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芳,孙 微
(1.齐鲁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200;2.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王炘(1617—1672),字济似,号晓岩,别号茨庵,直隶雄县(今属河北雄安新区)人。幼聪慧,事亲以孝闻,九岁读《尚书》,即通晓大义。长而博览经史,肆力诗文,下笔千言立就,高阳孙承宗以孙女妻之。父王乔栋,以进士仕至湖广督粮道参议。王炘随父历官闽浙江,政务多与参酌,悉合机宜,乔栋叹其有经世才。李自成陷武昌,王乔栋时驻兴国州(今湖北阳新),城陷后自经城楼而死,事见《明史·忠义传》。其父王乔栋殉国后,王炘恸哭呕血,绝而复苏,遂绝意仕进,徙居于真州六合(今江苏南京六合区)之西圩,老屋三间,训课诸子,暇时教两女为诗,不问世事,凡四十年。宛平王文靖、章武刘端毅皆少年好友,官阶贵盛,王炘未尝以片札相求。尝客游金陵,知府访之,拒不见。至康熙十年(1671)始还里,从游者益众,一年后病卒于家,康熙四十六年(1707)祀先贤。著有《越啸近言》《西圩草》《茨庵前后集》《归来稿》《病余录》凡几百篇,辑《史存》《史钞》《历朝诗钞》数百卷,俱散佚,仅有《茨庵诗钞》六卷传世[1]。生平事迹见济宁潘应宾撰《茨庵先生传》(载《茨庵诗钞》卷首)、《(雍正)畿辅通志》卷七十九《人物志·文翰》、《皇明遗民传》卷六、《大清畿辅先哲传》卷二十七。
由于其父王乔栋在明清鼎革之际殉国自杀,王炘于明亡后选择隐居不仕,作为一个明遗民,他在《茨庵诗钞》中经常表现兴亡之感与郁勃之怀,如《甲申三月志感》曰:
年来生死若浮沉,无那艰难历此身。饥渴梦中逢父母,功名目下见君臣。
陆生马上诗书赘,李广蹊前桃李新。东海洋洋秦欲帝,仲连今日感辞贫。[2]
在甲申国变之际,王炘以义不帝秦的鲁仲连自许,表现出慷慨激昂的家国情怀。又如《初夏即事,呈萧山令贾四》其二曰:
不必逢人说向来,十年客次可胜哀。自贪函丈席间久,岂料阿翁马上催。
秦并布衣且有志,韩亡孺子亦多才。青油欲入悲衰老,犹带宣明面孔回。[2]
诗中“秦并布衣且有志”仍用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典,“韩亡孺子亦多才”乃用张良之典,秦灭韩之后,张良为报国仇,曾于阳武县的古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故此诗颈联表现出诗人对国恨家仇的切骨之痛。又如《武林岁暮》曰:
几向苔痕叹客装,迷离烟雨旧钱塘。年光不尽思乡处,春色才逢归路旁。
沧海行歌频雪涕,风尘击筑一衔觞。由来意气横燕市,今日为文吊越王。[2]
诗人忆及荆轲与高渐离当年在易水河畔击筑悲歌,不禁意气纵横。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复国仇,故诗人“为文吊越王”之举中,亦暗含欲报国仇之意。有学者指出,王炘诗歌往往能结合自身经历抒写兴亡之感[3]。如《乙酉避乱渡钱塘感赋》云:
悲风遍四野,万物同凄咽。荡析靡所止,忧乱心如结。兵火起仓卒,轻与几杖别。权臣执国柄,士气先为折。群然树羽翼,相济为容悦。所志惟金帛,名节良不屑。姻娅虽膴仕,周全情更切。杀仇乱国是,公道自此绝。为患已剥肤,尚自扪其舌。一旦敌渡江,奔溃门不闭。载观出亡者,往往行不缺。余本北方产,来吴力已竭。又相从而南,何适乃乐国?琐尾流离子,处处见人亵。暂息越山下,安危未可测。出入依草木,山泉流甚冽。幽寂似可栖,恐遂成吾劣。寝食思猛步,弗愿藏予拙。何事出师者,靡旗而乱辙。时事既如此,究竟安可说。[2]
此诗不假修饰,直抒胸臆,将个人颠沛流离的经历与明祚覆亡之历史紧密地结合起来,反映了诗人于易代之际的复杂感受及心路历程,堪称史外传心之史。又如《秋日同诸友登山》云:
弗弗西风秋欲深,乱离此日共浮沉。孤城远望云栖树,野浦斜看鸟入林。
烽火烟迷山律律,江流声合马骎骎。新亭孤酌堪流涕,暮雨无端送笛音。[2]
《秋夕寄慨》曰:
枫叶纷披向晚阴,萧条篱落值秋深。数枝野菊非予意,几处寒苔寄客心。
灯下有怀闻雁过,雨中无事听蛩吟。蹉跎岁月由来恨,好对新亭泣陆沉。[2]
以上二诗使用晋代王导等人“新亭对泣”之典,表现出对国家覆亡、神州陆沉的深哀与剧痛。又如《即事》曰:
昨夜秋风鼓角催,江干颈血溅青苔。子胥涛上魂仍在,勾践城中梦不回。
壮士执殳常掩泪,元戎秉钺有余哀。万家坐吊肠堪断,当事何劳然死灰。[2]
明朝覆亡之际,有无数志士仁人为之杀身殒命,此诗凭吊了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认为其精魂毅魄仍在为恢复明朝而不懈奋争。王炘之父王乔栋于兴国州陷落之时自杀殉国,诗中“江干颈血溅青苔”“子胥涛上魂仍在”等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乔栋殉国的壮烈事迹。
王炘于明亡后隐居不仕,故在其诗中亦多自明其志之语。如《读史》其一曰:
自古多充隐,往往狥虚名。顾盼烟霞色,流连爵禄情。皓首采玄芝,回车待汉廷。纪逡与二唐,矢志薄簪缨。新莽传诏旨,低头就其征。捷径感仕路,移文误山灵。贪婪以竞进,究竟何所成。我观高士传,叹息陶渊明。贞操轻荣宦,峻节垂丹青。乃祖太尉公,功存石头城。沧桑已迁改,烈士徒抚膺。宁守丘壑贱,无希他姓荣。[2]
《汉书·鲍宣传》曰:“自成帝至王莽时,清名之士,琅琊又有纪逡、王思……沛郡则唐林子高、唐尊伯高,皆以明经饬行显名于世。纪逡、两唐皆仕王莽,封侯贵重,历公卿位。”[4]诗人对纪逡、二唐这样冒充隐士以博虚名之徒极为鄙薄,而将“贞操轻荣宦”的陶渊明引为同调。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在石头城平息苏峻之乱立下不世功勋,王炘之父王乔栋亦历仕高官,这是他和陶渊明身世经历的相似之处,故其对陶渊明“峻节垂丹青”之激赏,隐然有自抒怀抱之意。《读史》其二以汉代贾谊上书文帝却落得“名位既不扬,年寿尤多蹙”之结局警醒世人应安隐保身,故诗的最后曰:“寄语蓬蒿人,无须叹幽独。旦夕理残编,真气留茆屋。”[2]《读史》其四曰:“嗟尔少年人,每被繁华误。以此思物理,富贵休须慕。雅志观古今,闲情托毫素。拄颊对西山,怀抱于此足。”[2]其五曰:“君子修其身,名与日月悬。令德自不朽,何用求神仙。”[2]《行路难》其六曰:“人生贵贱应难料,世态亲疏未可思。举手褰裳谢尘境,餐霞驭鹤从安期。”[2]其九曰:“人生福祸分锱铢,奈何一身尚难保。天道乘除有定期,栖迟岩壑吾将老。”[2]以上这些诗歌都表现了王炘欲全身避害于乱世的隐逸思想。
此外,《江北西圩杂兴》八首则描写了在西圩农耕田园之乐,诗曰:
风尘知世态,兵火剩浮生。北郭堪投迹,西溪好寄情。放舟浩荡荡,伐木鸟嘤嘤。松菊依人老,烟云入目平。秋风山叶殒,春雨石泉清。细草侵阶合,寒蛩入梦惊。霞光分旦暮,林色变阴晴。岁晚伤怀祖,途穷感步兵。儿童劳口授,田舍事躬耕。地僻逢人少,壶觞只独倾。(其一)[2]
半世依南土,结茅向草莱。流泉随曲径,垂柳荫莓苔。种竹时将迫,莳花手自栽。孤虫鸣晚照,细雨逐人来。僻境慵巾栉,虚堂任往回。行歌山可答,觅句鸟能催。怪石移危砌,荒斋寄古槐。卷帘看雾起,扶杖待云开。远忆城中客,闲登江畔台。辋川多胜事,诗思自悠哉。(其四)[2]
这些诗歌表现了江南秀美的田园风光及诗人对躬耕隐居生活的热爱。然而王炘作为名门之后,身负济世之才,终究不能长久地安于隐逸,那些用世之志在其心中会不时泛起波澜,故在其诗中常可见到愤愤不平之词。如《金陵行》曰:“步兵憔悴穷途哭,子真寂寞依岩谷。莫向龙门策太平,好入商山结茅屋。燕市何年尚筑台,平津东阁未曾开。所嗟采蕨三江客,徒抱凌云万丈才。”[2]《山庄秋获即事纪感》曰:“铜驼才失意,田舍已知名。叹息来湖海,元龙气未平。”[2]《寄愤》曰:
几年乾没此心伤,岩壑蹉跎发欲霜。米价江东忘贵贱,鸡声夜半感兴亡。
河汾著作文章富,松菊盘桓岁月长。咄咄书空非一事,老来羞佩会稽章。[2]
《元日寄慨》云:
白头犹作远游人,问舍求田寄此身。茅屋数椽才度腊,布衣几结又经春。
故乡迢递惊千里,孤客沉沦近五旬。万绪萦怀思被酒,椒盘偏感阮家贫。[2]
《丁巳秋杪书悔》云:
有志何须慕隐沦,天涯无地可容身。眼枯尚下穷途泪,衣破犹沾逆旅尘。
五十年来宁作我,三千世上不如人。岁华冉冉真如驶,一往风光问水滨。[2]
王炘也曾入金陵、吴会干谒,但他生性傲岸,落落寡合,最终仍选择回西圩隐居。《都中志感》曰:
冠盖峥嵘满洛阳,愿依岩壑寄他乡。八年未减狂奴态,三十犹非散骑郎。
如意杖头扶病久,遂初赋里寓愁长。克期即觅江南路,不禁心为离别伤。[2]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评王炘之诗曰:“其诗格调高古,多河朔幽燕之气,郁勃之怀,兴亡之感,时流露于笔端。少与王熙共笔砚,及熙贵,拒不与通,唯共纪炅交往,亦处士也。教两女分题赋诗,惜集中不举其名字,与自矜一门风雅者盖有别矣。”[5]
王企埥在《畿辅七名家诗钞序》中记载了王炘的诗歌理论:
其言曰:“字句欲炼,声韵欲谐,寄托欲深,丰神欲静。”又曰:“取材于《选》,效法于唐,润色于明,而不滥觞于宋元,则为诗之道备矣。”[2]
可见王炘的理论倾向是以学唐诗为主,同时取材于《文选》,并借鉴明诗,而对宋元诗歌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此外,康熙六十年(1721)刊《畿辅七名家诗钞》本《桂山堂诗钞》前有王企埥《序》曰:
先中丞赋性孤介,不能与俗人交游,凡亲知故旧中,亦少许可,惟与朏庵徵君称莫逆,笃志下帷,以诗古文词为事,名噪一时,有《秋兴》唱和诗,静海高文端公大加称赏曰:“此亦何减元白也!”先中丞心不谓然,盖平日雅爱随州,而元白非其所好,徵君亦曰:“吾岂寄长庆篱下者乎?”[6]
“静海高文端公”,即高尔俨①高尔俨(1605—1654),字中孚,静海人,崇祯十三年(1640)中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入清后累官至礼部尚书、弘文馆大学士,卒谥文端,著有《古处堂集》四卷。。元稹、白居易二人集中有大量唱和诗,高氏因见王炘、纪炅集中有《秋兴》唱和诗,遂以“何减元白”表示赞赏。然而王炘与纪炅二人却均不认可高尔俨之评,可见其自视甚高,而王炘实则“雅爱随州”,即以盛唐诗人刘长卿为楷模,这里恰好于无意中透露了王炘诗歌之艺术宗尚。通览《茨庵诗钞》,可以发现其在艺术上对刘长卿诗歌颇多学习模拟痕迹。如《阻雨宿方九别业》曰:
才酌东堂下,云生江外峰。咽蝉催暮柳,残雨引疏钟。
夜色余归意,苔痕着客踪。酒怀那可恃,遮莫此愁浓。[2]
《七月十二日入山收稻有怀纪仲霁》曰:
两寺钟声咽,山桥夕路幽。未几新落叶,已满旧溪头。
西去时将晚,东游事亦休。秋苔新月上,杂沓使人愁。[2]
《和丁大声登皆山楼之作依韵》曰:
山色侵楼重,竹阴傍涧清。绿峰群寂寂,黄鸟独声声。
雾聚松枝合,樵稀石面生。云收余峭壁,日影北林更。[2]
这些诗歌深得盛唐山水诗之清幽逸致,置诸《刘随州文集》中几不可辨。
此外,王炘的歌行体亦有模仿唐诗之痕迹。如《金陵行》曰:
细雨梧桐满阡陌,树头落叶纷狼籍。孤棹芦花扑面飞,长江滩影连天白。燕子矶头日影沉,谢公台畔暮云深。南朝事业皆芜没,北客登临念古今。我来八月游南国,二水三山染秋色。历历金城旧著名,滔滔天堑谁能测。关河创业尽英雄,形胜全收百战中。朝宁谟同定命,君王宵旰始成功。天关地轴争回斡,荆棘销除虎狼散。宰相风流有谢安,将军慎密推陶侃。古来守令重循良,清白流芳姓字香。一歃未移吴隐志,五更难挽邓侯装。更闻此地多英妙,雕龙铺锦遥相照。彩笔呈才位既高,池塘得句年方少。天台石径水潺湲,羽客飘飘去不还。见说达摩遥泛海,却逢支遁远寻山。况有名卿经丧乱,一门节义同璀璨。战骨千年泣卞壶,忠魂百世留袁粲。未能廷尉望山头,犯阙称兵不自羞。督护抽刀先赴阵,丹阳挥涕乃登舟。自从万里长城坏,书生白面多摧败。代陂去后心已灰,桑落归来势何惫。充隐当年最可嗟,何人耽志在烟霞。弹琴羞作王门客,种菊同称处士家。千古豪华重然诺,死生不负平生约。樗蒲百万孰敢当,复壁三年信堪托。百愿名篇已擅奇,三刘姊妹复相宜。张姬弱质兰闺艳,谢女清谈步障移。历观世主多骄侈,六代年华疾如驶。自谓金瓯巩四方,徒夸玉历绵千祀。玉历金瓯未可凭,陂池宫阙自繁兴。桂殿椒房常互映,黄扉朱邸自相仍。遥遥九陌红尘起,万户千门通戚里。绅佩周旋内苑前,冠裳跄济南宫里。南宫文物自缤纷,画阁雕栏复道分。甲第东邻曾拂日,楼台北里欲连云。秦淮萧鼓中流急,银烛清樽贵游集。乐部新声杂绮筵,冰厨精膳倾丹粒。娼家日暮理红妆,一曲霓裳锦瑟傍。云鬓花钿临翠幌,香车宝马映垂杨。繁华千载空驰逐,争名争利何碌碌。荣枯自昔有乘除,祸福由来多倚伏。一入浓团不自知,人生行乐几何时。堂前象洞杯初引,座上雍门泪已澌。桑田沧海有时变,叹息铜驼草中见。浮生蹀躞久推移,人事萧条独流转。最怜当日帝王身,常侍还来作两亲。琥珀钗成惟献媚,金莲花动转含春。俄闻杜预修兵仗,王浚楼船雄虎帐。高韩诸将立勋名,北军飞渡天威壮。那堪四面鼓鼙声,玉树歌犹满后庭。铁锁徒沉杨子渡,降幡已出石头城。世上荣华难少待,人间得失须臾改。新亭客泪只空流,钟山王气今何在?草昧经营心力枯,祖宗辛苦创皇图。四方羽檄烟尘动,一夕戈矛庙社输。步兵憔悴穷途哭,子真寂寞依岩谷。莫向龙门策太平,好入商山结茅屋。燕市何年尚筑台,平津东阁未曾开。所嗟采蕨三江客,徒抱凌云万丈才。[2]
从思想内容和表现手法来看,此诗与刘希夷《代悲白头翁》有些相似。而从艺术风格来看,此诗与吴伟业的《永和宫词》《雁门尚书行》《萧史青门曲》《鸳湖曲》等诗非常接近。叶君远指出:“吴梅村诗歌这种精美绝伦的艺术形式,同其史诗般的宏阔场景与丰富内容,发自内心的哀感怨情相融合,造成了一种既激楚苍凉、沉雄悲壮又缠绵凄婉、富丽精工的艺术风格。”[7]而王炘的《金陵行》同样是通过反复追忆金陵的繁华历史与历代人物,并将今昔构成强烈对比,抒发了“世上荣华难少待,人间得失须臾改”的深沉感喟,沧桑悲壮之情感内涵与繁复华丽的语言形式相结合,颇具“梅村体”之神韵。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曰:“(王炘)子企埥登第,刻《畿辅名家诗》,所以承炘之志也。”[5]王企埥《畿辅七名家诗钞序》曰:“余年踰六旬,老病交至,感前事之已往,恐来日之无多,谨以先中丞及徵君诗付之剞劂,而并采申、杨、郝、郭、庞之遗集汇而梓之,为《畿辅七名家诗钞》,以俟后之尚论者。”[2]可见王企埥编纂《畿辅七名家诗钞》之初衷,正是为了将其父及纪炅之诗集刊刻行世,而“七名家”中的其他五家仅仅是作为附庸和衬托。当然也正是由于王企埥将《茨庵诗钞》收入《畿辅七名家诗钞》之中,王炘才得以预名“畿辅七子”之列,然若平心而论,王炘在“畿辅七子”中的成就似乎要稍弱一些。其实王企埥除了编选《畿辅七名家诗钞》之外,还编过《明诗百卅名家集钞》,其中选录了其祖父王乔栋、外祖父孙鉁之诗,马卫中、尹玲玲已经指出:
王企埥编《明诗百卅名家集钞》的目的之一是使其先人能列于明代诗坛。王企靖以之前王崇简编《畿辅明诗》未采入其先人为憾,于是编有是选,其祖王乔栋、外祖孙鉁皆入选,并垂于将来。《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看到了《明诗百卅名家集钞》的这一缺陷:“王乔栋、孙鉁之作赖此以传,而卓卓名家者,尚在所遗。”[8]
王炘《茨庵诗钞》有《畿辅七名家诗钞》本,为康熙六十年敬事堂刻本。然而《畿辅七名家诗钞》的流传却并不广泛,故后人很难见到其中的王炘《茨庵诗钞》。又加之《畿辅七名家诗钞》在流传中出现散裂现象,曾遗落三家或二家,以《四家诗钞》《五家诗钞》之名传世。朱则杰、夏勇已经指出,《四库总目》所谓《四家诗钞》、《中国丛书综录》所谓《五家诗钞》,实际上都不是足本,而仅仅是《畿辅七名家诗钞》中的一部分[9]。而在《四家诗钞》中,仅收录了杨思圣《且亭诗集》、郭棻《学源堂集》、庞垲《丛碧山房集》、纪炅《桂山堂集》,却并未收入王炘《茨庵诗钞》,这无疑使得《茨庵诗钞》的流传再一次受到影响。今人整理出版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四库未收书辑刊》《续修四库全书》《四库禁毁书丛刊》等均未收录王炘《茨庵诗钞》,因此该书之流传仍不广泛。2010年,河北人民出版社曾影印出版《畿辅七名家诗钞》,然因印量较小,其流播范围颇为有限。2017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中国古籍珍本丛刊·保定市图书馆卷》,其中收录了王企埥编选《畿辅七名家诗钞》。2020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了《京津冀畿辅文献丛刊》,其中第十二、十三、十四册为康熙六十年敬事堂刻本《畿辅七名家诗钞》,王炘的《茨庵诗钞》至此方稍为世所知。另外,王炘之诗在清人选本中有少量选录,如陶樑《国朝畿辅诗传》收录王炘诗22首[10],徐世昌《晚晴簃诗汇》选录王炘诗4首,并引《诗话》曰:“茨庵少聪颖,高阳孙文正器之,以女孙妻焉。寻遭家国之难,徙居六合,课子女为诗。子企靖(埥)成进士,康熙中为湖北巡抚,著声绩,序父集,称先中丞,令甲赠以子官也。”[11]张维屏《国朝诗人徵略初编》则未选录王炘之诗。今人王长华主编《河北古代文学史》中亦未提到王炘及其《茨庵诗钞》。相信随着《茨庵诗钞》的流布渐广,学界对王炘诗歌的关注程度会进一步提高。
总之,王炘作为“畿辅七子”之一,是清初畿辅地区的重要诗人。在明清易代之际的特殊遭际,使他在诗中常寓兴亡之感与郁勃之怀,同时仕与隐之间的纠结与矛盾在其诗中亦多有表现。王炘之诗“取材于《选》,效法于唐,润色于明,而不滥觞于宋元”,在艺术上颇为效法盛唐诗人刘长卿,其七言歌行亦有学习模仿“梅村体”的痕迹。然因《茨庵诗钞》流布甚稀,故学界对王炘诗歌一直缺乏研究和关注,这与其在清初诗坛的地位是不相符的,有鉴于此,特为之略作考述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