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颖,倪 艺
(1.湖南中医药大学 研究生院,湖南 长沙 410208;2.常德市第一中医医院 妇科,湖南 常德 415000)
复发性外阴阴道假丝酵母菌病(RVVC)又称复发性霉菌性阴道炎,是指1年内发生4次或以上有症状,且经真菌学证实的外阴阴道假丝酵母菌病(VVC)[1],RVVC发病率约为5%[2]。该病的发病机制尚未明确,研究证实其与阴道微生物、免疫、基因多态性等因素相关[3-4]。目前,国内外针对RVVC的治疗重点主要是抗真菌治疗,其在急性发作时症状可得到明显缓解,但因其治疗周期长、耐药率高、难以治愈、易反复发作,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及身心健康[5]。
本病在中医学中并无与之对应的病名,但依据其临床症状,可将其归属于“带下病” “阴痒”等范畴。正如《羊毛瘟论》所言:“夫天地之气,万物之源也,伏邪之气,疾病之源也。”本文基于伏邪视角探讨其病因病机,总结临床经验,旨在探讨防治RVVC的新方法和新思路,以供参考。
伏邪,又称为伏气,是指感受邪气,潜藏于体内,逾时而发[6]。《素问·生气通天论》曰:“春伤于风,邪气留连,乃为洞泄。夏伤于暑,秋为痎疟。秋伤于湿,上逆而咳,发为痿厥。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外感六淫之邪,虽感未发,伏藏于体内,过季再发。此即为伏邪理论的源流。后世医家在此基础上,不断深化理论研究,突破伏气温病的局限,提出“伏匿诸病,六淫、诸郁、饮食、瘀血、结痰、积气、蓄水、诸虫皆有之”,认为伏邪不单是指外感邪气,亦可是人体内产生的一切病理产物[7]。这极大地拓宽了伏邪理论的应用范围。刘吉人在《伏邪新书》中言:“感六淫而不即病,过后方发者,总谓之曰伏邪;已发者而治不得法,病情隐伏,亦谓之曰伏邪;有初感治不得法,正气内伤,邪气内陷,暂时假愈,后仍作者,亦谓之曰伏邪;有已治愈,而未能除尽病根,遗邪内伏,后又复发,亦谓之曰伏邪。”提出了伏邪发病的4种形式,并阐明了伏邪致病病情隐匿、伺机而发、迁延反复、缠绵难愈[8]的特点。
《傅青主女科·带下》篇首即言“夫带下俱是湿症”,认为湿邪是带下病的致病关键。傅山更是直言“凡带症多系脾湿”,将带下病与脾密切联系在一起。脾为后天之本,主运化水谷津液,若脾健运化功能正常,可使“水精四布,五经并行”[9]。脏腑功能失调,脾阳气虚,脾阳不振,运化无权则湿无出路,水湿泛滥,湿浊不化下注任带,致带下绵绵不断。又如《妇人秘传》所言:“七情过极,肝气横逆,木强土弱,脾失健运,因而带下绵绵,色黄或赤。”RVVC反复发作,易使患者产生焦躁、烦恼等负面情绪,影响肝气条达,导致肝郁不舒,疏泄失职,进一步影响脾运功能,水湿内停,湿浊循经下注,蕴藏于带脉,当月经前后正气虚甚之时,内伏之湿易发而为病,或遇外湿侵袭,引动伏湿而相合为病。况且湿为阴邪,其性重浊黏腻,在RVVC反复发作的过程中,湿邪根治困难,又因女子本是阴柔之体,阴户乃潮湿之地,经络上下往来,易遗留余湿于带脉之间[10],使得疾病缠绵难愈。“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RVVC的发病虽责之伏湿,但究其根本在于机体正气不足[11],故正虚湿伏被认为是RVVC的主要病机。
现代研究发现,RVVC是由条件致病菌假丝酵母菌感染引起,其在女性的阴道黏膜上有正常寄生,每当机体免疫抵抗力下降或阴道微环境紊乱时,假丝酵母菌便开始大量繁殖[12],引起阴道炎症。这也与伏邪发病“伺机而发、易于反复”的特点相一致。
《医宗金鉴》有云:“人感受邪气虽一,因其形藏不同,或从寒化,或从热化,或从虚化,或从实化,故多端不齐也。”由于人的体质、脏腑功能的差异,不同的人感受相同的邪气,可致疾病的传遍与临床表现各异。RVVC的病机关键在于伏湿,但由于患者体质不同,湿邪在病情进展过程中,可从阳化热而成湿热,可从阴生寒而成寒湿[13],亦可生瘀而成湿瘀。故不同RVVC患者的伏邪性质、临床特点都有所差异。
伏寒湿多与脾肾两脏相关。带脉通过冲、任、督脉与足少阴肾经相连。肾阳虚衰,封藏失职,精液滑脱而下,或命门火衰,寒湿内生,伤及任带,均可导致带下病。饮食失节,摄食生冷太过,损及脾阳,可致中焦虚寒,脾运失健,水湿不运,寒湿内生。又如《景岳全书》所言:“脾胃为中州之土,非火不能生,岂非命门之阳气在下,正为脾胃之母乎?”脾阳赖于肾阳温煦[10],若肾阳不足以温煦脾阳,脾运失职,寒湿内生,下注任带,使任脉失固、带脉失约,亦可见带下不止。女子一生中多次经历经、孕、产、乳,肾精暗耗,命门火衰,气化不利,封藏失职,且元阳不温脾土,脾失温煦,寒湿不化,流注下焦,凝滞于任带二脉。寒性凝滞,湿性黏腻,两阴相合,难以速愈,故常滞留于体内而深藏。此类患者常表现为带下量多,质稀,色淡无臭,多伴腰酸。
傅山提出带下病由“脾气之虚,肝气之郁,湿气之侵,热气之逼”所致,故伏湿热与肝脾两脏关系密切。肝主疏泄,脾主运化。肝脾两脏在生理上相互协调,相互为用;在病理上则相互影响,相互传变[10]。女子以肝为先天,以血为用,血常不足,而气常有余。若七情过极,肝阴暗耗,或肝气郁结,均可致肝失疏泄,或木旺乘土,使脾运失健,水湿内停,湿蕴久化热,循经下注,湿热伏藏于带脉,郁结不散,致带下不绝。此类患者一般带下量多,色黄,质黏稠,有异味,或带下色白质黏,呈豆渣样,阴痒明显。
《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篇》有云:“妇人经水闭不利,脏坚癖不止,中有干血,下白物。”该条文论述了妇人白带由其内“干血”所致,开创了瘀血致带的先河。《灵枢·痈疽》提到:“中焦出气如雾,上注溪谷,而渗孙脉,津液和调,变化而赤为血。”津血同源,故由此认为湿邪与瘀血亦可相互影响[14]。湿为阴邪,其性重浊黏腻,易阻遏阳气,使得脏腑气血失和,经脉不利,血行失畅,由湿生瘀。久病必瘀,瘀血阻滞气机,使得三焦气化不畅,津液不能正常施布,由瘀致湿。湿可致瘀,瘀能生湿,互为因果,相互胶结,阻碍气血流通,经络上下往来而不能相资,湿邪因此不得以运化,滞而不去[14],伺机而发。其临证常见带下量多,或赤白相兼,阴痒,伴少腹胀痛,亦有痛经、癥瘕诸疾并作。
针对RVVC“正虚湿伏”的病机,治疗当以扶正为要,佐以祛邪。《难经正义》提出:“(带脉)环腰贯脐,居于身之中,又当属脾,故脾病则女子带下。”又如傅山所言“凡带症多系脾湿”,多认为脾虚与女子带下病的发生关系密切,故在RVVC的治疗中健脾益气尤为关键。但患者若为寒湿内伏,健运脾阳的同时,还应不忘温补肾阳,达到“两者安和”的状态,从而“百病可治”。又因不同患者的体质及脏腑功能不同,所伏之邪又不完全相同,临证治疗时须仔细辨明具体伏邪性质,并灵活把握“祛邪”与“扶正”之间的度。伏寒湿者,治以温补脾肾、散寒除湿止带。伏湿热者,治以健脾除湿、清热止带。而伏湿瘀者,则以健脾利湿、化瘀止带为主。
当今社会,女性不仅要承受来自社会与家庭的双重压力,还须面对RVVC症状反复发作的痛苦,因此常有不同程度的焦虑、烦闷、抑郁等情绪问题。而这种焦虑、抑郁情绪不仅会抑制机体免疫功能[15],还可影响治疗效果。故在RVVC的临床治疗过程中,提高机体自身抗病能力,祛邪外出,不仅需要发挥药物的治疗作用,也要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减少或消除患者的心理负担。
患者女,34岁,已婚。2019年8月6日初诊。主诉:反复带下量多1年余。现病史:患者自诉近1年来反复出现经净之后带下量多,色白,偶夹血丝,质黏,偶呈豆渣样,有异味,伴明显外阴瘙痒,多次于外院就诊,完善相关检查后,诊断为“VVC”,予以“克霉唑片”阴道上药后,症状可有所缓解,但下次月经干净后症状可再次发作。平素月经尚规律,周期6~7天/30~33天,经量中等,色偏黯,夹有血块,伴有下腹疼痛(可耐受,无需止痛药),末次月经:2019年7月26日。现患者为经净后第4天,带下量多,色白,呈豆渣样,伴外阴瘙痒,纳食尚可,小便调,大便黏腻,每日1次,舌质淡红,苔白稍腻,脉细弦。既往史:有VVC病史(2019年发作次数超过4次)。妇科检查:外阴正常,阴道畅,内可见大量白色豆渣样分泌物,宫颈光滑,宫体前位,正常大小,活动可,无压痛,双侧附件区未扪及异常。辅助检查:白带常规:念珠菌 (+),清洁度 Ⅲ°。诊断:带下病(湿瘀蕴结下焦)。治法:健脾利湿,行气化瘀止带。方药:白术15 g,茯苓15 g,车前子10 g,薏苡仁10 g,鸡血藤15 g,丹参15 g,益母草10 g,香附10 g,甘草6 g。5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口服。
二诊(2019年8月12日):患者带下仍多,色白,质黏,有异味,阴痒,有下腹隐痛,舌淡红,苔白,脉细。仍守原法,重在利湿化瘀。方药:当归15 g,白芍15 g,川芎10 g,白术10 g,山药10 g,茯苓15 g,车前子10 g,薏苡仁10 g,墨旱莲10 g,甘草6 g。7剂,每日1剂,水煎服,分2次口服。
三诊(2019年8月20日):患者带下量减少,色白,质黏,仍有异味,外阴瘙痒较前减轻,腹痛减轻,舌淡红,苔薄白,脉细。守前方继续口服5剂。
2019年9月9日电话随访,患者诉服药后带下正常,此次经净后未再复发,且痛经明显减轻。
按:患者病情反复发作已1年余,经治不愈,属病邪潜伏,伺机而发。带下病反复发作,治疗不彻底,易致湿邪内潜。湿邪久伏,又因其性重浊黏滞,易阻遏气机,气滞血瘀。湿与瘀再相互胶结,伏藏于内,每遇经行胞脉空虚之时,湿瘀之邪便乘虚蕴结于下焦、胞宫,损伤任带之脉,故带下量多,经行腹痛。湿邪内潜,易困遏中焦脾胃,致脾气受损,脾虚则运化失健,又可内生湿邪,两者形成恶性循环,致病情缠绵。因此选用白术、茯苓健脾除湿,使再无生湿之虞。车前子、薏苡仁助白术、茯苓清利湿浊。鸡血藤辛温,补血活血,益母草活血祛瘀,兼利水湿。丹参与鸡血藤、益母草合用,则养血化瘀之功益彰,香附疏肝解郁以行气。甘草则调和诸药。全方共奏健脾利湿、行气化瘀之功。二诊患者带下仍多,兼有下腹疼痛,说明湿瘀胶结,伏藏于里,祛除不易,故治疗上着重于利湿化瘀,但仍不忘正虚乃邪伏之本,注意顾护脾肾。当归、白芍、川芎养血行血化瘀。白术、茯苓、山药、车前子、薏苡仁健脾利湿。旱莲草补益肝肾。三诊药效已显,守法再进。治疗后湿瘀渐化,任带畅通,带下自愈。
从伏邪论治RVVC,首先辨明伏邪,再扶正祛邪、心身同治,为RVVC的防治提供了新方法和新思路,有助于指导临床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