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文学,庞 铃
(广西大学,广西南宁 530004)
自改革开放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快速推进的城市化、市场化以及工业化浪潮的共同作用下,我国出现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不断外流,一些有知识、有技术的农村居民以及年轻力壮者成为到城市谋求发展的领先力量,农村常住人口逐渐减少,出现了村庄“人走房空”、农村聚落“外扩内空”现象。[1]随着我国工业化、城镇化、市场化步伐的加快,广西农村地区、边远山区、边境地区以及民族地区的青壮年劳动力为了改变落后面貌和穷苦生活,纷纷走出大山、走出乡村,流向城市,造成农村人口空心化,进而导致产业、文化、管理等诸多方面的“连锁空心化”。据统计,广西69个县市(未包含各城区和东兴市、凭祥市)均不同程度呈现空心化,其中,严重空心化(空心化率①空心化率=(户籍人口-常住人口)/户籍人口×100%。超过20%)的县市有28个,占比达到41%;中度空心化(空心化率超过10%)的县市有32个,占比达到47%;轻度空心化(空心化率不足10%)县市有9个,占比达到12%。广西的空心化状况与国内其他省市有着同质性,并非独特的现象,主要是由于我国社会转型与经济转轨而形成的大规模人口迁移。我国的空心化不同于国外空心化的地方在于,季节性空心化与长期空心化同在,高素质人口的外流和“低素质”人口的沉淀共存。其中,比较凸显的问题就是土地、产业、资源的闲置和废弃。
目前,广西正处于城乡转型发展的重要时期,随着大量农村人口流入城市,导致农村空心化现象日趋严重。主要表现为农村人口非农化引起的“人走屋空”,普遍存在宅基地“建新不拆旧”,易地搬迁后宅基地和责任田的继续占用,常年外出务工导致责任田的荒芜等。这些现象的存在导致农村人口减少、土地资源闲置浪费、农村经济发展乏力等问题。现阶段,我国城乡二元体制的架构仍然存在,城乡之间的差距依然存在,进城农民工的就业和生存压力尚未根本缓解,户籍制度、公共服务制度和农村土地制度等改革步伐有待加快,农村产业、农村环境有待进一步改善,农村规划管理体制有待进一步健全。因此,农村空心化问题在未来一段时间将继续存在。
人口空心化是指在农村推力和城市拉力共同作用下,农村人口大量转移至城市和非农部门,造成农村常住人口规模减小和结构恶化的现象。[2]人口空心化是农村空心化的首要表现,也是引发农村空心化问题的根本原因。人口空心化表现为常住人口、农业从业人口规模缩减,以及农村人口结构的畸形变化。统计显示,2011年广西市镇人口1942万人,占比41.80%,乡村人口2703万人,占比58.20%;这一数据在2019年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市镇人口达到2534万人,占比达到51.09%,乡村人口减少到2426万人,占比降到48.91%,占比下降接近9个百分点,每年下降比例超过一个百分点。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2-4。占比和下降比例是笔者计算得来。近些年,市镇净增人口592万人,乡村净减277万人。按此发展趋势推算,广西乡村人口在2030年将继续减少至少300万,农村人口绝对数量进一步下降。②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2-4。由数据计算得来。
广西14个设区市乡村人口从2012年起呈现出逐年下降的趋势,且这一趋势将继续存在,并更加明显。从2012年到2019年,南宁市乡村人口减少30.27万人,柳州市减少18.68万人,桂林市减少25.86万人,梧州市减少11.05万人,北海市减少6.46万人,防城港市减少3.8万人,钦州市减少10.36万人,贵港市减少18.29万人,玉林市减少23.78万人,百色市减少16.52万人,贺州市减少10.51万人,河池市减少19.58万人,来宾市减少13.97万人,崇左市减少8.82万人,各设区市的农村人口全部呈下降趋势。与此同时,广西第一产业从业人数逐年递减,从2012年的1481万人减少到2019年的1388万人,净减少93万人,平均每年减少13万人③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4-3。。
伴随着新型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推进,城乡人口迁移动力机制逐步形成,大量农村人口特别是青壮年、有知识有技能的人向城镇流动,农村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新生代农民也随之流失,致使农村剩余劳动力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8》统计表明,2018年我国农民工以青壮年为主,16岁~20岁占2.4%,21岁~30岁占25.2%,31岁~40岁占24.5%,41岁~50岁占25.5%,50岁以上占22.4%;外出农民工中,初中文化程度占55.8%,高中文化程度占16.6%,大专及以上占10.9%。[3]《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9》统计表明,2019年,本地农民工平均年龄45.5岁,外出农民工平均年龄为36岁。这些年轻力壮和文化程度较高的农民工大量外出,导致农村人力资源严重缺失,留守人口素质较低,加重了农村空心化的程度。
村庄空心化是指农村人口空心化后导致的房屋空置或衰败,以及村庄无序扩展,村庄外扩内空,导致土地利用率下降的现象。[4](P23)由于我国宅基地退出机制及村域土地利用和监督机制有待进一步完善,在当前社会经济转型新形势下,存在建新不拆旧、继承、强占等现象,造成一户多宅、建筑面积超标等问题。据统计,2017年广西农村居民人均住房面积达标率为69.8%,比2000年的20.2%提升了49.6个百分点。农村居民收入提高后,新建、扩建住房的家庭不断增加。2019年农村居民人均居住面积为52.5平方米,比1985年增长2.4倍。④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6-13。部分数据是计算得来。
调查资料显示,广西农村分别于20世纪60年代、20世纪80年代、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初和当下进行了5次不同程度的建房运动,农民每次新建更大面积住房的同时,不拆除原有老旧房屋。新建房屋往往在交通便利的国道边或者商业气氛较浓的新区,老旧房屋多位于村庄内部,房屋老化现象严重,由于资金和劳动力缺乏等原因,村庄内部宅基地老化得不到修葺,大多房屋被闲置废弃。部分农民工常年外出务工,几年、十几年不回家,老旧房屋已经破败不堪,但这些庭院无人敢轻易复垦或重新规划,只能任其自然风化。据有关资料显示,我国村庄宅基地平均空心化率约为10.15%,其中村庄宅基地发生轻度空心化约为41.98%,中度空心化约为26.54%,重度空心化约为9.26%,农村宅基地空心化问题发生概率平均为77.78%。[5]
产业空心化是指由于农业本身弱势地位、农业投入不足、农业从业人员减少或者农业经营管理不善,以及非农业发展不足所引起的农村产业矮化和农村产业空洞化,导致整个农村产业效率降低。
广西第一产业占比逐年下降,从2012年18.8%下降到2019年的16.0%。此外,2019年,广西农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为-17.6%,第二产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为5.3%,第三产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为1.9%。城乡固定资产投资差距过大给农业产业的发展带来了较大影响,使得城乡差距进一步加大。广西地处西部,农村非农产业组织数量少、规模小,缺乏竞争力,农产品深加工能力弱,产品附加值低,很难发挥品牌经济效应。农村工业整体实力不强,村办企业、集体企业与城市企业之间缺乏合作,重复生产、粗加工比例高,在市场竞争中普遍处于劣势。由于规模较小,吸纳就业能力也很有限,很难从根本上解决农村产业发展的困境。2019年,广西农业企业(包含农、林、牧、渔)法人中,停业/歇业4000个,关闭1个,注册未经营66个。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14。注册未经营为2017年数据。
管理空心化是指农村治理主体弱化、治理结构老化和治理能力退化。在广西农村,主要表现为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管理能力的缺失。村民委员会是由村民选举产生的群众性自治组织,是农村基层组织管理的主体。然而,根据可获得的数据显示,随着人口大量外流,全国村委会个数由2004年的651728个减少到2013年的588547个,村委会成员数由2004年的292.12万人减少到2013年的232.3万人。[6](P27)广西村委会数量的减少趋势与全国一致,由2000年的14849个减少到2017年的14256个②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18)(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3-1。,绝对数量减少593个,平均每年减少30多个村委会。
课题组在调查中了解到,一些地区尤其是偏远贫困地区的农村,由于文化水平较高、头脑相对灵活的农民大量转移到城镇谋求发展,出现了基层组织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现当选农村基层组织的成员素质结构整体较低,工作起来勉为其难,基层组织管理弱化;村干部普遍年龄偏大、受教育程度低。在接受课题组调查的60位村干部中,村委会主任的平均年龄45.4岁,村党支部书记平均年龄48.6岁,50岁以上的占比超过20%。村组干部中小学以下文化水平的占一半以上,支书、主任中具有高中文化的仅占38%,而小学文化的却占40%。③数据来源:课题组调查资料,2018年7月。基层干部整体上解读政策的能力不高,工作思路不清晰,工作方法简单,相当一部分人难以独当一面,治理能力明显不足。
文化空心化是指由于农村公共文化设施不足、文化资源匮乏、教育组织短缺等原因,导致农村留守人员文化素质低下、观念陈旧,优秀文化缺失,畸形价值观充斥农村社会的现象。调研中,课题组发现一些地方进行文化宣传工作时,如送电影下乡、送戏下乡,传播的形式传统、陈旧,对农民的吸引力不强。2019年,广西文化、体育和娱乐业法人组织中1425家停业/歇业,注册未经营12家。④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14。注册未经营为2017年数据。此外,随着大量有知识、有文化的青壮年人才到城里谋生,使农村文化建设缺少了必要的群众基础。留守人员以老人、妇女和儿童为主体,他们普遍对于农村文化建设缺乏热情,平时多以在家看电视打发时间,农家书屋、阅览室等成了摆设,常年不开放,落满灰尘。
近些年,随着农村青壮年外出务工,农村传统民族文化发展受阻。广西各地的师公戏、道公戏等流失严重,民间工艺、地方戏曲、民间舞蹈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缺少传承人正在逐渐消失。与此同时,广西农村赌博、购买六合彩的现象值得警惕,尤其在春节前后,随着外出务工人员逐渐返乡,农村的大路边、小卖店、柴草堆旁边等都成为赌博的据点,有些青年人几小时就将辛苦一年劳作所得的成千上万元输掉。在农村,参与赌博的人越来越多、金额越来越大、形式多样化,对农村社会风气造成极大伤害。与赌博一同在农村死灰复燃的还有封建迷信活动,农村留守老人、妇女由于公共文化生活的缺失,不少人成群结队,甚至举家参加封建迷信活动。
另外,近10年来广西农村学校数量明显减少。普通小学由2010年的13942所减少到2019年的8036所,减少了5906所,平均每年减少656所;普通初中由2010年的1974所减少到2019年的1753所,减少了221所,平均每年减少25所。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9-1。这表明农村中小学就读学生快速下降,大量外出务工人员的子女选择在城市读书是一个重要原因。农村适龄儿童的大量减少,使得农村传统文化的传承载体被抽空,从而使几千年以来的农业文明传承面临巨大的挑战。
现代农业最基本的任务就是要保障优质农产品的有效供给,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然而,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涌入城镇,“空心化”的农村难以有效供给优质农产品。由于留守在家的多为老人、妇女和儿童,劳动能力弱,很难大面积种植粮食作物,多数家庭仅种植一些蔬菜或季节性强的作物,或者干脆撂荒,不愿种植。另外,由于经济作物的收益远远高于粮食作物的收益,因此,广大农村粮食种植面积逐年减少,造成粮食大量减产。此外,由于青壮年大量外出,农村难以推广农业机械化。如崇左市是我国蔗糖主产区,由于缺乏有效劳动力,大量家庭的甘蔗无法及时收割,收割后无法及时运出,导致农户收益受损;新型农机和技术很难推广,该地区至今仍然采用传统种植和收割方式,导致农业产能难以提升。
从土地资源利用的角度看,农村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导致耕地抛荒、弃耕普遍,土地资源浪费严重,农村传统土地制度面临挑战。据相关专家测算,广西2008—2017年期间农用土地利用效率偏低。钦州、百色、贺州、河池、来宾和崇左农用地利用效率下降,如崇左市下降了4.2%,来宾市下降了2.7%。[6]南宁和个别北部湾城市利用率有轻微上升,且主要是由于纯技术进步带来的上升,在2013年达到峰值后又开始呈现下降趋势,规模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不高。
首先,从人力资本理论层面看,城乡差距本质上是人才积累和人才效用发挥的差距,即人力资本积累和智力资源利用的脱节。当前,农村外流劳动力主要以青壮年和具有较高文化水平、技术水平的高素质劳动力为主,妇女、老人、儿童和残疾人等受教育程度低,无技术、无能力,只好留守在农村。农村人力资本在能力和智力上都远远低于城市,导致城乡竞争力差异明显。其次,由于农产品的需求弹性较小,季节性又较强,农村缺乏深加工的工业和企业,导致农产品在商品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此外,人口空心化使新农村建设缺乏主体,造成农村基础设施建设速度缓慢,进一步拉大了城乡差距。
目前,农村留守人员主要存在以下问题:幼儿园入学率低,部分老人每天无力接送幼儿上下学;农村义务教育学校数量剧减,义务教育师资力量薄弱,学历层次相对较低,适龄留守儿童很难就近接受良好的教育;父母常年外出打工,留守儿童缺乏与亲人的交流,性格内向孤僻,心理问题突出;留守妇女面临家庭负担重,长期分居导致夫妻感情淡化、家庭矛盾频发;空巢老人生活艰难,就医不便,情感慰藉缺失,小病拖、大病熬的现象较严重,部分老人不堪忍受生理痛苦和心理寂寞而选择自杀;留守在农村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由于收入明显低于外出务工者,加上农村相互攀比之风盛行,村民内部差距扩大,邻里情感缺乏交流,影响村民团结和村庄稳定。
村庄内部文化建设主要依赖于外部供给,但空心化问题致使农村文化服务中心等组织建设落后,外部供给乏力,内部监督缺失,内外交困。此外,年轻人口的流失导致农村文化传承断裂,基层文化建设所必需的群众基础不足。高素质的乡村精英严重缺失,大多数乡村精英严重外流,一些村镇基层管理组织乡村文化保护意识淡薄,缺乏相应的规划和措施,农村传统文化传承缺少引导力量和发展方向,乡土文化和特色民俗文化影响力逐渐减弱。同时,伴随交通网络、信息网络等基础设施的完善,乡村人流、信息流交换更加频繁,外界文化对农村传统文化影响、渗透不断加强,区域特有乡村文化面临同化、边缘化威胁,家庭意识、乡土情结不断淡化,延续几千年的乡土文化逐渐消逝,农村精神文化空虚。由于农村文化生活的单调和空虚,精神文明的急剧滑坡,导致农村文化宗教化问题的出现。[7]调查发现,许多农村留守农民信教数量不断增长,信仰程度不断加深,尤其在边境地区的空心村落信仰基督教、天主教等宗教现象普遍。有些境外NGO打着扶贫、医疗救助等幌子,大肆发展教众,有些甚至从事反华勾当。不良文化和腐朽文化的侵蚀导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传播受阻,大大压缩了新农村文化建设空间,不利于农村精神文明建设。
农村空心化是我国城乡经济社会发展转型过程中和乡村人地关系地域系统演化中出现的一种不良现象,是复杂的社会经济发展过程在村庄物质形态中的表现。本研究基于问卷调查和实地访谈的方法,在以推拉理论为分析框架的基础上,认为农村空心化是在城乡二元体系作用下农村内部离心力和城市外部驱动力共同作用的不良演化结果,是自然、经济、社会、体制、管理、文化和心理等多种矛盾对立深化的产物。
改革开放以后,城乡流动逐渐放松,然而,城乡长期形成的户籍壁垒依然在阻碍城乡之间的互动交流,这种壁垒直接导致城乡居民在经济收入、教育、社会保障、公共服务等方面的巨大差距,造成城乡社会事实上的割裂,城乡二元结构的矛盾趋于激化,严重影响了城乡经济社会发展,尤其对农村、农业、农民的影响更是深远与多元。
从经济总量来看,2000年广西农村经济总量是557亿元,城市经济总量是1522亿元,城市经济总量约为农村经济总量的2.7倍;到2010年这一比例增加到4.7倍;到2019年城乡经济总量之比扩大到6倍。从2000年到2019年,城市GDP的增速达到平均每年9%左右,而农村GDP的增速只有1.3%,可见两者之间的差距非常显著。此外,农业生产持续增长受阻,以农业为主导的农民收入甚少且增长缓慢。[8]广西城乡居民收入比2000年时达到3.13,2005年达到3.57,2007年达到3.78,2010年保持在3.76,从2015年以后,逐步回落到3以下,截止到2019年,依然保持在2.54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6-3,6-14。部分数据是计算得来。左右(城镇居民收入34745元,农村居民人均收入为13676元)。
城乡二元结构在教育,社会保障等方面均显现出不均衡现象。笔者调研的9个村中,有7个村的小学和中学被撤掉,农村小学和中学数量不断减少,农村学校师资力量薄弱,教学基础设施严重缺乏。由于农村社会保障制度层面缺失,社保项目单一,农民的社会保障水平普遍较低。农村养老问题凸显,遗弃老人、虐待老人事件时有发生,农村养老依然以家庭养老、土地保障为主,因此,城乡居民养老保险水平仍有较大差距。正因如此,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村庄空心化和产业空心化。
在城乡二元规划体系下,“重城市,轻农村”的思想根深蒂固,2000年,广西城镇固定资产投资总额为524亿元,农村投资总额为136亿元,城镇投资是农村投资的3.85倍;到2011年,城镇固定资产投资为9280亿元,农村固定资产投资为880亿元,城镇投资是农村投资的10.55倍;到2017年城镇固定资产投资接近2万亿元,农村固定资产投资为590亿元,城镇投资是农村投资的34倍。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18)(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0-1。部分数据是计算得来。在城乡建设投资中,以城市为绝对主导,农村建设投资严重不足,更加拉大了城乡差距,这种建设投资和产业投入的二元结构必然导致农村在居民收入、消费水平、基础设施水平、产业发展和公共服务等方面与城市的差距越来越大,成为农村空心化的重要影响因素。因此,破解城乡二元结构难题是我国治理农村空心化问题、实现城乡统筹发展的前提。
由于农村所处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等自然因素,农业产业发展状况不好,产业的经济效益低等经济因素,以及农村就业机会少、收入水平不高、教育质量较低和农民职业社会认可度不高等社会因素,农民自发产生了一种脱离农村、融入城镇和非农产业的心理需求,即农村内部离心力,共同促成了农村空心化的形成和演化。
从统计数据来看,广西城市居民的收入和支出比例常年保持在1.5~1.7之间,而农村居民的收支比仅在1.1②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6-14,6-18。左右(农村居民收入13676元,支出12045元)。从收支比可以看出农村家庭的收入基本上都被消费掉,余额和存款明显较少,因此抵御风险的能力远远低于城市家庭。现代市场经济环境下,家庭存款对于抵御自然灾害、防止因病返贫等非常重要。这些数据也说明城乡二元结构的惯性依然在困扰着农村居民的生活,冲击了因经济发展和政策倾斜而带来的成果红利,导致农村居民普遍进城务工的欲望强烈。
由于区位、资源和要素配置等原因,我国农村工业普遍发展不良,投入严重不足、产业层次较低、附加值不高、经济效益差。另外,由于农业本身具有弱质性,再加上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与农业的融合不够,很多农村仅种植普通原粮,经济效益高的专用品牌粮食的生产和加工不多,高附加值经济作物种植、生态养殖、新型农业产业和现代农业新业态发展不足,导致单纯从事农业的人员收入水平较低。因此,离开农村也是农民迫不得已的选择。
从城乡收入数据比较可以看出,广西城镇居民的收入一般是农村居民收入的三倍,收入水平低是农民脱离农村和农业的主要原因。近些年,耕种土地的收益越来越低,家庭条件允许的劳动力一般都会首选外出务工。广西多数农村地区人多地少的现象普遍存在,桂西地区石漠化严重、土地质量低下,加之规模化、机械化很难有效开展,每个家庭只有几亩承包地,耕种的成本很高,除去人工,还有化肥、农药、种子等支出,多数家庭坦言种地基本没有收入。另外,由于农村的工业和商业不发达,就业岗位少且工资水平低,农村人口的整体就业机会较少。再加上企业运营不善,经常出现停产停工现象,不稳定的就业导致农村就业人员的收入也无法保障,而且缺少基本的“五险一金”,无法与城市就业相提并论,人们更愿意选择外出务工。为了追求较好的教育环境,新生代农民工更愿意选择与配偶和子女一同前往务工城市,安排子女在务工地就学。这样直接导致农村生源数量和教学质量大大降低,人口空心化带来农村社会事业的全面凋敝。
随着改革开放和市场观念的深化,人们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愈加强烈。常年生活在农村的人越来越愿意过上城市的体面生活,改革开放后的人口流动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契机,大多数年轻的农民工已经很难适应在农村生活,反而更加喜欢在城市生活。离开农村,走向城市不仅是农民身份的摆脱,更是工具理性增加后人们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发生的转变。目前,农村新生代劳动力对传统农业的依赖性较低,乡土意识不强,对“农民”身份抵触情绪非常强烈,更愿意追求健康、尊严、权利以及更高的精神生活水平,希望尽快融入城市。
农村空心化的出现与工业化、城镇化等外部驱动力密切相关。改革开放40多年来,快速的工业化推动了我国城镇化进程的不断加快。根据自治区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截止到2019年底,全区常住人口4960万人,比上年末增加34万人,其中城镇人口2534.3万人,占常住人口比重(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51.09%,比上年末提高0.87个百分点,全区城镇化率超过50%。城镇化的加速推进表明,我们正处在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生产方式、就业结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等都发生了极其深刻的变化。继工业化之后,城镇化已经成为推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新动力。以城镇为载体的非农产业和城市化为农民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和增加收入的机会,也满足了农民获取优质教育资源与提升自身生活水平、摆脱农民身份的意愿,加速了农民向城镇和非农产业的转移进程,加快了农村的空心化程度。
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导致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特别是青壮年劳动力向城镇大量转移,农村人口结构发生重大转变,由此带来大量空心化问题,“三留守”问题普遍突出。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在教育程度、技能水平、发展眼光等方面都明显优于传统农民,他们具备依靠科学知识、战略思维、专业技术经营农业的能力和潜质。然而在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更愿意去城市务工发展,对于从事农业生产没有兴趣,这种高素质劳动力的大量流失导致农村发展缺乏建设主体,农业机械化与集约化难以实现,土地撂荒严重。此外,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也引发农村在教育、管理、技术等方面的空心化:留守老人养老、医疗和社会保障等问题日趋严重;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的心理、情感、教育及安全亟待加强。在村庄实地走访调研中发现,农村留守人员对农村文化建设缺乏热情,农村阅览室、农家书屋等文化场所无人光顾、基本形同虚设。调研数据显示有近九成的农民在农闲时主要是通过看电视、打牌和刷手机视频等方式消磨时光,只有少数农民选择看书和体育锻炼。这种空虚单调的农村文化生活导致部分村庄封建腐朽思想死灰复燃,农村信教势头上升明显,农村精神文化建设亟待加强。
同时,城市可观的收入、体面的职业、优美的环境、便捷的交通、多元的文化以及健全的社会保障都成为年轻人实现理想的首选之地。城市能为年轻人提供以上丰厚回报的同时,还为其子女提供优质的教育、和谐的文化氛围、公平的竞争环境等软件设施,这些都成为吸引青壮年流向城市的不竭动力。
农村的萎缩与城市的扩张形成鲜明对比。广西城市扩张的表现之一就是近年来房地产业的快速发展。2019年,广西城市住宅完成投资2924亿元,商品房销售额达到4366亿元,商品房销售面积超过6711万平方米。①数据来源:广西壮族自治区统计局:《广西统计年鉴(2020)(光盘版)》,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表10-17。进城务工农民是我国城市建设的主力军,为我国城市化与工业化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人通过自身的努力实现了预期目标——在城市买房、买车、落户、创业等,为下一代的发展奠定了雄厚的基础,这些“成功人士”往往成为一批批农民工进城的榜样动力,不断吸引着大量的怀有梦想的年轻人涌向城市。与之相反,大部分进城务工人员在城市的居所主要以临时性租房和暂居所在单位宿舍为主,且租房多集中在城乡接合部和“城中村”等环境区位条件较差的地段,房屋陈旧简陋,治安问题频发,居住条件亟待改善。[9]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愿意放弃继续在城市奋斗的念头,城市已经成为新生代农民工的精神家园。他们更愿意追求高品质的生活、更愿意接受快节奏的工作,即使这一切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但他们依然愿意去拼搏一番。
总之,在我国城乡二元体制下,农村内部推力和城市外部拉力共同作用,引发了农村人口大量外流,城市急剧膨胀的局面。从而形成了农业生产、农村经济、社会管理、公共服务、基层民主、农村文化乃至社会心理的等方面的迟滞、弱化与退化[10]。农村空心化问题的形成原因是多样的,形成机制也是复杂的,对于农村空心化问题的治理需要创新思路、多管齐下、对症下药,只有如此,才可以彻底解决由于社会转型而带来的社会问题。
中西部农村地区人口大量外流给工业和城镇发展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与此同时也引发了农村空心化问题。农村空心化问题最直观的表现是人口减少、土地撂荒和宅基地闲置。主流治理思路多主张人口回流与产业繁荣,但当前城市化趋势下农村户籍人口返乡面临众多困难。本研究认为中国农村空心化问题的核心依然是土地问题,治理农村空心化问题关键是提升农地的利用效率和提高农民的组织化程度。
改革开放初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顺应时代潮流,唤醒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提高了土地利用效率,极大地改善了农村当时的落后面貌。但随着农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土地细碎化成为阻碍农业机械化、集约化的巨大障碍。调查得知,广西农村每个家庭的地块少则五六块,多则七八块,有的家庭的地块甚至在十几个分散且不连续的位置,只能进行简单粗放的生产经营,极大地浪费了劳动力,土地回报率很低,导致大量农村劳动力放弃务农而流向城市务工。
目前阻碍农村土地流转最大的障碍来自于耕地的小片分散经营和宅基地的建新不拆旧。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实施,进镇平村、进县(市)撤村、平村还耕需加大力度。据粗略估算,目前全国空心村进行全面整治后,仅宅基地就可以还原耕地至少3500万亩。①全国按照70万个行政村计算,每个村整治50亩,就可以平整3500万亩耕地,这是非常保守的估算。如果再加上逐渐消逝的村庄面积,这个数字只会更加可观。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镇化的加速,留守老人逐渐逝去,二代、三代农民工将不愿返回农村居住,大量的宅基地和房屋会荒废、倒塌,村庄逐渐凋敝,农村人口会进一步减少。到21世纪中叶,我国将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农村常住人口将不足一个亿,按照全国两万个建制镇来测算,到时候每个镇还不到5000人,届时居民全部居住在镇中心,教育、文化、娱乐、社保将和城市居民无二样,最为关键的是原先村庄的耕地经过平整、复垦后将会大面积增加,这为农业机械化、规模化扫除了巨大障碍。因此,农村土地集约化经营既是可行之路,又是必行之路。
2020年7月22日,习近平同志来到吉林省四平市梨树县卢伟农机农民专业合作社,考察农业合作化发展情况。总书记说,走好农业合作化的道路,我们要总结经验,在全国不同的地区实施不同的农业合作化道路。[11]这是中国农村改革以来,中央领导第一次提出中国农业要走合作化道路,这也是顺应了我国目前农业发展状况和发展水平,同时也指出了中国农业的发展方向。
农业合作化是用合作社的组织形式,把个体的、分散的农业经济转变成比较大规模的、集体的社会主义农业经济。[12]农业合作化能够实现村民的组织化与土地的集约化,实现农业的机械化以及未来智能化,彻底打通农民与市场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壁垒,提升农民在市场中的话语权,最终实现农业发展、农民增收、农村振兴的长远目标。但中国地域广袤,农业生产的环境条件、生态资源基础,以及农业生产的方式、农民对合作化的认知及接受程度等,都具有明显的地域差异性。因此,对于农业合作化道路的探索一定要因地制宜、各地要总结经验,在全国不同的地区探索不同的农业合作化道路。
农村空心化是广大农村地区由传统落后的农业耕作方式向先进集约的现代经营模式变革的必然阵痛。各地应该在乡村振兴战略的背景下,利用“十四五规划”的大好机遇,根据空心村不同的特点,对其进行科学合理的规划,从空间统筹的角度实现农村的一次“飞跃”。一是迁居重建,对于改建难度大,发展受到限制等空心化严重的村庄,在充分尊重农民改建意愿的基础上,统筹考虑人口、经济发展状况、社会管理等各方面的因素,动员具有较强经济能力和改建意愿的农民,采用政府相关部门、村集体组织和村民共同出资的方式,在交通、用地条件较好和安全的地区建设新型农村社区。二是旧村改造,在尊重当地空心村发展现状的基础上,由当地规划、建设主管部门编制相关规划,对原有旧民居实施旧村改造,并按规划实施基础设施改造、公共服务配套、环境综合治理和绿化美化亮化工程,真正顺应村庄发展的要求。三是村庄整合,针对一些规模小、基础设施落后、零散分布的村庄,通过比较它们在经济、人口、区位等方面的差异,选择一个具有明显优势的村庄,将附近几个空心化现象严重的村庄合并成为一个新的大村庄,并将原来那些村庄的用地进行退耕还林。
农村人口空心化是空心问题的根源,而土地的闲置和抛荒则是空心村的直观表现。因此,要从根本上治理空心化问题,就必须进行农村的土地制度改革。农村土地是农村集体经济和现代农业发展的基础。长期以来,我国城乡土地制度采取分类管理办法,城市土地所有权归国家所有,农村土地所有权归集体所有,农民享有自留地、宅基地的使用权以及承包耕地的经营权。城乡土地性质不同,城市土地可以自由买卖,而农村土地则不能进入市场流转。近年来,中央和自治区出台了一系列法规和政策,这些法规和政策都有一个明确的指向,那就是提倡农村土地流转,但必须要保障农民的合法权益,保障耕地的用途不变。2015年1月,《关于农村土地征收、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正式颁布实施,标志着我国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进入试点阶段,农村土地征收、农村土地流转和农村土地收益分配制度更加规范。