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邵棠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纪昀是清代著名学者,一生精力悉贡献于《四库全书》编纂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撰写。晚年时期,纪昀自言“无复当年之意兴,惟时拈纸墨,追录旧闻”[1]285,创作了《阅微草堂笔记》。从清季对该书只言片语的点评到当下纷繁复杂的专题论文,从与《聊斋志异》的开创性比较到立足于叙事、思想、文化、中西比较等的多元探讨,在研究数量和质量上都有所突破。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以纪昀小说观来观照《阅微草堂笔记》的研究则相对欠缺,多局限在小说观的某一方面,如小说的政教观、虚实观等。鉴于这一问题,本篇予以专门研究,以期通过纪昀“小说”观对《阅微草堂笔记》叙事影响形成系统认识。
《纪昀评传》中,周积明称纪昀是“一个古典文化穴结时代的代表型人物”,其一生重要业绩是“立足于古典文化的‘穴结’点,以睿智、深彻的眼力扫视中国滚淌千年的学术文化长流,进而作出涵盖经学、哲学、文学、史学各科领域的规模恢宏的理论总结”,并且此总结是“站在传统的立场上以修正传统和完善传统为宗旨展开的”,周氏之论,诚为允当。[2]1-11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子部小说家类》的书写中可见,纪昀小说观正是基于小说传统立场上以修正传统和完善传统的姿态出现的。对于此,立足于小说传统来看,可清楚看出:
《汉书·艺文志》中,班固首次将小说视为独立的文体予以论述,并归其于“诸子”之下。在班固看来,小说为“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表达的是“刍荛狂夫”等小人物的小见解。[3]1745而后,《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新五代史·艺文志》《明史·艺文志》等大体延续了《汉书·艺文志》的观点,将小说归入“子部”。由以上表现来看,在小说文体归属问题上,历来有归小说于“子部”的观念。
“子部”小说的特征是什么?陈文新在《纪昀何以将笔记小说划归子部》中,将“子部”特征凝炼为“诸子以立论为宗”。[4]49可见,在归小说于“子部”者看来,小说与诸子一样,职能在于论道,是对某一思想观念、见解的表达。纪昀的“小说”观持相同的观念。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纪昀将小说归于子部,并言“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5]2331。《还冤志》提要中,纪昀指出:“此书所述,皆释家报应之说”,明确该书传达的是“因果报应”观点。[5]3634《分门古今类事》提要中,纪昀言其“大旨在征引故事,以明事有定数”,指出该书是对“事有前定”观点的阐述。[6]3644《睽车志》提要中,纪昀评价该书“多涉荒诞”,然亦有“勉人为善之大旨”。[5]3645以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归小说于“子部”及具体作品创作目的阐述来看,纪昀继承的正是“子部”小说的观念,把小说叙述的内容看成是为“议论”服务的。
小说自产生之日起,即与“叙事”存有紧密关联。《汉书·艺文志》收录小说十五家中,《周考》“考周事也”,《青史子》“古史官记事也”。[3]1744《史通·杂述》中,唐刘知几指出:“子之将史,本为二说。然如《吕氏》、《淮南》、《玄晏》、《抱朴》,凡此诸子,多以叙事为宗,举而论之,抑亦史之杂也”[6]248-249,看到了此类诸子杂述“叙事”比重的突出。明代著名文言小说理论家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将小说分为志怪、传奇、杂录、丛谈、辩订、箴规等六类,其中的前三类,便是立足于叙事题材的划分。凡此种种,都揭示出小说与“叙事”的紧密联系。
纪昀的“小说”观同样体现出对“叙事”的重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纪昀将小说分为三类:“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5]3560在纪昀看来,“杂事”类如《西京杂记》、《世说新语》,多记述朝代轶事;“异闻”类如《山海经》、《穆天子传》,多言神怪之事;“琐语”类如《博物志》、《述异记》,虽多浮妄,亦多记事采言。在这三类界定中,均阐明小说记事、叙事的功能。
对于小说的“叙事”,纪昀是有明确看法的。《明皇杂录》提要中,纪昀指出:“处诲(郑处诲)是书亦不尽实录。然小说所记,真伪相参,自古已然,不独处诲。在博考而慎取之,固不能以一二事之失实,遂废此一书也。”[5]3567从此话语中,体现出纪昀对小说“虚构”的理解与认同。但尽管这样,纪昀对小说叙事的“虚构”也有界限与标准的规定。《滦阳续录(六)》中,纪昀说:“不颠倒是非如《碧云騢》,不怀挟恩怨如《周秦行纪》,不描摹才子佳人如《会真记》,不绘画横陈如《秘辛》”,同时强调创作要“不失忠厚之意,稍存劝惩之旨”。[1]445由此话语表述来看,纪昀认为小说的“虚构”要在合乎生活情理的基础上进行,要有利于作者劝惩宗旨的表达。
在文言小说系统中,叙述语言是有不同倾向的。两汉南北朝时期,笔记小说获得蓬勃发展,以刘义庆《世说新语》为代表,小说叙述语言普遍呈现出简澹古雅、自然妙远的特征。如《少室山房笔丛》中,明胡应麟对“《世说》十卷”的评价,认为其“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7]166这一语言叙述特征,在中国古代笔记小说中大致得到了一贯的执行。较之笔记小说晚出的传奇小说,则为小说叙述语言带来新的气象。《中国小说史略》中,鲁迅云:“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8]40以此论为据,不难看出传奇小说叙述语言文辞华艳、多细致摹绘的特征。
对于小说的叙述语言,纪昀认同的是笔记小说的创作语言特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纪昀评价《何氏语林》“采掇旧文,剪裁熔铸,具有简澹隽雅之致”[5]3622;《异苑》“其词旨简澹,无小说家猥琐之习”[5]3632;《还冤志》“其文词亦颇古雅,殊异小说之冗滥,存为鉴戒,固亦无害于义矣”[5]3634。《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昀言:“缅昔作者,如王忠任、应仲远,引经据古,博辨宏通;陶渊明、刘敬叔、刘义庆,简淡数言、自然妙远。”[1]285相反,在黜而不载、稍存目录的小说评价中,纪昀则表达了对燕妮媟狎之词的排斥,如对于《汉杂事秘辛》《秋谷杂编》等作品,纪昀评价“其文淫艳,亦类传奇”[5]3654,“词旨愤激,多伤忠厚”[5]3688。综此种种,可明显看出纪昀对小说叙述语言简澹古雅、自然妙远的追求。
纪昀将小说归入子部,强调小说的叙述内容为“议论”服务。同时,对小说“叙事”给予重视,但要求叙事中的虚构要合乎生活情理,有利于劝惩。除此之外,纪昀倡导简澹古雅、自然妙远的小说“语言”风格。这些观点对《阅微草堂笔记》的叙事带来重要影响,并最终导致《阅微草堂笔记》叙事呈现出以下特征:
1.《阅微草堂笔记》记述故事内容众多,但这些故事基本都是为议论服务的
《阅微草堂笔记》议论的内容涉及范围颇广,主要关涉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经世致用”等实学思想观点的表达。如《姑妄听之(二)》中,作者借狐狸之口,指出“圣贤依乎中庸,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批评道家“务语精微,先理气,后彝伦,尊性命,薄事功”。[1]312二是对社会上存在的吏治、奴婢、世态等问题发表评论。如《滦阳消夏录(六)》中,纪昀感慨:“其最为民害者,一曰吏,一曰役,一曰官之亲属,一曰官之仆隶。是四种人,无官之责,有官之权。官或自顾考成,彼则惟知牟利,依草附木,怙势作威,足使人敲髓洒膏,吞声泣血。四大州内,惟此四种恶业至多。”[1]82在此评论中,纪昀揭示了吏治腐败的问题,并对此问题形成的原因及造成的恶果进行了阐述。三是宣扬“神道设教”、因果报应的观点。如《滦阳消夏录(六)》中,有一则“乱山归途”的故事。故事中,老仆在大雾中迷路,入乱山而不得出,后偶见厓下有一尸体,便将其埋掉,取其糇粮。最后,老仆任马自行,越十余日,竟出山得以幸存。故事叙述末尾,纪昀以徐君所言对此发表评论说:“吾宁归功于鬼神,为掩胔埋胳者劝也”。[1]94此评语,明显传达出“以表劝戒”的著述目的。
除上述三方面主要关涉议论内容之外,《阅微草堂笔记》也有为数不多的篇目对自然界的奇异现象或反常现象进行记载,对一些人物与事物给予考证。在这些故事叙述过程或末尾,或对形成原因,或对来源,纪昀同样会发表自己的见解。“议论”频出,足见纪昀“小说”观对《阅微草堂笔记》叙事带来的影响。
2.在议论主体与议论形式上,纪昀对小说议论传统有继承有创新
受史传“传记+论赞”模式影响,我国古代文言小说逐渐形成“小说本体部分+议曰”的叙事模式。在此模式中,议论者多为作者本人,作者既是小说故事、小说人物的评判者,也是小说故事内容主旨的揭示者。[9]116-132对此,《阅微草堂笔记》有所继承。但与此同时,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也有所创新。其创新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纪昀笔下的议论者,不再局限于作者本人,有时也有多个议论者对故事表态,从而形成对一个故事的多元解读。如《滦阳消夏录(二)》中,有一段成人之美的故事。在此故事中,以卖画为生的游士与一妾相爱。后来,游士病故,妾听从游士临终之言再嫁。再嫁后,妾因日日思念前夫,最终郁郁而殁。后夫甚爱此妾,遂遵其遗愿,将妾与前夫合葬。面对这一故事,不同立场的评论者便有不同的阐说。纪昀认为:“余谓再嫁,负故夫也;嫁而有贰心,负后夫也。此妇进退无据焉”。何子山先生论断说:“忆而死,何如殉而死乎?”何励庵先生发表评论云:“《春秋》责备贤者,未可以士大夫之义律儿女子。哀其遇可也,悯其志可也。”[1]20-21在此多元解读与评论中,既启迪了读者的多元思考,也实现了“教化人心”的功效。
二是《阅微草堂笔记》中的议论,不再固定于叙述结尾,而是“随意”安放。《阅微草堂笔记》叙事中,有的议论置于故事之前。如《滦阳消夏录(一)》中,有“多有前兆”一则故事。此故事开篇,即以“事皆前定,岂不信然”一语点明主旨。[1]11-12有的议论则置于故事叙述过程中。如《如是我闻(二)》中,张雪堂讲儿时与好友月夜小聚饮酒的故事,张公与好友正酣恰,忽一人立席前,请求与张公等人共饮。此人期间笑而不语,痛饮大嚼后留一白金,纵身一跃,便不知所踪。叙述至此,便有多人发表评论,有人认为是仙,有人认为是术士,也有人认为是剧盗。纪昀持的也是“剧盗”的观点。各观点叙述完后,纪昀接着叙述了李金梁辈、二东之党的故事。[1]131
“议论”关涉内容的多元、议论主体的多样、议论位置的灵活多变,既使《阅微草堂笔记》议论呈现出丰富的样态特征,也丰富了作品思想内涵的表达,增加了该书的信息含量。
《阅微草堂笔记》创作中,纪昀为使叙事合乎情理,时刻以“虚”中求“实”的叙事原则来规范写作。为实现此,《阅微草堂笔记》主要采用了以下叙述手法:
一是采用限知视角进行叙事。
《中国叙事学》中,杨义先生将叙事视角分为“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两类。其中,“限知视角”是指通过小说中某个人物的视角来观察、叙述人物或事物。这一人物,可以是故事的参与者,也可以是故事的旁观者。[10]282-296
为实现“虚”中求“实”,《阅微草堂笔记》有意采用了限知视角进行叙述。如《滦阳消夏录(五)》中,“义犬四儿”一则故事的叙述者即为故事参与者,他讲述自己返京时,义犬四儿一直紧跟车队,照看行李。[1]76《阅微草堂笔记》中,更多的叙述者是故事的旁观者。如《如是我闻(二)》中“雷震李十”一则,便以董曲江口吻进行叙述。他讲陵县一嫠妇被李十所污,后李十为雷神震死。[1]120在限知视角叙述中,叙述者讲述了自己在场时见到或听闻的情节。这一或见或闻的交代,无形中增强了故事叙述的“真实”感。
二是通过虚实互借的方法使虚构的故事符合日常生活的情理与读者的接受心理。
所谓虚实互借,一是指借实写虚,在虚构的故事中夹以写实的内容,使虚构的“异常”得到解释,从而使人信服。如《滦阳消夏录(二)》中“墓前白蛇”叙述:“曹化淳死,其家以前明玉带殉。越数年,墓前恒见一白蛇。后墓为水啮,棺坏朽。改葬之日,他珍物具在,视玉带则亡矣。蛇身节节有纹,尚似带形。岂其悍鸷之魄,托玉而化欤?”[1]19在此故事中,主人公曹化淳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曹化淳在民间传说中又多以狡黠奸臣形象出现。基于此,叙述者推测其凶猛暴戾的魂魄托玉带化为蛇,既是基于其真实性格特征的演绎,也符合人们的接受心理。蛇身节节有纹,与玉带形似,二者发生了真实的关联。通过这样的借实写虚,便增加了此故事叙述的真实性。二是借虚写实,将虚构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关联起来,使虚构的故事呈现出真实的色彩。如《滦阳消夏录(一)》“交河老儒听马语”故事中,一马曰:“今日方知忍饥之苦。生前所欺隐草豆钱,竟在何处!”另一马曰:“我辈多由圉人转生,死者方知,生者不悟,可为太息!”[1]11在此故事中,转世之说与现实中贪污枉法之人相对照。圉人是掌管养马放牧等事的人,在现实中往往有贪污草豆钱的行为。作者以此为据,衍生出圉人转世为马、体会饥饿之苦的故事,便符合生活情理,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
三是通过“互文”来增加真实性。
所谓“互文”,是指文本间互相交叉,彼此依赖。在“互文”中,可相互引用,拼接,戏拟,仿作。[11]285就《阅微草堂笔记》而言,每一则故事都是一个独立的文本。但在不同的文本之间,往往存有“互文”的现象。这主要表现在多个故事叙述中,常出现情节类似的奇异之事或造型相似的某些奇怪“人物”,如狐、鬼、神、道士等。如《槐西杂志(一)》中言:“都察院蟒,余载于《滦阳消夏录》中,尝两见其蟠迹,非乌有子虚也。”[1]186纪昀见巨蟒这一奇异之事,一次指出或为虚,但经两次或多次的叙述,则难以令人不信。《滦阳消夏录(三)》中,有两则故事,分别叙述狐居小楼和钱宅雅狐。此二狐品性相同,弹琴下棋亦可对诗,颇有雅致。两则故事内容相邻,且以“云楼上亦有狐居”一语将两个独立的文本拼接起来,增加了此类雅狐存在的“真实”感。[1]33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书写中,纪昀体现出对小说叙述语言简澹古雅、自然妙远的高度肯定。基于此,在《阅微草堂笔记》创作中,纪昀便注重用简约澹雅的叙述语言来叙述事件、描述景物及发表议论。
在对事件叙述中,纪昀记录见闻不讲来龙去脉,不铺张渲染,而是多简笔勾勒,略陈梗概。《印雪轩随笔》中,俞鸿渐评价《阅微草堂笔记》“叙事简,说理透,垂戒切,初不屑屑于描头画角”[12]186。此评语,正道出纪昀故事叙述简淡数言的语言特征。如《滦阳消夏录(四)》“伪人败露”故事中,两位以道学自任的塾师相邀会讲,正“辩论性天,剖析理欲”时,忽“微风飒然,吹片纸落阶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视,原是二人谋夺寡妇田地的密商之札。[1]62在此故事叙述中,塾师面貌细节、密札具体经过、故事结局等均不在叙述范围之内,作者只简单勾勒了塾师讲学时的情景,仅一百二十八字,便使讲学者卑鄙龌龊的形象跃然纸上,可谓言简意赅,同时颇具雅趣,耐人寻味。
在景物描写上,《阅微草堂笔记》呈现出语言的典雅含蓄之态。如《槐西杂志(二)》中描写文津阁云:“丁末以冬、戊申以秋、己酉以夏、壬子以春,四时之胜胥览焉。每泛舟至文津阁,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树色泉声,都非尘境;阴晴朝暮,千态万状,虽一鸟一花,亦皆入画。”[1]213此段描写,语言淡雅清新,呈现出纯净隽秀之美。再如《如是我闻(二)》中,纪昀描摹虞美人花时写道:“瓣深红如丹砂,心则浓绿如鹦鹉,映日灼灼有光;似金星隐耀,虽画工设色不能及。”[1]124这些话语虽寥寥几笔,但将花之艳丽写得如在人之目前。
议论中,纪昀表现出同样的语言追求。如《滦阳消夏录(一)》中开篇“神猪”故事:猪见邻叟瞋目狂吼。邻叟将其送往佛寺。再相见时,此猪便弭耳昵就,甚是乖巧。针对此事,纪昀引巴西人李衍诗作解云:“至人骑猛虎,驭之犹骐骥。岂伊本驯良,道力消其鸷。乃知天地间,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无为多畏忌。”[1]1再如,该卷“太学生引诱夭逝女子”故事中,女子本心如古井,不曾想被一荡子几句狎语而险些铸成大错。对此,纪昀以朱熹诗句加以议论,表达出“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的观点。[1]15诗赋作品往往具有凝练典雅的特征,纪昀议论对诗赋的借用,在高度凝练概括的同时,也使得议论语言具有了简约澹雅、自然妙远的特征。
《客云楼小说话》中,邱炜萲称《阅微草堂笔记》“叙事说理,何等明净,每有至繁至杂之处,括以十数行字句,其中层累曲折,令人耳得其声,目遇成色”[13]187。《中国小说史略》中,鲁迅评价《阅微草堂笔记》“隽思妙语,时足解颐”、“雍容淡雅,天趣盎然”。[8]133这些评论,不约而同看到了《阅微草堂笔记》语言上简约澹雅、自然妙远的特征。而此特征,正是纪昀“小说”观的必然结果。
以上是笔者就纪昀“小说”观对《阅微草堂笔记》叙事影响进行的研究。通过研究可见,纪昀“小说”观总体继承的是“子部”小说的观念,而这种子部“小说”观对《阅微草堂笔记》叙事有着重要影响。具体表现为:“议论”成分突出,议论关涉内容多元,议论主体、方式、位置灵活多样;叙事要求“虚”中求“实”,以限知视角、虚实互借、互文等方法增强故事真实感;语言简约澹雅,以追求自然妙远的境界。由此看来,《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昀小说观念与小说创作实践紧密结合的有益尝试。正是这种尝试,让《阅微草堂笔记》成为纪昀小说观的生动写照,成为纪昀小说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纪昀的努力无疑是成功的。陈文新在《〈阅微草堂笔记〉:一个经典文本和一种小说类型》中评价道: “《阅微草堂笔记》是一部渊源于子部叙事传统的经典,在中国叙事文学发展史上,其重要性可与《史记》(史部叙事经典)、《聊斋志异》(偏重集部叙事传统的经典)等相提并论。”[14]73不得不承认,正是纪昀“小说”观及其《阅微草堂笔记》对子部叙事传统的坚守,才带来了古代文言笔记小说创作的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