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娟
(江苏商贸职业学院,南通 226011)
谈起《雪国》,与其说它是一本小说,不如说它像是一首凄美的梦幻曲。《雪国》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其属于新感觉派作家,在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中,颁奖词对川端康成的评价十分简单却精准,尤其是“他用高超的叙述性作品,非凡敏锐地表现了日本人的精神特质”这句,要结合《雪国》来理解,结合川端康成的经历来分析。《雪国》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描述,都犹如曲子的高低起伏,经历缓慢达到高潮,再从高潮落下低谷,其中人物的命运早已是注定的悲剧,但其中又蕴藏着回味萦绕之美。
《雪国》故事开头的时候,岛村已经是第二次来雪国,故事从列车上开始。列车上,他遇到了一名美丽的女子——叶子。他依靠车窗的反照来观察叶子的一举一动,其惊叹于叶子的纯洁与干净,痴迷其如雪般动人的气质。但这一女子却并非第一女主人公,艺伎驹子才是。
岛村和驹子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还未成为艺伎,岛村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但岛村第二次来雪国的时候,驹子已是艺伎的身份,她的恩人行男生了重病,为了给他筹生活费,她只能靠成为艺伎出卖身体来获得钱财。但是,她虽然成为了艺伎,却还是坚持写了十多本日记的少女,孤独执着练习三弦琴的艺伎,为治疗恩人儿子自愿卖身的善良女子。岛村的想法中,一个19岁左右的乡村艺伎,按理是不可能弹得一手优美三弦琴的,但驹子却弹得仿佛身处舞台一般。就像驹子和岛村的倾诉,她对自己是爱惜的,对生活是重视的,这和岛村空虚的生活态度形成鲜明,她拼命想要让自己活得有价值,这是外表之外的另一种美的表现。但是,她的这些为生存做出的努力在岛村的评价下是徒劳的,他说记日记是徒劳的,而驹子则朗声回应:“是啊!”看到此处的时候,读者能深深地感受到驹子的生存状态就仿若雪夜一般虚无渺茫,缺乏生机感,这种无意义的坚持是一种“悲”,但这“悲”却与“美”相辉映着。驹子面对悲哀的人生,如砂砾般渺小。在这一生存环境下,她练琴、写日记的做法,仿佛是和命运战斗者,虽然是徒劳,但她却在这种徒劳下固执地活着。这种生存状态,却是一种悲剧美的体现。
叶子和驹子是不同的,比起人,她似乎总是声音先出场,这种在雪夜中响起的声音不像雪落下一般悄悄然,而是有感染力的,给人以悲凉感的声音。叶子在川端的笔下是冰冷且冒着寒气的,不像这个世上的人,她的出场也不普通,她呼唤着“站长先生!站长先生!”虽然她呼唤着的站长在火车的旁边,但她的声音却“仿佛向远方呼唤”,“声音在雪夜里就久久地回荡着”。她带着梦幻感,携着雪夜的寒冷之气,登上作品舞台。之后,对她形象的描写也是十分奇妙的,她的眼睛应在黄昏车窗玻璃上,文中写有一束远方投过的寒光,将其眼睛照亮,又添神秘之感。岛村见到叶子,就“仿佛是在梦中看到了幻影一般”。叶子二次出场,也是声音先闻,这次也是描述其“好像从哪个地方传来的回响”。这种“回响”的特殊声音,使叶子缥缈的形象跃然纸上。川端花费诸多笔墨,重复地描述冰雪环境和叶子回荡的声音,充分衬托出了叶子的“虚无感”。《雪国》中虽然没有详细地说明叶子的出身背景,但她和驹子的身世应该相差不大,从她希望岛村将自己带去东京做女佣就可以看出。叶子对弟弟的关爱,对行男的细致,祭拜行男的坚持,都是其品德美的体现。叶子的性格好像和她虚无冰冷的外表不符,但这一差别,也是其和驹子生存态度的差异。她的请求改变不了行男的命运,最后死亡也使她生存的努力成为一种徒劳,在其纯善品性的映衬下,给人以沉郁的悲剧美。
《雪国》中岛村与驹子、叶子之间的情感纠葛,是这一小说的主要脉络。其中,岛村和驹子之间的关系更紧密和深刻。从一开始,岛村和驹子之间的爱情就注定会以悲剧收场,究其原因主要是两者的关系是不平等的。岛村是一名生长在东京,继承了大笔遗产,有妻儿家庭的男子,其没有人生目标,将事物都看作是徒劳且虚无的。岛村这样的男子,文中曾写道“有朝一日连对生命也心不在焉了”。他连生命都不甚在意,驹子的爱在他看来,也只是一种徒劳的爱情追求,虽然美,却毫无意义。驹子是生长在雪国的,但也是自带风情的乡村艺伎,其性格是真挚豪放的。岛村对驹子的爱给出了“徒劳”的评价,最终也的确是一场“徒劳”。驹子是雪国的艺伎,从一开始,文中所描写的两者关系就是不平等,她只能用身体来表达对岛村的爱意。我们仿佛能看到岛村冰冷的心和驹子炽热的爱相辉映,美极,也悲极。
来到雪国,其环境给岛村强烈的虚无感,而驹子走了进来,就仿佛带来了光和热,在小说中时常会闪现驹子红扑扑的脸颊。岛村以为驹子脸之所以这么红是因为被冻伤了,但驹子说:“这不是冻得,我卸去了白粉”,由此看来,这艳丽的红色是驹子真实的本色。驹子靠在岛村怀中的时候,岛村感慨多么温暖,在岛村看来,驹子就像一团火,会将他灼伤。川端康成将驹子红红的脸颊与雪进行对比,红白表现出强烈的反差,也凸显了残酷现实中驹子对爱情的执着,但这份火热和追求爱情的执着却无法打动岛村的心。为此,川端设计了许多情节来表现两者的差异。例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三点的时候见岛村,这表现出驹子感情的热切。即使是无法抽身的时候,她也会让人捎信过来,相比于岛村因无聊消遣的缘由才来雪国会见驹子来说,两者的差异巨大,感情也不平等;有时岛村去溪流尽头观赏红叶,途径驹子家,驹子听到车声判断是岛村,马上跑出来看,但岛村却头也不回。驹子不但要赴宴,还要做工赚钱,但只要被叫到岛村所在的客栈,她就会去看岛村,且每次会和岛村说自己转了哪些客栈,和一些宴会上的琐事,都告诉给岛村,但岛村却心不在焉。通过这些描写,驹子的爱仿佛落地的雪一般,明明知晓自己会融化,但她仍执着地追求着爱情。她无法感化岛村,其爱情的无望,使她变得尤为悲哀,只能“极力掩饰着这种无所依托的情怀”和“说不出的孤独感”。正因此,这种痛苦的爱情,有其美的一面,但更多让人感到一种悲剧美。
井上靖曾这样评论川端康成,说他的小说体现的美是非常复杂的,并非一根绳子就能抓住。我们从他的小说来看,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时常描绘死亡或者一些美好事物的消亡,这是其美学的一种表现。受到东方美学和西方现代主义思想的影响,在自然的美景中,除了自然本身的难以触摸的梦幻美之外,还包含着贯穿《雪国》全篇的凄凉沉郁。川端康成小说最为人推崇的便是其至美的描写和虚无的矛盾。人的生死与爱情的纠葛,皆在其中呈现。《雪国》中死亡描写所表现的悲剧美具体如下:
《雪国》中描写了各种死亡的事件,有驹子恩师的离世,有身患重病行男的逝去,有秋风季节挣扎仍旧死去的昆虫,和火海中落叶般落于大地的叶子。这些人和动物与其说是死亡,不如说是“归于虚无”要更为确切,在空茫茫的雪国,未留下一点痕迹。
驹子的恩师在小说中只是如背景般一笔带过,并未深入叙述,但其对驹子未来的生活是有着重大影响的。文中写道,“也需从那人死后到今天的这段经历,才是她真正的身世”。他去世后,驹子开始过着困顿的生活,这是川端心中为了生活努力拼搏的一种美好人物形象,驹子也由此成为了活的人,生活变得现实真实。而行男的死亡,也并未有许多描写,主要是靠驹子和叶子之间的对话来表现的。在驹子恩师和别人看来,行男是驹子的未婚夫,但驹子和行男却并不认可,这一矛盾也为后面情感的交织提供了基础。在后续的情感网络中,行男是关键人物,本来因为他的死,驹子、叶子和岛村之间的关系应该会变得明朗起来,但实际却并非如此。行男死后,驹子仍然以艺伎的身份为行男还债,叶子也执着地去为行男扫墓。行男的死映射的是驹子爱情追求的破灭,也是叶子无希望的未来照影。行男的形象,其只是一种象征的存在,象征的是岛村离去的精神。川端想要表达的其实就是行男肉体的消亡和岛村灵魂的虚无,象征人生的徒劳。
叶子的死亡是无预兆的,只是因为一场突然的火灾,最后坠楼身亡。小说是以岛村为主体,叶子是岛村心中美的表现,但从两人的最后对话里可看出,叶子的生活是无出路、无生机的。她想要脱离雪国,即使是空茫的未来也比当下的生活好。最后,她的死亡是以一种艺术的形式来终结徒劳的存活。对岛村来说,这是美的消亡,心中满载着痛苦和哀戚。对驹子来说,叶子的死让她无法接受。这一场大火,毁灭的不光是叶子的肉体,也带走了驹子的房间和她的过去,能证明她的一切过往都消失了,也需她真的开始要重新面对生活了。这是一个很是完美的结局,岛村、驹子和叶子这三人,都因为叶子的死亡而获得一种生命上的超脱,丢下了过往的苦痛,获得了超脱现实的悲剧美。
川端康成热衷于以死亡情节来表达自身对生命和人世问题的了解。作者认为,死亡的虚无能洗涤一切污秽,也许小说中岛村也从这悲剧美的死亡中获得了新的生活感悟。死亡虽然是肉体的终结,但有时也是另一种精神的重生。
川端康成的《雪国》是日本传统文化的一种载体,也是日本悲剧美学的集中体现。日本的文化特征和中国有着十分紧密的关联。通过《雪国》的爱情故事来表现日本地域文化的危机感,这是整部小说贯穿始终的基调,因而使整部小说笼罩在忧郁凄美之中。
首先,川端康成的凄美语言风格是基于日本文化的悲剧美学传统,也就是“物哀”思想。其十分喜欢《源氏物语》,而源氏物语的风格也是悲伤凄美的,人物的命运与结局都是悲剧收场,这和《雪国》是一致的。也可从此看出,日本的文学作品和日本的“物哀”传统渊源极深。在看日本文学作品的时候,突出的是细腻的语言和凄美的命运,这是普遍风格,而该风格的形成,主要是来自民族的危机感。悲剧美学之所以能引起人们的共鸣,是因为伤感要比单纯的快乐多一些悲天悯人的胸怀,只有心思细腻的人才能体会物景的悲美,也就是日本人所崇尚的“物哀”。
其次,《雪国》中不仅是日本文化的“物哀”体现,还有西方古典文学的体现,更增加了可读性。《雪国》的叙述方式有参考《源氏物语》,在凄美抒情的同时,与诗意的画面交相辉映,让作品变得生动优美。川端康成以西方写作手法来描绘自然景物,使其更加灵动,和日本传统文化相合,有一种独特的和谐之美。特别是小说中写到叶子死亡的那场大火,其描写的方式使画面跃然纸上,带动读者共鸣,在充满美感的同时,也将岛村的悲痛和驹子的崩溃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些都离不开西方文学的渲染。
《雪国》中最后驹子对岛村的爱情是悲剧结局,其作为一名艺伎,虽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不在乎世俗的眼光,甚至将爱情当作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但其努力最终是徒劳收场。单纯地看该小说,可能会认为其是受到日本“物哀”的影响,人物是以悲剧收场,但其实《雪国》悲的来源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战后情绪的影响。当时,川端康成在写《雪国》的时候,日本二战濒临战败,这冲击着川端的内心,其虽然希望日本能够胜利,但也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这种徒劳的描写贯穿《雪国》的主线。最终日本战败,川端的性格也滑落谷底。所以说,《雪国》的悲剧美学体现也是受到时代背景的影响。
《雪国》这部小说,通篇阅读下来之后,大家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之感。其作者川端康成的悲剧美学意识来源于其幼年的孤儿经历、“物哀”思想的熏陶和佛教“禅”精神的影响,最终形成他孤寂的性格特质。这一悲剧美学思想贯穿于其创作生涯的诸多作品中。《雪国》里,不管是驹子还是叶子,都是川端构建的“雪景”中美的表现,是两种不同的美,可望而不可及,最终也只能以悲剧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