认识到自己的奴役状态的,因而也就不能作为革命的主体。所以马尔库塞只好寄希望于被发达工业社会所排除在外的群体,如流浪汉、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被剥削者和被迫害者,以及失业者等。他认为,这些人对既定体制顺从程度相对较轻,且他们的生活就是对发达工业社会幸福假象最直接的否定。

二、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继承与重构

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于1932年首次发表。同年,马尔库塞便注意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巨大理论价值,写下了可视作其革命理论萌芽的《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新材料》一文,并从此走上了一条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后成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中的一位重量级人物。其哲学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坚持了马克思早期的思想学说,在继承之上又有所重构,最终得以形成其富有特色的革命理论。这一点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亦有所体现。

(一)继承:对人的关注与异化理论

马尔库塞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十分看重马克思早期著作中关于异化、意识形态、人的解放等方面的内容。在《单向度的人》中,他在诸多方面秉承马克思主义精神对发达工业社会进行批判和揭露。

1.对“现实的人”的关注

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关注“现实的人”是马克思社会革命理论的理论基点。他从“现实的人”的生存现状出发,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真实生活进行深入剖析,通过考察现存的物质生产关系,揭示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的对立因素。同马克思一样,把理论的思考置于人类生存的现实状态中,也正是马尔库塞思想的魅力所在。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注意到了发达工业社会人们虚假的“幸福生活”,于是其从现实生活的各方面出发,分析和揭露了现存社会在技术控制下的极权主义和人的单向度的异化状态,并由此提出其革命理论。

2.对异化理论的吸收

马克思早期的作品中具有人本主义倾向,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用异化理论来描绘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把其视为一种有关社会历史发展的解读模式,对资本主义进行严厉批判。虽然马克思在后期作品中逐渐修正了这一倾向,最终形成了科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框架。但是异化理论一直都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关注和研究的重点。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的马尔库塞也不例外,其认为“只有一个马克思主义,那就是以消除异化获得人的解放为最高目的的马克思主义”[3]。马尔库塞正是继承了马克思早期的人道主义精神,通过揭示发达工业社会中人丧失否定性思维的异化状态,指出了进行革命的必要性,更进一步针对人的异化提出了其关注精神领域的革命道路设计。

(二)重构:革命条件与革命道路

历史的发展必然导致社会环境的变化。在20世纪资本主义发达工业社会中,对19世纪产生的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若仅进行简单搬运与套用,无疑是不明智的。马尔库塞显然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单向度的人》一书便是其在直视新的现实条件的基础之上,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所进行的重构。

1.革命条件认识的变化

一方面,马尔库塞认为革命的客观条件即劳动的性质发生了变化。马尔库塞指出,在发达工业社会,机械化劳动虽然仍是一种非人的苦役,但劳动性质具有向技术和心智技能劳动转变的特点,不再等同于马克思时期的体力劳动。马克思时期的工人阶级依靠肉体的繁重劳动获取生活必需品,其自身的劳作便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直接否定。而在发达工业社会,劳动的性质改变了,工人阶级生活不再具有对现存社会的否定性。另一方面,马尔库塞认为革命的主观因素即革命的主体——工人阶级的革命意识丧失了。在发达工业社会中,蓝领工人白领化以及非生产性工人的增加,使无产阶级的劳动无法区别于其他职业集团的劳动,无法体现其对既定社会某些方面加以拒斥的权利。同时无产阶级的需要、生活标准以及政见也逐步与资产阶级的文明一体化。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同化,丧失了其否定性和革命性,无法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意识到自己与资本主义间的矛盾。

2.革命道路设计的更新

首先,在革命目标上,马尔库塞追求的是自由的社会主义,而非马克思主义追求的推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产阶级政权、实现共产主义的经济政治上的社会主义。马尔库塞认为,发达工业社会中的技术控制已经在各方面使人异化成了单向度的人,人们的意识也被潜化,身处奴役之中而不自觉,人的自由受到压抑。所以他主张通过革命将人从发达工业社会的全面控制中解放出来,唤醒人们的自觉意识,实现自由的社会主义。其次,在革命方式上,马尔库塞倡导的是思想意识层面的非暴力革命,而非马克思主义主张的政治经济革命。一方面,马尔库塞认为现存社会的智力资源和物力资源无需全部推翻,其在一定程度上可供利用从而实现最理想的发展以及满足个人的需要和才能,并把痛苦和辛劳降到最低。另一方面,马尔库塞认为日益强大的发达工业社会存在能够遏制质变的趋势,不管是政治经济革命还是武装斗争都无法取得革命的胜利。所以在革命方式的选择上,他寻求的是一种非暴力革命,主张通过发展新目标的技术和发挥艺术的合理性对人的本能结构进行深刻变革和革命。最后,在革命主体上,马尔库塞认为革命的主体是社会边缘分子而非马克思主义所提出的无产阶级。马尔库塞认为,由于发达工业社会强大的技术控制,工人阶级的物质生活状况得到改善,其地位和思想都已被同化,不再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无产阶级,无法承担作为主体的历史使命。所以,马尔库塞悲观地将革命主体确定为那些社会的边缘分子,认为其对现存体制的拒绝就是在对发达工业社会发起革命。

三、对理论重构的反思

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情况出发,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进行了发展与重构,然而这种重构既有其成功之处也有其缺陷所在,对其加以思考与认识则可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发展提供启示与借鉴。

(一)发展:现实意识与对感性的强调

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重构直接源于他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即在马尔库塞看来,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没有跟上当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趋势。因而,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直面当下现实,对“马克思主义的危机”作出了回应,在一定程度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发展。

一方面,马尔库塞具有强烈的现实意识,其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重构具有现实针对性。正如霍克海默所强调的那样,没有一个思想家能够完全逃避他的社会起源,在某种意义上,正是时代的独特性塑造了理论的独特性[4]。在一些正统马克思主义者固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主张通过政治经济革命夺取政权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时,马尔库塞则注意到了马克思的理论背景与前提,以及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作用的机制。一方面明白只要资本主义存在,马克思主义就会保持其真理性。另一方面也注意到资本主义社会在20世纪的面貌已经与马克思所生活的19世纪中叶有了很大不同,因此绝不能对马克思的理论进行简单的直接套用。任何单纯的经济改革或政治改革不再强力有效,拯救人们被全面控制的发达工业社会必然要求一种更为全面的革命。因而,其对技术以及文化艺术的意识形态作用给予了充分重视。

另一方面,受西方人文主义传统的影响,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中人的本质的改变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十分注重人的感性特质及其自由发展。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中,马克思对人的本质进行了规定,其中也涉及人的本质与人的感性以及二者的关系问题。但在正统马克思主义那里,人的本质就是社会性,人的本质的感性一面则受到忽视。马尔库塞通过文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等方式,切中肯綮地揭露了发达工业社会对人的全面控制,人的本能结构和思想意识都被同化,从而将人的本质的探讨置于革命的中心地位,主张对人的本能结构进行革命。而在其对人的本质的探讨中,针对正统马克思主义的缺陷,马尔库塞则将感性置于人的本质的诸多规定的中心地位,强调感性在改变世界中的作用,认为“自由社会的建设是以和世界的传统经验及歪曲的感觉的决裂为前提的”[5]。这一观点虽然并非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思想,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们对马克思的人学思想的认识。

(二)不足:概念曲解与乌托邦色彩

正如本书的译者刘继在译后记中所说:“马尔库塞在本书中批判当代西方工业社会的弊端的同时,也有个别地方对马克思主义的个别命题发表了‘离经叛道’之论。”[1]220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的革命理论在对马克思主义进行重构的同时,也存在着明显的理解错误与理论缺陷。

一方面,这种缺陷体现为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的相关概念理解不准确。如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工业社会中工人阶级被资产阶级同化,无产阶级不复存在。这是对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概念的曲解。马克思是根据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来定义和判断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无产阶级不占有生产资料,只能靠出卖劳动力谋生,而资产阶级则相反。所以只要资本主义制度还存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性质没有变,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对抗性阶级关系就不会改变。而马尔库塞则离开了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来谈无产阶级,从而未真正理解这一概念的内涵。再如,马尔库塞对人的异化的理解也不准确。马克思论述人的异化是在经济学语境中进行的,异化劳动的主体总是处在一定社会历史实践中。同时马克思认为异化是特定历史中产生的现象,要消灭异化就必然要进行现实的政治经济革命。而马尔库塞则是在人本学意义上抽象地谈论人的本质及其异化的,其认为人的异化是丧失否定性思维,并主张通过唤醒批判性思维来消除异化,而忽略了异化这一概念所具有的社会属性和社会基础。

另一方面,马尔库塞关于革命道路的设计也具有明显的乌托邦色彩。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的超越性筹划主张发展新目标的技术和发挥艺术合理性,都是在意识形态层面进行革命,未涉及到经济领域的革命。然而无法改变社会基础又如何得以改变社会意识?其乌托邦色彩显而易见。而马尔库塞将社会边缘分子作为其革命主体也是行不通的,没有意识到这些人的“大拒绝”其实无法对发达工业社会构成威胁。这一点马尔库塞本人也在日后不得不修改自己的观点,重新承认革命的主体既不在于社会边缘分子也不在于青年知识分子而始终在于工人阶级。

(三)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启示

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以其新的理论向度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作出了独特解读,在深化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的同时,也为我国当下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经验与教训。

立足马克思主义原典,准确了解与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内涵。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理解,在诸多方面都是准确甚至是精彩的。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重构之所以存在缺陷与不足,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其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未能更彻底地从马克思的著作本身出发,而是受到西方人本主义思潮的深刻影响,以人本主义的视角阅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先入为主地为己所用,把整个马克思主义或历史唯物主义定位为人道主义哲学,从而一方面放大了马克思对人的关注,使其人学思想为世人所重视,另一方面也遮蔽了马克思主义更为根本、丰富的理论内涵。当前我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不可否认地也存在过度阐释的倾向,如用西方哲学家的观点来比附马克思的理论文本,以此作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创新,结果使马克思的图像日益模糊。因此,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发展,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就是以马克思的理论文本为基础,尊重理论文本的原初含义,把握其理论传统的内在逻辑,从而真正实现马克思主义的发展。

充分认识中国革命的特殊性,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当下现实相结合,实现马克思主义的灵活运用。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与运用并不是教条与悬空的,而是立足于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新境况的思考,企图通过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发展来解决现实问题。因而,虽然马尔库塞所构建的革命道路具有乌托邦色彩,但其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异化以及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控制这一社会现实的揭露具有重要的现实及理论意义,既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依然具有其正确性与适用性,也为当今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发展提供了经验与启示。因此,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我们不能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刻板的套用,而应将马克思主义与具体的、现时的中国革命和建设相结合,保持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现实生活世界的紧密联系,使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的发展动力永不枯竭,充分发挥其指导作用。

四、结束语

道格拉斯·凯尔勒在《马尔库塞的遗产》一文中指出:“在今天,马尔库塞仍然具有重要性,因为他提供了理解操纵和解放的哲学视角,提供了分析当代社会有力的方法和框架,提供了一种解放的前景,这种前景比经典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其他版本、以及流行的各种后现代理论的版本的前景要更丰富。”[6]马尔库塞对发达工业社会的预言在今天依然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通过对马尔库塞的革命理论的分析,可以从更深层次上把握其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实质,这对于引导马克思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健康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理论意义,对于应对我国和世界范围内社会建设中所出现的挑战与机遇也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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